第4章 ③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1      字数:3759
  下午,聂九罗等来了接她车,却没等到乡村桃色事件落幕——这事居然又起波折。说是那老公带人找到了奸夫,一通拳打脚踢,奸夫被打得跪地讨饶,嚎出又一通曲折:那天晚上,两人是约好了私会来着,可是他左等右等,没见女人来,打电话也不接,他没细想,只当是女人家里有事、临时变卦了。简单概括就是,桃色案有向人口失踪案过渡趋势。至于失踪案又将是个什么走向,聂九罗没再关注:她对人对事都是“适度好奇、适可而止”,精彩小说、好看电影,送到她跟前她就看,看了一半忽然没了,她也不是很惦记。新派来司机叫老钱,四十来岁年纪,回去路上,他一再代表旅行社向聂九罗道歉。这是孙周个人行为,聂九罗倒也无意向无关人等发难:“那个孙周,联系上了吗?”老钱尴尬:“没呢,电话倒是通,就是不接。”又嘀咕说,挺壮实小伙子,怎么就能被吓成这怂样。所谓“丧尸”、“怪兽”、“变态杀人狂”,都是调侃性臆测,几率毕竟不高,想来想去,仇家寻仇、赌档逼债可能性还更大些。聂九罗问了句:“他是不是得罪了人,或者欠人家钱什么?”老钱答得谨慎:“这个不太好说。”也是,普通同事而已,上哪去知道别人私生活呢。原本,孙周是随着聂九罗住宾馆,但老钱是旅行社“就近”派来,本地人,在县里有住处,所以把聂九罗送回宾馆之后就回去了,说是晚上还联系不上孙周话,后面行程就由他接手。时间还早,聂九罗回到房间,取出笔和画本,很快投入工作。她下一个作品,准备塑魔女,线稿已经起过好几张了,都半途而废,废掉原因只有一个:美则美矣,魔性不足。这次也是一样,人物面部才刚有了个轮廓,她已经不满意了,端详再三,画笔一扔,靠在椅子里发呆。下一刻,蓦地想起了什么,又赶紧坐起身,把这两天在兴坝子乡那个破庙拍摄照片导入电脑,一张张放大翻看。她本意,是想借他山之石以攻玉,帮助自己激发灵感,但是看着看着,不觉走了神。国内庙宇殿堂,坐主位或者尊者位塑像,一般都是宝相庄严或者慈眉善目,偶有忿怒相,用意是借金刚怒目荡妖鬼奸邪——极少有供奉魔媚相。而且,供奉人物得有来头,什么太上老君九天玄女吕祖二郎,但破庙里这尊,以她之阅看无数,居然认不出来,难道是土生土长地域性山精野鬼?正沉吟间,手机响了,有消息进来。聂九罗点进一个“阅后即焚”app,里头有条以信封式样发过来新信息,发信人昵称是“那头”。双击信封,内容显现为“第七天,平安”,同一时间,行末出现了信息自毁十秒倒计时。十秒一到,一股烈焰蓦地腾起,瞬间吞噬了那行字,字体消除后,还有灰雾慢慢弥散。现在app,做得可真精巧,聂九罗正想撂下手机,又停住了,顿了会,她把那辆白色越野车车牌号发了过去,附了句“看看这车主有没有什么前科,比如赌博放债什么,资料发我邮箱就行”。孙周要是再找不到,警方迟早介入,也必定会来找她问话,她直觉那位小黄鸭车主,没有十分嫌疑,也有三分蹊跷。放下手机,她继续忙自己,直到肚子饿得扛不住了,才想起点外卖,这外卖也点得很险:九点二十五下单,再过五分钟,商家就停止营业了。约莫十点钟,外卖送到,一大汤盒石锅鱼,外加一份手工面,聂九罗将台面收拾出一块,行将开动,忽然觉得罪孽:面食易胖,石锅鱼又重油重辣,这么晚了,自己居然吃这么油腻。她倒了杯水在手边,每拈一筷子菜,都浸一下水过油,这么一来,菜原味被破坏,自然是难享口舌之欲了,但心中不乏成就感:和好身材相比,这些都是次要。饭到七分饱,聂九罗停箸收筷,汤盒虽大,汤汁居多,该捞都捞差不多了,这一餐也不算浪费,正待收拾,面前墙上忽然咚一声。声音怪扎实,可见隔壁住客这一撞实在不轻。念头方起,聂九罗心中一动:隔壁是尾房,孙周住,行程期间,房间都是一次性定好、房钱提前付清,酒店不可能再转售别住客。这是……孙周回来了?这人就这样回来了?也不说向她招呼两句?还有旅行社,既然联系上孙周了,总得给她来个电话、做个情况说明吧?还顾客至上呢,顾客都发过一次脾气了,还这么敷衍,看来是不知道这位顾客有不屈不挠精神啊。外卖味道大,聂九罗收拾好之后,扎紧袋口放到了门外,反身进屋时,瞥到隔壁房门,犹豫了一下,过去敲门。孙周毕竟是受伤了,血淋淋,于情于理,她该表个问候。好一会儿,门才打开。果然是孙周,他穿酒店浴袍、布拖,头脸以及肩膀、胳膊,好几处扎着绷带,也许是因为受伤,整个人精神萎靡,眼神也呆滞,看了聂九罗好一会儿,才说:“哦,聂小姐。”那神色,仿佛刚刚记起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一号人。“聂小姐,你怎么回来,叫滴滴打车吗?”听这问话,应该是没跟旅行社联系过,还有,居然还关心了一下她怎么回来,真是让人“感动”。“你没接到旅行社电话?”孙周眼珠子像死鱼眼珠那么鼓着,想了一两秒钟,才说:“手机放车上,忘拿上来了。”“那赶紧去拿,旅行社一直在找你,可能都联系你家里人了,你这样一直失联,他们怕是都要报警了。”孙周又想了想,像是才反应过来这事严重性:“是,我尽快去拿。”他嘴上说着“尽快”,但是语速一点都不快,慢吞吞,反应也滞后,有点迟钝,像电影《疯狂动物城》里那个急死个人树懒:别人即时就能做出反应,他得停个两三秒。孙周之前不这样啊,这是被吓出ptsd了?聂九罗忍不住又多问了几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伤是怎么弄?你后来开车去哪了?”孙周说:“伤啊……”他还是慢吞吞,伸手去抚额头纱布,那动作之缓,缓得聂九罗恨不得伸手帮他摸:她其实不算急性子,实在是因为孙周这蜗行牛步,太急人了。“野狗咬……又咬又抓……我去医院处理了一下,后来……太累,在车里……睡了一觉。”聂九罗无语,听他说句话,真是能耗掉人所有耐性,还有,他还“睡了一觉”,心比脸还大,这是完全忘了自己把乘客给拉丢、且差点把乘客给轧了吧?她结束这对答:“那你尽快跟家里联系吧,好好休息。”回到屋里,聂九罗坐回桌边,继续无语。她直觉孙周有点奇怪,不过,她并不关心这种奇怪:毕竟只是临时而又松散雇佣关系,人回来了就好,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回来之后会引发什么连带反应,交由他身边人去探究吧。点开屏幕,一封新邮件跳了出来。是“那头”发,应该是查到了白色越野车主资料,只是孙周既然是被野狗咬,那个男人嫌疑算是洗清了。聂九罗随手点开。脸对得上,果然是那人,名叫炎拓,西安人,九三年生,未婚,奉公守法,没有任何前科,名下登记了不少产业,包括闹市区临街一整条商铺。聂九罗心说,这要是白手起家,还是颇有点能耐。再往下看,原来主要是有个好爹:炎拓父亲叫炎还山,九十年代初就下海,开过煤矿,当过包工头,在股票刚放开时候炒股,在房子不值钱时候囤房,简直人生赢家,除了死得太早——过世时候,还不到四十岁。炎拓母亲叫林喜柔,九十年代后期在炎还山当包工头建筑工地上出了意外,被凌空坠落水泥板砸成瘫痪,脑部也受重创,没有任何认知,一直卧床至今。聂九罗看到后来,颇有点唏嘘,理了下时间线,炎拓等于在孩童时就“失去”了母亲,没几年又丧父,小小年纪,又守着一份遭人觊觎家业,真不知道是怎么一路熬过来,难怪看他眉眼,是个不常笑——不是有句俗话吗,幸运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人一生在治愈童年。不过,路人事情,就让它路过吧。聂九罗关了邮箱,又一次尝试线稿,这一回,不知是吃饱了来了精神还是从照片中得到了灵感,进行得居然相当顺利,笔下勾抹挑画,出图渐渐有那味儿了。正渐入佳境,桌子倚靠着墙上,又是一声沉重钝响,这一次,可绝不是人撞到了:聂九罗直觉应该是重物猛撞才能出声音,而且,隐约还伴有玻璃碎裂声。她一个分心,手上一滑,魔女那本该线条优美脖颈曲线,滑成了一道僵直斜线。什么情况?孙周这是在拆屋吗?聂九罗坐了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站起身,向着门口过去,或许是心里有什么预感,脚步越走越缓,及至到了门边,手已经挨着门把了,又缩了回来,再然后,小心地凑到猫眼上,看外头动静。对比正常视角,猫眼成像稍稍有些膨胀,外头挺安静,灯光明亮。聂九罗吁了口气,正想移回目光,有个人进入了猫眼视线范围。这是个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平头男人,个子不高,身材极粗壮,手里拎着一个沉重帆布袋,他似乎很是警惕,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有一个瞬间,脸恰好正对着聂九罗这头。没法具体形容他长相,丑就对了,还不是普通丑,属于那种先天、病理型、有缺陷丑。他走得很快,不到两秒钟,就走出了猫眼范围。聂九罗心跳慢慢加速:这人是从左首边过来,左首边就是尾房,对面那一间没开过门,那就是……从孙周房里出来?想到刚刚墙上震响和玻璃碎裂声,她觉得这人不像是孙周朋友。估摸着那人应该已经走远了,聂九罗小心地打开门。走廊里空荡荡,隔壁传来“嘀嘀”声音,那是门没有关好警示音。聂九罗快步过去,出于礼貌,还是先敲了敲门:“孙周?我进来了?”无人应答。聂九罗一把推开了门。如她所料,屋里有些狼藉,茶几歪倒在墙边,几面上玻璃碎裂了一地,地上横了一只酒店布拖鞋。孙周不在,卧房、浴室都没有。电光石火间,她脑海中掠过平头男人拎在手里、沉重帆布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