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④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4      字数:4907
  聂九罗朝板材厂老板租借了皮卡车, 又问工人们有没有多余外套和鞋子出售,新肯定是没有,但因为她出价钱不错, 有人当场就把身上脱了给她。邢深只拣了外套, 没要鞋,宁愿就那么光着。驱车出来,聂九罗在厂门外略停,邢深打了个唿哨,引蚂蚱上车。聂九罗感觉到车后斗里微微一沉, 十分嫌恶, 但这种时候,也懒得说什么了。再次上路,邢深问她:“带汽油做什么?”“你不是说人多么, 对方还有枪,如果都还没走, 就放把火搞点乱子, 趁乱……说不定还能把蒋叔抢回来。”目地有点远, 至少也得四五十分钟车程,聂九罗专心开车。邢深没有再问问题, 安心坐在副驾上,过了会,聂九罗察觉到,他似乎是在背手机号。她竖起耳朵听了会,好像是一个个往下串, 139xxxx4695, 139xxxx4696。聂九罗忍不住问了句:“这是号码?”邢深冷不丁被打断, 思绪一时有点接不上, 顿了顿才说:“余蓉对内手机号,我记得有点不太清楚了,找口感顺一顺。现在都是录入号码,点人名拨打就行,实在记不住号。”聂九罗没吭声,是这道理没错,她手机里那些联系人,号码她一个都背不出。邢深居然还记得她。正有些唏嘘,听到邢深问她:“你见过余蓉吗?”聂九罗回过神来:“没有,知道有这么号人。”“她跟你年纪差不多,蒋叔把余蓉接在他那了,联系上余蓉,她就能早做准备,这样,别墅那拨,还能保得住。”说着,他阖上眼皮,继续反复筛选自己顺过那些号码。三点过十分,车子驶近村子西北角,打眼看去,村子里黑魆魆一片,一丁点光都没漏出来。聂九罗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停下,车灯全熄。她夜视不行,手边又没专业装备,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问邢深:“就是那幢高、三层小楼?带围墙院子?”那幢小楼离着村里住宅有段距离,像个孤悬海外小岛。邢深点头:“听说是特意选,别和住户离得太近。毕竟十多号人住进来,乡下人又好打听,怕麻烦。”道理是没错,但有利必有弊:一旦出什么事,都没人知道。聂九罗坐在车里,定定观察那幢小楼,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又点:“没味道?”邢深面上发窘:“闻不到。所以不知道是地枭、人,还是一半一半。”“你走时候是亮灯?”邢深很肯定:“是。”现在灭了灯,有几种情况。一是都走了——要是没走,她还能就近、趁热,帮衬一把。要是走了,她可无能为力了。二是都没走,只是熄了灯,表面平静,暗潮汹涌。这种好办,放火搞事。三是绝大部分都走了,只留了一两个以观后续。这一两个人,要么是在屋内,要么是在别处,也窥视着这幢小楼。她低声吩咐邢深:“你看看,这附近周围,有人吗?”邢深开了车门出来,爬上车顶观望一圈之后,钻进车子:“没有。要么,我先让蚂蚱去探路,如果里头是地枭,它应该不敢靠近,咱们也能心里有数。”也行,聂九罗虽然很膈应蚂蚱存在,但事急从权,现在不是计较时候。邢深屈指抵唇,哨声低得几乎没存在感,蚂蚱很快就窜到了车边,邢深从半开车门处探出身子,摸了摸蚂蚱后颈,下一刻,蚂蚱已经向着小楼处疾奔了。聂九罗尽全力盯着那跃动身形去看:蚂蚱到院门口了,嗖一下扒窜上墙,狸猫般在墙头急窜,攀上竖向墙壁……邢深有点兴奋,车门一开,抢先下了车:“没枭,阿罗,里面一定没地枭!”而只要没地枭,管它多少人呢,有蚂蚱在,足够了。聂九罗低头戴口罩:“没枭话,里头就是人。你把蚂蚱管住了,别让它乱抓人。还有,过去了先关闸,你配合我。”邢深听到前半句时,不觉皱眉,按他想法,管它十个八个,都抓倒了了事,何必跟这些人讲仁义。但听到后来,尤其是“你配合我”四个字,忽然回忆起少时模拟实境合作,不觉心中一暖,柔声说了句:“好。”两人蹑足潜行,很快靠近院门:因为下雪,地上已经积了浅浅一层,难免留下脚印,好在先前雪是渐小,现在又有往大了去态势,只要能继续下三两小时,一切痕迹都能尽数遮了去。聂九罗照旧拿手环端头开锁,开了院门,又开一楼房门。进到屋内,满目漆黑,她想打个手电光,又忍住了:这一层是没人,谁知道是不是在二楼三楼藏着呢,还是小心为上,省得灯光泄了踪迹。邢深四下一扫,压低声音说了句:“阿罗,这儿。”他在门内右首边墙前蹲下:“踩我肩膀。”聂九罗伸手扶墙,一脚踩上邢深右肩。邢深伸手稳住她小腿,慢慢起身,聂九罗一再摸索,终于碰到了高处电闸箱,一番推试之后,把总电闸给扳了。再踏回地面时,两人都松了口气:这样一来,全楼没光,邢深却“看”得见,优势就在自己这头了。邢深安静而又迅速地把一楼卧房走了一遍,没人。于是顺着楼梯上二楼,聂九罗看不大清,只能抓着扶手慢慢上,邢深很想扶她一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刚上二楼,邢深就是一怔:斜前方一间卧室房门虚掩,里头传来忽轻忽重呼噜声。这是在……睡觉?听鼻息应该只有一个人,邢深走过去,伸手推门,动作已经够轻够和缓了,没想到门扇才移动了一两个角度不到,门后便哗啦一声塌响,像是好几件不同材质东西摔砸在地,异常刺耳。邢深脑子里一激,索性把门推到底,而床上人显然被惊动了,唰地翻身坐起,喝了一声:“谁?”然后自然而然,伸手去摸床头开关。邢深闪到一边,快速说了句:“正前方,床上,一点五,头一点三!”话音未落,聂九罗身形一闪,直掠了过去。这么久了,她眼睛已经相对适应黑暗,约莫能看到成团黑影,再有邢深那句“目标正前方,距离一点五米,头在一点三米高度”指引,更加明确了。那人开关揿下,没见灯亮,正怔愣时,感觉有人冲到了面前,紧接着头被控住,下颌处重重挨了一膝,颅内刹时间翻江倒海,哼都没哼一声,人已经晕了过去。聂九罗松开那人脑袋,低声说了句:“门后是故意堆了地震垛子,别推。”邢深有点懊恼:自己居然没想到这节。地震垛子是一种防震措施,有些人听到地震传言,怕晚间来地震、自己又睡得太死,就会搭一些特别不经震“垛子”:比如板凳四脚朝天、一只凳脚上倒立着一个啤酒瓶子啦,比如用各种形状积木搭个颤巍巍“高层”啦,这样只要略有震动,这些“垛子”就会倒塌发出震响、及时把人惊醒。后来这“垛子”沿用到日常生活中,也会用来防贼:你以为那门是忘了关了,其实门后拿各色家什简单堆了个垛子,一推就倒。刚刚声响有点大,怕是余下人都会被惊醒,如今只能寄望于人少点,一两个还好解决,五七个一拥而上可就麻烦了。两人都屏息不语,过了会,楼上传来粗声粗气声音:“刚子?是停电了吗?刚子?”只还剩一个人?这就好办了,邢深从枕边拿过刚子手机,递给聂九罗同时压低声音:“帮我调手电,最亮。”聂九罗依言调好,邢深接过来,手机屏贴腹放,一只手掌捂住了出光口,而聂九罗借着一闪而过这点微光,看到刚子脱挂在床头裤子。她把裤子拽过来,轻轻抽了皮带在手。又过了会,踢踏踢踏脚步声顺着楼梯一级级下来,间或有手机光亮不住晃荡:“刚子,你死啦?叫你怎么不应声呢?”话到后来,明显警惕。邢深继续沉默,直到那光亮进了二楼走廊,才压着嗓子重重咳嗽了两声,“嗯啊”着大踏步出去。刚一出门,他就移开手掌,手机一翻,光源直直对着那人眼睛打了过去。大晚上,双眼正对上这么亮光源,实在跟个瞎子无异,那人下意识抬手遮眼:“你特么……”而几乎是在他说话同时,聂九罗已经从邢深身后抢了上来,正看到这人抬起遮眼那只手里握着枪,她想也不想,觑准方位,抬手就是一记皮带甩抽。这一下抽得极其到位,皮带尾梢如一条咝咝流毒响尾蛇,从那人头脸处重抽而过,那人一声痛呼,枪和打光手机都脱了手,机不可失,聂九罗前冲两步,撑住走廊扶手借力腾身,两腿勾住那人脖颈,再接一记半空翻身狠绞,带着那个人砸倒在地。落地之后,她还不敢松腿,直到确定那人晕过去了,才撑着地爬起来。因着自身力量不够,她习惯用腿劲,之前放倒狗牙、对付炎拓,都曾用过,这次还是这招,真屡试不爽,十秒钟不到,尘埃落定。邢深伸手拉她。聂九罗犹豫了一下,扶住他胳膊,借力起身。邢深由衷说了句:“阿罗,我们配合得很顺。”所谓“有刀有狗走青壤”,疯刀狂犬,原本就是最佳组合。青壤之下,一片漆黑,古时候,火把燃烧时间有限,遇上变起仓促,难免会在浑无光亮情况下遭遇地枭,而且,地枭也多在黑暗中发难。这种时候,疯刀就需要狂犬辨味定向了,上下左右、距离多少,对彼此默契要求很高,最完美时,声起身动,真是跟两人一体差不多。他已经很久没跟聂九罗合作过了,而且,之前多是模拟环境,这一次,虽说只是普通夜间小楼,但到底真刀实枪,那种热血贲张感觉,一下子就拿捏到了。聂九罗淡淡回了句:“一般吧。”再说那两人,先后晕死,又齐刷刷被冷水浇头淋醒,醒来时候,手脚被布条扎得死紧,嘴巴塞了布团,连眼上都厚蒙了好几道。聂九罗提刀在手,先走到刚子身后,把他头摁低,抬手就在他颈后横开了一刀。如今地枭没味道,体貌又跟人一模一样,只能靠放血来辨别了,当然,放血也不保险:万一这个族种进化得连血液都辨不出异样了呢。然而刚子不懂,还以为是要开杀了,吓得拼命扭动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唔唔闷声。血液很快涌出,并不粘稠,聂九罗朝邢深摇了摇头,又走到另一个人身后开了一刀。初步判断:这俩应该是人。两人挣扎得更厉害了,聂九罗先扯掉刚子嘴里布团。刚子猛咳了几声,眼睛看不见,胡乱择了个方向发言:“大哥,大爷,啊不,大姐,老板,老板,我们投降!投降!”他实在也没看见是什么样人把他放倒,恍惚中知道有两个,好像还是一男一女。这声“投降”来得实在太意外,聂九罗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她不发声,一切都让邢深来。哪知刚子呶呶不休,不待发问,就开闸放水般往外倒话了:“我们也是拿钱办事,让我们在这住着,守……守株待兔,说是,万一有人过来找姓蒋,就,就尽量拿下,拿不下就投降,给对方传个话。真,真。”聂九罗心里微凉:敢把人留在这儿传话,也就是笃定了即便这两人被抓住,也吐不出什么话来。邢深问刚子:“你们是干什么?”刚子这才知道自己方向转错了,赶紧拧回来:“就是混……混混,我在江西砍过人,在逃,就偶尔接点业务,靠各位老板赏饭吃。真,不信你查我身份证,你们还可以登录追逃网,有我照片。”邢深:“那这趟,你们受雇于哪个老板?”刚子:“不知道啊,拿钱就行,不打听老板。”“这屋里那些人呢?被带哪去了?”刚子比邢深还迷惑:“屋里人?不知道啊,我们被叫过来时候,屋里就没人了,不过原先可能是有人,我看被窝都没叠,有些摸着还有热气呢。”“让你给我们传什么话?”刚子清了清嗓子,挺直脊背:“首先就是,我们安家费都给足了。你们可以把我们打晕,然后打个匿名电话,让警察把我们抓走。我们该坐牢就去坐牢、接受法律制裁了——警察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入室盗窃被打晕。”聂九罗无语:连这些都想到了,安排得真可谓体贴。邢深:“还有呢?”既然用“首先”开头,势必还有个“第二”吧。刚子:“第二,说是天冷,你们那些朋友,还是趁早接回家,至于去哪接,告诉过你们。”聂九罗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刚子已经继续往下说了:“第三条是跟大眼说,就是和我一起那个。”原来边上这人叫大眼,而大眼显然也知道该轮到自己了,不住点头。聂九罗恨恨把刚才布团塞回刚子嘴里,又扯掉大眼嘴里那个: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感觉非常糟糕,但又没办法。大眼猛喘了几口气:“让我传话是,天冷了,果子冻掉了,就埋树底下,再结一轮新果子,直到掉完为止。还画了张画呢,在我床头、上衣口袋里——我住三楼,靠门那间。”果子?好端端,怎么又扯到果子上了?聂九罗一头雾水。她示意邢深原地待着,自己去到三楼把大头说外套拿了下来,一边走一边挨个兜地摸。走到半道时,摸出了一张叠得方正纸。她把纸展开,借着楼道灯光,可以清楚地看到,纸上画了一棵果树,笔法潦草,也就有个树轮廓,树上结确是果子,但是,那些果子不是结在树杈上。树上垂下一道道虚线,果子就吊在虚线上。数了数,一共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