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④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5      字数:4583
  和林喜柔聊完, 熊黑恰好也忙清了狗牙那头事,过来领炎拓去见蒋百川。在熊黑面前,炎拓“发挥”起来就要自如很多了,一路耷拉着脑袋, 长吁短叹, 最后索性往边墙上一靠,悻悻蹲了下去。熊黑莫名其妙:“你怎么了?马上就要报仇、揍那孙子了, 这什么表情?”炎拓说:“我跟林姨明说了, 林姨让我死了这条心。”熊黑想了会, 懂了, 看炎拓时, 觉得可怜又可笑,他走过来,也在炎拓身边蹲下, 还递烟给他:“来一根?”炎拓摇头。熊黑自己点着了,慢慢吞云吐雾。炎拓斜乜了眼, 看他腕上凸起青筋:“跟我说是因为血缘,熊哥, 我血缘差在哪了?”熊黑唾了句:“真特么看人家就是好。”说着转头看炎拓:“你说你,既有钱, 又有命花,不趁着好时候好好享受, 非受苦受罪, 要往我们这里凑,图什么呢?”炎拓笑笑:“熊哥, 你这就不懂了, 都是这山望那山高, 没钱求有钱,没命求康健,有钱有命,就要求平安、求命长了——要是没办法也就算了,偏偏让我知道有,我能不往这使劲吗?使了半天,又告诉我没戏……”说着,凑近熊黑,压低声音:“熊哥,我真没戏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林喜柔嘴是密不透风,但熊黑脑子里肉多、挤占了脑细胞生存空间,经常能漏个一句半句——线索这种事,一两个字也是好,反正目前他为地枭画拼图也还不全,多一块是一块。熊黑说:“嗐,炎拓啊,我问你,你想平安、想命长,还不是为了纵情享受吗,对吧?没错啊,炎拓点头。“那如果让你再也享受不到了,连特么日头都见不着,要平安命长,还有什么意思呢,对吧?”说着拍了拍炎拓背,就势站起了身:“走吧,趁着心情不好,拿那孙子出出气。”炎拓事先已经知道,蒋百川状态是“伤不让医、饭不让吃、水不让喝”,但即便做了一定心理准备,跨进门时,还是被一股恶臭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蒋百川被关地方,跟关狗牙那间类似,外头看是培植室,得通过暗门进来:这种暗室面积小、不设通风管道,即便是普通人关进去都会闷味,何况是一个受了伤且伤口腐烂,拉撒还都在屋里人。炎拓没熬住,迅速关门退了出来,接连睁眨了几下眼睛——暗室里没开灯,回想起来,他只看到了卧趴在狼藉中、脏兮兮一团,依稀有个人样,其它,什么都没看清。熊黑在外头嘿嘿笑:“怎么样,是不是挺解气?”炎拓说:“好像死了啊?”死了?熊黑吓了一跳:“不可能,早上看还动弹呢。”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头到底不放心,拿了根松土草叉在手上,掩着鼻子进去捅了捅人,又退回来:“没死,吓我一跳。”看来,蒋百川确实还有用,一时半会没性命之忧,炎拓拿手虚掩住鼻子:“熊哥,帮找个口罩来。”熊黑没明白:“啊?”“太臭了,这让我怎么进去?万一揍着揍着,把自己揍吐了呢?”熊黑冲他翻了个白眼:“破事可真多。”觑着熊黑出了培植室门,炎拓一把推开暗门进去,摸索着打开灯,趋前一步蹲下身子,忍着反胃去推蒋百川肩膀:“蒋百川?”蒋百川身子挪了一下,慢慢抬起头。以前,蒋百川是个不太有年龄感人,这倒不是他长得显年轻,而是因为优渥生活打底,精气神足、又注重粉饰保养,但这几天,一切外在支撑都没了,身体又遭受折磨,仿佛只是一夜之间,“老态”这个词儿,就爬满了全身,比之实际年龄,看上去大了十几岁也不止。他眯缝着眼睛,眼底一片浑浊:“啊?”炎拓说了句:“你要想少受点罪,就装死,越是看上去要死了越好。”蒋百川愣愣地看他,渐渐地,有点认出他来了:“你是那个……那个?”正说着,外头门响,炎拓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惨叫总会吧,叫得越惨越好。”语毕迅速起身,一脚踢在蒋百川肚子上,厉声吼了句:“去你妈。”骂得挺狠,下脚其实不算重,蒋百川起初都没回过味来,顿了两秒才抱住肚子,痛苦地嘶声哑叫,又挣扎着往墙角爬。外头脚步声急促起来,很快,熊黑探进头来,递口罩同时嘱咐他:“意思意思行了啊,别打死了。”炎拓一把扯过熊黑手上口罩,一副老子凶起来连你也打模样,斜吊了眼看熊黑,眉间眼梢尽是戾气:“这还不都是你们,把人弄半死不活,我这打都不敢下重手。”又不耐烦地冲他勾手:“给根烟,还有火机,这味大。”熊黑递了给他,还想再说点什么,炎拓一脚就把门给踢撞上了。暗室很小,门这一撞,似乎带得整个屋子都颤了一颤。炎拓点着了烟,权当熏香,在身周晃了几下,让烟气袅袅荡开,然后俯下身子,看向门底缝处,紧接着抬眼看缩坐在屋角发愣蒋百川,以口型示意他:叫啊。蒋百川会意,又是一声张皇痛呼,还带发颤尾音,一再求告:“别……别打了……”门外,贴门上听声熊黑觉得甚是满意:炎拓这小子,翻起脸来,还是挺带劲。他叩了叩门:“炎拓,十分钟啊。”炎拓闷哼了一声,看着门底缝处那两团暗影没了,又听到外间门响,才暗松一口气,起身走到蒋百川身边,烟头掉转,那意思是:抽吗?蒋百川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哆嗦着伸手接了,塞进嘴里,贪婪猛吸了一大口,慢慢吐出。再然后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炎拓。这些日子,炎拓算是这群人中,唯一一个对他释放些许善意了,但为什么呢?炎拓说:“有一位聂小姐……”蒋百川浑身一震,一口烟忘了吐,硬生生给吞了。“你如果想传话给她,我可以帮忙转达。”蒋百川僵了一会,才意识到呛气了,连咳了好几声,镇定下来之后,才沙哑着嗓子说:“我知道了,怪不得……”炎拓竖起食指,轻挨唇边。蒋百川咽了口唾沫,没再说话,只是抖抖索索着,嘬着烟头猛抽。怪不得,怪不得炎拓逃走之后,华嫂子被烧、瘸爹被绑,聂九罗这个本该最先被波及,却一直太平安稳。炎拓这人是什么立场?是伥鬼吗?说这些话,是来诈他吗?自己是该搭腔、还是不搭腔呢?蒋百川紧张极了。他这些心思,炎拓都猜得到:“我是什么人,跟你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能见到她,也能帮你带话,就可以了。带不带随便你,十分钟很短,自己掂量。就一次机会,过这村,就没这店了。”蒋百川脑子迅速转着念。——炎拓确实能见到聂九罗,他一早就知道她。——虽然不清楚他目,但也许……可以让他带话,因为他如果跟林喜柔那些人是一伙,聂九罗早出事了。——自己被抓时,完全一头雾水,相信邢深他们也稀里糊涂。如今他被刑讯过几次了,有了大致推测,得让剩下人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蒋百川嗫嚅着抬起了头。当晚,炎拓在农场留宿,一是因为实在没必要当天就往回赶,二是狗牙事还没尘埃落定,舌头受伤,只是不便说话,而不是不能说话——风险还没过去,今晚十二点,才是真正坎。农场专门有栋两层小楼用于留客,因为林喜柔常来住关系,设施设备比起酒店也不遑多让——一楼是餐厅、阅览室、健身房和酒水室,二楼房间全部用于住宿。炎拓注意到,一开始,只有李月英因为身体不好在房间里歇息,其它人都在外头忙,但九点钟过后,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进房后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因为隔着墙都能听到管道运行水声。他待在屋里,把电视音量调大,试图让人觉得,于他而言,这只是个平常晚上。十点半时候,他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林伶,确认杂物房一切正常。一个给刘长喜,问聂九罗情况,刘长喜说,自己还在店里忙,回去了会给他发消息。那应该就是没事,毕竟有事话,那位月子阿姨会及时跟刘长喜通气。电话过后,炎拓把手机调成静音,熄灯就寝。上床是真上床,睡觉是假,他穿戴齐整,睁着眼,手指在身侧轻点,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一点一刻左右,外头有开关门动静传来,炎拓迅速坐起,动作很轻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先看到熊黑,拾掇得比白天清爽,下巴刮得光溜溜,头发也梳得很顺溜。真不像他做派。接着看到冯蜜,也是错愕了一下才认出来,她一头脏辫都解开了,还特意用电夹板夹平,整个儿成了清汤挂面造型,比起浓妆艳抹时,多了几分清纯意味。再然后是杨正搀扶着李月英,杨正多半是洗澡最晚那个,头发还都透着湿漉漉水意,李月英则应该是为了掩饰病容,薄施了一层粉,虽说满脸褶子敷粉看起来有些奇怪,但面庞确提亮了不少。走在最后是林喜柔,她穿黑色大衣,一头长发绾成髻,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这使得她比往日里凭添了几分威严。走到炎拓门口时,她扭头向门上看。目光对视,炎拓脑子里一激,险些就要下意识避开,下一瞬,他想起这是猫眼,而他已经“睡了”,所以不管怎么看,猫眼内反正都是黑。他屏住呼吸,立定不动。人影一晃,是冯蜜又折回来,亲亲热热地挽住林喜柔胳膊,还朝门方向努了下嘴:“林姨,你这干儿子可真是老年人作息,我不到夜半三点,绝不上床。”候着几个人下了楼,炎拓又快速退到窗边,微掀开窗帘一角。果然,夜色之下,五个人影,错落前后,手电光打得杂乱,正前往漆黑一片主楼。开门出去避不过楼道监控,炎拓动作很轻地开了窗,双手扒住窗台,先把身体吊了下去,然后吸气撒手、倏忽落地。最理想情况是能跟进地下二层,但难度系数太高,见机行事吧,大概率是放弃。不过最次也得在边门附近守着,这几个人再出来时候,可以偷听一下对答内容,从语气里作推测判断——万一狗牙把他给说出来了,他就直奔车子,连夜逃走。……因着几个人里有李月英,拉低了速度,炎拓很快就跟上了几个人,而又因为李月英总在不时咳嗽,多少帮他遮盖了本就很轻脚步声。炎拓甚至能隐约听到他们对话。林喜柔:“天生火取好了吗?”熊黑:“取好了,专门找了个房间,点了好几盏油碗,不会全灭。”冯蜜凉凉来了句:“要是全灭了就白搭了,等明天吧。”熊黑没好气:“你说点好话。”林喜柔:“值班人都打发干净了?”熊黑:“是,都走了。还有件事,林姐,用得着拉闸吗,还是关灯就行?”杨正:“要我说,拉闸吧,怎么也是送人上路,在这儿办,本来就很敷衍了,别太过敷衍了。”……天生火、拉闸、关灯。听起来,这“死刑”还很有讲究,炎拓一颗心急跳:如果拉闸关灯,是不是意味着,他混入地下二层几率,大大提升了?正如此想时,忽然注意到,自己衣兜内正一亮一亮。卧槽,是手机!幸亏事先调了静音,不过这亮也够惊险,幸亏是现在亮,要是在什么“拉闸、关灯”全黑环境里给他闪这么几下,他岂不是……炎拓迅速避到一棵树后,一边拿手机,一边随时关注那几个人动向。刘长喜。真是,这时候打什么电话,炎拓有心挂掉,又怕是聂九罗那头有状况,心一横揿下接听,几乎是耳语般“喂”了一声。那头居然连“喂”都没有,炎拓还以为是刘长喜误拨了,正准备挂断,心里蓦地一动。他听见了很轻浅呼吸声。“聂小姐?”果然,那头响起了聂九罗声音,能听出很虚弱:“在……做事吗?声音……这么低?”炎拓嗯了一声:“在忙,跟着几个人……地枭。”“半夜?”“嗯。”“手机……静音了吗?”炎拓不由微笑,说:“静了。”他看向前方,还好,有李月英在,没走出多远。“穿长衣服……吗?衣摆会……容易挂到东西,有声响。”炎拓下意识低头,他还真穿着大衣:“懂。”“挂了,等你……报平安,小心一点。”炎拓步子一顿,想应一声“好”,那头已经断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让他“小心一点”,连林伶也没说过,因为他大多事后告知,很少事前报备。也头一次听到,还要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