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⑩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5      字数:4748
  蒋百川原话是:“他们接下来, 会想方设法把蚂蚱给换回来。我感觉是,换不换都逃不过,那还不如不换。”这话,炎拓能听懂, 但不太明白, 为什么蒋百川会觉得, “换不换都逃不过”。聂九罗却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她说:“你提过林喜柔要找儿子,而蒋叔他们走青壤,只带出过蚂蚱。从时间线来看, 抓到蚂蚱那次是九一九二年之交, 林喜柔是九二年九月最早出现, 离得确实有点近。如果撇开外形这一巨大差距,有很大可能, 蚂蚱就是林喜柔儿子。”“是她儿子, 必然对她非常重要, 可蚂蚱见光近三十年,大限都快到了。你把自己代入林喜柔立场想一想, 她见到蚂蚱, 会开心吗?”炎拓心里叹气。这还用问吗,打个不太合适比方,这就类似一个母亲,苦苦寻找被人贩子拐走儿子, 最后找着个奄奄一息,能不满腔怨愤?最初听到这话时,他还以为蒋百川是头铁、连死都不怕, 现在看来, 这人不是不怕死, 只是想透彻了而已。他看了眼时间:“很晚了,我去洗漱,先休息吧。”过去几个小时,话题虽然沉重,但于他而言,不无兴奋,这种感觉,像懵懂了好几年瞎子,忽然间耳聪目明。起身时候,顺便把空了水杯一起带出去。聂九罗先还没意识到,忽地瞥到自己那杯差不多见底、只余红枣枸杞堆作一处,顿觉脐下有了压力。是人都知道,这种压力没办法缓解,随着分秒过去,只会愈演愈烈。……伴着洗手间传来哗哗水声,聂九罗咬牙攥被,做激烈思想斗争。要不要忍一忍呢?忍到明天阿姨过来?也就忍个十来小时?不行不行,那得死人了,大家都是凡人不是么,再说了,在炎拓眼里,她反正也不是什么仙女……真是搞不懂了,一个男人,洗这么长时间澡干嘛,两分钟冲冲得了呗…………炎拓前一晚在恶浊泥池子里泡过,虽说事后洗了澡,回别墅带陈福时,也换了身衣服,但心中始终有点膈应,洗得难免用心,光洗发水就打了两遍。换上睡衣回到屋里,聂九罗已经忍得腿都蜷了。当然,话还是说得不经意:“炎拓,我要去趟洗手间。”炎拓想了想:“我刚洗完,开窗透风呢在,要么等会?”聂九罗脱口说了句:“不用。”刚说完就后悔了,话说太快、暴露状态了。炎拓瞬间就懂了,有点想笑,但努力忍住,过来问她:“你现在……去洗手间,是什么流程?我要怎么……配合?”神特么流程,聂九罗继续忍:“阿姨一般……就扶我过去,完事再扶我回来,就行。”炎拓一愣:“你现在都能走路了?”哪这么多废话啊,聂九罗想哭了:“阿姨说,慢慢走……没关系,有生完孩子,当天就下床……了……”炎拓:“那是阿姨根本就抱不动你吧?”边说边伏下身子,把她被子掀开,右胳膊伸进她腿弯,左臂托住她腰后,顺势低下头,方便她环抱。聂九罗犹豫了一下,伸手搂住他脖颈,他刚洗完澡,颈后发茬半湿,有水滴滑到手上,凉凉。抱着走还好,估计就是一起一落时要格外注意,炎拓说了句:“要是疼,你就吭声。”说着尽量稳地起身。伤口略略抻到,只有轻微疼痛,聂九罗觉得不算事,略皱了下眉头,没吭声。洗手间里,窗扇半开,洗浴时热雾已经散差不多了,只余沐浴露淡味儿。应她要求,炎拓在洗手台边把她放下,过来时忘拿拖鞋了,扔了条浴巾在地上踏脚,刘长喜屋子不大,洗手间就更小,伸手可扶可撑,不用怕她摔着。炎拓看着她扶稳洗手台:“我在外面,有事或者好了,叫我。”聂九罗嗯了一声,先把龙头打到热水,抽了纸巾蘸湿了擦脸,候着门关上了,才舒了口气,借着流水声遮掩,一步一挪地去到马桶边。炎拓倚立在外头墙边,听流水声一直不绝,先还奇怪怎么一个脸洗这么久,后来意识到什么,赶紧大步走开,在客厅里无事晃悠,一会拿起杯子,看杯身涂鸦,一会拿起花瓶,看瓶底印鉴。俄顷水停,听到她说:“好了。”炎拓开门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一出,这次见她,居然有点局促,聂九罗也一样,垂了眼,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睡衣有点过分宽松,而且图案偏可爱,不太适合她,不过这种反差,反衬得她柔弱而邻家,炎拓想起之前夜入她工作室时,她一身珠光银丝缎睡袍、施施然落座……这居然是一个人,真挺难想象。炎拓走过去,问她:“还是……刚那样,怎么来,怎么回?”聂九罗说:“你也可以扶我回去啊,就是慢点。”炎拓笑笑:“算了,大半夜,练什么走路。”他伸手过去,环住她腰,聂九罗顺势偎进他怀里,身体柔软微凉。那一瞬间,炎拓感觉,像热恋情侣偎依互靠。下一秒,他笑自己多想:他和她,还……不算熟呢。安置好聂九罗,炎拓研究那张单人折叠帆布床,聂九罗看到他伸手把床架子撼了又撼,嘴里还嘀咕:“这行不行啊?”聂九罗躺得安稳,又一身轻松,生了闲心,乐得闲聊:“阿姨都行。”炎拓仔细检查承重架,试图找出有没有标注承重额:“阿姨多重?我多重?能一样吗,而且长喜叔是个节俭人,买东西都便宜。”自尊心还特强,不接受人家周济,说什么:有多大手,捧多大碗,我这都用得挺好。聂九罗手指绞着被角玩:“你不能老觉得便宜没好货,有时候也物廉价美啊。”炎拓没搭话,还真让他找着承重标了:“限重75kg……”聂九罗:“你多少斤?”炎拓个子不矮,得有个183或者184样子。“145左右吧。”这要看状态,有时轻两斤,有时重两斤。聂九罗心说,这可危险了,就算你纯145,还得加上被子呢,冬天被子,哪条没四五斤?“没事,人家承重150呢,足够了,你睡得礼貌点、别在上蹦迪就行。”炎拓半信半疑,不信也没办法:也没第二张床了。关了灯之后,他很礼貌地躺了上去。聂九罗竖起耳朵,听床腿支架发出吱吱呀呀晃响,觉得这床真是太可怜了,这不是响,是痛苦呻-吟啊。她琢磨着,必有一塌,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塌。不过,等了好大一会儿,都没等到,聂九罗有点遗憾地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正熟间,耳边突然“咯吱”一声——大概是炎拓睡熟了、也忘了礼貌这回事,下意识翻了身——紧接着一声闷响。这是塌了?聂九罗陡然睁眼,睡意全无。果然,她听到炎拓压低声音咒骂:“我去!”真塌了?!实在太好笑了,她忍住笑,装着还在睡,憋笑到肚子疼,伤口都抻到了。大概是怕吵到她,炎拓爬起来之后,也没开灯,只是打起手机手电,一节节支起床架,嘴里嘀咕:“什么破床……”支到一半,怕动静太大,回头看了看她。好么,看似睡得四平八稳,怎么连人带被子都有点发颤呢,这是在笑呢吧?炎拓无语。过了会,把打光移回来。毕竟,他还得修床。第二天早上,聂九罗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炎拓。人不在屋里,他比她起得早,那个帆布床已经折叠起来了,委屈巴巴地靠墙放着。一时间,真是说不清是人倒霉呢,还是床倒霉。聂九罗又想笑了。……刘长喜天不亮就去店里了,给炎拓留了张字条,说是阿姨大概十点钟就能过来接班,他要是不着急,等阿姨来了再走也行。也不赶这三两小时,炎拓去小区外头买了早餐,回来时候,聂九罗已经醒好一会了。炎拓问她:“洗漱吗?”聂九罗点了点头,反问他:“昨晚睡得好吗?”炎拓偏不让她如愿:“睡挺好,好久没睡这么安稳了——在家老睡不好,果然还是在外头心里踏实。”是吗?看他脸色很是诚恳,聂九罗也有点不确定了:该不是自己日有所思、做梦吧?梦得还挺逼真。……洗漱完了,在床上支起小桌吃饭,聂九罗胃口不大,粥只喝了两口,烧麦也只啃了半个。炎拓注意到了:“不合胃口?阿姨做饭呢,你适应吗?”聂九罗没吭声,顿了顿说:“炎拓,我想回家养伤。”炎拓哦了一声,低头把剩了一半包子填进嘴里。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聂九罗解释:“阿姨挺好,但对我来说,这是别人家,待着不习惯,回自己家,会自在点。家里有卢姐,跟我那么久,有她在边上,什么都方便。还有,我有开私家医院熟人,去复查或者复健,不用遮遮掩掩。”毕竟是枪伤。炎拓点头:“挺好,挺好。你准备……怎么回去?你这种情况,自己走不行吧?”听这语气,没有送意思。聂九罗说:“包个车呗,实在不行,我让老蔡……就是我朋友,找个靠谱司机来接我。”她刚睁眼时,看天气怪不错,现在突然觉得,也就这么回事吧,说出太阳,又不是大太阳,光照恹恹,软耷耷。炎拓几口喝完了粥,扯了张纸巾擦嘴:“一客不烦二主,要么这样,你先养两天伤,等差不多能走路了,我过来送你回去。”聂九罗想了一会儿,无可无不可地说了句:“也行啊。”说完了,转头看窗外。窗外有棵大树,一只黑脑袋鹅黄腹山雀正挪着小脚爪,在枝丫上走来走去,阳光从树冠顶上漏下来,这漏一点,那漏一点。其实,天气还是可以。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炎拓把聂九罗最关心两样东西拿给了她。刀和手机。说来好笑,两样东西拿过来,都套着密实袋,像是呈堂证供,尤其是那把刀,能看得出刀身血迹斑斑。炎拓说:“怎么样拿到,怎么样给你,我看这刀像是有年头东西,就没帮你清洗。”万一这刀金贵,跟清洗溶剂起了反应、洗坏了,他可担待不起。至于手机,机身上多了不少划痕,屏幕还裂了一道,于无声处昭显着机井房那场厮杀有多么凶险。聂九罗没急着充电开机,这么久了,再急事也过去了,迟开个一时半会也无所谓。她朝门外示意了一下:“你留着陈福,说是想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是想问关于你妹妹事?你确信他知道?”炎拓相信自己直觉:“十有八九知道,他们这些地枭,可能都是把我家里事情当笑话讲。就是这人性子死硬,宁死不说。”说到这儿,不觉苦笑:“狗牙真是死早了,如果是逼问狗牙,没准有希望。”聂九罗不置可否:“那陈福你准备怎么办?先带着?”“先带着吧,早晚检查一遍,防他诈尸。实在不行,快活过来时候,再送他死一回呗。”聂九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活而又死,死而又活,死死活活无穷匮简直。她说:“要么,这几天把他留给我吧,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真醒了,帮你问问看。”炎拓一愣:“留给你?不行吧,你伤成这样……”聂九罗斜乜他:“伤成这样怎么了?只要你把他绑好、嘴巴塞好,他就算活过来,不也还得在箱子里待着吗?而且我问比你问有用,你是关心则乱,我不一样。再说了,你带进带出,就算林喜柔那些人没察觉,你就不怕碰上警察临检吗?”一切交接妥当,离十点还差半个小时。炎拓陪着聂九罗玩了三局飞行棋,因为这飞行棋在她枕边躺好几天了,她好奇。游戏名叫《大英雄逃离魔窟》,玩法很简单,掷骰子决定逃离步数——逃生路上设置各种陷阱,一脚踏进去,基本就完犊子了。三局,炎拓都输了。第一局,误喝毒酒,七窍流血而死。第二局,吃面条噎死。第三局,误入美女蛇毒窟,被美女蛇吞噬。炎拓也是服了:“怎么每次都是我?就算按照几率,也该你来一回了吧?”聂九罗说:“你运气不好呗。”阿姨进门时候,两人开始了第四局。这一局开局不久,炎拓终于发现了聂九罗久赢不输秘密。比如,她掷到个“5”,理应走五步,而第五步就是陷阱“被天上落石砸中,脑瓜破裂而死”。她拿起棋子,说:“走了啊,五步。”然后棋子走格,边走边数:“一、二、三、四、五。”数是数了五次,手上动作也很花哨,其实走了四格,堪堪于陷阱前停住,还得了便宜卖乖:“好险啊,差点死了。”第四局结束,炎拓又输了,这一次死法是,遇到村落之花,对你笑了一笑,一时激动,心梗而死。阿姨在厨房备餐了,又切又削,又煮又捞,刀声笃笃,水声鼎沸,一派热烘烘生活气象。窗外那棵大树上,小山雀惊飞跃起,树枝晃摇,荡起一树光影碎金。炎拓棋子一丢,起身告辞:“不玩了,这世道,老实人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