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①①
作者:尾鱼      更新:2023-05-23 02:25      字数:4527
  聂九罗手机启用, 第一件事是联系邢深。没能联系上,他关机。不过也不意外,邢深是个很小心人,之前分别时候, 他就提过要通知剩下人早做准备, 这“准备”,无外乎更换落脚点或者关机换号。这可有点麻烦, 板牙那头, 除了蒋百川和邢深, 其它人她基本都不认识。聂九罗犹豫了一下, 打开微博,发了条博文。——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露浓。作为艺术类博主,她粉丝活跃度远低于网红, 但好歹有几十万粉,瘦死骆驼比马大, 很快, 博文下评论高楼就垒起来了。不爱吃蒜小葱:啊啊啊啊啊, 我看到了什么?桃花!大大是在暗示什么吗?月亮五十斤:我怀疑我被喂了一把狗粮。马蹄甘蔗szd:楼上, 不懂就去度啊,这明明是李白大大诗嘛,《访戴天山道士不遇》。……没想到这么快, 诗题就被扒出来了,聂九罗不觉惆怅了一下。确是《访戴天山道士不遇》。那时候才十七岁,高二暑假, 去蒋百川那儿参加为她量身定制特训, 遇到邢深。少男少女, 都是情窦初开,然后一见钟情。后来想想,一见钟情,太看运气了。只是相中了一张脸,就寄望于皮囊包裹之下人品、三观、性格、爱好等等都能适配,实乃做梦加幻想梦幻之举。面临升高三,课业压力不小,暑期资料堆成山,其中包括各类古诗文。有一天读到李白这首诗,读着读着,心跳如鼓,觉得缘分天定,这诗不就是在写她和邢深吗?犬吠水声中——邢深刚好是狗家人。桃花带露浓——难道不是暗示两人间情愫暗生?林深时见鹿——里头有个邢深“深”字。溪午不闻钟——溪,夕,谐音相关,指就是她自己啊。因着这个,她对李白倍觉亲切,此后每当唐诗界掀起李杜之争,都坚定不移地捧诗仙。和邢深关系明朗之后,她还把这诗念给邢深听,叮嘱他务必记牢,因为这是“我们诗”,保不齐婚礼葬礼,都得诵念一番。……如今失联,只能通过这种隐晦方式了,希望邢深尽早看到,及时跟她联系。当然,也希望他别多想。接下来几天,聂九罗安心养伤,胳膊上伤没办法,伤筋动骨一百天,逃不掉,枪伤倒还好,仗着人年轻、底子过硬,已经可以扶着墙、自己在屋里挪两步了。养伤之余,做两件事,一是看书,二是网购。看书自然是看炎拓带来书,网购就包罗万象了,什么美妆衣饰,蒸锅吸尘器,什么都买。前者是给自己买,后者是为刘长喜——她还记得炎拓说刘长喜用钱很俭省,自尊心又挺强,自己在这打扰这么多天,帮他把某些家用品更新换代一下,权当谢礼了。当然了,明面上,她绝不这么说,或是一句“你家蒸锅不好用,蒸出来蛋羹口感不好”,或是一句“掸子掸灰太呛我了,吸尘器不扬尘、还快”,反正,样样都是为自己买。这导致刘长喜对她好感打了些折扣,心说这姑娘也忒大手大脚了,一点也不持家,以后真要跟小拓成了,可不能让她管账。……这天中午,阿姨给她蒸了条榄菜鲈鱼,炒了碟芦笋百合,还配了一小碗养生五谷饭。口味刚好,糯糯脆脆,吃得人身心爽利,聂九罗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饭量大增。心情也颇愉悦:咽下去,都是能壮她筋骨营养啊。筷头正拈向菜碟,竖放在床侧行李箱里,忽然传来极轻沙沙声。聂九罗筷子停在了半空。过了会,她搁下筷子,身子倾向床侧,右耳慢慢贴到了箱壳上。嗯,是有。她打开手机,随便拣了首闹腾歌外放,阿姨过来收拾碗筷时,还同时收获一重意外之喜:今晚给她放假,不用陪夜了。阿姨跟她确认:“真啊?不……扣钱吧?”聂九罗笑盈盈:“不扣钱。”今晚上,她该以什么样面目出现呢?得有几个关键词。嗯,就妖艳、和善,而又略变态吧。陈福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只是越睡到后来、喉间越痒,那种新肉长成奇痒——他下意识就想伸手抓挠,然而手也不知哪去了,只能不断地挪动身体,四面擦蹭。再然后,眼前一轮猩红而巨大落日,渐行渐远,陈福大吃一惊,拼命想去追,可四肢好像被人摁住了,怎么都使不上力,他汗出如雨,看落日越来越小,到末了,小成了烛焰一般。陈福心头大急,急到后来,双目陡睁,醒了。还真有一抹猩红焰头,飘在深得不见底黑里。他瞪大眼睛,又闭上,再睁,几次之后,视力逐渐适应,终于看清楚了。这是半夜,屋里,看内部陈设,应该是民宅。那抹烛焰是真,是桌子上一根燃着白蜡烛,蜡烛立在一个小碗里,烛泪正慢慢往下滴。桌面上很乱,堆了不少物件,有是化妆品,也有小碟小碗,桌旁有把正对着他椅子,椅子上坐了个年轻女人。太诡异了,这个女人内里穿是睡衣,翘着条腿,抬起那只脚上勾挂着颤巍巍棉拖鞋,睡衣和拖鞋都是可爱家居风,但外头罩却是件版型很正纯黑女用大衣,仿佛一层冷冽肃杀当头罩下,罩得下头那点可爱压根也不可爱,反而趋近挑谑。她有很长头发,细密压眉刘海,刘海暗影投进眼睛里,一对眸子幽深如潭,眼线是全包,挑起桀骜细尾,皮肤苍白,嘴唇却涂抹得鲜红,烛光映照下,近乎暗红,还镀上了一层细腻油润。聂九罗柔声细气:“你醒啦?还认识我吗?”陈福茫然,一是因为刚刚复活,和一切都有点脱节,二是他跟聂九罗只见过一次,她状态前后相差太大,妆容变得也大,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但她必然不是善茬,陈福意识到自己嘴里被团布塞得死紧,舌头都被挤压得没法动,整个人蜷曲着躺在箱子里,不是平躺,而是倚躺——箱子呈夹角斜靠在墙上,万向轮被刹车锁定,为防止箱体滑落,最底下还拿东西抵住了。聂九罗说:“咱们先定个规矩,我有点神经衰弱,不能听人大声讲话,咱们呢,就心平气和地慢慢聊。我在手机上,特意下了个分贝仪……”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机屏幕朝向他,同时立放在了手机座上。陈福看到了分贝仪页面,上头是分贝刻度钟表盘,下头是分贝音量变迁线,指针忽颤忽颤,分贝线忽高忽低,其实表达是一个意思。“我设了六十分贝警戒线,所以你别大声,一旦过线,就会有嘀音提示。过线人,得接受惩罚啊。”边说边咯咯笑起来,不过笑得很轻,然后拈起一根刷头很细化妆刷,在小碟子里蘸了蘸,稍稍弯下腰,从他右眉心处起笔,一路下拖,拖过眼皮,拖至下眼睑下方,写了个“1”字。“刷子上蘸是油,说好了,你声音要是大了,我可就得用天生火给你烧一道了。”说着,伸手扯下他嘴里团布。因着她这一趋近,陈福认出她来了。“你,你是那个疯……”话刚出口,眼角余光瞥到手机页面上,指针和变迁线都在狂颤,赶紧压低音量:“疯……疯刀?”聂九罗夸他:“对,就这样,小声说。”又指了指被大衣盖住身体一侧:“你把我这条胳膊给掰了,我可是很生气啊,气到分分钟都想送你下去、和韩贯团聚。所以你要珍惜生命,很温柔地跟我聊天,把我哄开心了,我今天就不杀你。”陈福打了个寒颤,韩贯,对,他想起来了,韩贯死了,一张脸瘪得像骷髅。聂九罗说:“你可别觉得,今天不杀你没什么了不起,做人呢要坚持,要满怀希望,你看我,我当时就坚持到最后、等来炎拓救我了不是吗?你也坚持坚持,保不齐林喜柔就来救你了呢。”她越是和颜悦色,陈福后脊心就越是凉得厉害,觉得这女脑子不正常。“我问你啊,你血囊怎么样了啊?身体还好?”陈福干咽了一口唾沫,脑子里不断嗡响:这女,这女怎么会知道血囊?聂九罗面色一沉:“问你话,你还不爱搭理我,你这样,我可就不高兴了啊。”说着,桌面上拣了根火柴,凑向火头。火柴头包磷,燃起时哧啦一声轻响,陈福被这火光小爆惊了一下,只觉得右眼皮上狂跳,赶紧说了句:“还好,还好。”表现不错,聂九罗横拈火柴梗,轻吐一口气吹熄,又左右晃了两下防复燃,才又慢慢道:“那你运气,比隔壁可好多啦。”说着,朝隔壁努了努嘴。隔壁?隔壁还有谁?陈福一头雾水。聂九罗嫣然一笑:“就是那个姓李小姐姐啊,她好可怜哪,一直咳嗽,腰都直不起来。你说和她相比,你是不是运气好太多了?”姓李?李月英?陈福头皮发麻:“你把她……她也弄来了?”聂九罗奇道:“有炎拓当内应啊,谁我弄不到?再说了,就是因为把你们给绑来了,林喜柔才急得要命,派人四下里找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我等着她呢,就看你能不能哄我到那时候了。”陈福又咽了口唾沫。其实依他脾气,早恨不得暴跳了,但一来韩贯惨状犹在眼前,二来聂九罗有句话说得没错,也许多撑点时间,就多点希望呢?林姐是个聪明人,也许……也许已经在赶来路上了。拖得一刻是一刻。他刻意挤出讨好笑:“你,你还想问什么?”聂九罗拿起手机:“谁知道你说是真是假啊,再说了,这么一问一答,怪没劲,咱们跟隔壁互动一下呗。同样问题,问你,也问她,答案一样,咱们就过,不一样,我就给你添道火,两次不一样,咱就别玩了,下去跟韩贯凑幅牌吧。”陈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万一我说实话,她撒谎呢?”聂九罗瞥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尽把同伴往坏处想呢,两次可就没机会了,她能不怕死啊?”陈福急道:“她,她当然不怕,她二代没血囊了,这老婆子,心里恨着呢,有这机会,还不拖个垫背……”聂九罗就跟没听见似:“听着啊,第一个问题来了。二零零零年,缠头军走青壤,有个女人,被地枭拖进了黑白涧。这个女人,怎么样了?”陈福呆了一会:“我不知道啊。”见聂九罗脸色沉下来,他慌忙解释:“黑白涧……很大,那我当时不在那,我怎么会知道?”“那也没听说过吗?”“没,没啊。”话音刚落,聂九罗手机里就传来一声轻微、不至于惊破60分贝信息音。陈福心头一颤,大气都没敢喘。聂九罗低头看手机,其实没信息进来,是她自己调到“声音和振动”页面,点击了一下信息铃而已。她笑了笑:“真是好巧啊,她也说不知道。这倒提醒我了,接下来,不许都答不知道了。每一题都不知道,不是题题都过关了吗?”她操作了一会手机、做出发信息过去提醒样子,然后清了清嗓子:“第二个问题,炎拓托我问,他说自己问不出来,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吧?”陈福舔了舔嘴唇,想起来了:“他……他妹妹?”“林喜柔把人家妹妹给抱走了,抱哪去了啊?”“黑,黑白涧。”艹,黑白涧,又是黑白涧。又是一声信息音。聂九罗低头看手机,然后抬头看陈福:“李月英可不是这么说,你输了。”说着,拣起一根新火柴,焰头上点燃,慢慢俯下身子。陈福眼见火柴焰距离自己右眼越来越近,急得语无伦次,还得尽量压低声音:“不,不是,她怎么说?”“她说,做成血囊了。”这老婊-子,简直是满嘴喷粪,陈福这一瞬,倒不怪聂九罗,怒火全冲着李月英去了,简直想锤爆她狗头:“她……她撒谎,炎拓妹妹,抱走时候才两岁,长都没长熟,哪能做血囊?”焰头堪堪就要上眼了,聂九罗手腕轻拧,将火焰移开了点,若有所思:“你说还是有点道理,这么说,真是她撒谎咯?”陈福忙不迭点头。聂九罗感叹:“她可真坏啊,该烧。可是你为什么跟炎拓说,他这辈子都见不到他妹妹了,接着又反口,祝他们早日见面呢?”陈福说:“黑白涧那是什么地方,一入黑白涧,枭为人魔,人为枭鬼……”聂九罗下意识觉得这个“入”字突兀:“入?人入也就算了,你们从哪里入?”陈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面色一变,再也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