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57白露一候
作者:人型代码      更新:2023-05-26 06:36      字数:10377
  赵美人似乎是被吓怕了,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恐怕的回忆,被梁霄这样一问,整个人竟然就狠狠打了个哆嗦!不过, 因梁霄关注, 现在所有嫔妃也都凑了过来, 大家都看着她, 等着她的下文。人一多,赵美人好似也受到了鼓励般, 深吸口气,道:“就、就是几天前, 有一日我晨起梳妆时, 刚打开香粉就感觉脚脖子一凉, 似乎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脚面上‘嗖’地一下爬了过去, 我当时吓得不敢动, 让太监去看,他们说有有个绿色的东西沿着墙根儿在爬。我就让太监们抓, 那东西爬得很快, 一转眼儿就不见了。后来, 他们晚上值夜又在外面的花丛里看到过, 说是一条大长虫!!”赵美人说完就捂着脸又哭起来。其余人:……蛇的世界我们不懂,但它既然都爬你脚上去了, 却又没咬人, 被人发现不攻击人,只知道跑——这听起来,就有些不大符合逻辑了。梁霄也觉得, 赵美人这话好像漏洞百出, 因为她遇到的那条蛇好似跟刚才袭击皇帝和高毕焰的蛇明显不是一个脾气啊, 毕竟一条是主动攻击人,另一条是怂不拉几见人就躲,这要是同一条蛇,也太精分了吧?不过,现在会攻击人的蛇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如果赵美人说得那条和这条不是同一条的话,那不攻击人也得尽快找出来除掉,毕竟——蛇的世界,我们不懂啊!梁霄拜别各位嫔妃,又向皇帝陛下说明情况后,就急忙带人直奔储秀宫。周斐琦和高悦这会儿也没有急着离开御花园,他们听梁霄转述了赵美人的话,心中都有些暗自可笑,高悦对周斐琦道:“这储秀宫还真是人才辈出呢,前边刚出来两个养蛊虫的,紧接着就又爆出了蟒蛇的踪迹,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这个储秀宫里住得都是后宫的奇葩。”“奇葩聚集地。”周斐琦也无奈地点了点头,道:“想去看看吗?”高悦想了想,道:“也行吧,反正闲着也是没事儿。”两人相携着往储秀宫走。其他嫔妃见皇帝动了,纷纷随后跟上。于是,就像是糖葫芦效果,高悦和周斐琦身后,跟了一串高矮不等的莺莺燕燕。也因此,齐鞘从东边的良人所赶到北边的御花园时,正看到皇帝牵着高悦的手走在最前,身后跟着大队嫔妃,一行人浩浩荡荡正在向西行去。齐鞘刚才听说高悦被蛇袭击,就匆匆忙忙跑了出来。他担心高悦,如今见人好好的,这一颗心算是放下了。只不过,眼下到底是个什么形势,他怎么有些看不懂了——算了,先追上去再说!片刻后,就连嫔妃们都没发现,是什么时候在大队人马的队尾多了一个齐良人。这个时候的储秀宫里,其余嫔妃都去御花园里看皇帝了,咸钩卷卷带着她的侍女正满院子转悠,她们俩边转边小声呼唤着一个名字——‘蛋黄?蛋黄你在哪儿啊蛋黄?快出来啊,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鲜花饼,趁她们都不在,你快出来吃啊——’“蛋黄——”侍女也在喊,两人廊前、殿后找了一圈儿,也没发现所谓‘蛋黄’的身影,咸钩卷卷直起腰,问她的侍女:“花丛里找过了吗?”侍女道:“找了两遍了,它平时都藏在那里,”侍女边说边指着一片花朵全灭的‘花丛’,道:“公主,会不会那些花吃完了,它太饿,就跑别的地方去了呀?”咸钩卷卷想了想,道:“不会的,它那么胆小,晚上不抱着我都不敢睡,怎么可能自己跑出去……”侍女:呵呵,那可能是你对‘胆小’有什么误解。两人正议论着,忽听院外响起阵阵叽叽喳喳,连忙抄起食盒,跑回屋里,从窗缝往外探望。然后就看到了一大队侍卫率先冲了进来,紧接着是手牵手的皇帝和毕焰君,再之后几乎宫里所有的嫔妃都来了——咸钩卷卷: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然后,她就听见了独属于赵美人的抽泣声,赵美人指着那片被啃秃的花丛,道:“陛下,臣妾听太监说他们就是在这里发现那条蛇的!”周斐琦给梁霄使了个眼色,梁霄忙带人探查起来。高悦盯着那片‘诡异’的花丛看了两眼,小声和周斐琦说:“宫里不会随便种杂草吧?那片为什么一朵花都没有呢?这个时节不正是茉莉花开的好时候吗?”“看着像是茉莉,太后宫里也种了许多,我早上才刚见过。”“我过去看看。”高悦道。高悦来到这片没花的花丛前,借了梁霄的刀鞘,刚翻看了两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开门关门的巨响,他回头看去,就看到高山国送来的那位公主跪在周斐琦面前,明明在行礼,却偏着头盯着自己的方向,确切的说她盯得是自己和梁霄手里的刀和鞘,就是她的眼神戒备又寒冷。发现了这些,高悦基本已经推断出事件的大概了。他把刀鞘还给梁霄,向咸钩卷卷走去。咸钩卷卷这会儿行完礼,站到一众嫔妃间,看到梁霄把刀回鞘,好似松了一口气。然而她对高悦的突然靠近依旧目露惊异,皱着眉看着高悦一步一步走近……高悦见她这样,便笑了,问:“咸钩容媛,这几日你可有见过一条绿色巨蟒?”咸钩卷卷的脸色在众目睽睽之下走马灯般变了数变,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否认,道:“没有。”“哦,那就好。那东西可是会袭击人的,今日在御花园竟然袭向陛下,如今已被侍卫斩杀,各位大可安心了。”高悦边说边观察咸钩卷卷的脸色,当看到她听说‘已斩杀’时,浑身一抖,若非攥拳忍住了,估计当场就能哭出来——高悦已基本断定,这蛇就是咸钩带进宫来的!而且,咸钩卷卷这个反应,那蛇恐怕还是她的宠物。可是饲蛇为宠到底还是太不应该,毕竟巨蟒乃凶物,暴起袭人,若不打死,后患无穷。但是,咸钩卷卷不承认,高悦就算揭穿她也没有意义,只是该给的警告还是不能省,就道:“猛兽入宫,恐其伤人,即日起梁大人还需增派人手,加强搜训,保证后宫各位主子的安全为首任。”梁霄忙拱手行礼,道:“下官遵旨。”高悦说完,便走到周斐琦身旁,皇帝陛下待他走近,轻声问道:“累不累?不如回宫吧?”高悦便答了一声‘好’。两人相携着离开,留下一院嫔妃,大眼瞪小眼地茫然相望。片刻,后众人觉得反正今日也就在皇帝面前又刷了一次脸,而皇帝对她们的态度好似一点改变也没有,瞬间觉得好没意思,原打算就地解散,还没转身就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嚎哭,这次可不再是赵美人了,竟然是咸钩卷卷——嫔妃们:几个意思啊?储秀宫的人怎么都这么爱哭?菡嫔最受不了娇滴滴的女人,总觉得那是矫揉造作的狐狸精,这会儿便率先撇了撇嘴,不屑地说了句‘装可怜给谁看?切!’皇上都走了,你哭他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凭白丢人!哪知咸钩卷卷闻言,竟然一下扑到菡嫔面前,像是急需宣泄某种情绪一样,一把抓住菡嫔的衣襟,边哭边喝问:“你说谁?!”菡嫔某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双脚有离开地面,好在她是武侯府出身,多少还是有些本事,立刻用了个千斤坠这才免于被这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提起来的尴尬,但是她的火爆脾气也因此被激了上来,瞪着眼睛,喊:“就说你怎么了?就说你了!你哭还不是装可怜,装都装了还不让人说了?!”“你懂什么?!”咸钩卷卷抹了一把泪,推开菡嫔,兀自抱着手臂蹲到了地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抹都抹不干净,嘴里还念叨着:“我的蛋……碎了……□□……”众嫔妃:……娘啊,本宫都听到了什么?!——蛋碎了?——这人是高山国的公主吧?“蛋黄!!!!呜呜呜!!!”蛋黄又是什么鬼啊?嫔妃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次是懵逼得更彻底了。高悦和周斐琦从储秀宫出来,高悦已经小声将刚才自己的推断都讲给周斐琦听了。周斐琦道:“按说嫔妃入宫是不可能带着那种猛兽进来的,这宫里出来进去检查的十分严格。那条蛇定然是自己爬进来的。只是,它会突然袭击人,看咸钩刚才的样子似乎也很出乎意料。或许不是她特意的安排。”高悦道:“我觉得可能跟那片无花茉莉丛有关。有没有一种蛇是以食花为生的?”周斐琦摇了摇头,动物世界对他来说也是超纲题。高悦却沉思了片刻,才又道:“你还记得赵美人说那蛇第一次爬她脚面时,她正在干什么吗?”“嗯,她正梳妆。”高悦道:“不是,她说她刚打开脂粉盒子,我想那蛇可能是对花香或者香气敏感,类似于闻到了那种香气便能激起它的食欲。”“你是说,那蛇那会儿攻击你,是因为你身上残留的百合香气?”周斐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睨了高悦一眼,突然叹了口气,道:“唉,如今我是真的沦落了,”高悦:?周斐琦好笑地说:“防男防女也就罢了,竟然还要防蛇,不是沦落了是什么?”他说完也不等高悦反应过来,忙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前面去。高悦:我¥……,突然好暴躁啊啊啊啊!他脸憋得通红,正待喊住周斐琦理论一番,就听身后有人焦急地叫他的名号。回头一看,竟然是好久不见的齐鞘。齐鞘显然是追着他跑过来的,这秋高气爽的天儿他追过来整个脑门都是汗,高悦忙抬袖子要给他擦,齐鞘却连忙后退了一步,小声提醒:“别招我,你身上都是百合味儿。我可不想这时候被你传染出情潮来!”好吧,那我就不管你啦。高悦道:“你跑这么急,是景阳宫有什么事吗?”“没有,就是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想和你说说话,不行吗?”齐鞘自己擦干净汗,笑盈盈地看着高悦,语气轻快,多日不见,倒是一点儿没显出生分。这一点令高悦觉得挺好的,朋友之间就该这么自在。客客气气的反而显得生疏又尴尬。“行啊,怎么不行呢?我好久没回景阳宫了,走吧,咱们回去看看。”高悦说着便拉上齐鞘,走上了东南的宫道。齐鞘却迟疑了一下,问:“你不跟陛下说一声?”高悦笑了笑,“有人会告诉他的。”这个人当然就是胡公公。当周斐琦大步流星走出一段路后,发现他们家高毕焰并没有跟上来时,就着人问了,胡公公连忙道:“高毕焰偶遇齐良人,现已回了景阳宫。”周斐琦只点了下头,心里却有些闷,心想看来光防男人防女人防动物显然是不够的,还得时刻防着这宫里的某些哥儿啊,否则,稍不留神媳妇就被别人截胡了,这谁受得了啊——唉,皇帝陛下觉得,他太难啦!时隔多日,高悦重回景阳宫,这令景阳宫一众宫人们过年一样高兴,是真得打心眼儿里高兴。虽然平日里他们没惹过谁,也没什么人敢惹他们,但是主子在殿里和不在殿里对他们来说,那腰杆儿的硬气程度可还真是不一样!高悦这一回来,齐鞘明显发现景阳宫里的宫人们,干活都更有劲儿了,一个个跟突然打鸡血似得,精气神儿提高得不止一个档次!他见此就对高悦道:“你这一回来,大家好像都在过年似得。”又问,“若陛下不召,你还回极阳殿吗?”高悦笑道:“不回去,景阳宫才是我的地盘。”齐鞘立刻笑了。小福子和小幸子这些天虽然极阳殿和景阳宫两头跑,隔一天总能见到自家主子,可那感觉真跟天天能伺候到不一样,毕竟极阳殿那是张公公和胡公公说了算,这景阳宫才真正是他们俩的大本营。今儿高悦回来,这俩自然伺候得更加殷勤,生怕主子住惯了极阳殿再把他们撇下一样,很有那么点儿待捡猫儿狗儿的可怜劲儿。高悦被景阳宫这些人的表现生生搞出了一股莫名的归属感,想来人和人相处的时间长了,总会无形之中建立起某种羁绊和感情,他甚至觉得景阳宫就是他在大周带的第一个团队,目前看来,还挺成功的。齐鞘跟着他进了主殿,高悦便随口问了句:“怎么没见乔良人呢?我想着今晚在景阳宫请你们吃个饭,他不是一直吵着要吃永寿宫大厨的手艺吗?”齐鞘却脸色尴尬地笑了下,有些话他说其实不合适,小幸子正巧在高悦身旁,闻言,直接撇了撇嘴,道:“主子您不知道,这些天你不在景阳宫里,那大厨早就被乔良人当成他的私厨用了!奴才不敢说那位良人,齐良人说他他也不听,一提就是高毕焰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那这话堵众人的嘴!他要是自己嘴馋用就用了,您知道他有多过分吗?他竟然用着太后给您配的大厨,拿着那些吃得去讨好颐和轩里那三个,奴才真是快要被他气死了!”“啊?还有这回事?”这倒是出乎高悦的意料,他向齐鞘看去,见齐鞘黑着脸点头,便明白,小幸子这话是一点儿没夸张,“这个乔环……我还真是小看他了。不过,他和三番那几位哥儿套近乎是为什么呢?”齐鞘道:“为了求一副美人图。”“美人图?”高悦不解,“美人图不是他自己就能画吗?难道三番这次送来的哥儿里还有谁比他画得更好?可我当初考教他们才艺的时候,也没见他们展示……”“不是的,就是乔环自己画。他想画百羽鸣喧,说是御花园里花开正好,好花配美人才能成就他的杰作。但百羽鸣喧不肯去御花园,只让他在颐和轩画,他又嫌颐和轩施展不开,这不就一直僵持了这许多天。如今,他到是天天长在颐和轩里了。”齐鞘边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感。主要还是看不惯乔环这种上赶着贴人家冷屁股的行为。高悦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又对小幸子道:“这几日我会住在景阳宫,你把大厨叫来吧,我有事嘱咐他。”他说着站起身,又补充了句:“直接叫到书房来吧,我单独嘱咐他。”他说了要单独聊,齐鞘便知趣儿地没有跟过去。高毕焰如今在后宫的地位早就在宫人心目中无人能敌,他要见大厨,大厨自然诚惶诚恐。而且他听小幸子刚才嘀咕了句‘乔良人’如何如何,想着自己虽说只是被迫受用,到底还是听了高毕焰之外的人的话,也不知一会儿高毕焰会不会怪罪他!因此,大厨一见了高悦就直接噗通一声跪下了——“高毕焰奴才知错,求高毕焰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次,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高悦心想,这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啊,便问:“说说吧,你都犯了那些错!”大厨道:“第一,我不该瞒着您私自给乔良人做饭,用得,用得都是您的份例;第二,我不该把景阳宫的厨房借给乔良人用,还、还替他瞒着;第三,我不该收他的银子,我现在就都拿出来还给他去!”“还有吗?”高悦面无表情,心中却有些诧异,他刚才听了小幸子的话本以为乔环就是趁机占景阳宫点便宜,可现在听了大厨这番话,这是显然还有内幕啊。有内幕,当然要继续深挖啊!大厨支支吾吾,眼神游移,光是看表情也能猜到,这肯定是还有了。高悦也不催他,直接靠进了椅子里,显得耐心十足。好一会儿,大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砰砰给高悦磕了好几个响头,道:“不该替他给冷宫送饭!”冷宫?!高悦琢磨了一下才想起来,如今大周后宫里能被称为冷宫的地方是哪儿——前青叔君的住所,青叔殿。林敬之和乔环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么?看来自己这些天没有在景阳宫,错过了许多暗中观察的好时机呢!当然,也正是因为自己没在,有些人可能放松了警惕,小尾巴便悄悄露出一个尖尖,否则,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些蛛丝马迹……高悦一番权衡过后,才开口,对大厨道:“我不管乔良人给了你多少银子,但我这里有一千两,你若想领,便要按我说得去办,你可明白?”大厨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高悦说得是什么意思,一千两在大周对富豪们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确是一笔巨款,这都不是主要的,关键是这笔钱是高毕焰准备给他的,也就是说,高毕焰不但不责罚他,还要重用他?!这个结果,对大厨来说,简直可以媲美天上掉馅饼了!他连忙糊撸了把脸,冲高悦砰砰又磕了三个响头,颤着声道:“一切旦凭主子吩咐。”“你先起来,”高悦道,视线随着大厨小心翼翼地起身而逐渐抬高,直到看大厨站稳,他才又道:“乔良人借我们景阳宫的厨房干了什么,你可清楚?”“他,他就是亲手给林敬之做饭,说,我的永寿宫的厨子,若是给罪妃做饭恐犯了太后忌讳,所以他要亲自动手。”“他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日?都什么时辰给林敬之送饭?为什么会让你替他去?”大厨道:“他做得简单,就是蒸馒头,一日一送,一次三个。每日都是趁掌灯前去,昨日,他说要去颐和轩来不及,便让我替他去了。也是因为这事,他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这银子奴才一会儿就还给他!”“不必了。”高悦脸色有些凝重,似乎是被某种不太好的预感笼罩,他对大厨道:“今日,你我之言不可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另外,日常与乔良人相处自然就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厨怎么会不明白,连忙点了点头。高悦又道:“你如今就住在景阳宫,也算是我高悦的人,我这宫里的人都是什么品性什么能力,你来了这么久,应该也都看得出来,我对你就一点要求,不要让我失望,可懂?”大厨听到那句‘也算是我高悦的人’眼泪就控制不住下来了,他抽抽搭搭地一个劲儿点头,不住地‘嗯、嗯’,其余的话竟然是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感觉这会儿说什么好像都不够分量似得。高悦却已经站起身来,对他道:“别哭了,擦干眼泪,该干嘛干嘛。记住我的话就好!”大厨跪地叩拜,之后擦干泪水红着眼圈退了下去。高悦从书房里出来,觉得自己有必要见周斐琦一面,然而,他人还没迈出门口,景阳宫的大门口就响起了胡公公那极有特色的高唱——“皇上驾到!”高悦心想:这来得还真是时候!他连忙出门迎驾,齐鞘一直在等他,这会儿也连忙跟着一起出来。周斐琦挥手免了众人的礼,却双手握住高悦的手腕将人托了起来,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抱怨:“一会儿没看住,你就撇下我跟别人跑了,我心都碎了,哥你说怎么赔我吧?”高悦简直哭笑不得,但是,眼下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呀,他直接无视了周斐琦的撒娇,小声说:“我担心林敬之可能出事了!”周斐琦立刻收起了一脸不正经,单手牵着高悦,道:“里面说。”齐鞘站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皇帝直接无视了自己,把高悦给拽了进去。齐鞘觉得,皇帝好像就是故意要塞这口狗粮给他吃,好叫他长些自知之明?算了,我还是回后面的良人所待会儿吧。高悦被周斐琦拉进了书房,就将刚才大厨那番发现讲给他听,周斐琦听完,却有些不解,道:“乔环当年进宫是他父亲礼部尚书亲自来找我说的,他说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为了搜集天下美人图,每日发狂,吵着闹着要进宫给我画像,他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求我。”高悦却道:“这也只能说明,他一开始进宫是个好的。现在咱们得去趟冷宫,看看林敬之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那就当是我多想了,如果林敬之出了事,那乔环绝对脱不了干系。他若出事礼部尚书乔大人恐怕也会受牵连,现在可是大朝贡准备的关键时期,正是礼部出力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后宫生变,牵累前朝,我怕最终耽误的还是大朝贡。”“你不要急,我让暗日现在就去冷宫看看。”他说完,就推开窗户,因为背着光,高悦也没看清他打了个什么手势,但一阵黑影晃过,暗日已经到了眼前。周斐琦言简意赅,道:“现在去冷宫,看看林敬之如何了。”暗日又一阵风般飘走,高悦被这如风似电的身手惊呆了。周斐琦见他那个表情,就凑过来,小声嘀咕了句‘我也能,我轻功也很好的’。高悦:……为什么,这种事情也会吃醋呢?暗日这一去,许久都未回来,高悦隐约觉得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周斐琦见他忧虑,便道:“不放心,咱们就去看看?”没等高悦回答,胡公公便一脸大汗地跑了进来,“陛下,冷宫出事了!林敬之死了。”高悦的一颗心就此沉了下去。周斐琦一把拉起他,道:“走,陪朕去看看。”高悦点了点头,一言不发,一路上也异常沉默。他总觉得今日之事,不可深想,因为但凡抛开表面的这层沙雾,他能看到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这井就摆在他的面前,深不见底,好似是有人摸透了他的脾气,精心为他准备,只等着他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他想,今日这一局,是有人逼着他在做选择——逼着他在救别人和保自己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布局之人显然是一个玩弄人性的高手,因此高悦很清楚,在面对这个选择的时候,他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白莲圣父,哪怕日常他再明事理再大度,生死攸关时,他也绝对会优先自己!他都如此,何况大厨!现在,只看这一局,还牵扯了哪些人进来吧!可叹,他刚刚才和大厨说了那样一番话!冷宫内,梁霄已闻讯带着侍卫赶来,暗日似乎又隐入了暗处,至少高悦和周斐琦到的时候没有见到他的身影。这座原本按照四君规格修葺的宫殿,随着林敬之在后宫的陨落,如今不过数月,高悦再次踏入,已不见昨日欣荣,只剩一片阴冷之象。周斐琦紧紧握着高悦的手,牵着他踏过院中许久无人搭理的青草,来到廊下,还没进殿就闻到了一股腥臭的血气。大殿门口跪着一个两个小太监,此刻涩涩发抖一副随时要尿的怂样儿。殿内,两个仵作正在验尸,高悦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捂住嘴转身干呕起来——只因林敬之的尸体似乎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皮开肉绽,横沉殿中!周斐琦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边揽着高悦为他顺背,边转而问那两个小太监,道:“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地道:“昨、昨日,景阳宫的大厨给庶人送了几个馒头来,庶人吃了后,半夜竟来了情潮,而后他便发起狂来,奴才们害怕不敢靠近,今晨给送了饭,他还吃了——那小门里是他吃过的空碗,那个,陛下,奴才不敢说谎,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没的!”他们不知道,仵作却可以推断出来。几乎是在这个小太监说完,里面就有个仵作怒斥,道:“这人明明是昨天半夜没得,你这奴才竟敢欺君?!”另一个仵作站起身来,给皇帝和高悦相继见礼后,很冷静地道:“陛下,毕焰君,下官们可以肯定庶人林敬之是昨晚丑死三刻气绝身亡的,这尸体不会说谎,身上的各种特征换谁来验都不会错。望陛下明鉴!”那两个小太监一听这话,连忙磕头道:“奴才们也没有说谎,今早给林敬之送的饭,他确实是吃了的!那饭可是景阳宫的大厨昨晚特意留下的桂花糕,说是早上吃更养胃,奴才眼馋都没敢动一口,今早放进小门,一眨眼就被吃了个精光,那地上还有碎渣,这大殿的门是锁着,钥匙也不在奴才们手里,那么远总不能是奴才们故意撒过去的!我们就算是想也够不到啊!!”高悦呕劲儿过去,缓了过来,没有问那大厨如何,而是先问仵作:“庶人的死因可有验出?”仵作道:“看伤口,似乎是被大蛇袭击,蛇牙有剧毒,乃中毒身亡。除此之外,他确实是来了情潮。”高悦说完,看向周斐琦,两人一个眼神便彼此明白,无需多言,高悦知道周斐琦此刻正在盛怒中,也明白周斐琦这份怒火的来源无非是他也意识到了,这一局是有人在针对高悦!!!高悦怕周斐琦一时暴走,忙小声提醒道:“大厨可是太后指派,陛下需谨慎处理。”难得,高总这个时候还能保持这份理智,冷静地看透眼前局势。周斐琦深呼吸,对梁霄道:“这两个太监压下去。回景阳宫。”回去的路上,高悦见周斐琦走得飞快,便伸手将人拉住,轻声缓调耐心地道:“别生气,就像我们刚才分析的那样,现在这个结果起码说明一点,若那大厨说得都是实话,乔环定然是不干净的了。不过,动他,会牵连礼部尚书!眼下,是有人给我摆局,进而探触你的底限,阿谦,你得先冷静下来,想想咱们如何破了此局!”周斐琦停步,又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细细地看了看高悦,说:“我不想瞒你,我现在真的想把那个愚蠢的厨子立刻杀了!可我知道,那是一条人命,你不会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可是,眼下直接杀了他才是最省事的!”高悦一惊,脱口而出,“刚刚那两个小太监……?”周斐琦没说话,脸色阴沉地回过头,举步继续向前。——那两个小太监,梁霄自然知道怎么处理,这还用得着他来教吗?!高悦看着周斐琦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作为皇帝,周斐琦的背影显得特别孤冷,好像是一把随着待命的夺魂刀,若在砍向敌人时稍有犹豫,便可能被压进他自己的身体里,那是人的后心,一刀即可毙命!这样的周斐琦,看起来既令人心疼,也令人胆寒!高悦想,二十年,环境造就人,可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他。于是,他快步追了上去,紧紧拉住了周斐琦的手,将自己掌心的温暖毫无保留地尽数传了过去。高悦想,反正我爱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这一点都不会变!周斐琦几乎在被高悦握住的瞬间就反手紧紧握住了他的,他手比高悦大一圈,这会儿整个将高悦的手包裹进来,像一只水囊吸附热流般,紧紧地包着,严丝合缝,生怕热水流出,空了自己。两人就这样一路回了景阳宫,可才走到通往景阳宫的官道上,就见小幸子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主子!!”还隔着老远,小幸子就喊上了,这一看就知道是出了大事,好在他还知道轻重,没有当街大喊,而是到了高悦近前给皇帝也行了礼,才压低声音说:“大厨自尽了,死前在咱们小厨房的墙壁上留下了血书,写了好多混账话,奴才要不要马上铲了?”高悦道:“赶紧回去看看。”一行人回到景阳宫,高悦明显感觉到宫人这会看他的眼神以及隐隐透出的气氛都与刚才大相径庭,看来大厨一封血书威力还是很大。小厨房外已经站了不少宫人,战战兢兢又窃窃私语。他们见高悦和皇帝陛下来了,才连忙止住话头,躬身避让。小厨房里大厨七窍流血,靠墙歪着,他身后的墙壁上有数行斗大的血字——毕焰君,奴才幸不辱命替您拔出了心头刺,如今林氏已死,奴才恐冤魂扰您清梦,现就以此贱命抵债!望您珍重、保重!来世奴才再做牛马以报您的恩情!“还愣着干什么?!抬走!铲了!”周斐琦寒着脸,一声令下,众人连忙照做!高悦却在愣了片刻后,一把拉住周斐琦道:“津州刺史府是否在蓟城?”他不过这么一句话,周斐琦立刻明白了他想说得是什么,此时那脸上寒霜眼看着就又厚了一层,明明外面烈阳高照,皇帝周围却好似冰冻三尺,令人见了,只想绕道而行。“这可不止是要陷害我,其用意恐怕是要激化蓟城官场的争斗啊!”林青叔出事的时候,周斐琦念在林刺史为李氏助力,只处理了林青叔并未动林大人刺史之位。后来,蓟城太守王美人的父亲因私藏蛊虫案重犯王简氏和王富户被罢了官,这空出来的职位,皇帝亲自点了户部侍郎高大人,也就是高悦的表叔去顶缺儿,林、高皆在蓟城,虽暂时为上下级,但又有传闻,陛下要在蓟城搞新政,若是高大人因此做出了什么名堂,那将来刺史之位是谁还真不好说。因此,这段时间,蓟城的争斗本就是静水面下暗潮汹涌,而如今,后宫之中若是再传出高毕焰害死了原来的林青叔,那么蓟城的局势会因此被激化成什么样子,还真是难以预测啊!这其中,谁又能说得准被逼急了的林刺史不会狗急跳墙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呢?因为如今不论从前朝来看,还是后宫来说,高家都是整个大周最有可能趁机崛起的强大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