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8白露二候
作者:人型代码      更新:2023-05-26 06:36      字数:10294
  周斐琦自然明白高悦的担心, 闻言,便道:“林刺史为官数年,未必看不透这其中玄机。当下之局, 亦如博弈, 而林敬之早已是枚弃子,不论是在后宫还是对林家来说, 他的死是仅剩的一点可用价值。如果林大人足够聪明, 就能看破这其中是有人在挑破蓟城高、林两派的争斗,目的也无非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次若他处理不当, 丢掉了官职, 顶缺的人未必是高家的人,但上位者必是收益人。眼下当务之急, 是要查出害死林敬之的真凶。”高悦听周斐琦这席话, 心中隐忧去了三分,道:“按仵作的说法,林青叔是中了蛇毒。而我们今日在御花园偏巧就砍死了一条蛇, 那蛇是咸钩卷卷的宠物,可她不承认,便是蛇死,无对证。那蛇的事, 再加上大厨的这封血书, 恐怕在外人眼里,事情已成了另外一番样子。”周斐琦当然明白高悦说得别人眼里的事情是什么样子,就目前所有人亲眼所见得出的所谓‘事实’已是——高毕焰让景阳宫的大厨给冷宫里的林敬之送饭, 饭里加了料, 导致林敬之吃后来了情潮, 那饭里不知还加了什么,同时引来了毒蛇,毒蛇咬了林敬之,林敬之死了。第二天,高毕焰和陛下在御花园也遇到了毒蛇袭击,那蛇自然被割成了碎渣,蛇死,无对证,也再无可追查。如果说这些都是巧合,那也未免巧合得有些过于精确。最关键的一点,那位永寿宫出身的大厨,在临死之前,曾被高毕焰叫到书房单独聊过,也不知高毕焰跟他说了什么,大厨从书房出来后不久就服毒自尽了,死前留下了一封感谢高毕焰的血书,只是这血书的内容太过劲爆,竟直言林敬之是他授命于高毕焰才被害死的……这样一封血书,简直可以作为高悦唆使他人害林敬之的直接证据,但是,真正让大厨去给林敬之送饭的人实际上是乔环,大厨也说过,乔环曾借过景阳宫的小厨房亲自蒸过馒头,也亲自给冷宫送过饭——想到此,周斐琦即刻传令梁霄让他审那两个小太监,结果很快传来——小太监们说从未见过乔良人!生死关头那两个小太监不至于还包庇什么人,除非他们有把柄捏在乔环手里,或者乔环根本就没有去给林敬之送过什么饭,亦或大厨和高悦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是在撒谎——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厨临死前在景阳宫书房里和高悦说的那番话要先验证,周斐琦不嫌麻烦,这会儿事关高悦,他表现得异常有耐心——再次招来暗日,让他去查乔环这几日是否有去过冷宫,日常的饭点儿都在什么地方!暗日很快回报,这些天乔良人几乎每日饭点都在颐和轩里,冷宫那边确实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周斐琦便让他继续查,那大厨是否收了乔环一百两银子,结果是,一百两银票确实在大厨的遗物里找了出来,同时搜到的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若乔良人用小厨房,可以此银作为支出,莫要落人口实。字迹是‘高悦’的标准字迹,却也不是高悦现在的字迹。这个结论,进而说明,大厨临死前和高悦说得那番话是在说谎,而他那番话里所有的漏洞和看似可以追查的线索,只要查下去,搜出的东西就会成为进一步佐证高悦指使他杀的证据。这种布局手法,和蛊虫案时那个多饵之局有异曲同工之处,从这一点也看得出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不同的是,之前那一局针对李家和津州刺史之位,这次这个局针对高悦和礼部尚书之位……周斐琦坐在景阳宫的书房里,不禁想着津州刺史之位的权限范围以及那时津州时局的紧要事件都是什么,还有礼部尚书的位子对当下平京局势的影响又有哪些?礼部尚书如在此时被罢免,谁人顶上的几率最大,对大朝贡的影响又是什么……高悦自从后面的小厨房回来,就一头扎进书房里奋笔疾书,周斐琦知道他应该是在分析时局,便没有打扰他,而这时,高悦面前的书案上已经叠列了数张字迹满满的稿子,那上面甚至有好多张还画了利益关系图——这次事情的关键人、物有:大厨、乔环、咸钩卷卷和蛇、林敬之。大厨出身永寿宫,乃是太后派来伺候他饮食起居的,能够在永寿宫里操持饮食,可见太后对其何等信任。而这种信任可不是盲目无基,必然是与这个大厨自身的表现息息相关。可在这皇家后宫生存越久,高悦就越清晰的认识到,这里的信任从来没有建立在感情之上的情况,要么是利益一直,要么是自愿将一些把柄交到上位者手中,如果说这个大厨有什么把柄在谁手中,除了太后,他能想到的只有李家!此为其一。其二,乔环入宫初时,为了给周斐琦画像,这事既然都是礼部尚书亲自找皇帝说的,想必当时也必是闹得人尽皆知,这种情况下,他那画痴的印象必然深入人心,一开始并不在后宫中归属任何派系。而且高悦不认为,乔环那个多狡能演的性格是会蠢到自己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进而连累他爹被拖下尚书之位的庸才。那么这次,他却被人推了出来,推他的人巧妙捕捉了他身上的缺点——嘴馋,利用这一点,布了这个局,相当于是给皇帝送了一个可以为高悦替罪的羔羊,这事如果不再往下查,或者找不对调查的切口,周斐琦为了保护高悦,最有可能采取的做法几乎只剩下一种,就是:处置了这只别人送到眼前的替罪羊!但是,若周斐琦真的这么做了,固然是一时保住了高悦,也可给林家一个交代,甚至可以暂时调解蓟城林、高两方的政局矛盾,却也绝对会失去平京朝堂上的臣子之心。因为,乔环可能就是一只无辜的替罪羊,他父亲礼部尚书乔大人虽然不似户、兵部两位尚书那般德高望重,可能当上尚书的人又怎会是泛泛之辈?!而且,从他为了满足乔环收集美人图的愿望甚至不惜豁出老脸去求皇帝,也能看出,他对乔环这个儿子是异常宠爱的,若是将他的儿子无辜治罪,他心里就一点儿怨恨都没有吗?定然是有怨的呀,那么问题又来了,若动乔环,就必须连同他的父亲一起治罪,这样才能避免留一位对天子心怀怨恨的臣子在要位之上。那么,问题因此又绕了回来,乔大人被无辜下狱,因何?世人只会说:帝王独宠高毕焰,不但为其罢朝九日,夜夜笙箫,更是在其残害后宫嫔妃之后,用忠良之子替其顶罪,将忠良一家推上了‘断头台’!此举,怎能不叫满朝文武寒心?!那么寒了心的满朝文武会干什么?造皇帝的反吗?不是。他们只会,集体上书讨伐妖妃!请旨为忠良翻案!而周斐琦为了保护高悦只会被迫站到所有大臣的对立面!这件事不但不会得到有效解决,还只会越闹越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在此大朝贡之际,热闹盛世的表象下,谁又能知道隐藏着多少暗流多少蓄势待发的力量跃跃欲试地窥觑着皇位,一旦周斐琦表现出一丁点只爱美人弃江山于不顾的态度,心寒失望的大臣们又有几个能经受得住某些人的蛊惑而依然站在他的身边呢?君臣之间,自古以来也不过是利益统一的一种关系,这利益出现分歧,所求不再相同时,分道扬镳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自古忠臣最难得,那些誓死追随旧主的名臣名将历朝历代也不过那寥寥数人罢了!而在那些人心中,他们真正忠于的到底是皇帝还是固存于心中的信仰,又有谁能说得清呢?高悦固然不愿被别人贴上所谓‘妖妃’、‘祸水’、‘祸国殃民’、‘残害忠良’这些莫须有的标签,但他更加不愿看到周斐琦为了护他保他被那只无形推手推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他是站在过高位的人,他很清楚有些事情看起来简单,可若处理不好被有心人营销造势稍微利用一下,局面便会全面崩溃!也因此,在事情还没有发酵之前,高悦宁愿耗些心神把事情抽丝剥茧理清看透,也不能凭借义气随便处理。而此刻,他很清楚,整件事如何处理乔环和礼部尚书——平衡他们与他之间的关系,是目前摆在周斐琦面前的一道考题。反而是咸钩卷卷和蛇,目前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利用了。咸钩卷卷透透养蛇这件事,他和周斐琦是去了趟储秀宫看出来的,那蛇的习性应该就是会被花香吸引,进而激起食欲,姑且叫它食花蛇。高悦自认为观察能力不弱,去一趟储秀宫能够推断出这蛇的习性,但是这皇家后宫里也未必没有人也具备同样的观察力,利用了这条不会说话的猛兽。高悦觉得,能布出如此精妙之局的人,其思维逻辑能力,心思细腻程度,观察能力,洞察人心的能力还有在后宫中安插的势力可能都还在他之上。这个人,以前只是有所猜疑,现在在他心里已经基本确定应该就是隐藏在周斐琦的那些挂名老婆里。会不会是赵美人呢?高悦这会儿想起那蛇在御花园被杀后,嫔妃中只有赵美人哭了起来,她也是借着这一哭,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进而说了一番胭脂盒开蛇过脚面的话,且不论那话是否有心,她最终的目的是将储秀宫有蛇这件事给抛了出来,还隐隐点出了这蛇出现的时间是在咸钩卷卷入住后才出现的——她说这话时,是否注意到了梁霄刚好路过,这个时机,不得而知,但侍卫、皇帝确实是听了她的话后被引去了储秀宫,而咸钩卷卷也确实是在看到侍卫拔刀探查草丛后,忍不住冲出了屋来……高悦也是那时候断定,那蛇是咸钩卷卷饲养的!可是,咸钩卷卷不承认她养了蛇!或许是忌惮宫规,或许是她知道些什么……咸钩卷卷高悦的笔又在这个名字上画了一圈。而后,他在林敬之的名字后,又加上了一个赵美人,准备一会儿向周斐琦再了解一下这人的背景。至于林敬之,他只是一个到死都在被人榨取剩余价值的可怜炮灰。高悦轻轻放下笔,抬眼向周斐琦望去,就见他正垂眉深思,看得出他对今日之事的态度也极为谨慎。由此推断,周斐琦必然也和高悦一样,十分明白这件事若处理不好,可能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高悦又将满桌的纸张重新梳理了一遍,最终总结为一份条理清晰的事件脉络说明,其余的草稿全部第一时间烧掉。周斐琦被铜盆里忽然蹿高的火苗晃了下眼,这才收敛心神,看向高悦。就见高悦拿着手里一叠纸张冲他扬了扬,他起身接过,一张一张认真阅读,看完之后,轻哼了一声,道:“赵美人的父亲乃是渭南五城之一的婺城太守赵贤止,婺城正是此次渭水决堤的灾区,他父亲这会儿恐怕还在花自盈的督促下率人修坝呢!”“如此看来,这布局之人很会审时度势,对前朝后宫的局势了如指掌,且纵观全局的能力也十分突出,不但能将现有的信息统筹利用,所设的这局每一环都暗藏玄机,将可利用的价值催化到最大。这样的人,胸中经纬堪比一方诸侯了。”高悦感慨。周斐琦道:“若是对弈,如今他摆出这样一个局,可谓步步将军。”听周斐琦以棋论势,高悦忍不住竟笑了,道:“如今你棋艺大增,我都是你的手下败将,你定然有办法化解吧?”周斐琦想起他们在现代玩儿过的那些各种棋类,那时候的他经常被高悦杀得片甲不留,而前不久两人在太后的永寿宫里下围棋,高悦却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不由便抬手揉了揉高悦的头发,道:“只能暂缓,若要破局,需以退为进,静待时机。”高悦再次感慨,道:“棋逢对手,心中无畏无惧,则已胜三分。何况,我们现在是两个人,就算敌在暗我在明,又能怎么样?我现在就怕他不动,他摆出了这样一盘棋,下一步定然该出杀招了,不过也顶多就是大朝贡,过了这个时机,他便又只能蛰伏,既然如此,咱们提前部署,做好防御,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你说得不错,只是,今日这事——”高悦没让他说完,立刻道:“今日这事,全看太后如何处置?”他说完看着周斐琦,眼眸中闪着盈盈笑意和狡黠慧光。周斐琦自然明白他想要干嘛,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子“你啊……”景阳宫大厨服毒、血书一事,因当时皇帝在场,消息被及时封锁,目前知道的不多。但冷宫庶人林敬之被毒蛇咬死一案,却很快传遍了后宫。这件事,一直到晚膳十分依旧在后宫里传得沸沸扬扬。太后用完了晚膳,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皇帝,周斐琦和高悦便相携着来到了永寿宫求见。太后立刻让李公公将人请了进来,两人先后给太后行了礼,太后才说完‘快起来吧,哀家正巧有事要跟你们说’,高悦便一声不响地跪了下去——“你这是干什么?”太后吓了一跳,忙从椅子里站起来,去扶高悦。而皇帝这时,已经屏退了左右,大殿里就剩下他们三个人。高悦却没有起身,只握住太后的衣袖,眼眶微红委委屈屈地道:“求太后为我做主,我实在是太冤了!”太后眉头一皱,道:“谁让你受委屈了?哀家定然不会放过他!你先起来,好孩子先起来说话!”高悦抹了把眼睛,这才站起,他目露期盼地望着太后,道:“我知道太后最是疼我,心中感激不尽。您赐我大厨是为给我调养身子,好叫我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高悦说这话时脸微微红了,他感觉到周斐琦放在他身上的目光也因这句话忽然炙热,可他没有看周斐琦,依旧坦然地望着太后的眼睛,缓缓继言,“我因感念您的恩情,对这位大厨也从未有过任何苛待之行。可是今日,冷宫庶人中蛇毒身亡,他竟然也服毒偿命,死前,还留下血书说是受我指使给林敬之送了加料的食物,他诬我清誉,亦是负您使命。此事若非陛下正好在场,我就是跳进长河也洗不清了!太后,高悦敬您如母,求您为我做主……”太后眸光闪动,显然 ,她边听高悦说,心中已在计较,待高悦一席话说完,她拍了拍高悦的手,却先问了皇帝:“此事,皇儿如何看?”周斐琦道:“意深不可测,防高、李联合。”“嗯,”太后眸光一闪,这句话显然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看着眼前的高悦,想着他背后的那个庞大的江南高家,不得不说,在整个大周,能与李氏分庭抗礼的家族本就不多,而李氏家族的势力多分布在渭河以北,且尚武,而高氏家族则百年来甘愿居于渭南,在南方经营数载且世代书香,才子辈出,这样的两个家族若是在嘉懿朝联手扶持帝王,其余世家自然再无人可匹敌。就像当年,先帝曾说过,他的后宫中具将帅之才的是一女子,具宰府之才的是一哥儿,双杰在君侧,大周何愁不兴?这位有将帅之才是女子便是指的太后,而那位宰府之才是哥儿便是当年的孝慈太君。那时候,他们最初也曾互相欣赏,后来为了在后宫生存也有争斗,不过最终孝慈死于刘妃之手,而太后则是灭掉了刘妃!如今想来,先帝那句话不无道理,若高李联合大周何愁不兴?!只不过前朝到底没那个时机,可是嘉懿朝的形势却又不同。高悦刚刚说敬她如母。据太后所知,高悦在进宫之前,在江南高家是嫡母身死,继母不容的尴尬处境。高家家主,念其自幼便生得聪颖灵仙,这才选了送进宫来做伴读。想来若是他亲身母亲还在,恐怕也绝不会舍得自己那样可爱的孩子十来岁就离开身边千里赴京的吧?只不过,这些年高悦在后宫一直沉忍,高家在京城也只有一位做侍郎的表叔,高家的势力依旧盘踞江南,说起来这里面也未尝没有避李家锋芒的用意。如今,那位表叔调到了蓟城,整个津州都是李家的地盘——沽城有镇东军,津州刺史又是和太后娘家沾亲带故的姑爷,蓟城的形势一直没有明朗,何不借此机会——太后想到此便笑了,她安抚地拍了拍高悦的手,道:“你放心,哀家绝不会姑息大厨这等背主求荣的奴才!这件事,哀家定然会给你做主!”高悦闻言,连忙又要行重礼,被太后一把拉住,就听太后又道:“这些年你一直在宫里,还没出宫去看过家人吧?如今你晋封大典也快到了,出宫呢,倒也不甚方便,不如趁此机会,接家里人进宫来住几日,也好叫他们放心。”高悦忙道:“还是您疼我,谢太后恩典!”“好啦,那厨子是个不懂事的东西,哀家再给你换一个更好的!”太后望着高悦,脸上笑得越发慈爱。周斐琦闻言,却笑道:“母后何必这么惯着他?如今他在极阳殿住的时候多,再配个厨子也是放在景阳宫里,无所作为,依朕看,还是暂时不给他了!”太后看了皇帝一眼,也不知看出了什么,只笑道:“那就听你的。”……说起来,太后真不愧是先帝钦点过的具有将帅之才的女子,加之她这些年浸沉宫斗,那一手四两拨千斤玩得是真溜——冷宫庶人林敬之之死,后宫众人尚且还在议论纷纷,一道太后谕旨便直接给这件事盖了棺定了论——景阳宫御厨口口伙同冷宫看守口口和口口残害朝廷忠良之子林敬之,现以查明其三人为前朝刘氏余党,此案已交大狱审理,要犯三人秋后问斩。这道旨意一出,后宫再无人议此事。毕竟刘氏余党谁都知道特指刘太妃,也就是九殿下周斐珏的生母,现在九殿下还在后宫里住着呢,虽说不再住霁和殿了,搬进了永寿宫,但说得多了难免会传进九殿下耳朵。他就算再怎么,如今也还是这宫里的一位主子。再一点,那刘氏余党是一般人敢随便提的吗?那可是曾经正儿八经造过陛下反的逆贼,这件事要是还能由着他们随便哔哔,呵呵,自己真得好好掂量掂量有几颗脑袋够砍得了!……高悦当晚回到景阳宫,听说这太后下了这道旨意,只感慨了一句‘姜还是老的辣’。这道旨,直言三人秋后问斩,也就是说大厨服不服毒都是死,如今他自己服毒了,随便人们怎么说——畏罪自杀也好,死前抹黑也罢反正他是反党逆贼他说什么谁敢信啊——他的结局都不会有任何变化!而林敬之在这道旨意里成了忠良之子,也就是说,林刺史在太后心里依旧是忠良,虽然他死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之前犯过大错,如今虽死却又为其父博来一个忠良之臣——可见太后还是认可林刺史的。在此之外,太后提醒高悦接高家人进宫,说白了不就是在点高悦事情的真相要让该知道的人知道,这个该知道的人自然是指如今已赴蓟城任职太守的那位表叔,太后出面为高悦摆平了诬陷之事,那么表叔是不是也看在李家的面子上,多少给忠良之臣林刺史些面子呢?蓟城啊,就不要斗得那么狠了呗,如今各路势力虎视眈眈,高、林两家,在李家的地盘上就握手言和一起干大事不好吗?周斐琦这日没回极阳殿,也跟着高悦住在了景阳宫。他听高悦感慨完后,便笑了笑,道:“刘氏余党也就是在用这一回,下次再有这种事便不能再拉出来挡箭了。”高悦点了点头,说:“的确,逆贼频出容易人心惶惶,不过,太后这次四两拨千斤确实用得漂亮。”周斐琦道:“李家世代军旅,幼时子女皆熟读兵法,太后之才,不在其兄镇国公之下。”“哦,这么说,还是巾帼不让须眉了?”高悦挑了挑眉,毫不掩饰他此刻对太后的欣赏。周斐琦道:“她做太后确实屈才。”高悦见周斐琦好似在回想往事,看他表情也知道那定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便转而问起了别的,道:“你之前说有暂缓之计,可有想好如何部署?”“已经部署完了,过来天你就知道了。”说到这个,周斐琦忽然一把拉住高悦的手,用力一拽将他拽到怀里来,搂紧了深吸一口气,埋首于他的背上,蹭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说:“以后还是跟我回极阳殿住吧?”高悦道:“这一局,咱们才刚稳住了一角,若不趁机拆线,却退守瓮城,恐怕再出来时,那暗手不知又布下了多少坑儿等着咱们踩。我就住在景阳宫吧,还能趁机再找找线头。再说,这局你还看不出来么?有人在用我试你的底限,若是让他们摸清这个,到时候我只会更加艰难,弄不好就随时身穿蜂窝袍子了!”“那我也帮来景阳宫好了。”周斐琦小声说。高悦又气又笑,无奈道:“那和一起住极阳殿有什么区别?”“有区别啊,”周斐琦理直气壮,“极阳殿是龟壳,你这儿是龟壳外,你刚才说的。”高悦:……瓮城就瓮城,他是怎么联想到龟壳的啊?周斐琦见高悦不说话了,便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哥,我有点儿困了~”高悦能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嘛?但是,他今日还有计划内的事情没干完啊,便说:“那你先去躺着吧,我还要加会儿班儿。”周斐琦愣了下,随即被高悦这个加班的说法逗乐了,问:“你要干嘛啊?我这个皇帝都没你勤劳了!”高悦推开他,重新在书案前坐好,说:“做一份财务报表的表格模板,你明天上朝就可以拿给户部用,让他们先研究,看看他们自己能不能看明白,这表格的好处,这样再有不懂的来问,讲解和接受起来都更容易。”高悦说话时头也没抬,周斐琦却被这话暖到了心里,尽管高悦没有明说但他知道,高悦会不惜加班也要把这表格赶出来,不是为了户部用着方便,只是为了他这个皇帝审阅的时候看着方便。如此细心体贴的悦悦,怎么可能让人不爱呢?周斐琦再也不嚷嚷自己困了,凑到高悦身旁,耐心地帮他打起下手来。同时,他看着高悦,想着今日之事,只觉得自己应该更加爱护他才行。这晚景阳宫灯火通明,因皇帝陛下歇息在此,就算白天出了大厨那事,宫人们却也还算安生。加之太后那道懿旨,如今的景阳宫众人过了初时慌乱,反而也看清了一些局势,陛下宠爱毕焰君,不是一般的宠爱,太后挺他们毕焰君也不是一般的力挺!如此形势下,他们这些宫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追随高毕焰,而胡乱听信什么流言蜚语,心性摇摆,耽误自己的前程呢?!唯有尽心尽力好好服侍,与他们毕焰君同进退,才是最好的出路啊!小福子和小幸子尤其想得明白,今天下午出了大厨那个事之后,他们眼看着景阳宫人心浮动,可真是没少做动员工作,如今事情解决,两人首在寝殿门外,这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当然,经过今天的事,他们也看清了一些人的本性,这会儿两人正小声的嘀咕,这宫里的人谁能留,谁不能留,谁能重用,谁需要转职……这些小事,他们可不想自家主子操心,总觉得现在的主子每日和陛下在一起,所作所为似乎都是他们根本不懂的那种顶顶重要的大事。他们作为主子的贴心小太监,自然就要主动将景阳宫的一切搭理好才行,不然,怎么能配得上这么优秀的主子呢?这一晚,景阳宫住寝殿里如何笙箫暂且不提,景阳宫后面的良人所鸡飞狗跳却不得不说一说——在齐鞘看来,乔环最近真是越来越过分!今日景阳宫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直没有露面,不露面也就罢了,时近亥时才回来,回来还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的又笑又哭,这特么就有点儿忒过分了!齐鞘和乔环从颐和轩一直一起住,又一同搬来良人所,这几年乔环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会不清楚!别看这家伙平日里见人就笑,视画如狂,看着乖巧又懂事,实际上他的本质真得既是戏精又好吃懒做还嘴馋得一匹,那一身缺点若要齐鞘细数他真能说一晚上不重样!今日景阳宫出了这事,在齐鞘看来乔环不露面肯定是胆小怕事怕受到牵连不定跑哪儿躲清静去了。可你躲清静就躲吧,倒是正点回来去关心一下高悦也好啊,最起码这家伙还吃了人家景阳宫那么多天的饭呢!可你看看,这家伙都干了什么?他竟然跑到外面不知跟谁一起喝成了烂醉!喝醉就喝醉,你倒是老实点儿啊?他倒好,醉得耍起了酒疯!!——尼玛,大半夜的,你高声吟诗是想闹哪样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这副丑态是怎么滴?这要是前边只有高悦也就罢了,可今日陛下也在,让他知道乔环这副烂德行,齐鞘都嫌他给良人丢脸。因此,乔环刚进良人所的院子,才高声念了一句诗,齐鞘就从自己屋里回来了,指着两个扶着乔环的小太监道:“赶紧把他的嘴给堵上!陛下在前殿休息,别再被他给扰了!”小太监是乔环的太监,日常也没被齐鞘指使过,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齐鞘便直接上手,拿出自己的帕子,一下就塞到了乔环的嘴里,又对小太监道:“赶紧扶屋里去!烧些热水来,再弄碗醒酒汤!”说心里话,齐鞘其实并不想管这个德行的乔环,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他看了眼另一个扶着乔环的小太监有些面生,便问了句:“你是哪个宫的?”那太监忙道:“奴才是颐和轩的。我家主子是百羽尚人。”齐鞘点了点头,又问:“你怎么送乔良人来了?”小太监道:“乔良人今日和我家主子品酒论诗,论了一整天,这不,一不小心就喝多了,唉,我家主子不放心,便着奴才来送送他。”“哦,”齐鞘心想,我当你是到哪儿野去了原来是去了颐和轩,“这些日子他总去找你家尚人,倒是没见你家尚人来这边坐坐呢?”小太监就笑,道:“我家尚人不敢随便走动,怕自个不懂宫中礼数,冲撞了哪位贵人,便不大出门。”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可是齐鞘看着这个小太监不知为何怎么都觉得有种异样之感萦绕心头,他也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就是——这宫里的太监好像很少有像这个小太监这般答主子问也能如此不卑不亢又从容不怯的吧?而且这小太监自打进门后,见了他这位良人好像至今还没有行礼吧?奴才如此,那主子想来也确实是不懂礼数!至此,齐鞘不免就多看了这小太监几眼,这一看就发现这个小太监生得尤其机灵,一双眼睛亮若星辰,看起来就是个有心机的主儿,便又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那小太监又一笑,道:“奴才叫小盏子,一盏灯的盏。”“哈,”齐鞘笑道,“这名儿不错,谁给你起的?”小盏子却垂下了眼眸,唇角微微向上弯起,道:“自然是我家主子。我是跟着我家主子入宫的。”齐鞘便没再多说。据他所知,四番除了高山国那位公主的侍女,其余三国送进来的哥儿原本身边配的太监出身多是从那些国家的后宫里选出来的,想来这个小太监在他们原本国家的后宫里身份地位应该不会太低,这就难怪刚才他能那么从容地回自己的话了。齐鞘回身对身后的小太监道:“你去帮一下小九子吧,我看他一个人伺候不了乔良人。”转头又冲那个小盏子道:“这儿没你事了,你回去吧。”小盏子便躬身退了出去。他走了后,齐鞘的贴身小太监小六子道:“这人一点儿规矩不懂,都不知给良人你行个礼再走。”“可不是么,”说话的是乔环的贴身小太监小九子,反正他主子现在罪了,他这些天心里的不满终于可以说了,趁这机会就道:“这个小盏子跟他那主子一个样子,半点儿规矩也不懂!齐良人您是真没看见,那个百羽尚人坐没坐相,吃没吃相,行止粗俗就像是个野人,真是白瞎了那张脸!就他还妄想中秋和陛下一起吃月饼呢,我呸!”“什么?”齐鞘微微一愣。小九子道:“我听他这两天一直念叨,中秋定要和陛下一起吃月饼!还有那个只会哭的月尚人,也吵着要陛下陪他吃,今日估计我家主子也是看不过去了,便跟他下了赌注,就行酒令,若是我家主子赢了,百羽尚人就要放弃中秋勾搭陛下的事情,反正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齐鞘闻言,看着烂醉如泥的乔环,忽然品出了一点其他味道,他问小九子:“那你家主子最后是赢了还是输了?”小九子脸一垮,道:“您看他喝成这样也能猜到了,当然输了啊!不过,主子输了好像挺伤心的,刚才回来的路上,他抱着一棵树,哭了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