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183番外 周璨的结局
作者:人型代码      更新:2023-05-26 06:43      字数:10465
  周璨怎么也没有想到,公子宝的阵法是为了让时光倒流……白河岔口,倭船被围,河水翻白浪,沉船不可逆。周璨水性不算太好,本不至于就此淹死,但他顾忌自己的女儿乔夫人,一拉一拽间,被一块看不见的船板磕到了脑袋。那一瞬,周璨自觉要生变故,意识模糊间,他看到一团白光自沉暗的水底袭来,那光如一张大嘴,叼住了他,瞬间将他吞噬!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胸口好烫……再醒来,他在一处河边。周围的景色十分熟悉,周璨揉着跳痛的额角,爬起身来,很快认出这是平京的护城河。这个时候,周璨只当那白光是公子宝的阵法发出来救他于危难之间的。然而,等他飞快往梨园走的路上,听着百姓们议论的话语,他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因为所有的百姓都在说——“今年的夏至神农祭,压秤的皇子是十四皇子,听说陛下对他宠爱有加,自打他出生便日日抱着不肯松手呢!”神农祭?压秤?十四皇子?!周璨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迫不及待拉住一位身边的百姓,焦急询问:“今年是嘉懿几年?”“嘉懿?那是什么?”被拉住的百姓奇怪的看着周璨,而后说出了一个年代。周璨听完后,整个人踉跄一下,险些站不住,因为那个年代刚好是他父皇在位期间,也就是说,他回到了他的小时候,他两岁的时候!为什么?!周璨脑中嗡鸣,他本以为是阵法的力量在他快要溺水的时候救了他,他记得公子宝送他项链的时候曾经说过,这链子是阵法的一部分,只要他戴着,公子宝就能通过阵法找到他。他下意识抬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胸口,隔着衣物,他掌心还能感受到那枚小小的墨石罗盘吊坠的轮廓,那是公子宝亲手雕的,是他亲手雕的!如果一切没错,那他来了这里,公子宝是不是也来了呢?!思及此,周璨仓惶地在护城河的岸边跑了起来。他每看到一个背影像公子宝的人,就会用力拉人家一下,看到认错人,也不及道歉,继续疯狂往前跑!然而,护城河边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是公子宝。没有?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不该是这样!不该如此!或许,就是因这个想法,周璨每日都在护城河边找人,久而久之,平京的百姓都知道了在护城河边有个疯哥儿日日都在寻他的情郎。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周璨也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心灰意冷。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家的庇佑,周璨可以说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一年,生活的酸甜苦辣他却尝了个遍。他为了生计,做过很多零活儿,又因疯哥儿名声在外,他想找一些轻松能胜任的工作,却屡屡受挫。没有人录用他,这些百姓就好像是他上辈子的仇人,不是对他横眉冷对,就是对他戳戳点点背后没一句好听的……仅一年,周璨的头发白了一半。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身上那套华服,也在最困难的时候被当掉了,更何况其它贵重的物品。他就像是一朵被养在温室中的花,突然有一天意外被丢到了寒风里,为了存活,他苟延残喘,拼命挣扎,终于明白了,适合他的地方只有那间温室——他要回去!他得回去!这一天,又是一年一度的神农祭。周璨梳洗打扮了一番,用所有的积蓄在番商手中,买了一件华丽的黑袍。那袍子遮住了他的眉眼,将那些聚集在他眼尾眉梢的褶皱全部遮去,只露着苍白的鼻梁和殷红的唇。他手里拿着一根精雕细琢的罗杖,若是有人仔细看,绝对很容易就能看出,那根罗杖不过一截晒干的桃木。若非上面雕刻了普通人看不懂的咒文,这桃木就算扔在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可是,就因为那些咒文,这柄桃木罗杖竟然在被阳光照射的时候,有细碎的光芒闪动。木质闪光,最为稀奇。这一天,周璨所过之处,百姓皆纷纷好奇探视,又因他浑身寒气逼人,没有人敢上前搭讪,竟纷纷避让了开去。平京长安街上,天子车辇畅通无阻。百姓正叩拜唱偈之际,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了天子车行径的前方。侍卫们甚至都没有看清那人是从何处而来,又是怎么出现在长安街头的。神农祭不可有误!侍卫们立刻上前,将周璨团团围住。周璨没有动,只说了一句话:“青龙门将走水,列位将士还是先护住陛下安危为妙。”侍卫们自然不信,纷纷淬他胡说八道。然而,就在众人刚要将周璨当成□□压缴时,前方急急来报,青龙门走水了!所有围住周璨的侍卫齐齐一惊,就听周璨不紧不慢地说:“围住我做什么?还不快去护驾?!”侍卫们一时怔忪,这时天子近侍首领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对周璨说:“这位义士,陛下请您近一步说话。”周璨点了点头,跟着太监走到天子车辇旁,他立于车下,隔着车帘,听到他的父皇问他:“义士因何得知青龙门会走水?”周璨道:“贫道昨日夜观天象,见凶星异动,故此推算了一番,得出此相,忧心陛下安危,特此前来告知。”“道长法号为何?现尊寄何所?”周璨道:“山野隐人,无名无号。”皇帝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道长,今日若无他事,可否随朕回宫,朕有事要与道长详谈!”周璨状似为难,沉默了许久才道:“既然是陛下所请,贫道恭敬不如从命。”皇帝立刻命贴身太监亲自送周璨回宫。周璨隐于袍影中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他回来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这座皇宫!这里才是他能够大有所为的地方!毋庸置疑,今日周璨能够入宫,皆是他一手策划而来。他凭借自己之前的记忆,早就知道这一天青龙门会走水,又利用了他的父皇在这个阶段广招天下道门入宫,为他最宠爱的十四皇子推演命数的需求,伪装成了道人,一个完美符合他父皇心目中迫切需求的世外高人。周璨回宫了。太监将他带到了天洗阁,并安排了好茶好膳好果好点来招待他。但周璨却滴水未进,他不是不想吃,他只是要将世外高人的形象刻画得更深入。或许没有人比周璨更了解这座皇宫,他很清楚,这里的人整日无聊,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背后嘲笑,捧高踩低。他们甚至没有健全的观感,也不管什么是非,他们的一生都在尽力攀附权贵,为了往上走,甚至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所以,他们眼里的世外高人,绝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他现在要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克制自己,震慑他人。周璨五心朝天打坐入定,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太监们见他如此,下意识就放轻了动作,好似真将他当成了世外高人般,害怕自己打扰到这位神秘的道长。敬畏鬼神,也是许多人的通病。尤其是宫里的这些常年生活在这座围城中的太监,更是比普通百姓相信神灵的力量。皇帝傍晚回宫来到洗天阁,太监总管便将周璨这一天的行迹汇报给他听——“这位似乎有些道行。进宫之后,不吃不喝,就在殿里打坐。奴才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真是怕打扰了他。陛下,或许这位道长真得可以破了十四皇子的命格。还是陛下慧眼识人。”“嗯,朕在车辇中,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此人不凡。”皇帝说着,也抬脚进了洗天阁。此时周璨依旧如入定般在打坐。皇帝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才开口,轻唤了一声:“道长?”周璨却没有立刻睁开眼睛,直到皇帝叫了第三声才悠悠启眸——“陛下。”他说。殿里的红纱灯,在他的下半张脸上敷上一层红色的光影,这令他看起来更加高深莫测。皇帝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道:“朕请道长来,是为——”“陛下请贫道来,是为十四皇子。”皇帝愣住,随即狂喜,道:“道长果然神机妙算!那道长可愿为朕的皇子破解命格?”周璨早就回忆起小时候那些道士都是怎么说他的命格的,又在这儿坐了差不多一整天,改怎么说早就心有成竹,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对皇帝道:“贫道未见十四皇子的庚帖,算不准。”皇帝一听这话,立刻让人拿来笔墨,当场将周璨的生辰写了出来,他将那庚帖推了过去。周璨两指捻起,看了一眼,又掐指一番推演。在皇帝无比期盼的目光中,开了口:“此子不吉。”“你——”皇帝当场差点爆炸,但见对面的黑袍道长还在掐指,又忍住了,等他的下文。果然,周璨没一会儿就又说了第二句:“在皇宫正东取一处宫殿,贫道设一阵法,皇子在内居住十二年,可改。”皇帝一听,立刻又大喜。道:“那道长可要费心参详法阵改设在何处?只要道长定好位置,朕立刻着人去办。”“谨遵陛下圣命。”周璨不卑不亢,依旧五心朝天地坐着。皇帝见他不动,也不再打扰他,就让他在洗天阁住了下来。周璨一直坐到了深夜,耗到所有人都睡下,这才将早已僵硬的双腿一点一点地揉开。这个时候,幸好没人看得到他的眼神,那是一双早已刀锋出鞘的眼……那之后,周璨将法坛设在了东宫,皇帝也将年仅三岁的小周璨送了过去。因道长说阴人在此会影响法阵的威力,皇帝再度下旨撤了东宫所有的太监和宫女,改为了阳气最盛的护卫伺候。而道长作为法阵的设立者,也自然和小皇子一同住在了东宫里。自此之后,周璨利用了半年的时间将自己的身体调养了过来,除了头发依旧没有黑回来,手、脸、身上的皮肤都恢复成来这里之前的状态。东宫里伺候的侍卫偶尔能见到他的真容,不少人都惊讶地发现,这位道长和小皇子长得简直一摸一样!这些侍卫都是皇帝近臣,他们有了这个发现立刻去报告皇帝,皇帝听说后也有些吃惊,还因此单独召见了周璨。皇帝要求见一面周璨的真容,周璨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也想好了该如何应对,他对皇帝道:“陛下的旨意,贫道不能违抗。但陛下需知,天星落凡尘,落得只是天星的元神。”这话就好似给皇帝敲警钟,而周璨说完,亦从容脱帽,黑袍的帽子滑到肩上,露出了他那张成年之后,又饱经风雪的脸。皇帝看得直了眼。因为这张脸,处处透着与他爱子十四皇子一摸一样的气质。他甚至觉得随着十四皇子的长大,这两张脸只会越来越像。但是,这就像是一惊天喜讯,又算是一条皇家秘闻。喜得是十四皇子可能真是天星转世,这将是大周的福气。但这件事不能大肆宣扬,为得是保护皇子不受其他势力利用。皇帝很快冷静下来,他沉吟片刻,道:“道长,朕作为小十四的父皇,恳求道长体恤朕这一腔爱子之心,委屈道长以后戴个面具,不知可不可行?”皇帝说这话时,小心翼翼。周璨听完后,却突然温柔地笑了。那一刻,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当得知他的父皇如此宠爱他时,他心里的那些伤痛和仇恨,好似不经意间淡去了一层。周璨答应了皇帝的要求。而皇帝为了表达自己绝无冒犯天星之心,下旨正式敕封周璨为大周洗天国师并太子太师。同年,皇帝力排众议,执意敕封了年仅四岁的十四皇子周璨为太子——这样一来周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住在东宫,由太师教导,同时享法阵护佑。此举自然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许多老臣忍无可忍,直骂妖道蛊惑圣听误国误民,实乃杀之不足以平民愤。周璨对此无动于衷,不但无动于衷,那些大骂他的官员,纷纷在一个月内暴毙身亡。仵作验尸后,得出这些大臣均为内脏爆裂而亡,因其均死在雨天,看起来就像是承受了天谴被雷电震碎内脏而死……具体是不是被雷劈死的,无人知晓。但自此朝堂上对妖道的骂声确实小了很多。而皇帝也对国师乃天星下凡这一说法更加深信不疑。渐渐的,就连一些朝政上遇到的不决之事,皇帝也愿意询问国师,以占卜之法,论处。如此又过了三年。二皇子周桓被贬为庶人。这件事在朝堂上掀起了风浪才冒出一个头儿来,就因国师一句‘此子不吉,天煞孤星。’被强硬地拍了下去。大臣们经过这三年,早就看明白,如今的陛下深信国师,国师捧谁谁便飞黄腾达,谁得罪了国师绝对没有好下场。有一段时间曾出现过十日百魂的惨案,就是因为一些大臣背地里在自己家中说了一两句国师的不好,或是抱怨了国师的作为,那话不过才出口,当场就七窍流血爆亡了!这件事一度被传为国师有天眼天耳,他可以替陛下监察天下人的言行,说他的坏话就是亵渎神明,肯定是要遭报应的。举国震惊的同时,人人自危,渐渐都在家中供起了国师画像,每日焚香叩拜,以求他庇佑安危。然而,就算如此,也依旧洗不掉周璨这位国师身上的暗黑色彩。平京里的百姓们极度敬畏他,后宫里的奴才们极度恐惧他。就连皇帝渐渐也对他忌惮三分,整个皇宫里,唯一不害怕他的人竟然只有七岁的太子。周璨似乎对一切毫不在意,哪怕他知道,皇帝最近又瞒着他偷偷在召集能人异士,要问招那些人来干什么?周璨只会冷笑,告诉你,他们所谓的恐怕就是想要除掉他这个国师!不论在何朝何代,被天子忌惮的人,总是活不长的。他的父皇看来已经要准备对他动手了。这个动手恐怕也是不惜一切代价——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和太子每日形影不离,皇帝却还要杀他,那么恐怕是做好了舍弃太子的准备了!周璨心中冷笑,他想,父皇啊父皇,你对我的爱最终也还是抵不过你对权利的向往。我本意不想杀你,也不想杀周桓,可你若再逼我,我不介意血洗平京给你看!这场暗中博弈,一直持续了七年。‘七’在教法中是最圆满的一个数字,他象征着一个善意的轮回。但是在这七年中,周璨却没有在这个宫中感受到一丁点善意的救赎,他每天都活在防御别人的杀意和向别人释放杀意之中。他每一天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一点点被染黑,那黑暗带着冰冷的触觉,不断在吞噬着他精神世界里的色彩,令他许多次午夜梦回,分不清今夕何夕。周璨的精神在逐渐崩塌。有一会儿,十四岁的太子捧着一本经书来请教他那些咒语的意义,周璨在看到十四岁自己的少年模样时,突然抱住头,大吼起来!那一刻,周璨清晰地感觉到,当这个世界的自己,走到他面前,在他眼前就像是一幅飘过来画,那画像的一角着了火,火舌卷着纸张悄无声息的蔓延。他知道,那可能是一种暗示,他和这个世界的自己之间最终只能留下一个。那一刻,周璨再度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飞快闪过心头。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断后退。小太子却不明所以,还以为他不舒服,关切地走了过来,当太子的手带着温暖抚上他的肩头时,那团原本燃烧在画像一角的火焰,瞬间移到了周璨脑内,那种被烧灼的巨疼,一时令周璨无法忍受,大吼起来!太子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到外面喊侍卫。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周璨朦胧的视线中再度出现一幅画面,太子的衣摆突然蹿起了黑火,那黑火焰涨势迅猛,很快就爬上了太子的背,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周璨痛苦地大喊:“不!!!你快离开,别靠近我!”太子回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盯着国师。他脸上全是天真和不解,他不明白一项对他最好的国师,为何突然拒绝他的靠近。太后有些受伤,但也看得出国师情况不妙。他依旧坚持叫来了侍卫,又派侍卫去叫了太医。国师出了问题,皇帝表面痛心,内心暗喜。他只会将这些情况与那帮被他新找来的道士们联系在一起。却不知道,有一个庶人得了真正的机缘,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努力将大周的未来掰回正轨!这一年太子十四岁,名叫周璨。却已入住东宫十年。这一年,前废皇子周桓,于山野之间,遇到了一位法号赤云子的道长。他将自己的经历讲给赤云子听,又跟着赤云子去了北山,每日凿山造庙,偶然间救下了一名李姓少女。这少女本也是朝廷命官家的千金小姐,就因他父亲说了国师的一句不是,莫名身损,一代名门群龙无首,以至于妻离子散。她哥哥前日出去给母亲买药就没再回来,如今下落不明。母因无药可医,已归西。她无依无靠,本是要外出寻找哥哥,半路又遇上劫匪。好在她逃了出来,却又因饥寒交迫晕倒路边。若非周桓救了她,她这会儿早成了野兽的盘中餐。少女的眼中充满仇恨。每日,只要有空就会盯着大周皇宫的方向,咬牙切齿。赤云道长每次看她如此均摇头叹息,“孽缘。”第一间石室开凿出来后,赤云子带着这两个年轻人开始在室内雕刻罗盘,当第一个罗盘无风自转起,大周的皇宫里便传出了国师发疯的消息。这消息一出,不说举国欢庆,至少大部分人也是乐见其成。周桓和李家女却在听说这个消息时,纷纷意识到国师的这一变化很可能跟赤云子有关。两人不约而同跑到赤云子面前追问。李家女甚至跪地哭求:“道长,若您真有本事,除掉国师,请您千万要出手,这是拯救天下苍生的大事啊!”赤云子道:“万物皆有法,你我各有命。强求无益处,怀善且安心。”周桓听了赤云子的话若有所思。他也上前一步,对赤云子躬身揖礼道:“道长所言,哲理深奥。桓虽不解,愿凭道长调遣。”“不敢。”赤云子却忽然笑了,还闪身躲过了周桓这一礼。而后,就听他说:“贫道要继续雕刻罗盘了,二位可愿通往?”周桓和李家女对视相望。随即,周桓抬脚跟上赤云子进了那间石室。李家女跪在地上,面有不甘,她回头又望了眼皇宫的方向,眼中恨意滔天。她垂头想了好一会儿,赤云子刚才那番话,最终还是决定不冲动行事,留下来帮助赤云子雕刻罗盘。北山石室的罗盘越雕越多。大周皇宫中的国师每况愈下。周璨觉得自己脑袋里不只什么时候伸进来一双无形的手,这双手冷酷无情,撕扯着他的神经,令他时而清醒,时而癫狂。这般情况,在宫中传开,不少平日里惧怕他的人都说他是造了太重的杀业,如今是恶灵缠身,就连法力也大不如前了——就像他们现在说他坏话,再没有死过人一样——充分说明他的法力大不如前了。整个后宫里只有十四岁的太子真心牵挂他的病情。但是,太子如今在后宫里说话也不好使了,发现这一点,还是太子让人去请太医来为国师医治,那人却一去就是三天,再无影踪。后来,太子听说,是后宫有位嫔妃临产,皇帝将所有的太医都派了过去,因此这些天太医院空无一人。要想请到太医,只有去求皇上。太子站在廊下,回头望了望紧闭的殿门,隐约还能听见国师痛苦的呼喊。他咬了咬牙,决定亲自去求他的父皇,定要为国师请来一位太医。然而,当太子快步走进那位据说将要生产的嫔妃的宫殿时,看到的并非是满院子的太医,而是满院子的道士!大门,从他踏入这座宫殿起就砰然关闭。太子站在院内一时有些茫然。可是,那些道士却突然像他围了过来,这令太子着实吃了一惊!他怒气冲冲地喝止那些道士:“尔等何人?!孤乃大周太子,岂容尔等放肆?!还不快退下!”大殿里,皇帝背着手,微微前倾将眼睛凑到窗边。他透过微敞的窗缝儿,看到他最心爱的孩子呵斥那些道士,只觉得这孩子终于长大了,有了太子的样子,也有了他当年的遗风。只可惜——偏偏是被那个国师教出来的!皇帝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后悔、自责,他当初就不该轻易将太子交到那妖道手上——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毁了!大殿外,道士们因太子呵斥迟疑了一下,而后忽然蜂拥而上,纷纷掏出各自的法宝,很快就将手无寸铁的太子制服了。太子被道士们拉去了大殿后院,他挣扎反抗,靴子在地上反向蹬踹出无数道深痕。他哭喊:“父皇!父皇!!您见儿臣一面啊!!父皇!”声音渐远。直到听不见,皇帝才从大殿里走了出来。天子立于廊下,负手远眺。众人躬身追随在他身后,噤若寒蝉。良久,才听到皇帝道:“众位,随朕去捉了那妖道!为民除了此祸!”他说完就大步往外走。身后各路侍卫、禁军、太监、宫女甚至嫔妃全部闻声而起,追随天子步伐,一路高亢来到了东宫!东宫原本护卫的侍卫们,自太子离宫后就立刻收到了圣旨,将周璨所在的那座大殿给里外三层地围了起来。皇帝赶到后,侍卫们立刻退让为他们的陛下让出一条路来。大周天子穿过人群,立于人前。依旧背着手,却面无表情地扬手一指大殿的门,他身后的侍卫们立刻冲了进去——大门被踹开的那一刻,大殿里的悲号之声立刻传了出来。周璨抱着头在床上不住翻滚,他双目赤红,半张脸上布满了黑色的咒文,那咒文一团一团,远远看去就如一朵盛开的黑色陀罗。而周璨的头发,短短时日竟然全都白了,他一头白发,赤目黑花,表情狰狞,宛如恶鬼。冲进来的侍卫们都被他这模样给吓了一跳,纷纷互相对视,跃跃欲试却没人先近前一步。这时,大殿外响起了皇帝的喊声:“大周的勇士何在?快将妖道拿下!”这一声带着天子龙威,好似一坛子烈酒劈头盖脸地浇在了侍卫们的脸上。就听有人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周璨的头发,拎着他,拖在地面上,将他提了出来!周璨的呼喊一直未停。脸上的咒文在出得大殿的那一刻,被日光一照,忽然溃烂起来!他疼得再度失控大叫,就听站在不远处的皇帝开了口——皇帝道:“妖道花言巧语蛊惑圣听,残害大臣,危害百姓。软禁太子,陷害皇子。现,朕替□□道,将其立刻压往刑场,于万人之前,千刀万剐,以平天下苍生之怨。”周璨的精神早已崩溃,他愣愣地望着皇帝,尽管那身影已模糊不清,他的心却罕见地因此平息了半刻,他呐呐地喊了句:“父皇……”泪如雨下。皇帝微微一愣,随即嫌恶地皱了下眉,摆了摆手,给侍卫们下了令,“趁他神志不清,尽快行刑。务必将这妖道斩杀。”侍卫们将周璨押走。皇帝立刻又下了一道圣旨:“将被妖道陷害的皇子周桓接回来吧。”周桓被侍卫们接回了宫。后来依旧登上了皇位。……押送周璨的囚车,被之前那些道士们贴满了符纸。同样被贴满一身符纸的还有这一世的周璨,也就是之前被那些道士们抓走的小太子。妖道被伏的消息一在平京传开,立刻全城轰动。再听说要在南城刑场刮杀妖道,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赶去观看。疯疯癫癫的周璨,被人连推带拉架上刑台,他披头散发的样子,立刻又在人群中引起一阵喧哗。不少人惊讶地发现,这人不就是数年前在护城河畔寻找情郎的疯哥儿吗?他竟然就是国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这人是个骗子,期盼了陛下!杀了他!杀了他!无数百姓在高声呐喊,那声音里的愤怒情真意切,宣泄得全都是这些年来他们活在国师天眼天耳中的不满和恐惧!周璨望着眼前的人山人海,再一次觉得他上一世可能真得和他们有血海深仇!否则,他们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死呢?千刀万剐之刑,听名字就知道,不是疼一下就能完事的。整整十天,周璨真正体会到了生命流逝的全过程,那是一种痛与冷双向煎熬的残酷刑罚。十天的时间里,只要周璨还有意识,他无数次想要求一个痛快,然而没人会同情他。刑罚执行到最后,就连一开始广场上的围观百姓都越来越少,陪着他走到生命尽头的,只有殷红的血,高悬的日月,和面前这个毫无表情的刽子手。第十天,西天的晚霞异常艳丽,南城刑场上只剩一副白骨,孤零零地在落日的余晖中低下了头颅。……周璨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条河,河边的景色十分熟悉。然而,千刀万剐的疼痛似乎只在上一息,他这会儿的身体还在冰冷发颤。他又回来了。周璨抱着双肩在平京护城河的岸边坐起了身。他微微前倾的身躯带动前襟松开,一个墨石罗盘吊坠的项链从领口处滑了出来。吊坠在周璨眼前晃动,好似在心疼他,安慰他,向他诉说着情人的低语。周璨环顾四周,听着过往人群的话语,很快发现,他又回到了自己两岁压秤那年的夏至神农祭。一切都可以重来。这次,周璨吸取了上一世的教训,没有四处寻找公子宝。所以,这一世平京也没有护城河边寻情郎的疯哥儿,多了一个小凤台的老板。周璨这一世组了一个戏班子,自己当老板,生活比上一世要好,至少吃喝不愁,但他不甘心——今年之后,他的戏班子在平京名声大噪,他也终于等来了皇族的邀请,带着戏班子进了宫。他恨他的父皇冷血无情,也恨宫里的侍卫仗势欺人,他厌恶太监欺软怕硬,更恨平京的百姓……这一年的春节皇家宴会,烟花炸响的那一刻,戏台也随之炸了!不但戏台炸了,就连搭建戏台的那座宫殿也被炸毁!硝烟弥漫,木屑飞溅,瓦砾如暗器,死伤无数人。周璨站在远处,望着疯狂逃窜的众人,只觉得这世间一切太过可笑。他就那样看着,倒塌的屋顶将他的父皇狠狠地拍倒在地!那一刻,他的心终于平静,他转身离开。后又辅助这一世的自己登上皇位,终于君临天下。然而,矛盾却没有就此结束。周璨有辅佐之功。新帝上位后,封他为帝师,太后需要依靠他稳定朝局,又加封了摄政王。周璨力挽狂澜,以强硬的手腕摆平了初期各处□□。但他憎恨百姓,治理天下从来都是铁血手腕,甚至以奴役百姓为乐……久而久之,民心尽失。皇帝日渐长大,渐渐将这位与自己容貌相同的摄政王视为眼中钉。他想要江山天下,不想失去民心,于是策划多年,终于在登基的第十年,亲手了断了周璨的性命!利剑刺入胸膛的那一刻,周璨的眼中只剩一片无望的迷茫。而失去了周璨的皇帝,也在不久之后,因不敌周桓势力,被迫退位。历史又再度回到了它原本的轨道上!……周璨睁开眼,看到眼前的那条护城河,知道他又回来了。这是他的第三世,而这一世的他身心备受伤害。他的胸口甚至至今还在疼!他不明白,上一世的周璨到底有哪儿对他不满,为什么他明明是全心全意对他好,最后却死在了自己手里?!周璨迷惘,彷徨。这一世浑浑噩噩,他想远离皇宫,却因长相被暗卫发现,禀告了皇帝被抓了起来。被带到皇帝面前时,周璨整个人的精神都有些不正常了。他不断地拍手,向虚无的空气中拍打,明明什么也没有,但看着他却令人觉得这空气里好似有什么看不到的魂魄。皇帝望着他的长相,对暗卫道:“可惜了,是个哥儿。不然,这容貌,这年龄倒正好能给何妃做个替。先待下去,押着吧。”这一世,周璨直到死,都没能离开皇室的天牢。……再度睁开眼,依然还是那条河,那一天。周璨的精神,在数度轮回间,逐渐瓦解。至第十次在护城河边醒来时,周璨第一眼看到河面,竟恐惧地尖叫起来。他狼狈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跑,边跑边叫,边抱着头。那个样子真就像一个疯了的老哥儿。平京城这一日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上都是人。周璨却只往人少的地方跑,或者说‘躲’。也不知他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终于找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子,他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一头撞到了一个人的胸口——周璨僵住,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阳光擦过那人的头顶刺痛了他的眼眸。他微微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发了好一会儿愣,终是不确定地唤了一声:“赤云,道长?”赤云子望着周璨长叹一声,道:“一执生百怨,怨冤相报何时了?”说着,道长抬手自他的脖颈间拉出了那条墨石小罗盘吊坠的项链,问他:“你可愿意放下这执念了?”周璨滑动眼珠,盯着道长掌心的那个罗盘,忽然之间,热泪盈眶,他边把项链摘下来,边道:“多谢道长,我懂了!”赤云道长点了点头,将那枚罗盘吊坠的项链带走了。周璨瘫坐在无人的小巷中,抬头望着头顶的这片天空,第一次发现,原来平京的天空是这么蓝。这一世,周璨归隐山林,终得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