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下要起刀兵，读书人还是不要到处乱跑的好。”

  杀人之前先劝一劝，这让他们杀人时的负罪感会减轻许多。

  他们本是藏在大巴山中的一股绿林强盗，江湖人称巴山夜羽，平日里打家劫舍的事情也做了不少。

  打家劫舍，意味着要跟朝廷对着干，不仅要被官兵围剿，还会被一些想要扬名立万的侠客视为踏脚石，危险系数很高。

  这种事情虽然风险大，但是收入却很高。

  官兵虽然凶狠，但是大巴山很大，藏在山中，他们躲开了无数次围剿。

  若非这一次听说了武林大会丰厚的回报，他们也不会出来。

  是啊，总归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偷偷摸摸的还不如光明正大的来，从强盗摇身一变变成官兵，这个买卖听上去挺划算的。

  只是多年的习惯让他们很难对毫无抵抗之力的肥羊视而不见。

  吴珂和石青鸢虽然只要了阳春面，但是石青鸢结账时那沉甸甸的钱袋，还有衣服袖口露出的那一抹雪白，和娇媚的声音……这一切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身为强盗，他们的业务本领并不低，只要看一眼就能够看出吴珂和石青鸢步履稳健，身体结实，种种迹象都告诉他们，这个书生绝对不是看上去这么穷。

  穷人那里有力气赶路？

  由此过去得有三十里才有集镇，现在已经申时，他们不认为穷书生有足够的力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走三十里。

  “是啊，天下承平日久，只怕会不太平了。可是我辈读书人不是正应该报效国家吗？我看几位壮士龙行虎步，都是一等一的好汉，此时正是一展身手的时候，何不随我一起去京城。等我谋取功名，一定招纳各位做我的随行。”

  石青鸢肚子里暗暗好笑：没想到吴珂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扮起臭穷酸来居然还真像那么回事。

  巴山夜羽一共五人，听到吴珂的话都笑了。

  “几位壮士这么开心，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拒绝，七尺男儿，报效国家正当时啊。不知各位如何称呼？”

  五名盗匪不怀好意的摸了摸腰刀，腰刀锋利，他们用腰中单刀杀过不少人了。

  “公子，公子，他们似乎并不是……”石青鸢也乐得陪吴珂做戏。

  赶路辛苦寂寞，难得有乐子。

  “公子？你还不如叫相公呐。”

  盗匪老大突然出刀，一刀削掉了石青鸢的头巾，一头乌黑的头发如同瀑布一般洒落，同时还有石青鸢惊恐的尖叫。

  看到石青鸢惶急的躲到了吴珂身后，他们为自己的眼力暗暗的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能劫财，还能劫色，还能杀人取乐。

  好眼力，好女子。

  虽然石青鸢的脸看上去并不出彩，可是身段很有优势，这个优势可以掩盖住脸的不足。

  是啊，他们巴山夜羽纵横大巴山，可不是看脸这么肤浅的人。

  用布盖住脸，她可以是任何人。

  “几位壮士，她其实是我的表妹，实不相瞒，我二舅就在吏部任职，我们这是去投靠他的。”吏部掌管天下官吏，是十足的实权部门，这些强盗也是知道的。

  “那感情好，洒家还未曾婚配，不知小娘子今年多大了？我们结个亲如何？嗯，今天正好是黄道吉日，干脆就今天入洞房算了。”身材最高大的老三故意大声说。

  石青鸢吓得又是一声叫，低声说：“表哥，我不……”

  吴珂说：“兄台此言差矣，婚姻如此大事，总得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韪祖制，怎可如此儿戏？壮士一看就是人中之龙，我们还是依规矩，说媒下聘方为正道。”

  “无妨，无妨，总归是要归我的，早早行夫妻之实，早早抱儿子，你们读书人不是说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非也，非也，这句话的意思说的是作为后辈不尽责任才是最大的不孝，非是生下后代的意思也……”

  “啪！”

  他们可不愿意再多费口舌了。

  有什么想玩的，也得日后再说。

  “你们怎么突然打人……”吴珂表现得又惊又怒。

  “他们不光要打人，还会杀了你们呐。”

  一个青年剑客环抱双手，靠着树干，斜坐在一根横着的树枝上，静静的看着这边。

  “爷爷是巴山夜羽，识相的滚开！”

  五把刀最低饮过五十个人的鲜血了，他们对自己的刀法有信心，也对自己的手段有信心。

  不过他们也不是蠢人，没有蠢到目空一切的地步。

  同是江湖人，他们还是给予了那青年剑客足够的尊重，至少他们没有一上来就开口大骂。

  作为合格的强盗，他们骂人的本事似乎比刀法更高，刀法招数有限，但是他们骂人的词语和方式可以几百句不重样。

  “巴山夜羽？几个无名小卒罢了，我数到三，你们再不滚蛋，我手里的剑可就不客气了。”

  “这位公子，不要这么说话，他们很凶的，你看他们的刀，明晃晃的，我这个脑袋只怕不够一刀的。我们还是客客气气的坐下来说吧，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呢？”吴珂这个和事佬倒也尽职。

  只可惜，这里面没人会听他的。

  手里没有剑，就得不到尊重，不管你有没有理。

  青年剑客噗嗤一声笑了，“书生，你这套在这里是行不通的。有些人注定是不会听话的，听话的人又怎么会选择当强盗。你放心，我已经数到三啦，他们想逃也逃不了了。待会儿可别看这边，吓坏了我可不负责。”

  青年剑客轻巧的跳下树，身子轻盈，落地平稳。

  从这一点看，他似乎没有说大话。

  巴山五匪互看一眼，点头之后五把刀从五个方向攻向青年。

  这是他们多年来的惯用手段。

  单打独斗？

  傻子才会那么做。

  他们如果脑筋不灵光，早就沦为他人刀下亡魂了。

  这五人的刀法并不精妙，但是胜在配合有度，五人合力，却发出了远超五人的战斗力。

  青年剑客的剑法吴珂曾经见过，那是荆南萧家的剑法。

  荆南萧氏也是武林大家，剑术自然不差，只可惜这青年的剑法虽然精妙，可是力气却有些不够，刀剑相击，剑落了下风。

  如果不是靠着剑法招数苦苦支撑，只怕他早就受伤了。

  石青鸢低声道：“你不去救救他吗？他可是因为你才过去的。”

  吴珂笑道：“那倒未必，我瞧他是相中了你才出手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他难得的调侃了一句。

  石青鸢心想：其实你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冷酷呵。口里却说：“非也，非也，你没看出来吗？她可是个女子啊。”

  女人看女人，眼光很独到。

  巴山夜羽五人也看出了青年剑客的真实身份，交手十多招，青年剑客脸色红润，娇喘连连，就算不是女子，他们也忍不住心动了。

  吴珂仔细一看，果然看出了端倪。

  男扮女装，换上衣服，刮掉胡子就可以。

  女扮男装可就难的多，毕竟有的地方可不像胡子那么好处理。

  “各位先住手，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什么事我们坐下来说吧。”吴珂笨拙的想要拔出剑，可是手忙脚乱的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小子，爷爷待会儿就来收拾你，还有你妹妹。”

  青年剑客急道：“你们两个混蛋怎么还不走，快滚蛋，别影响本姑……劳资！”

  吴珂拿着带鞘的剑跌跌撞撞的走过来，青年剑客又急又怒，一个分神，差点被一刀砍中，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他依然心中对吴珂大骂不止。

  吴珂却浑然不觉，跑了过来，想要劝架，突然脚下拌蒜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剑也脱手而出，却正好撞到了其中一人的腰间，那人一刀正好要砍中青年的后背，腰间中招，这一刀就劈不下去了。

  青年反手一剑，刺中了那人的胯骨，那人哎哟一声滚倒在地。

  吴珂慌不迭的爬起来，也许是被吓到了，腿一软，好容易捡起来的剑又脱手而出，刚好挡住了另一把刀。

  巧合？

  江湖有巧合吗？

  如果没有巧合，为什么刚好两下扭转了局面？

  青年剑客没有留手，连环剑出，已把剩下的几人全部打倒。

  “你们作恶多端，我本应该杀了你们，但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姑且留你们一条命，他日再让我碰见，若继续为恶，定不轻饶。滚吧！”

  巴山夜羽五人仓惶逃走。

  吴珂心道：是个雏儿啊。

  如果是他，明年的今天就是他们的祭日。

  仁慈二字用不到强盗身上。

  萧轻灵，出身于荆南萧氏。

  身为世家子弟，她享受到了世家子弟的优越感，也有着世家子弟的通病。

  盲目自大。以为江湖虽大，自己家族在当地声威无二，也以为在江湖上，任何人都要卖自己面子。家学渊源，武林名气极高，也就认为自己的剑法足以横行江湖了。

  单纯无知。在家族、在当地受人尊敬，也以为江湖上人人都会遵从。接触到的有限的人，都彬彬有礼，有理有节，也以为江湖都是秉持周公之礼的。

  父母之爱子者，必为之计深远。

  可惜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所以世家多纨绔，豪门多败类。

  环境使然也。

  萧轻灵潇洒的回剑入鞘，动作干净利落，却难掩女儿态。

  “你们两个也忒大胆了，江湖险恶，你们怎敢独自上路，不怕送命吗？”

  石青鸢看着萧轻灵红扑扑的脸蛋，强忍住心中的笑意，“多谢公子仗义搭救。我们也知道剪径的强人不少，奈何确有要事，这实在是逼不得已啊。”

  吴珂也假模假样的抱拳行礼，连连道谢。

  萧轻灵又道：“你这个书生，不会武功干什么佩剑，要是碰到好事者非要与你比剑又如何是好？”

  吴珂故意摆了几个姿势，说：“不瞒公子，小生也曾跟家乡的拳师学过几招剑法，也曾教训过几个当地泼皮。”

  石青鸢故意大声说：“我家公子很厉害的，上次我见到他一个打三个，把那几个泼皮揍得屁滚尿流。”

  吴珂故意板着脸说：“读书人，用语不能如此粗俗。”

  萧轻灵心道：泼皮无赖跟江湖豪客可完全不一样呵……再说了，你连剑都拔不出来……

  “公子，我看你也是一个人，要不我们搭个伴，也免得旅途寂寞。”

  吴珂看了一眼石青鸢，逢场作戏而已，怎地还打算做长久生意？

  “我看，还是不必了。”萧轻灵看到了吴珂脸上的迟疑。

  石青鸢又道：“也是，我们要赶路，风餐露宿的，很辛苦的，还是不能连累别人。”

  热血、冲动，这些都是能够用来形容年轻人的。

  萧轻灵就是个年轻人。

  这样的话让她很不悦。

  “左右无事，我正好要去京城，一路同行也算有个伴吧。”

  在她看来，自己时世家子弟，武功高强，剑术超群，她的话就算是铁板钉钉了，她认可了，别人也不能反对了。

  “不知公子远去京城有何要事？”石青鸢是个话篓子，当吴珂不再装样子的时候，她主动问起了萧轻灵的来历和去路。

  去京城做什么？

  萧轻灵脸上一红。

  是啊，她去京城干什么？

  萧轻灵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张俊美的脸庞。

  沈方海。

  那是她的大师兄，也是她的远房表哥。

  现在沈方海正在京城。

  江湖大事，武林盛会。

  作为萧氏的才俊，沈方海早早的就去了京城。

  他志存高远，想要的是扬名立万，江湖留名，至于封不封侯，他并不在意。

  朝廷想要笼络江湖人士，许以高官厚禄。

  这让沈方海嗤之以鼻。

  文人尚能不为五斗米折腰，更何况是赳赳武夫。

  他要拿到第一，然后当众拒绝朝廷的招揽。

  这样，才算是为江湖立下标杆，为武林展示气节。

  这是武德。

  他不仅自己要讲武德，还得教训教训不讲武德的年青人。

  学武的初心和理想是为了行侠仗义，绝非是为了一官半职。

  萧轻灵很着迷。

  为沈方海的人，更为他坚持的东西。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沈方海走后，她写过很多书信，既为了排解内心的相思，也为了鼓励沈方海的理想。

  江湖万里，旬月时间，鸟儿或许还未曾从荆南飞到长安。

  但是她的一颗心已不知道在荆南和长安只间进行过多少次往返了。

  终于她瞒过父母，悄悄离开了家。

  她想要给沈方海一个惊喜，更是为了缓解自己心头的苦。

  山高路远，山路蜿蜒，崎岖难行，但这些都难不倒她。

  爱情能够克服很多困难。

  “我表哥在京城有事，我过去找他。”

  武林大会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开始，以表哥的能力，现在肯定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了吧。

  “哦，那正好，你表哥一定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吧。”

  听到旁人夸赞心上人，萧轻灵眉花眼笑，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吴珂暗暗叹了口气。

  这是自己惹的麻烦啊，本想要教训一下大巴山那几个盗匪，没想到却给自己引来一个尾巴。

  失算了。

  三十里路，走到夜幕低垂，总算赶到了集镇。

  萧轻灵也觉得累了，虽然山路不便于马儿奔跑，她还是决定找到了骡马店，还是要买一匹来代步。

  集镇的客栈只剩下了一间房。

  萧轻灵装扮未改，石青鸢也没有叫破，故意说：“出门在外，诸多不便，我们三人挤一挤，将就一下吧。”

  萧轻灵脸色一变，嗫嚅几声，却想不到合适的话来反对。

  转念一想，这两人都是普通人，自己一个剑术高手怎么还怕普通人？

  就算他们有什么企图，手起剑落就能送他们见阎王了。

  客房不大，一张床也不宽。

  他们到底还是来的晚了些，要是再迟一阵，只怕就得睡柴房了。

  吴珂将两条板凳一拼，说：“你们两个睡床吧，我凑活一下算了。”躺在板凳上，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萧轻灵和衣躺下，她满腹心事，又听到吴珂山呼海啸般的鼾声，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刚刚睡着，突然一双手摸了过来。

  这双手很不老实，也很狡猾。

  萧轻灵猝不及防之下，宛如遭受电击，被那双手弄得浑身软麻，心里害怕不已，嘴里不由自主的一声呻吟。

  宁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总是让人难以入眠，也总会惊扰人的清梦。

  吴珂从板凳上坐起来，板凳咯吱一声响。

  萧轻灵差点流下了眼泪。

  糟糕，他们两人要一起来了。

  好在这个时候那双手也停下了。

  “怎么了？”石青鸢轻声问道。

  “有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