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雷雨声声金鳞鲤
作者:高探马01      更新:2022-05-04 16:43      字数:5318
  君山。

  洞庭湖湖心小岛。

  长江黄金水道在洞庭湖转了一个弯,八百里洞庭,鱼虾肥美,养活了半个湖广。

  对于荆楚渔民而言,这里就是天堂。

  直到某一天,一伙强人出现在洞庭湖上,他们占据了君山,控制了大半个洞庭。

  渔民不堪其苦。

  这伙人神出鬼没,武艺高强,借助洞庭湖的地利,躲过了官兵无数次的围剿。

  官兵可不能无功而返。

  所以剿匪的开销就得由渔民承担。

  到了后来,渔民躲避官兵更甚于躲避强盗。

  再后来,当新任的将官打算一举铲除洞庭湖上的强盗的时候,反而被渔民断了后路。

  将官一蹶不振,剿匪再无人提起。

  是啊,强盗固然是在横行霸道,强抢民财。

  可是他们也知道适可而止。

  他们知道,如果没有了渔民,他们也就没有了收入。

  官兵不一样。

  拿命换钱的营当,不能白忙活。

  饷银已经被将官们挪用大半了,拼命之余,他们也得有所收获。收获一次就要赚足。

  所以到了后来,哪怕明知强盗可怕,渔民还是选择了强盗。

  所以洞庭湖八百里黄金渔场,有大半为渔盗雷应山所有。

  雷应山本来是前朝镇边大将。

  朝代更迭,江山旧貌换新颜,旧人也要被清洗。

  雷应山带着残部逃到了洞庭湖。

  最后这一支百十来人的残兵变成了水匪渔盗。

  所以他们对官兵的秉性了如指掌,所以他们也才能躲开那些并不怎么尽心的官兵们的围剿,并且一步步做大。

  直到顾清随带着他的兄弟们到来。

  官兵成匪不同于普通江湖人物。

  他们的组织更加严密,令行禁止,战斗力更强。

  要对付这样的组织,必须要先混进他们内部。

  傅云蕾和吴珂就担起了这个任务。

  本来宇文轻衣也想一起。

  “三个人可比两个人管用。”这是宇文轻衣的理由。

  “可是普通的渔民里又哪里有你这样的人呢?”

  这个道理宇文轻衣也明白。

  渔民风吹日晒,渔家女也比寻常女子的肤色更黑一些。

  傅家在川中虽是望族,但是因为在江边,傅云蕾经常会到河里摸鱼。

  她符合渔家女的部分条件。

  洞庭打鱼,碧波千顷。

  傅云蕾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个时候,她可以整日的泡在水里,只要父亲不知道,她可以玩到睡着。

  老渔翁拿了银子,自然不会多嘴。

  而且他也猜到了傅云蕾和吴珂是要对付横行在湖上的那一波人。

  他年纪大了,是无所谓了,但是他还得为孙子多想一想。

  每月一次的例钱,照例有专人来收取。

  交了例钱,这个月就能平安。

  老渔翁的儿子儿媳有一次没有交,撑船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之后的一个月,每天都有腐烂的鱼虾老鼠挂在渔翁的大门上,把渔翁和唯一的孙子吓得夜不能眠。

  直到他们交了例钱之后,儿子和儿媳的尸体才顺着水波飘了回来,那次尽管是冬天,可是将近半个月的水泡,渔翁依然认不出来,他只认得他们身上的衣服,还有儿子屁股上的胎记。

  但是他没有办法报仇。

  他总得把根留住。

  收钱的喽啰看不出问题,只要他们肯交钱,他们是不管来人的。

  从何处来?为什么来?

  这些问题他们不会问。

  只要交钱,就算你说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们也不在乎。

  吴珂感觉顾清随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

  但是做戏得做足。

  一个月后,雷应山大寿,傅云蕾和吴珂,还有一些渔民得准备鲜鱼送过去,还得留下来帮厨。

  君山并不是雷应山的老巢。

  但是吴珂和傅云蕾当时并不知道。

  跟随渔民上了岛,他们进了厨房。

  管理厨房的是一个黑脸的肥胖妇人,她管理厨房靠的不是锅碗瓢盆,而是大棒。

  棍棒之下,所有人都很卖命。

  吴珂看着满仓的食物,忽然想到:如果宇文轻衣在或许他们会轻松一些。

  两人趁肥胖妇人不注意,悄悄的摸出了厨房。

  大厅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吴珂看到了雷应山拖着那肥胖的身子正大口的吃着东西。

  从这个方向,吴珂自认为只需要十个呼吸,他手中的鬼雨就会刺中雷应山的喉咙。

  到时候,这横行洞庭的水匪渔盗将会被连根拔起。

  傅云蕾却说:“等他们喝饱了之后再动手,死囚犯杀头之前也得吃一顿好的,更何况那是他大寿。”

  吴珂知道,傅云蕾的眼中不只有雷应山,还有大厅里的其他人,那都是附近水寨里的头领,其中也不乏功力深厚之人。

  杀雷应山容易,可是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

  女人的心思有时候确实比男人更细更密。

  他们是水匪,但也曾是军人。

  美酒醇厚,他们的酒量很大,兴致也很高,划拳都划到了丑时。

  大部分人都因为醉酒开始胡言乱语了,傅云蕾和吴珂悄悄的割断送酒人的喉咙,抱起酒坛进了大厅。

  雷应山是好酒之人,一部苍髯配着国字脸,看上去威风凛凛,不像是一个强盗。

  不过吴珂不是看脸的人。

  单单看样貌,只怕会放过很多坏人,也会错杀很多好人。

  鬼雨太长,吴珂将它放在了房梁上。

  吴珂把短剑藏在了酒坛里。

  傅云蕾跟在吴珂身后,不紧不慢的走向雷应山。

  “将酒分给众位弟兄。”雷应山的声音宛如雷鸣,哪怕喝了这么多酒也显得中气十足,声若洪钟。

  吴珂和傅云蕾依旧走向雷应山。

  雷应山眉头皱了起来。

  在军营的时候,上酒得讲究先后顺序。

  主将酒杯空了,就得第一个续上。

  这个习惯他保持了很久。

  哪怕现在做了水匪也没有改变。

  手底下的人也习惯了。

  “迂腐,官僚。我说今天是我大寿,先给弟兄们满上,你们两个聋了吗!”雷应山用提高分贝来表达不满,他希望吴珂和傅云蕾听话听音,不要让他真的生气。

  没人喜欢在过生日的时候生气,就算是水匪强盗也一样。

  吴珂浑若未闻,手揭开封皮,探入坛中,酒坛抛起,短剑刺向了雷应山的小腹。

  可惜短剑只刺入了半寸就再难刺进去。

  雷应山一声大吼:“狗崽子,想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这一声爆喝惊醒了很多人,大小水寨寨主看到了雷应山赤手空拳跟一个青年打在了一起,那青年手持利刃,寒光闪闪,雷应山衣衫凌乱,非常狼狈。

  “狗曰的想要杀大寨主,大家伙儿并肩子上,要是让他们得逞,我们干脆跳湖喂王八算了。”

  傅云蕾把手里的酒坛砸在地上,火把扔到地上,火苗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傅云蕾抱着的不是酒,而是火油。

  火势上来,巨大的热浪将各水寨寨主逼开,傅云蕾则摸出了双刀夹击雷应山。

  双刀锋利,与短剑夹击,雷应山接连中招。

  但是他行动居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提着板凳继续与吴珂和傅云蕾周旋。

  “他穿了软甲,刀剑刺不透的。”

  吴珂在刺出第一剑的时候就发现了,只是可惜,他手上的不是鬼雨。

  双刀虽然锋利,可是也划不开鱼鳞软甲。

  在过寿的当天居然还穿着铠甲。

  不仅吴珂没有想到,其他人也没人想到。

  “取剑。”

  回风拂柳刀,刀身薄如蝉翼,虽然划不开软甲,但是能割破铠甲庇护不到的地方。

  吴珂飞身而起,踢开屋顶的青瓦,从屋顶跳了出去。

  月光洒下,傅云蕾已将雷应山完全压制住了。

  只可惜,雷应山依然没有溃败。

  他知道,只要坚持到其他人踏过火油,他就能扭转败局。

  以身为饵,他以前就做过。

  傅云蕾也有些急了。

  或许她跟吴珂不应该擅自动手,而应该控制住水寨的寨门,放出信号等待后援。

  可惜的是他们犯了年轻人常犯的错误,急功近利,只觉得有机可乘,哪怕机会不到十分之一都会大胆的去做。

  这样做,失败的几率很高。

  但是只要成功,那就会创造奇迹。

  每个人年轻人都渴望创造奇迹,也相信自己就是创造奇迹的那个人。

  傅云蕾和吴珂也是这样想的。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雷应山会穿着铠甲。

  行伍出身的人,穿着铠甲并不奇怪。

  只是现在大多数人都把他当成了江湖人。

  他也确实属于江湖,但是他依然没有忘记朝堂。

  火油阻拦的时间有限,已经有其他人举着兵器冲了过来。

  他们看到了傅云蕾娇小的个头,还有因为打斗而垂下来的青丝。

  这让他们兴奋起来。

  男人喝酒之后都会很兴奋,尤其是看到了美人儿,而且还是唾手可得的美人儿。

  这让他们没有下杀手。

  只可惜,傅云蕾并没有领他们的情。

  这些二流货色,在湖面上对付官兵或许还能周旋一阵,可是碰到了夺命双刀。

  倒下的人一定很后悔自己不够狠。

  活着的人也很后悔。

  他们面对的不是寻常的渔家女,拿着刀的渔家女似乎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要危险。

  “将军,接刀!”

  雷应山的副手终于赶到,他们带来了雷应山的兵器。

  那是一杆开山大刀。

  当年镇守边关的时候,他曾经用这把刀斩下过无数来犯之敌的头颅。

  大刀重逾六十斤,雷应山也年近古稀。

  六十多岁的人舞六十多斤的刀,依然不费力。

  难怪他能够从千军万马中突围而出。

  拖刀一斩,足可将人劈为两半。

  雷应山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他的梦想在战场,在边关。

  男儿的血只有洒在战场上才不算白流。

  可惜啊,当朝天子容不下前朝旧臣。

  “开!”

  大刀劈下,傅云蕾将一名水匪拉过。

  大刀势如千钧,一刀既出,一往无前。

  水匪被斩为两截,鲜血喷出,宛如雨下。

  “都让开!”

  雷应山不愿误伤同伴,长刀在手,面前这个使双刀的女子将不再是威胁。

  傅云蕾不敢硬碰。

  她虽然不怕死,可是也不想像那个水匪一样,死得那么惨。

  双刀绕着大刀游走。

  长刀沉重。

  傅云蕾不认为年岁如此大的雷应山还能像年轻那样,挥刀杀入敌阵,万军辟易。

  老人应该坐在家里喝茶赏月,拿着的也应该是毛笔。

  就算是老将军,年纪大了,也应该解甲归田。

  她在等待时机。

  她也相信自己能够等到时机。

  雷应山大吼连连,白须飘扬,威风凛凛。

  战争,杀伐。

  他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他举着大刀,身为先锋官,骑着战马,第一个杀入蛮夷的中军。

  乌骓飞快,大刀锐不可当,蛮夷一个个如韭菜一般,刀锋所及,纷纷落马。

  十几二十岁。

  那是一个人最好的年纪。

  这个年纪的人有着无与伦比的朝气,锐气,意气。

  也有着光明的前途。

  这是一个可以一展身手,大干一番的年纪。

  只可惜,他的黄金时代不过短短的三年。

  三年后,朝政动荡,他从一个将军变成了反贼。

  随后他领着残部东躲西藏,且战且退,最后躲入了深山,借着大山穿过了大半个中原,终于来到了洞庭水乡。

  这是他的家乡。

  狐死首丘。

  就算是战死,他也要带着儿郎回到家乡。

  在洞庭湖,他们遇到了水匪。

  后来他们自己也成为了水匪。

  只是这不是雷应山想要的。

  所以他才随时都穿着当年的软甲。

  没有了专门的维护,软甲甲片脱落了许多,承载甲片的牛皮也磨得发白。

  再过一年就七十了。

  雷应山早已经想到了,用不了多少年,他也会跟身上的软甲一样,身体再也承载不了自己的梦想了。

  到了那个时候,他会选择脱掉软甲,沐浴更衣,焚香祷告,然后把贴身的短刀刺进自己的心脏。

  但是现在,他依然不肯服输。

  他不能死在江湖人手中,与其死在这些人手里,他还不如死在刽子手的刀下。

  他不想死,没人能杀得了他。

  “呵!”

  长刀横扫。

  雷应山想起了那些蛮夷的脸,这个时候,他们的脸是如此的清晰,哪怕已经过去的时间足够很多人忘掉一生了。

  傅云蕾感受到了压力。

  她没有想到这个老人会这么勇猛。

  那一把刀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从一个进攻者彻底的变成了防守者。

  当她避开大刀,双刀终于劈在雷应山的后背的时候,她心里忍不住高兴。

  雷应山双肘往后一收,长刀刀柄击中了傅云蕾的胸口。

  糟糕,忘记了他穿着铠甲了。

  傅云蕾身子如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一串血珠从她口中喷了出来。

  后背撞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傅云蕾听到天籁一般的声音:“你还好吧。”

  是吴珂,他来了,他带着鬼雨来了。

  虽然不过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她却仿佛等待了十年。

  傅云蕾睁开眼。

  是他。

  是吴珂。

  他的脸比以前瘦了,黑了,棱角更加分明了,也更有男人味了。

  是啊,她确实已经等了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