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终南山下停下了。

  车上下来的人虽然衣着朴素，但是自身的雍容却是朴素的衣衫所不能掩盖的。

  一尘子早已经在山门等候。

  他算到了会有一个大人物到来，只是没想到是雍王。

  因为听傅云蕾说了很多，说了很久，他觉得雍王似乎也不怎么陌生。

  他仔细的看了看这个让傅云蕾憎恨的人。

  单从样貌来看，这个人的气度和长相，傅云蕾应该不会觉得不合适。

  只可惜啊，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强扭的瓜不甜。

  他一个超出红尘之外的人尚且知道，一个堂堂的王爷居然会不知道？

  他按捺住内心杂乱的想法，恭恭敬敬的抬手行礼。

  “云蕾经常过来吧。”

  雍王并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来意。

  一尘子一惊，随即恢复了镇定，“傅施主是为王爷祈福。”

  “祈福？可是你这里连个香客都没有，如何祈福？”

  “世人愚昧，不知我道家真意。王爷慧眼，定知道我道家讲求机缘。况且全真道馆俗人浮动，三清是顾不过来的。”

  “哦？那么这里供奉的是谁？”

  “自然也是三清。”

  “道士说话好没道理。同样是三清，为何全真大教反而不如你？”

  “机缘，三清机缘在我这里，所以即便我门可罗雀，但道却不会散。”

  雍王微微点头，跟着一尘子进到了院子。

  院墙的刀痕剑气兀自留存。

  “想不到道观里居然还有争斗？”

  “人从出生即是在争斗，为一口气存，婴孩也知道哭叫，为一口吃食，民与天地斗，为求得正道，贫道与凡俗斗。王爷此来岂非也是为了争斗？”

  雍王眼中凶狠一闪而逝。

  “请道长明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有阴有阳，负阴抱阳，阴阳流转，相辅相成，此方为大道。欲定朝堂，方在江湖。”

  雍王还想再问。

  一尘子道：“天机所指，不敢多言。一切事在人为，终有定数。”

  坐在马车上，雍王脑海中一直在想。

  齐王自陈好事，他不敢信。

  一个对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尚且如此决绝的人，又如何能保证摘取了果实之后不会对自己刀剑加身呢？

  尤其是西北平定，北方的战局也已稳定，等到西南和南方平定，那就是他收网的时候了。

  自己究竟是一同提网的人还是网中的鱼呢？

  或许自己应该留一手准备。

  ***

  王安追了二十多天，终于在九江境内追上了吴珂。

  只是他没有想到皇甫仲明会找他比刀。

  他是一个刀客，一朝为刀客，终身为刀客。

  他无法拒绝皇甫仲明的挑战。

  但是他同时是雍王的车夫。

  挑战之前，他得尽责。

  只是吴珂的表现让他很失望，或者说雍王应该很失望。

  因为吴珂拒绝了。

  他固然想要报仇，可是他并不想听命于雍王。

  吴珂只是一个江湖人，他并不想掺和朝堂的破事。

  他的剑刺出去，是要让不平变为公平，并不是为了一个野心家而刺向另一个野心家。

  他是人，不是工具。

  “你当然可以拒绝，只是有的人未必会以为你拒绝了，雾影楼的人不是一直跟着你吗？”

  王安抛出了最后的话。

  吴珂笑了，“我相信雾影楼的人始终都在，但是现在肯定没在，你怎么放心让雾影楼的人听到我们的谈话呢？”

  王安笑了，“看起来你是个聪明人。”

  吴珂摸了摸鼻子，“似乎我并不是一个蠢人，一个蠢人能活这么久吗？”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王安跳下马，皇甫仲明微笑着拦住了他。

  说好的比刀，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皇甫仲明的耐心固然很好，但是也没有好到对方要走而自己还无动于衷的程度。

  南宫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一个喜欢跟别人拼刀的人怎么会活这么久。”

  “你会找到原因的。”皇甫仲明拔出了刀。

  虞慎回到吴珂身边，一脸期待的看着两人。

  王安观察了皇甫仲明的刀。

  刀身雪亮，刀锋锐利。

  这样的刀保养的很好，但是算不上名刀。

  不管是制式还是重量，抑或是钢材，似乎随便一个铁匠铺就能买到。

  但是他不会因此而轻视皇甫仲明。

  只靠着一把从普通铁匠铺买到的刀，在江湖中活了这么久，而且还跟鬼剑客、南宫家主混在一起的人，本身就很不寻常。而他的刀，或许是一把最普通的刀，但是也一定是一把最致命的刀。

  “一个是紫髯狂刀，一个是江南一刀仙，这一场比斗有的看。”

  吴珂提醒虞慎，这是一场不可多得的长见识的机会，他希望虞慎不要错过每一个瞬间，因为这两个人的每一瞬间都有足够的价值，而且这种价值足够你受用一生。

  江湖上这样的比试很罕见。

  如他自己，剑痴仅仅一剑，他到现在还能领悟出新的东西。

  这句话是告诉虞慎的，同样也是告诉自己的。

  虽然在道观里，王安曾输了半招。

  但是吴珂并没有因此而轻视王安。

  只输半招也意味着能够反败为胜。

  刀光，还是刀光。

  顷刻间，两个人似乎就只剩下了雪白。

  雪白，这是最致命的雪白。

  雪白的刀，雪白的剑，还有雪白的女人……沾到了这两个字的东西似乎都能致命。

  凛冽的刀气让虞慎忍不住后退，他离的这么远，也能感到脸上、身上似乎正遭受着犀利的寒风，被压制和浓缩的寒风正毫不客气的往他身上招呼，让他觉得即便头顶有明晃晃的烈日，身子也好似处于三九寒冬中，冷风扑面，寒气入骨。

  虞慎情不自禁的打起了寒噤，上下两排牙齿不住的碰撞，似乎在为两团雪白打着节拍。

  一开始虞慎还觉得自己应和了节拍，以为自己有学刀的天分，可是到了后面，他发觉刀快了，自己的牙齿叩击得也快了，刀慢下来，他的牙齿也慢下来，刀用力，牙齿也用力……

  他害怕了，他害怕两把刀如果全力相撞，自己的牙齿也会全部咬碎。

  刀似乎不再是刀，而是判官的勾魂笔，无常的离魂钩……

  可是越是这样想，牙齿就越不受控制。

  直到吴珂将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才感受到了一股暖流瞬间流遍了全身，再一看，刀还是刀。

  不知道多少招使过，最后却是以两刀迎击而结束，刀尖折断落到地上，却有两枚。

  王安叹息了一声：“果然，江湖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啊。”他把半截刀柄随手一抛大笑离去。

  虞慎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两把刀都折断了，他为什么要认输？”

  “一把是精钢打造的宝刀，一把只不过是普通的铁刀，你说谁赢了？”南宫翎解释道，看向皇甫仲明的眼神中既有敬佩也有警惕。

  皇甫仲明有些惋惜：“可惜啊，这把刀陪了我很多年了。喂，吴珂，你觉得我可有资格跟你一战？”

  吴珂道：“早前在长安，我也跟他有过一次交手。”

  “结果如何？”皇甫仲明很关心结果。

  “我的剑没有断，他的刀也没有断，而我胜他半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