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当赵王侯知道燕亦侠求见的时候，他刚吃完晚饭，正仰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消食。

  他本来是不想见那个打家的，那家伙的目的他清楚，用的手段他也能估计到一二。无非是抱着他的大腿痛哭，又或是说些“用我的命来换宁曦”之类的蠢话。但他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觉得看一场猴戏也好，就让人把燕亦侠带了进来。但是，当燕亦侠走进来之后，他却愣了一下，慢慢地坐直了身体。

  燕亦侠的模样，比他们早上见面时更加狼狈了。身上多了好几处伤口不说，人也满面尘灰，衣衫褴褛，活像个正准备上岗的丐帮工作人员。但赵王侯却发现，他走进来的时候，腰杆是笔直的，像长枪一样笔直。赵王侯不禁对这次会面多生出了几分兴趣。

  “坐。”赵王侯指指旁边的椅子说。燕亦侠就坐下了，一点也没客气。

  “你是来求我放过宁曦的？”赵王侯好奇地问。

  燕亦侠笑笑：“我是来带宁曦走的。不过，并不打算向你求。”

  赵王侯更好奇了：“那你打算怎么带她走？”

  燕亦侠腼腆地抠抠脸颊，和盘托出：“是这样的。我打算以宁曦新男友的名义，向你挑战。你是白道第一大派天道盟盟主的儿子，总不能用黑道的那些方法来对付我吧？所以你肯定得接受这挑战，还得表现出很欣然的模样，说不定还得在比武中放放水，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以显示你的宽宏大量。要是我侥幸赢个一招半式的，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宁曦带走了。”

  赵王侯失望地道：“这个计划非常愚蠢。好吧，就算按你说的，我接受了你的挑战，也如你所愿地输掉。然后你以为你们就能够像童话里一样，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吗？这不可能。天道盟数千弟子，还有天道盟在白道的数万盟友，会天涯海角地追杀你们。当然，在你们死后，杀死你们的凶手会向我请罪，告诉我他只是出于义愤才这么做的。而我在手下的力谏下，也只好把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多最多，再为你们俩修一座豪华大墓，也就算表达了我对你们的歉意了。”

  “如果是今天早晨的时候，我提出这个建议，我毫不怀疑你会这么做。但是现在，你不会了。”燕亦侠神秘地附在赵王侯耳边说，“因为就在刚才，我打断了聂笑一条腿。”

  赵王侯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燕亦侠，久久之后，放声长笑。

  燕亦侠说得没错，现在就算燕亦侠从他手上带走宁曦，他也不可能再派人追杀燕亦侠了，连被打断腿的聂笑也不敢。

  毕竟，万古帮和天道盟，在明面上是对立的两大帮派。毕竟，这两大派麾下，都有许多名义上的盟友，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们，期待着能够取而代之。不管是万古帮还是天道盟，如果派人杀了让他们丢了大脸的燕亦侠，只怕立即就会有无数流言传出，说这个行动其实是向对方低头示好。如此一来，天道盟和万古帮，至少在大义上失去了领袖群雄的资格。

  “你很好！非常好！”赵王侯感叹，“最近这些年，江湖上越来越注重文凭学历，就算只是稍微大点的门派，都非武当、少林弟子不收。他们却忘记了，草莽中才真正人才辈出。这样吧，我把宁曦给你，你跟我干。凭你的头脑，已经有了做我棋子的资格。”

  燕亦侠却摇头。赵王侯不满地皱起眉头。就算只是棋子，对于燕亦侠这样混在底层的江湖人来说，也不亚于一步登天，令无数人趋之若鹜求之不得。他不信有人能够拒绝这么大的诱惑。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燕亦侠想坐地起价，捞到更多的好处。

  “我不喜欢太过贪婪的人。”赵王侯沉着脸说。

  “我不是故作姿态，提高要价。只不过，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两件事。”燕亦侠诚恳地说，“第一，宁曦不是我的恋人，我们俩不过是老同窗，当年相互之间有点好感罢了。第二，我之所以来这里，除了要救回宁曦外，还因为我对你说的一句话不爽。所以我特地来告诉你，你错了。”

  “错在哪？”

  “你错在太自信了，错在认为江湖只属于权贵。也许你们的势力很大，手下很多，但是你们也无法做到每件事都一手遮天。有时候，一个你们从不放在眼里的蚁民，比如说我，也可以向你们发出反击。”

  燕亦侠含笑慢慢抽出铁尺。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在正面的挑战中战胜赵王侯，何况他现在又伤又疲，十成武功已经去了五成。但是他想试一下，就算是豁出命也要试一下。因为他不想生活在一个由权贵掌控的江湖里，更不想自己的子女，抱着武功改变命运的希望拼命练武，最终却只能沦为别人的棋子。

  或许，他无法打破权贵们用一代又一代的精力编织成的绵密巨网；或许，他无法攻破权贵们用各种规则和潜规则布下的森严防线。但是他至少可以尝试着，在这道防线上撕破一个小小的口子。接着，那些不愿做棋子，和那些连做棋子都不可得的蚁民，自然会像潮水般从这个口子里拥进去，直至把整个防线整张巨网冲得七零八落。

  “这种事，总得要有人先做起来试试的。”燕亦侠对自己说。然后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昂起头挺起胸顶天立地，对着赵王侯抱拳，说：“请！”

  赵王侯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越眯越细，最终变成两条细缝。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了。眼前这人，满身是伤，又饿又疲，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他怎么就胆敢向自己发出挑战呢？而自己的心脏，又为什么会越跳越快呢？

  赵王侯不承认自己是害怕了。何况处于他现在的地位，也不允许他害怕。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场战斗，已经不是燕亦侠和他两人之间单纯的比武，而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所以，这场战斗他不能怕，更不能输。

  于是，他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抽出长剑郑重地一抱拳。

  “请！”

  没有故事里的会心一笑，没有小说中的惺惺相惜。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出自己最强的绝招。铁尺和长剑，各自画出足以让黑夜一分为二的璀灿光芒，宛如两条从天而降的滔滔长河，将凝聚了几百几千年的雄魂壮魄，以东流到海不复还的激昂重重撞击在一起，发出震天巨响，仿佛一道雷霆，打破了沉闷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