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这群杀手毕竟是乌合之众，虽然意志坚定，但武功太差，没多久就被赶来的铁骑屠杀得一干二净。

  燕亦侠怔怔地看着倒在他身边的蛇仔明，这个他曾经的兄弟，刚才还生死相搏的敌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那张熟悉的面孔，脸上依然凝聚着蛮横和不甘。缺少了血液的皮肤变得苍白而又松驰，与太阳穴上的鲜红的颜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燕亦侠想要呕吐，但死死地忍住。因为领头的骑士已跳下马，拿着长剑向他刺来。

  “别杀他！他刚才救了我！”宁曦在茶棚中急促地大喊。骑士身子一震，诧异地望着依然活着的宁曦，掀开披风的罩头，露出那颗价值五千两纹银的头颅。

  “他……救了你？”赵王侯不可思议地看看宁曦又看看燕亦侠，愕然半晌，忽然大笑起来，“我认得你，你是打伤海沙会香主的那个打家！哈，真有趣，一个打家！”

  燕亦侠舔舔嘴唇，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他听得出赵王侯笑声里的愤怒。

  赵王侯又笑了笑，挥挥手让手下四散开去收拾残局，然后把燕亦侠从地上拉了起来：“别紧张。虽然你坏我大事，不过我也不会拿你怎样。毕竟，你救了我相恋三年的未婚妻嘛。”

  见燕亦侠一脸痴傻，赵王侯像老熟人似的搂着他挤挤右眼：“当然，这是假的。其实我跟这个女人没有什么关系，这只是对外的宣传而已。”

  燕亦侠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终于意识到，他今天的一时冲动，似乎让自己卷入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漩涡。

  “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帮派吗？”赵王侯自顾自地说出答案，“据统计，光是人数在百人以上的，就有一千三百余个。你想啊，江湖就那么大，容得下这么多的帮派吗？”

  解释到这里其实就足够了，燕亦侠不是笨蛋。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苍白如同死人。

  如果把江湖比作市场，把帮派比作商铺，或许更有利于理解赵王侯的庞大计划。

  从前，有两家财雄势大的商铺，为了独占市场，或裹胁或逼迫着一帮小商家与对方展开激烈竞争，但一时间却都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只能陷入僵持。渐渐地，两家掌柜同时发现，在这场竞争中，他们各自的实力都受到了很大的削弱，而原先与他们联盟的小商家却静悄悄地发展起来，占领了许多他们退出的市场份额。

  于是，其中一家的掌柜就找到了另一家掌柜，开诚布公了：再这样竞争下去，我们俩就都当不成老大。所以，我们必须在私下里联起手来，表面上却要展开更激烈的争斗。因为只有争斗越激烈，才能把更多的小商家绑上战车，或者自己吞并，或者交给对方消灭。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人动摇这两家商铺在各自联盟中的地位。

  但是这两家商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死掐起来，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说：白道第一大门派，天道盟盟主独子的未婚妻、峨嵋侠女宁氏，被黑道第一帮会万古帮的外围门徒杀害……

  “为什么是宁曦？她可是峨嵋弟子！”燕亦侠哑着嗓子问。

  “峨嵋弟子又怎么样？谁叫她没个好爹！”赵王侯耸肩，“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武功改变命运。没错，武功是能改变命运，让一个普通人变成棋手手中的棋子，在享受优裕生活的同时，也要在棋盘上为棋手忘死拼杀，或被无情舍弃，仅此而已。但若是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这才是一个江湖人最大的悲哀。”

  赵王侯拍拍燕亦侠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青蛙能变王子，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个王子。平民可以拜相，但他永远也做不成皇帝。这个江湖，从来都只是权贵的江湖，而不是你们这些蚁民的江湖。蚁民哪怕再努力，也只能在做棋子和连做棋子都不可得的窘境中二选其一。”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下一步，你是不是就准备杀人灭口了？”

  “为什么要杀你？跟你说这么多，只不过是对你救了我‘未婚妻’的报答。”赵王侯把嘴凑在燕亦侠耳边咯咯轻笑，“现在你该知道了吧，这么庞大精密的计划，不会因为一点点小变故就停止。你所喜欢的那个女人，就算这次死不了，下次她也还是会死。这种知道结果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应该相当不错吧？哈哈哈……”

  赵王侯在长笑声中，带着他的手下上马扬长而去。宁曦和那些杀手的尸体也被带走，连地上的血迹都被冲洗干净，刚才的屠场变得祥和而又宁静，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燕亦侠捂着伤口，拖着蹒跚的双腿慢慢走进茶棚里坐下，怔怔地呆坐一会，忽然很想放声大笑，眼泪却先一步奔涌出来。

  正如赵王侯所说，像他这样的小小蚁民，根本无法阻挡隆隆前进的“历史车轮”。即使知道全部的阴谋又怎样？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曦死去，而无计可施。他满腔的哀伤与绝望已经决堤，但却不能带给他的敌人半点伤害，只能令他自己加倍痛苦。谁叫他是个小小的蚁民？谁叫他从小不好好练武，连做一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但话又说回来，即使成为棋子，他也依然只能在赵王侯这样的权贵掌心中跳跃，依然无法主宰自己和宁曦的命运！

  就如赵王侯所说，这个江湖，终究只是权贵的江湖。在这个江湖中，除了权贵外，只有棋子和连想做棋子都不可得的蚁民。

  思绪飘荡，燕亦侠呆呆地坐了不知多久，又几个人走进茶棚坐下，四下望了望皱起眉头。其中一个人走过来推了燕亦侠一把：“你这老板忒没眼力劲了，万古帮副军师聂笑大人驾临你这小店，还不赶紧沏茶去！”

  燕亦侠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慢慢抬起头问：“谁来了？”

  “万古帮副军师聂笑大人！”

  燕亦侠又“哦”了一声，眼睛发亮了。他慢慢抽出铁尺，向着宣北鹰最宠爱的弄臣一步步走过去：“副军师，让我打断你一条腿好吗？乖，只要一条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