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罗再说      更新:2023-06-19 13:12      字数:4740
  说完他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进内揣,握紧手把杆。现在才十点半,盛夜行准备在市区里兜一圈儿风再回寝室。市里的路大多宽敞,盛夜行压低限速慢慢地骑,才跨区从市中心骑回学校那边三环外,就发现这边的地界正在下雨。机车轮胎从地面碾过,积水飞溅,把他一双黑靴皮头浸得湿润。学校修在三环外的小山附近,算是城乡结合部,除了盛夜行和学校里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其他都极少踏出这个片区。如今入冬,市里多阴雨,街道上更是寥寥无人。市里是环形规划,三环开外就属于新城区与郊区,学生想入城往往得坐半个多小时的地铁。盛夜行的舅妈家在城中心,表妹也在那边儿念书。仅仅是一个区的距离,就把他们的生活分割成了两半。但盛夜行挺无所谓的,有机车骑,多远对他来说都不是事儿。盛夜行性子好强好自由,加上自身病症的原因,常常做事考虑后果又控制不住。他享受骑机车时那种身临其境的震撼,不被条框所控制的不羁与野性。对盛夜行来说----骑上摩托车,他就是英雄。等到了宿舍楼下,盛夜行把头盔和雨衣取下来脱掉,晾在宿舍楼的院子里,敲了敲门卫的铁链,“明叔,我回了。”正在打瞌睡的门卫明叔忽然惊醒,见是盛夜行,愣道:“小盛?你室友没跟你一起回来?”“李定西请假,路见星在寝室,”盛夜行站在屋檐下躲雨,“查寝了?”明叔摆了摆手:“哎哟,今儿个你张妈早就开始查寝了,你寝室里灯都没开,一个人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盛夜行重复一遍,“张妈呢?”“楼上,你快去看看。”明叔给他按开门锁。学校宿舍一到了十一点有门禁,不能进不能出,盛夜行以前是个行走炸`药包,学校为他开了些例外。一来二去,盛夜行和宿管关系还可以,偶尔不愿意打扰他们作息,会选择翻墙出入。盛夜行进了宿舍楼,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去,才跑到三楼就撞见生活阿姨张妈急红了脸。“张妈。”“小盛!你可算回来了,你室友呢?就新登记的那个,白白净净的那孩子,特别俊,跟团奶糕似的。人呢?”张妈说。“路见星么,”盛夜行停在楼梯口,往楼上望,“没跟我一起。”“对对对,特别好看一孩子,”张妈掏出查寝本子记来记去的,“他去哪儿了?没跟你一块儿?”盛夜行点头:“没。”“那就是人不见了!也没听你们唐寒老师给我打电话请假什么的……哎哟,这可怎么办。”张妈一急就开始抹汗,“你们关系不是挺好吗?天天上下学还一块儿呢。”“不熟。”盛夜行说完就低头掏手机,给路见星的微信打了几个电话也没人接。----在哪?----报坐标,我来接你。等了一分钟,没人回。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漆黑一片,再耽误一会儿就过午夜十二点了。市二走丢一个学生可不是小事情,这是要上社会新闻的。在他们沉默的一瞬间,远处炸开声声惊雷,闪电亮透了半边天。“我去找,”盛夜行擦了一把下巴颏儿滴过的雨水,“张妈您先别通知我们老师。”张妈看他急匆匆地上楼进宿舍,跟在后边儿不放心极了,“你一个人?”“嗯。”处事难得沉着的少年低头去咬衣服下摆,将打湿的卫衣脱了下来。盛夜行从衣架上套了件防水的冲锋衣,再在李定西位置边转了圈儿,扯了件保暖的羽绒服下来抓在手里,直接去开门就要走。张妈拦住他给他塞伞,“小盛你带把伞啊!”“不了,”盛夜行关门,“影响我跑步速度。”张妈在后面边追边喊:“你不骑摩托去?”“不。”张妈看他情绪不太稳定,小心试探道:“不带药?”“不带。”“记得看路啊!别你小子也走丢喽!”“方圆十里就没我找不到的人。”盛夜行扔下这么一句,也没走正门,直接从宿舍楼下的砖头边踩着墙就翻出了校外。他动作利索,臂力惊人,再加上腰腹有力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越过了插满玻璃片的墙面,只剩张妈和明叔两位中年人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彻底见识了这浑小子平时是怎么出去的。学校地方偏僻,一到夜里,街上铺面开着的也少,盛夜行一路顶着雨跑过紧闭的店门,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他喘着气,总感觉路见星就在某个地方,甚至自信到手机都没看。他以为他是能找到路见星……却不知道是自己犯病了。从张妈说路见星不见了的那一刻起。他知道自己对路见星挺差劲的,也没有尽到一个搭档应该有的责任。唐寒信任他,相信路见星的安静能够抚平自己的戾气,自己的阳光也能照入路见星的小世界……市二就是这样,谁都深陷泥潭之中,谁也无法将谁拉上岸。电话一响,盛夜行下意识以为是路见星,把手机拿出来一看,是李定西。“什么事,说。”“哎,老大你说话怎么这么喘啊?你干嘛呢?”李定西语气变得神神秘秘的,“你不会在爬楼梯吧?”青春期男生之间的小荤话一听即懂,但盛夜行看了看脚下长满青苔的石阶,冷笑一声:“我还真特么在爬。”想了想,他又说:“打个电话给顾群山,让他……”本来盛夜行想说,让他联系一下校外的哥们儿,全出来找路见星,但是盛夜行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潜意识觉得路见星不能给别人找到。他不放心。“怎么了?”李定西听他忽然没声儿了。“小自闭丢了。”盛夜行说。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怎么回事……“操?小自闭要变成小可怜了?”“小什么小,人家跟你差不多大。”“那我是小可怜!”李定西吸吸鼻子,“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吗?”“没有。”盛夜行稳定下心神,“等我消息。”挂断电话,他看街上偶尔有面包车飞驰而过,都要多瞅两眼后座。最好是别被拐走了。盛夜行每跑过一条街道,总有蓝底白框的路名牌在提醒他,他正处于什么位置。跑累了,他撑住膝盖站着喘口气,仰头望天,偶尔看见几粒闪烁光辉,突然明白了路见星名字的含义。会不会是他父母接他回家了?要不要跟唐寒老师说一声……不行,学生走失这种事儿在市二曾经发生过,当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最后逼得犯罪嫌疑人撕了票。盛夜行脑海里又涌上了一种过激的自我认知感----我他妈能找到的。第9章 再打脸盛夜行现在正处于意志行为增强的状态,脑子里混乱得一时了无头绪,体温都上升不少。他站在街角,盯着远处黑黝黝的街道,看那光线昏暗,直觉路见星就在那边,又往那个方向跑了百来米。直到在学校附近转了快二十分钟,盛夜行才冷静下来,眼神空茫。他开始想,会不会是小自闭出了学校区域范围?是有意的出走还是无意的迷路?他换了个方向,又往入城的方向走,那里有一座跨河大桥,夜晚人少,但是视野开阔,无树木遮掩,站在上边儿能同时观察到二三环两边的路。夜晚偶尔有飙车党经过,前车灯还能将路照得十分亮敞。下雨、坡道、容易打滑的机动车……盛夜行不敢想,如果小自闭一个人走在路上没注意到车辆怎么办?他本来在运动时的专注力就稍微弱一些。暴雨越下越大,盛夜行发茬硬而短,淋湿了也不算难受。只是冬天夜里的风寒冷刺骨,吹过他淋得半湿的身体,再钻入脖颈间,再健壮的身体也有些受不了。路灯闪烁的一瞬间,盛夜行在桥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书包,一身蓝色校服,个子高挑、身形挺拔----是路见星。他没喊,没敢惊动路见星,怕是真的想出走,一喊人就溜了。裹紧了衣服跑过去,盛夜行隔着老远就看见路见星怀里抱着什么。路见星书包湿透了,校服也湿得不行,雨水还在从他头顶往身上疯狂地砸着。他的头发比盛夜行长些,细碎的额发黏在额头上,低着眉眼,睫毛都像挂着水。“路见星,”盛夜行不废话,直接拦了路见星的路,音量拔高,“你去哪儿了?”“……”路见星沉默一会儿,没吭声。“微信为什么不回消息?找你你不回,那我加你干什么?”“没电。”盛夜行有点上火了,“你进城了?”路见星抿嘴,如实回答:“在三环边。”无奈、愤怒、担忧等等盛夜行几乎很少有过的情绪一齐涌上了心头。“六点半放学,十一点门禁,这么长的时间你就往外跑?”盛夜行一说话,雨水都往喉咙里灌,“今晚张妈来查寝了,她急得不行。你说你不需要人照顾,就是这样不需要的?!”雨又下大了。路见星慢慢抬眼,眸底亮晶晶的,“附近,没有。”“什么没有?”盛夜行逼问。路见星摇摇头,没什么。“算了。”盛夜行懒得跟他废话,转身就要走,路见星又急急忙忙地跟上。他把路见星带到一处有屋檐的报刊亭下躲雨,直接把路见星的手臂扯过来,将人牵到跟前,一脸不耐烦地说:“脱校服。”路见星抬起头,手足无措地,不能理解他的行为。眼前身材高大又情绪阴沉的少年重复一遍口令,“脱校服。”他看路见星还是不动作,伸手拉了路见星湿透的衣领链子,抓着手臂把校服脱下来,然后把怀里护了挺久的李定西的羽绒外套抖了抖水,罩在路见星身上。任由盛夜行护得再小心翼翼,衣摆还是被雨水浇了个透,在夜里划出一道水滴弧线。“路见星,”盛夜行疲惫地动了动嘴唇,眉宇间的紧张总算放下了,“以后不要给我添麻烦。”就在他转身要带路寻回去的时候,路见星忽然抓住他的冲锋衣衣领,开口:“等等。”见盛夜行转头用阴郁的眼神看着自己,路见星说不出话了,“谢谢。”接着,他盯了他许久。小自闭被雨淋得完全没了以往傲气又高冷的样子,头发湿漉漉的黏在鬓角,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也软糯下来。盛夜行不禁想,什么“小自闭”,都该喊一声“小漂亮”。应该是太冷了,路见星还在发抖。刚出报刊亭,雨势丝毫不见减弱,凶狠得犹如天降碎石,一束接一束,又像剑,倒插入了地面之中。盛夜行仰头望了望天,用手指捻住衣摆,直接把自己在外面的那件冲锋衣脱掉,顶在头上朝路见星招了招手:“算了,你过来。别搁那儿淋雨,发烧没人管你。”骗人。路见星站在原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羽绒衣,干哑道:“不舒服。”他对上盛夜行疑惑的眼神,紧张地补充:“我,衣料难受。像小时候洗澡,也难受。”盛夜行知道他可能是因为病症引起触觉障碍,对衣料的敏感度过高,但现在脱衣服回去肯定发烧。此时的盛夜行严厉得像位家长:“不能脱衣服,会发烧。”路见星抿着薄薄的嘴唇,“穿你的。”他说完,不等盛夜行同意,执拗地脱掉了身上李定西的衣服,再把怀里护着的小塑料口袋装进盛夜行衣服的口袋里。雨声小了点儿,盛夜行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路见星一直拿着的塑料袋,“你拿的什么?”“药。”路见星声音冰冰的,小小的。学校为了防止学生发病误食其他药种,所以校园范围内一两公里都没有药店。这么说来,路见星大半夜的都还在外边儿不回宿舍,是放学去三公里外买药了?走过去的?冒着雨?小自闭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盛夜行薅了一把自己淋湿的头发,随口问道:“什么药?”他说着,把药包打开,翻出来发现是一瓶包装已经湿透的消肿止痛酊,还有一盒活血止痛胶囊。不知道为什么,盛夜行下意识紧张起来,掰开路见星擦雨水的手,“你哪儿伤着了?”“你。”路见星踮起脚,用柔软的手掌碰了碰盛夜行的头。盛夜行愣了,“我的头?”“嗯,下午,”路见星抹掉唇边的水渍,慢慢地说,“桌子。”这一晚,盛夜行的心情在这一瞬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像有一颗璀璨的流星,倏尔划过原本静谧的夜空。自己胸腔中部偏左下方的那颗桃心忽然像被开水灌满了,疼得发胀,又烫得热烈。眼前人的模样在雨中变得愈发清晰,连嘴角挂的一滴水珠都显得那么让人心动。“桌子撞会痛。”对方还在解释,“要用药。”盛夜行的眼神变得复杂不已。他没有办法去问,说路见星你顶着雨跑这么远玩儿失踪就是为了给我买药?我压根没受伤。但是,他不能这么说。如果他开口了,路见星只会反应过来他自己的行为很不可理喻,或许以后就对关心别人感到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