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罗再说      更新:2023-06-19 13:14      字数:4831
  路见星烦,烦得头都要炸了。他咬咬牙,把纸张拿过来看,又开始笨拙地在电脑上打字,每一个“retu”回车键都敲得巨响无比。打完一排,他说一声“结束”。打完五排,他又按删除键,把打了半小时的字又全部删了。盛夜行不太能明白他的举动了。“住手,”他能感觉到路见星在不合理地发脾气,但也知道对路见星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你如果不想打字了就说,不要去删掉,不然明天还得重新来。”“放,”路见星的嗓音变得尖锐起来,“放!”盛夜行的言语根本不受控,“路见星!”“放。”盛夜行不得不放开他的手。片刻之后,盛夜行退到一旁,看路见星发狠似的把之前打的字又删除一百,再重复性地把删除的字打一遍,键盘按键都是一个一个地按,又急又躁。路见星好着急。但他好无能为力。盛夜行在旁边沉着脸色看,手指却快要把掌心挠破。路见星极少有较大的情绪波动,这种情况还是第一回,盛夜行安慰不成只能看着,试图去把他抱着安抚,对方又不让近身。可是,路见星的手好凉,脖颈好白,眉眼的模样是少年人独有,连皱眉的神态都很吸引人。在混乱的“不自知”中,盛夜行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抓起鼠标砸到了一旁。“哗!”“啪!”紧接着,寝室里床腿儿挨着栏杆那一块被砸得一片狼藉。路见星停下来,气得面色泛红,想说话又说不出,只是急得掐住盛夜行的手不松开,又眼睁睁看着盛夜行把书本全摔了。“别,”路见星身量够高,勉强能强制止住盛夜行砸东西的动作,“别砸!”盛夜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被烈火烧铸得滚烫,胸腹、背脊全出了冷汗。只需要一拨动,那根弦就开始疯狂震颤,影响得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被路见星摁得半跪在地上,盛夜行出口的音都变得低哑:“我……我刚刚……”“你。”路见星干涩着说完,也蹲下来,完全凭借本能地靠在盛夜行身边,说:“刚刚,砸了,好多东西。”盛夜行头痛得快要呕血,几近失语。“砸,”路见星停顿几秒,用掌心去摸摸盛夜行的额头,“不好。”这么烫。他总感觉对方没有在犯病,是在发烧。同样的,盛夜行不觉得自己发作了。“躁狂”不止是他的病,还是年月深久埋藏在身体里的毒药,渐渐地将他本人性格也变得狂躁起来,而且现在他还有一些说不出口的隐秘欲望。他知道的,不管男女,躁狂症患者在发作期间都容易发生性行为。以前他年纪小,对于这方面没有太过于在意,现在成年了,问题就逐渐浮上水面。并且他知道,在发作期间,患者本人是没有这个意识的。说实话,盛夜行总觉得自己发病的时候很爽,感觉要毁天灭地似的,能想一些好多平时都不敢想的事,和接触过的那些病友一样,在自己看来可笑至极。但爽归爽,药还是要吃。他的药量已经从最开始的减少到现在睡前四分之一粒,但现在他还是控制不住很多暴躁的情绪因子。他和路见星的这两种病,就是仇亲。最受折磨的是亲近的人。现在倒好,变成了互相折磨。收拾完残局,盛夜行催促着路见星上床睡觉,又自己去阳台站着抽烟、吹风。他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一根烟抽完,他回寝室内吃了今天的药,又在黑暗中站了好一段时间。盛夜行吃了药犯困,他只是闭着眼给路见星掖了一下被子,转眼便堕入梦境,连一句以往每晚都有的“晚安”也没来得及在心里讲。睡意昏沉,席卷了他的所有。觉睡到一半,盛夜行醒了。他起先是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敲击键盘的声音,再听见低低念叨的人声。听了一会儿,盛夜行才模糊察觉是唐寒布置的那篇文章,又感觉身边的位置是空的,于是他几乎惊醒,再坐起身来往床下看。路见星正坐在电脑前,一个人将头埋得很低,双手都放在键盘上。他一边小声念,一边敲击键盘,神情十分专注。盛夜行没忍住喉咙干涩不适,咳嗽了一声。路见星闻声转头,发现盛夜行醒了,主动开口说道:“我,做完了。”“什么做完了?”盛夜行愣了。“作业,”路见星顿了顿,“全部。”“一千多个字你打完了?”路见星端着电脑,模样特牛气,“嗯。”盛夜行下意识抓过枕头边之前差点儿被自己砸烂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五十七。路见星一个人把作业弄好了。盛夜行突然想起唐寒的那句话,说你能看见他,但你对他一无所知。“你很棒,”盛夜行攥紧被角,才睡醒的嗓音微微发哑,“路冰皮儿,快上来睡觉。”路见星笑一声,慢吞吞地收拾电脑,也学着他的“沙哑感”,悄声说:“好哇。”盛夜行坐起身,往旁边躺了躺,让自己的背紧贴住冰冷的墙,毕竟前胸怀抱是拿来留给路见星的。关于唐寒的那句话,盛夜行想给出回复。他是一道世人未解的谜题。但答案在我手里,也只有我知道。第40章 拆组第二天,除了交作业之外,路见星没忘了在自己的本子上画一个月亮图案。毕竟昨晚上盛夜行乱砸东西了……这个习惯非常不好。为了配合操心同桌的现状,路见星晨起后在书桌前多坐了几分钟,挑挑选选地拿了只蓝色水笔往眼下点了一笔。冬天过得太久,他的皮肤被捂白了一点,由于吃好喝好了,气色也相对好不少,不像一开始来的时候那样稍显病态。他眼下的水笔痕迹未干,一转头面向阳光,那颗蓝色的泪痣都在悄悄闪亮。低头把鞋带费劲地系好,路见星取下书包站起来,抬眼往门口看。盛夜行正和往常一样靠在寝室门口等他。他看起来很急,很躁,安静不下来,甚至不停地来回走动,会用脚尖踹一踹门板。可是,一旦眼神和路见星对上,他总会笑一笑。路见星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很满。满满当当的满。按照惯例,早饭一般是由盛夜行决定吃什么,他说买什么就买什么,买完路见星只需要吃,也极少表达出想吃什么的意愿。今天走到校门口,盛夜行看路见星眼下的痣,越看心里越不舒坦,决定开口问:“早餐想吃什么?今天都依你。”路见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一双眼只顾着去瞧马路上开过的车。对他来说,人也是风景。盛夜行伸出手指在路见星眼前晃了晃:“路冰皮儿?”路见星微微回了神。“摊煎饼?包子?粥?还是豆浆油条?”盛夜行从校服兜里掏钱了,“选一个。”路见星大声地重复道:“选一个。”说完,路见星没等盛夜行就往卖皮蛋瘦肉粥的铺子走,边走边掏自己的钱,像是决心要自己买。盛夜行看他先走一步,干脆不跟着了,长舒一口气,靠在店铺旁边的树下,想看路见星到底能不能独立完成这些事。他买东西还是买得困难,把钱放在收银台上就不说话了,隔着几米开外盛夜行都能感觉到他动作的僵硬。路见星就这么在收银台边站了好几分钟,也没说买什么,直到被前来排队的顾客挤到一旁,他不小心撞翻了收银台上的桌号,“啪”一声,自己都懵了。“不好意思,借过。”盛夜行背着书包进了店铺,先是拉过路见星到身后,再捡起落地的桌号,看了眼菜单,“两份南瓜粥,打包带走。谢谢。”他说完正准备掏钱,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里边儿攥了一张二十元的人民币。盛夜行没接,那只手往他腰身靠了靠,坚持不收回去。“你来给?”他问。路见星的手又轻轻靠了一下,把钱币攥得死紧。付过钱,盛夜行带路见星出了粥铺。晨间上课铃响,他又差点儿被年级主任抓到带路见星踩点进教室。盛夜行一口把温热的粥喝了一半再扔掉,朝身后爬楼梯的路见星说:“还有五分钟算迟到了,你自己走还是我背?”背?那也太丢人了。好歹自己十七岁一堂堂男子汉了,被同桌背上楼算是个什么事。路见星老想起上次被背的经历,觉得这动作盛夜行越做越自然,那以后自己走路怎么办,都需要别人照顾着吗?不行。路见星没有答话,只是把书包带子攥紧了,表示可以自己来。经过努力,路见星还是在上课铃响之前跟着盛夜行进了教室。早上第一节课的时间并不长,作业上交完毕后,盛夜行趴着一会儿就睡过去了。睡前眼睛里是路冰皮儿的侧脸,睡醒还是,对他来说堪称视觉享受。唐寒有意锻炼路见星的社交能力,便经常在下课时间麻烦他帮办公室的老师们递交文件。唐寒也明白,适量的夸赞和鼓励,能让孩子更快地重拾自信心。大课间才下了没多久,路见星又被唐寒叫出去了。“哗----”一声,盛夜行前座的凳子被撞开。路见星不在,盛夜行睡得正不踏实,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了。他垂眼,看地上好像掉了个手机。学校并不像许多高中那样在教学楼禁用手机,相反,学校很支持各位同学用手机交流的方式对更多朋友敞开心扉,从而解开一些成长的心结。“哎哎哎!好好说话,别砸手机。”顾群山边退步边把盛夜行桌前撞歪的凳子扶正,他又指了指正在战火中的冬夏和另一位同学,继续劝:“多大个事,你们……”“要打架我奉陪啊!”其中一个男生叫嚣道。冬夏怒了,“你那朋友圈是能随便发的吗?你对全班的健康状况多了解?”“我们班……”说话慢,男生有点儿站不住脚了,“应该没心理疾病吧……看着都挺乐观么这不是。”“生什么病都是有可能的,你戴什么有色眼镜?病是生理性的,还不明白吗?什么叫得抑郁症就是因为心理阴暗、不够乐观、不会开导自己?你活在几百年前啊?!”冬夏看见路见星进教室了,继续怒道:“你看路见星,他弱智吗?他一辈子不说话吗?他记不住谁对他好,记不住自己该干什么吗?他门儿清!偏见就是偏见,我他妈小时候有抽动症,导致影响了长大之后很多行为不受控,所以才来到这里。可我现在改了,我现在可以不抽抽了,能不老耸肩了,我下学期还能回普通高中!不是所有人都一样的!”讲理是讲理,可是人一愤怒起来就容易口不择言。路见星的注意力全在他后半截话上,前半截的“攻击”力度一下就弱化了。从小到大,自己被说“笨蛋”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早就习惯了,也没有想过要去反驳什么。小时候,路见星对学习属于排斥状态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无法交流。后来大了点儿,一旦接受了“需要学习”这一设定,路见星将学习放进了自己日常的固定行为中,尽管吃力,但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非常困难的事。人总是要自己推着自己向前走的。父母会老去,老师会休息,自己跑得慢、做得吃力,就应该尽力去拥抱阳光。他知道,还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无数有困难家庭互相关怀着,都期望看见其他同类能够越来越好,那样自己才有希望。他的走神还未结束,那边同学拿起书就互砸,砸得邻座女生纷纷躲避。“别打了!”李定西和顾群山这一众准备拉架的人眼看打起来了,担心误伤其他人,伸手去拦:“要打架就打架!你扔书是嫌一个对手太少了不够你单挑还是怎么的啊?砸到其他人了那不得都打起来吗!”“干什么!”季川老师才刚进教室,随堂课本都来不及放,赶紧招呼道:“停手!全都站好了!”学校里打架,只要战火没烧得太旺烈,老师一到场基本就宣告战斗结束。季川叫来了唐寒善后,自己先进教室把课给上了。路见星看唐寒来了,回座位拿了笔记本便出教室追上去。他也说不清什么感觉叫“倾诉”,只是迫切地想要让老师知道----盛夜行状态不好,盛夜行需要帮助。唐寒皱着眉看完本子上记录的发病次数,收起本子,招呼路见星又进了办公室。次数虽然寥寥可数,但已经足够成为分开的理由。交涉之前,唐寒给路见星泡了杯茶,小声问:“见星,有在听老师讲话吗?”路见星快把茶都喝干了,才说:“嗯。”“当时老师安排你和夜行,有很大一个放心的原因是因为他早就进入稳定期了……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我们也没预料到。”唐寒叹一口气,继续说,“这次应该不算发病,只是在发脾气。这么多年,他的脾气也受了生病很大影响……等这学期结束了你们就拆组吧,这个险不能冒了。尽管你们已经帮了对方很多。”拆组?“夜行虽然患病,但抛开疾病来说,他责任心够强,也有能保护和照顾同学的能力,非常懂事,大部分时间也比较冷静……这些我们都是考虑过的,在相处的时间里,你也越来越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