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梦里长安躲雨人      更新:2023-06-19 22:20      字数:4950
  醒林转过头视而不见,他只问自己想知道,“这镇上原来何等热闹,怎么才几年工夫就萧条成这样?”少年是个爱说话的,守着破茶壶,高高兴兴的说:“客观以前来过这?咱们镇子通着几条商路,是这一带有名的大镇,以往许多商客在这里歇脚。”醒林顾虑着身后的天掷,不敢与当地人说得太多太细,含糊着说,“我自然知道这里是大镇,我记得镇上人口极多的,住满了人,怎么现在如此多空房子。”少年哎呦一声,坐在他二人对面,“还不是那些邪乎事闹的。”他问,“二位该知道忘月窟吧。”醒林望了天掷一眼,“有所耳闻。”少年苦哈哈地说:“客官许是内陆人,不知道我们沿海边受那魔窟多少苦楚,那忘月窟里满是极厉害的妖魔鬼怪,每过数年,便要来海边的村镇上掳走十数个少年郎,掳走的少年郎还都个个长得俊,就在三两年前,那魔窟越来越横行无忌,仙门看不过眼,和那魔窟激斗起来,我们镇上天天能见到修士来往,直到有一日,十几个修士压着几辆马车经过,两个年轻修士出来吃茶----就如你们二位这般,正好赶上我们镇出了一件大事----那魔窟竟青天白日的来抓人啦,那两个年轻修士好侠义地追了过去,却再也没有回来,剩下的修士未找到他二人,过了一日,从附近的大仙门引来许多修士,他们在镇上翻了一整日,后来,我们才听说那两个年轻修士死了。”他这一长篇一口气说下来,醒林紧张的手攥起,生怕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所幸他知道的也不多。醒林问:“就为这件事,这个镇子就荒了?少年道:“大白日里,就敢来掳人,这还不吓人?且连修士都折进去了,那大仙门中的人也无计可施,最后不了了之。”“不过,镇上吓跑了一半多的人,也不光是为此,这几年间,魔窟与修士门斗的正紧,许多幽魂散鬼跑来祸害临近的村镇,每掠一处,便留下一个死村,不光我们,十里八乡的村子都吓得搬的般跑的跑。东南海边连绵的村落都是荒村。”“加上这两年,我们镇上还出了一件邪事,”“一个大姐生孩子时难产死了,那婴儿竟然自己破开肚子爬了出来,接生的人吓得一哄而散,大家都说不准那是个人还是个什么,客官或许听说过吗,那晦朔山的有个大魔头也是破开娘肚自己爬出来的,多么邪性的玩意儿,听着跟个鬼故事似的,我现在讲讲都起汗毛,镇上人怕又出了个魔头,纷纷搬走了。”“哦?”醒林看看天掷,天掷没什么表情,醒林道:“那婴儿还在吗,我们可得去见识见识了。”小二一愣,“客官看那玩意做什么?”醒林微微一笑,天掷想看,他知道。他要那小二带路,小二自然死活不去,醒林许给他银钱,那小二利落的跑在前方带路。一路行来,醒林留心四周,镇上虽然还有三成百姓,但大多是七八十岁的的老妪老翁,老人大多安土重迁,死也不愿离开家乡的,故此才留了下来。醒林心中一阵叹息。走到一条巷子的尽头,小二站在原地不肯往前,指着最前方的一处人家,“这一户便是了,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孩子哭叫的声音,哭着找奶吃呢。我在外面等两位,就不进去啦。”这巷子中所有人家俱已搬空。醒林也不敲门,敲了也无用,推门而入。院子狭窄破旧,水瓮灶台石磨等处覆着厚厚一层灰,一阵阴风簌簌刮过。醒林不怕,他就怕他身后那位把这院子里的东西吓跑了。推开北屋门,屋中传来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似是腐朽,似是糜烂。醒林挥了挥空气中的尘埃,屋子左边一张大炕,炕上摆着一副尸骨,身下是被血污染成黑色的被褥,已是一团破烂。床上无人。但尸骨旁的被褥上有一个小坑。醒林回头,笑道:“都是被你吓跑了。”门口的天掷:“……”醒林不管,把问题抛给他,“在哪里?”天掷闭上双目,须臾后睁开,用目光示意院后方向。二人出了屋,北屋后果然藏着一个小后门,二人顺着后门出去,前方是一片大坑,里面草木丛生,堆满附近百姓丢弃的破碗烂衣。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坐在一片乱物堆中,睁着大眼睛,茫然胆怯看着他们。醒林心中不知为何一动,脱口而出,“我们把他带回晦朔山吧。”一个两三岁的小儿,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在俗世,没有同类,怎么生活呢。醒林开口,天掷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两人都从未应对过小孩,小孩光溜溜的坐在草地上,三人大眼对小眼,一时无言。醒林轻咳一声,道:“现在是不是该有个人把他抱起来”天掷看着醒林,醒林回望,然后他犯了难。“我也不会……”话未落音,来时的巷子处,传来一阵尖声惊叫。是方才那小二的声音。醒林猛地看向天掷,天掷抬头不知在看什么,低头,他对醒林说,“是自家人来了。”自家人来了,晦朔山的人来了。那这个镇子便完了。醒林怀里抱着那光溜溜的小孩,跟在天掷身后,两人慢慢行走。两边路上本就寂寥无人,偶然见到一两个,俱躺倒在路边,被撕咬的体无完肤。醒林的唇颤了颤,几次欲叫住身前的人,可他忍住了。他可以救下一个镇子,可他救不下下一个镇子,下下个镇子,下下下个镇子……除非……他悄悄看向身前的黑衣人。醒林垂目不看路边的尸体,可是一阵尖叫却往他耳朵里钻。这次不是尸体,是活生生的人,是还活着的人……醒林无法闭目塞听,他抬起眼。那游尸抱住欲咬地不是别人,正是那茶馆的小二,游尸此时已垂下手,僵硬而卑微的退到一边,为天掷和醒林闪路。醒林脚步一顿,对天掷道:“等下,这不是刚带我们来的小二哥嘛。”小二吓得没了半条命,临死前游尸却收了口,为两个年轻人侍路两旁,小二哥便了然,自己眼前这两人绝不是凡人。他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嘶喊着求二人救命。醒林问他:“你会抱小孩吗?”边说冲他眨眼,那小二是个灵光脑袋,不会也要说会,何况抱小孩有什么难的,他趴在地上磕头:“会会会会会,我会!我会!”醒林拉他起来,将小孩随意递给他,怕拍手,对天掷道:“这人带回去,我要了。”天掷在外人面前不爱说话,他不语,手下人一律当他默认。醒林微笑,回身问那小二,“你叫什么名儿?”小二答:“我叫小金,金银的金。”醒林愣住,过了一会才答:“这个名字好。”从小镇回来之后,天掷再提下山之事,醒林总是兴趣缺缺,不过秋冬将至,况俗世间的风景确实看头甚少,况且,他秋冬总是身体不好,因此天掷很能体谅。这一日,秋叶落尽,天掷从外归来,刚至忘月窟前,便听到一阵小儿的欢呼高喝声,一个矮小的人影边跑边笑,这便是那日醒林从镇上抱来的小孩,来时看着小小一团,不言不语,未曾想没过一个月,这小孩叽里咕噜讲个不停,口条极好,大家才知,原来他已四五岁了,只是饥一顿饱一顿,仿若三岁的个头。这小孩天不怕地不怕,来到这妖魔窟里反而如鱼得水,见过的无不啧啧称奇,暗地里道许他天生便是个邪性种子。小孩跑在前,遇见天掷嘻嘻一笑,不躲不避,笑面迎他,天掷看他一眼。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年,还穿着一身蔽体破衣,见到天掷后,往后退了一步,扑通一声,不受控制地瘫跪在天掷眼前。他来了许多天,早把前事后事摸透,也知自己逃过一劫后竟意外来到妖魔窝里,而那日自己偶遇并搭救自己的人原来竟是妖魔窟的魔头们。天掷连一个脸色也未赏给身后的小金,他径直来至忘月窟中。穿过一个岔口后,他放轻脚步。自从忘月窟中史无前例的铺上一袭草床后,醒林这般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几乎是长在了床上,秋冬又至,他更懒了。天掷来时,只见他刚刚坐起,左手正揉着眼,右手撑着草床,衣衫松垮的挂在身上,右肩露了出来。一片莹白细腻的肩头,好似能发出淡淡的微光,他的耳边有几缕碎发,侧过脸,碎发划过肩头,他露出眼角与眉梢,在一片欲醒未醒的春色中,美得那样惊心动魄。第十六章醒林侧着脸,察觉不远处有人,他猛的抬眼,对上天掷的目光。他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坐直,手上慌忙系好衣服。然后他回头,看天掷还未动。“天掷。”“天掷!”“……嗯。”天掷被叫醒,怔怔的看着他。醒林笑容中藏着一些僵硬,“你来了怎么不出声。”天掷不由自主坐到他身边,“我……就想看看你睡了没。”他二人坐的极近,天掷看着他,他悄悄打量天掷,然天掷并没往前一步。天掷记得他说的话,恐他生气。此刻,魔尊万斛龙从忘月窟前经过,他刚从外归来,二长老侍奉在侧,迎面撞上一小儿在掘地玩土,他奇道:“这是谁?”二长老在后答,“这是少尊主与守灯人下山时,守灯人从外带回的小孩。”魔尊觉得这话奇怪,少尊主与守灯人?下山?守灯人说带回就带回?他再往前走,迎面又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跟在那小儿后面,他以为是前些年从外掳来的守灯人的备选们,没想到身后二长老幽幽地说:“这也是守灯人从山下带来的。”万斛龙脚步一顿,往忘月窟大步而行,二长老看他那去向,在身后忙说,“尊主请留步,少尊主和守灯人在里面……”万斛龙回头,二长老笑的愈发暧昧。二长老道:“若魔尊想见少尊主,还是……还是让属下先为通传吧……”洞外传来了二长老请天掷的声音,打破了洞内的尴尬。天掷对他一笑,转身离去,醒林也笑笑。天掷走了,他松了一大口气。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开始怕他。他在魔窟两年多,竭尽全力,守着一条危险的边线,如今,天掷真的长大了,花言巧语怕是难再糊弄他……醒林捂着刚裸露的肩头,那里似被一道目光灼伤了。他呆坐了一会,无法可施,慢慢走出洞口----天掷半日未回,他不禁担忧。洞外,小孩一见他,便捏着一个比他手掌还大许多的血蛭,跑到他眼前,他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红扑扑的。他喜欢这哥哥,十分温柔,十分爱笑……还好看。他将最肥大的血蛭递给这个哥哥,“给你。”醒林情不自禁向后退了一步,点着那挣扎的血蛭问他:“我的乖乖小哥!你从哪淘来这些东西?”小孩眼中露出极兴奋地神情,他压低声音道:“魔尊来时带来好些,我偷了一个过来,剩下的都在那养尸阵里了。”他羞涩地说:“你要是喜欢,我可以爬进去再……”醒林一见这东西便浑身发冷,挥手止住他的话头,侧着眼不去看那东西,“不用不用,你快拿走自己玩吧。”小孩有些失落,不过他好得也快,转身便拿着那玩意,一颠一颠地跑了。醒林捂着胸口,望着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背影远去,这么小的年纪居然敢爬那养尸阵,自己从娘肚子爬出来的人都是这么骨骼清奇吗?醒林心中别有忧虑暗自生,千万种愁绪化作一声叹息,无法吐露,只能堵在他的胸口中。那一年深冬,他心事沉沉,咳了个惊天动地,日日躺在床上,侧着身子,露出一副消瘦的轮廓。那日,他躺在床上,在迷糊中感知到一道目光映射在自己脊背上,他慢慢睁开眼睛,极力控制住呼吸,却没有动。他不敢动。似是处在饿虎饥狼目光下的人,略动一丝,便引来噩运。那身后的人,缓缓走到近前,手指欲要抚在他臂上,在只剩一寸时,堪堪停住了。顿了一会,一片幽暗的火光中,醒林清晰地听到身后人的呼吸声。那人犹疑了一会,却没有舍得走开,极轻地,极静地上了草床,躺在他的身后。静默许久,那人的指尖似乎划过自己的脊背,醒林一瞬间后背的毛孔齐齐炸开。若在平时,身后的人定能发现异样,但今日不同,那人呼吸略有些急促。醒林手心蜷缩,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同时在浑身麻痹中,听到那人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那人似乎有些轻微且克制的动作,醒林的后背能感知到那炙热的身躯,耳边是难耐的喘息,身下的草床传来簌簌的轻微晃动,他二人身上无一贴合之处,但醒林知道他们从肩,腰身,胯,大腿……几乎要融到一起。醒林不仅闭上双目,还几欲封住双耳,把自己砸晕在这草床上,他在苦苦煎熬中,听那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热。终于,身后那人要哭似的轻哼一声,紧紧抱住近在咫尺的身躯,他在颤抖。醒林如遭电击,他无法在装睡,豁然打开抱住自己双臂肩膀的手,狼狈地落荒而逃。他竟真的逃了出去,身后的人并没有追。他一口气跑到当年他走累了不肯再走,并要天掷背他的那片大白石板处,撑着腰大口呼气,大口吸气,盘腿坐在那大石板上,他心绪混乱,目光发直。一直呆坐到落日十分,那年弦望海涨潮后忽然多起来花哨鱼群,一批一批被打上岸边。这种鱼晦朔山上的人都不认识,这是符合常理的,对岸东南海边的渔民也不会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