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梦里长安躲雨人      更新:2023-06-19 22:21      字数:4950
  正是上次天掷吐血晕过去的那一座。醒林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平静的说:“走到头了,回去吧。”天掷觉得外面甚好,风和气清,舒适宜人。但是醒林要走,醒林在前转过身,他的手黏在醒林手腕上,也乖乖的转身回去。二人慢慢地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漫步回大殿侧门处。甫一入门,醒林欲牵他回后厅,他却停步不动,望着远处问,“那是什么地方?”大殿极大,与后厅衔接处有后厅门,有大殿侧门,还有极高极大的插屏,转过插屏才能到大殿中去。此地昏暗,大殿处远远有光透过来。他身后的醒林犹豫了一会,道:“那是大殿,那里绑了几个……犯人。”天掷望着那光,举步往前去,醒林扶着他的手,自然需与他一同去。二人行着行着,还未转过插屏,醒林默默地放下了手腕,天掷可扶的地方没了,透过朦胧的黑纱,疑惑的望了身旁的人影一眼。醒林没有解释,二人沉默着转过插屏,他未走几步,向后一看。天掷落在后头,他蒙着黑纱,虽然朦胧中能视物,但此地昏暗,他每一步都犹疑谨慎起来,右手不由得抬起,在插屏上扶了一把。醒林沉默的望着他,在原地等候,天掷走到身旁时,醒林忽而再次伸出手。天掷睁着清明的双眼望着他,自然而然的扶着他的手腕。浮云大柱下绑着的人早就听到动静,面对醒林二人的那一排弟子,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瞧。他二人并肩从黑暗中走出来时,各位师兄弟的脸上简直百花齐放精彩纷呈。甘棣华等人在大殿一役后,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加之醒林要见天掷之事的佐证,确定无疑醒林便是传说中的守灯人。他们震惊了多时,将整件事前前后后拿出来品味探讨,多日未见醒林,甚至暗中怀疑醒林已被……及至醒林与天掷并肩而来,醒林不禁毫发无伤,且……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他扶着天掷的手腕上。醒林顶着仙门各家弟子及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弟的目光,垂下眼睑,情不自禁低下修长白皙的脖颈,耳朵慢慢地红了。这样瘦弱单薄的身形,沉重凝滞的脚步,羞愤欲死的神色,不堪蹂躏的情态。各师兄弟心中既震惊又痛惜。夏百友瞪大双目望着他,却慑于魔尊不敢说话。从幼童时便相伴玩耍嬉戏,同桌而食同榻而眠的白蟾宫,见他好好一个男子,落到如此地步,一时间眼眶都红了。郭不贰更是恨不得杀了魔尊。荀未殊、甘棣华、胡争如等人沉默不语的望着他。此刻,无数坊间流传的话本儿传说、师兄弟间的流言蜚语在醒林心中一一闪过,他闭了闭眼,数道目光如箭矢扎到他身上,实在是抬不起脸。第二十九章身旁的天掷全然不知自己处身飞刀子般的目光与复杂情思中, 他隔着黑纱,目光坦然的从各人身上掠过, 到白蟾宫与荀未殊时,他望着他二人所穿的碧衫玉冠,顿了顿。继而他回身,想对醒林说些什么,但这些人目光灼灼, 他想了想,走到醒林身边,轻轻附在他耳边,用手遮住,细声道:“这二人为何与你一样的衣饰?”醒林顿了一会, 觉得此事一言难尽, 只轻声对他说:“你好了便知。”天掷又附耳道:“这二人也要绑着吗?”醒林望着他, 觉得这话问的奇怪, 不然呢?二人旁若无人的私语。他们站在大殿中间,离甘棣华那一边和胡争如那一边都有些距离,两排人都听不清他二人说些什么, 只见那魔尊挨在醒林身边, 左说一耳朵,右说一耳朵,狎昵极了,而醒林的神色……复杂难言,似是有许多苦衷、无奈和委屈。那魔尊不知为何眼蒙黑纱, 许是与十二位掌门对阵时修为不济被伤了眼。他身上的黑衣松松垮垮,透出一股淫态。散发不束冠,更显桀骜猖狂。殿中九人频频偷眼打量他。但当着魔尊的面,这几个仙门中最出类拔萃的弟子寂静无声,都未曾开口与醒林搭话,因为……魔尊再可恨,只是遥遥站在此处,他们中也无人敢造次。天掷在外面逛够了,与醒林回了后厅,醒林将他摁在铜镜前,打开抽屉,找到一只梳子,将他的散发轻轻梳起。黑衣男子坐在椅子上,碧衫青年站在他的身后,铜镜昏黄的镜面映出两个人交叠的影像。醒林的手指细长而微凉,在绸缎般的黑发中穿梭时格外轻缓。他微微歪着脸,全副心神都在眼前人头发上。天掷蒙着眼,隔着一层黑纱,视物不清,且铜镜昏黄,但他望着镜子里的一双人影,喃喃的道:“真好……”身后梳发的人垂着双目,手下不停,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仿若未闻。天掷忽道:“我的头发还是不要梳了吧。”身后的人这才抬起脸,问铜镜里的人黑衣男子。“为何。”天掷有些踟蹰,“我怕晚上睡觉蹭乱了。”醒林顿了下,道:“晚上睡乱了,明日早起我再梳好便是。”天掷问:“那明日晚上再睡乱了呢?”醒林道:“那后日早起再梳便是。”天掷问:“那我日日睡乱怎么办?”醒林道:“那我日日早起给你梳发便是……”这句话未说完,他便忽而顿住。如果他的以后没有“日日”呢?如果天掷清醒后便要杀了他呢?他知道天掷那样爱憎简单的人,知道过往一切都是奸细骗他的假象时,一定不会饶恕他,他那日向天掷剖白身份时,便把命交给他了。万斛龙从走火入魔到清醒一共用了十五日,若天掷也能十五日便好了,那这十五日是他赚的。这十五日是偷生,是意外的惊喜,能和天掷同处一室,日夜相对。他也一直控制自己,不要有逾越之处,若天掷对他恨意滔天,清醒后只会更看不起他这个奸细,若天掷还有未了的情,那这十五日只会徒增他的烦恼。不该与他对视,不该为他梳发,不该系他衣襟,不该扶他……他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却见镜中蒙眼的男子唇角扬起,隔着黑纱都挡不住他的喜悦。天掷道:“这是你说的哦,说话要算数。”醒林撇开脸,一片心乱如麻。眼角余光却看到门口忽的闪过一个人影,他道:“鬼哥儿?”远处,刚欲进门瞧见屋内情形后莫名脸红闪躲出去的鬼哥儿,不尴不尬的回身,老老实实的垂着手走进来。他见了魔尊极为恭敬地施礼,“拜见尊主。”他一俯身,方才匆忙中掖在怀里的一个小小的金黄色的蕃瓜掉了出来,咕噜噜地滚到一旁。天掷蒙着黑纱的眼,准确的追着那东西,边指边问道:“这是什么?”离的最近的醒林俯身拾起,放到他眼前给他瞧,“这是蕃瓜。”天掷盯着瞧了瞧,黑纱虽朦胧,却也大概能瞧见那东西模样,原来这屋里也设着,只是今晨自己一醒来,发现屋里桌椅翻倒,再回来时屋内已被收拾干净,这些摆设也被收走了。他盯着这东西,那边鬼哥儿瞧他的样子,咽了口口水,道:“尊主,这玩意能吃,很甜……”天掷点点头,一脸严肃,仍是盯着东西不语,鬼哥儿瞧他这模样,心里打鼓,有些摸不着头脑。因尊主冷淡的脾性,远抛同龄人的深不可测的修为,忘月窟所有人都十分惧怕尊主,包括从小在忘月窟长大的鬼哥儿。在鬼哥儿惴惴难安之时,醒林叹了口气。他知道天掷是想吃,只是不知道怎么吃。他径自收回手,回身在屋内翻了翻,找到高榻边上一只黑色鎏银的宝剑,看了一眼,随手抽出宝剑,雪亮的剑刃唰唰两声,将蕃瓜破成八瓣,挥手将宝剑仍在桌上,拿了一瓣瓜,走到天掷身边,说:“这样切开就可以吃了。”鬼哥儿在醒林将那把尊主天下有名的佩剑随意一扔时,嘴已张成圆形,他远远戳在一边,见醒林拿着瓜站在天掷身侧,而天掷望着拿瓜的醒林,眨了眨眼。不久,天掷看着醒林手里的瓜,侧身俯下头,微微伸出修长的脖颈,用柔软的红唇一口咬在瓜上。就着醒林的手。醒林被烫了一般猛的收回手,瓜应声掉在地上。鬼哥儿张成圆形的嘴随之闭上,莫名惊慌地低下头不知该看哪。虽然他还小,但是诡异的脸热了……他再抬头时,醒林已拿了一块新的过来,放到天掷手上,这次交代清楚:“用手拿着瓜底,这样咬着吃。”他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脏瓜,往门外走,在外扔了瓜后,一回身见到从后厅出来站在侧门外的鬼哥儿。鬼哥儿要看不看的瞥了他一眼,从台阶上摇晃着跳下,站到他身旁,用脚尖踢飞了一颗小石子,道:“他昨夜里发了狂吧。”醒林嗯了一声。鬼哥儿道:“老尊主当年发狂一次比一次厉害。”醒林不以为意,又嗯了一声。鬼哥儿问:“那……那今夜我和你一起守他,再多调一些人来……”醒林淡淡地道:“不用。”鬼哥儿想起今早自己跟着他下山听到一番对话,心里涌起千百种滋味,挂着一张脸不知该说些什么。醒林向门内走去,留下一句:“不用操心,我没事。”他身后的鬼哥儿皱起眉嘟着小嘴,欲言又止。醒林进门时,只见日光正盛,落了满地,天掷正盘腿坐在面窗的贵妃榻上,背靠靠枕,捧着手里的蕃瓜吃的津津有味,见了醒林忙冲他招手。醒林走了过去,天掷拍拍身旁的锦垫,他便依言坐下,问道:“怎么了?”贵妃榻狭小,天掷与他挨的极近,顺着靠枕往他身上一扑,黑纱遮不住他清澈的目光,他认真地道:“这东西特别甜,你吃一口。”双手捧着汁水横流的瓜举到他嘴前,醒林往旁一躲,道:“我不吃,你一人吃即可。”天掷执着的说:“真的很甜!”醒林摇头:“你吃吧。”天掷见此只好作罢,依旧趴在他和靠枕之间,几乎算是在他的怀里,津津有味的吃起来。醒林背后顶着扶手和厚厚的引枕,躲也躲不了更远,何况,他一时之间……许是阳光太暖,许是自我规束太久,许是方才鬼哥儿所提“发狂会一次比一次更厉害”令他有所触动。许是他怕这十五日过的太快。他望着窗外,这几日他迷上太阳与月亮,太阳落下,月亮升起,日月交替,又是一日。真是……太快了,快的令他心慌。他回首,对上怀中趴着的人,他看着他漆黑的发顶,泛着光泽的脸颊,沾着瓜肉的嫣红的唇。自己剖白那日心中藏着说不尽的遗憾,此时,若说还有什么遗憾……他冷着一张脸,在心中忽然对自己说,去他娘的!他抬身吻住身上人的唇角,这里挂着一粒嫩黄的瓜瓤。唇尖上有,唇瓣上也有,唇旁挂着汁水,他的舌头辗转的碾压舔舐,用舌尖顶开两片唇瓣去更深处吸允。在敏感的唇肉里上下探索。这么多年,上辈子加上这辈子,这是他从未触碰过之处,是他不敢肖想之处。说来可笑,他们之间纠缠数年,掺杂了情,掺杂了爱,甚至掺杂了命,可是他却从未真正触碰过他,甚至拱手把他推至别人身上。醒林想起那件后悔的要他命的往事,心都蜷缩起来,抓着他的衣领,狠狠地摄取更多。继而猛的将他抱紧,紧箍着他身体,头抵在他肩上。忽然被吻又忽然被抱的天掷一阵阵发懵,他抚着身上人清瘦的背,不知为何,感知到身上人强烈的,无处诉说的怆然和……委屈。第三十章这一日过的漫长极了, 整整一个下午,二人都未发一言, 各居屋内一角。醒林脸上微微的发烫,不知在发什么呆,而天掷则面无表情,很明确的在回味。及至夜间,天掷终于乏了, 他走到高榻边上,望着自己又厚又软的被褥,回过头,向连着两夜在圈椅上端坐的醒林道,“你过来。”醒林闻声慢慢走过来, 天掷指着高榻道:“你真的不睡这么, 真的软极了, 你摸摸。”醒林的脸又微微烫起来, 一句本能的“不要”还未说出口,忽而想起中午,自己把装模作样和“为天掷好”都去他娘了。此刻又惺惺作态什么?他俯下身, 摸了摸那红色的锦被, 触手细滑,往下摁了摁,轻厚煊软,他在灯下向天掷微微一笑,轻声说:“是很软。”天掷拉他, “你躺一下。”醒林从容的向榻里侧身躺下,淡淡的一笑,“陷进去一般,让人不想起来。”天掷献宝一般道“那正好,一起睡床。”立刻也在他身侧躺平,望着屋顶笑了一声,回过身面对着醒林。幽幽烛火映着二人的脸,他俩面对着面,醒林不禁也轻轻一笑。夏百友曾说他又风流、又温柔,又清纯。此时,此刻,此地,他只剩下十成十的温柔。他问天掷:“你笑什么?”天掷一片天然的喜悦,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觉的很好。”自从天掷神志不清以来,一心喜便只会说真好,很好。醒林一笑,他也觉得此刻很好,只望二人在这夜永远睡下去。没有以往种种,也没有日后种种。天掷朝他凑近了点,二人几乎呼吸相贴。这里太温暖,身下有数层厚褥,身上有香软的锦被,枕头几乎陷进半张脸。昏灯摇曳,热气一蒸,比忘月窟那草床不知舒适多少倍。二人不知不觉昏然入睡。醒林睁开眼时,听到清晨树梢的鸟鸣声,静谧安详,这一夜竟安然无事。只是他的脸上贴着另一个人,原本睡前与他呼吸相撞的人,此刻脸埋在他的脸下,扎进枕头里,略一挣扎便能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