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作者:梦里长安躲雨人      更新:2023-06-19 22:21      字数:5056
  众人垂下脸,同一个醒林,一千个观者心中有一千种心绪。后来几日,白蟾宫每隔一段时间便可进后厅帮他擦洗换布条,但两人从未说过话,白蟾宫每次都是双目含情的来,欲言又止的走。醒林揉揉眉心,自他瞧见自己身上的红痕,再看看白蟾宫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妙,恐怕坊间守灯人与魔尊的话本儿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鬼哥儿这几日意外的乖顺,时不时在他身旁溜达,要茶有茶,要水有水,醒林心道,这孩子除了从小长歪毫无童真嬉皮笑脸阴阳怪气性格残暴出手狠辣三观不正之外,也不失为一个好儿子。倒是天掷,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心怀愧疚,这几日一副不言不语的疏淡模样,镇日坐在榻上打坐调息,与醒林一在榻上,一在窗下,远远相隔,甚少近他的身。醒林还未说什么,倒是鬼哥儿对此有些不满,他无事偷瞧那淡然端坐的身影,一肚子敢怒不敢言,只能加倍的服侍醒林。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天掷这几日竟没有发狂,这让二人松了一口气。第三十二章醒林一连躺了五六日才稍缓过来, 这一日晴光方好,鬼哥儿陪着他出去透气。夏日近了, 风越来越暖,日光照耀大地,树枝泛着新绿,间杂着树梢的鸟鸣。醒林站在门外,听了一阵鸟叫, 忽而对身旁的鬼哥儿道:“尊主发狂那日,我以为会死在他手下。”鬼哥儿道:“那日,我也以为要糟,初听室内有异响,然声音也不大, 待我在门外细听, 只听到隐约的动静……”他想到那深夜中含混的□□喘息声, 脸上不由自主的微红。“……我不敢贸然进去, 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最后破门而入。”“哦……”醒林想起二人那时的情形,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问道:“那他……”鬼哥儿摇摇头, 道:“我一进门,远远一看,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悄然站在榻边,微微垂头,似在看你, 虽然他双眼蒙着,但我就是知道他在看你。我慌忙跑上去,你已晕倒在血泊里。”醒林面无表情,道:“……这么说,是他自己停下的……”鬼哥儿看着他,认真地问:“当时,你明明可以呼救,但你为什么不出声?”醒林极轻极快地一笑,低声道:“因为我不怕死,早死晚死都一样,只要死得其所……便好。”鬼哥儿盯着他:“什么叫死得其所?”醒林沉默。鬼哥儿轻声道:“你想死在他手里?”醒林不言。鬼哥儿又道:“什么叫早死晚死都一样,你……”鬼哥儿咬着牙,道:“……你明明身上有那个东西,为什么死到临头还不用。”醒林侧眸,注视鬼哥儿,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孩子真不是白长这么大。日出山顶,风在树梢,二人久久站在树下,再无其他的话语响起。二人回了后厅,天掷依然端坐不动,闭目打坐。鬼哥儿小心的将醒林在贵妃榻上放平后,轻轻掩上门走了。醒林那日失血太多,身体仍然虚弱,双手放在前胸,安静乖顺的躺了一个时辰,他不言语,屋内便落针可闻,那人也不说话。醒林只好侧脸看着窗外的日头,日头本在最高处悬挂,受不住醒林的注视,渐渐西移,渐渐下沉。醒林眼都不眨的望着它,也留不住他消失的影子,红日半隐,清浅的月牙儿即刻欲升,日隐月升,又是一日,若是十五日为限,他又失去了一日。不知不觉间十五日竟已过半。醒林淡淡的收回目光,他心里跳的厉害,总想找点什么话儿说,他半扶着贵妃榻的靠背,挣起身,从靠背处露出半张脸。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过一刻少一刻,过一日便少一日。只是如此空坐无语,实在太浪费了。他望着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嘴唇微微张开,等了一刻,终是沉默,终是安静的躺了下去。他隔着紫檀的靠背,轻声道:“天掷,我说要帮你梳发,到现在也只梳了一次。”停了一会,那边传来天掷的声音,“是。”醒林挠着靠背上的锦枕,商量着说:“我感觉好些了,明日早起给你梳发可好?”那边没有回答,直到醒林抬头欲看时,那边才道:“好。”临睡前,鬼哥儿孝子贤孙般伺候他茶水,一切停当后方退出,醒林这几日过的消停惬意,但今日丝毫未失眠,一夜香甜。他在睡梦中略有不适,因为四周空气似乎越来越清凉,甚至还有冷风吹过他薄薄的衣衫。屋内怎么会有风呢?醒林迷迷糊糊的想。他身下的睡榻似乎有些轻微的颠簸,甚至听见了清晰地脚步声,一直萦绕在他身旁,过了许久,颠簸停了,他越来越冷,那脚步声环绕在他周围,顿了一会消失了。但是醒林在迷蒙中又觉得,那脚步不曾消失,因为他总是觉得四周还有一个呼吸声。还有一个人在他身旁。另外,一个嘶嘶的声音,游曳着,摇摆着,越来越近。那个声音在距自己脸颊一臂之外,忽然停顿。四周一片寂静,侧耳细听,有一些极轻微的杂声,像是风刮过树梢,叶子掠过草地,流水轻吻河沿。愈是静谧,混沌中的醒林反而愈是难安,他拼尽所有神智,强行睁开一丝眼帘。入目是一片荒野,凄清的月儿当空高悬,不远处的高树只有一片青黑的树影。他躺在杂草里,抬头可见巍峨的高山----他被丢在玉房山脚下了。冷风吹透薄衫,他立时打了个冷颤,他早已被冻透了。他抱着自己从荒草里坐了起来,脑中剧痛如裂,但他片刻之间便了然是怎么回事。是鬼哥儿把他放了。他抱着双臂,把两条腿盘起,尽量缩的小一些,双目发直,在草地上呆呆坐着。直到从肌肤到五脏六腑全冻透了,他叹了口气,手一撑地利落的起身,先俯下身,慢慢揉着酸麻的小腿,继而抬首向上望。他面前的这一块山崖,几乎拔地直立,光秃秃地连一把可抓的草都没有。他沿着山沿慢吞吞的踱步,他记得玉房宫除了如今仙门驻守的大路外,还有几条小道,他在黑夜里,边看边走,冷不防一脚踏空,在一个荒坑里踉跄几步,他立刻爬起来,摸了摸脚下,还好,是阴冷的荒土。既不是万丈深谷,又不是沼泽湿地。他伸着双手往前摸索着,不一会,手脚并用爬出深坑,就着昏暗的月色,盲拍身上的土。这时才后知后觉的出了一身汗。抹了抹汗,他接着向前慢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走到一处土石暴露,不见高树的山脚处,依稀看到再往前行有一条石板小路,蜿蜒向上,他心下大喜,笑容还未挂上,便听山脚下传来人声。“师兄,胡师弟小解怎么还未回来,莫不是遇到魔窟里的人了吧?”“等等看,再不来一会让李师弟徐师弟过去喊喊他。”“师兄,我听师叔说魔窟近日安静的怪异,莫不是暗地里在搞什么幺蛾子。”“嗨,这魔窟行事诡异,谁猜得透,不过……”说话的人低声道:“咱们这十二位掌门联手都打不过那魔尊,人家要是有什么动作,咱们也抵抗不了啊。”“对啊,师兄,所以这魔尊实力更胜我们,还有人质在手,却迟迟没有动静,这才更可疑啊。”前面说话的师兄叹了口气,“谁知道呢,但,我听师尊的意思,咱们也并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师尊他们似乎另有筹谋,只是近日来毫无进展,故此师尊们也有些纳闷。”“那是师尊们烦恼的事了,咱们这修为不济的小辈,只有当个小兵听从调遣的份……菩萨保佑,望那魔尊突发恶疾,喝水呛死,吃饭噎死,天上落雷一把劈死他最好!”醒林默默后退,悄无声息的踮着脚尖,借着杂草掩映,低着身子疾步离开。衣拂草丛,风过耳边,醒林仿佛背后有人追赶般,一步不停地飞奔。不知跑了多久,他停住,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一路走来都是峭壁,只有此处是较为平缓的斜坡。醒林看看已渐向下沉的月亮,他来回折腾了许久,再耽搁,怕是天都要亮了。他咬咬牙,不再犹豫,前后观望后,选了一处最好攀登的山坡。只是这山坡远看平缓,待上去却觉出爬的十分艰难,他没爬两步,一脚踩在自己长袍下摆上,登时扑倒在地,抱住一片杂草和细树杈,扎的脸上有些刺痛。他慌忙抬起脸闪避,万幸没有刺到眼睛。一手抓住最近的小树干,他伸手拉起自己的下摆,前前后后都扎进腰带里,想了想把宽大的衣袖也高高挽起,恨不能卷到肩膀处。大半光洁的胳膊裸露在外,他想:“这下应无碍了吧。”这一次向上爬十分利索,一路上不少岩石,树干,杂草均可借力,醒林向来动作并不敏捷,但左支右绌脚蹬手攀的也让他爬了上去。爬了一阵他停住,向下望了望,山脚漆黑一团,已十分遥远,醒林心中纳罕,他平日这么娇气的人,能坐轿不走着,能坐着不走着,能躺着不坐着,此时,居然丝毫不觉得累。他苦中作乐,心中为自己叫了声好。他欲一鼓作气向上猛攀,一把抓住近处的树枝,脚上向上找了找,蹬住一块突出的岩石,甫一发力,一个打滑蹬了空,身子一沉,手上的树枝也被折断,竟直直出溜下去。醒林在荒草中扑腾几下,幸而大腿处撞上一处大岩石,他赶紧撑着,没再下滑。醒林立刻在身旁乱摸,左手一把抓住树干,他抚着心口猛喘气,听见自己心跳的砰砰响,这才觉出害怕来。方才全挽起衣袖时,手臂大半裸露在外,此刻火辣辣的,醒林顾不得细看,人在高处,出于本能的只向向下望。醒林情不自禁的侧过脸,但他只微微一动,便强迫自己闭上了眼。别看,不能看,向上爬就是了。他在心中催眠自己。睁开双目,他也不再顾及手臂如何,伸手抓住近处的草木,每抓一把都试一试牢固否,全身紧绷,稳稳地向上攀去。如此行了一个多时辰,越往高处,醒林绷得越紧,手臂大腿等处都绷成硬块。这座山仿佛没有尽头,醒林不敢向下望一眼,向上又无休无止,身处山壁,他无法歇息片刻。这座山总是有顶峰的吧,他在心中念叨。可是不断地攀爬却让人不由得绝望。更绝的是,山壁上方居然长了一片荆棘,醒林望了望四周,不知是天光欲晓,还是攀爬到了高处,此时,四周渐能视物,他举目所见上方尽是黑黝黝的荆棘,不知蔓延多远。顺着荆棘横爬,是不可能了,醒林实在是无心无力,他紧闭着嘴巴,鼻翼翕张,将玉一般的面孔贴在潮湿的泥土上。第三十三章轻喘了一会, 他咬着牙关,直向上爬, 荆棘从越生长越密集,刺也越多,下方根部略有空隙。醒林闭着眼在下攀爬,手上无处可抓,只得抓住突出的山石角或较粗的荆棘条, 他有了上次的教训,抓哪个都试了再试,全力握紧。他头贴着地面护住脸,娇嫩的手心,白皙的手背, 光洁的裸露了大片的手臂, 时不时被扯断的发丝, 无一处不和密集的黑刺亲密乱吻。待可握的草木不再扎手心时, 醒林抬起头,他察觉到山壁放缓了,再行数十步, 上半身竟能全然抬起, 半走半爬。原来这一片荆棘长在山崖顶下,过了此处便过了最陡峭的山壁。醒林爬了一炷香,攀住一棵腰身粗细的大树,再也支撑不住,腿根打着颤慢慢地顺着树根坐下。他望着远处蔚蓝天幕上挂着的浅黄月牙儿, 手向下伸,一摸才知自己大腿抖的这样厉害,他低头一看,愣住,摸着大腿的雪白手背上无数道细线般的红痕,甚至整条手臂都是。他将两条手臂放置身侧,两条腿大岔开摊着,靠在树根上,全身发软,动哪处都酸痛。这样歇了没一刻钟,远处隐隐传来人声,醒林一惊,猛地睁开眼。此处应是过半的山腰,魔窟近日小心谨慎,守着玉房宫不外出,那来的只能是仙门的人了。没想到到此处还能遇着仙门弟子,醒林慌忙撑着大树站起,甩着腿在厚厚的腐叶堆里跑了几步,冷不丁两条酥麻的腿猛的跪倒在地。噗的一声,动静不小,腐叶俱被扑飞。远处的人自然听到动静,大喝一声:“什么人在前面!”并疾步跑来。醒林一时慌了,他背对来者,绝不肯让仙门中人见到自己。仙门中人见他身处玉房宫外,自是一番事端。他不要,他是要回玉房宫的。身后传来两人的脚步声,其中一人喊道:“怎么是东山派的人……你是哪位师兄弟?”醒林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碧衫玉冠,他两只手掌攥紧,始终未回头。身后一人伸手来抓他肩膀,道:“怎么鬼鬼祟祟地……”醒林猛的出手,抓住身后人的手背,再顺着手背一探抓住他的手臂,一个发力将身后之人过肩撂倒。身后另一个人惊骇之下出手拔剑,醒林一个跃身躲避,闪到他的身后,出手从后方夺剑。他虽不济也是虞上清亲授,在普通弟子面前不怵。他不想暴露,更万万不想杀人。这二人身着褐衣,是镇九门的弟子,是人间正道,嫉恶如仇的镇九门。他不想露出正面,也不好使剑,索性夺剑后直接甩飞,三四招下来,他将此人撂倒,方才那人却从身后爬起,他矮身躲过,从后将他制服,右手抬起将他打晕。却听身后风声直响,他还未反应,一根树枝从左肩贯穿而出,醒林剧痛之下,扔下晕倒的弟子,两手抓住血淋淋的树枝,一个转身,那弟子不知为何竟颓然跪倒。醒林转到他身后,横手一招将他击昏。他向后踉跄了两步,左肩处泂泂流着血,今夜身上的大小伤口都成了小打小闹。他低头望着流血处,皱着眉,有点心疼自己又有点想笑。这几日受伤不断,比过去五年都多。好像自己遭遇那人,总是不断地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