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梦里长安躲雨人      更新:2023-06-19 22:21      字数:4998
  虽未有一处是他所赠,但就当是还他的债吧。醒林抬起双眸,为何树林皆带了残影,为何眼前的草地模糊又遥远。他勾起唇角,轻轻甩甩头,一把将肩上树枝从血肉里拽出,竭力稳住身形,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行去。他以为自己已脚程极快了,但眼见红日初升时,才遥遥望见玉房宫。玉房宫如同他上次回来一样,鳞次栉比的青瓦屋檐,高低错落的大小宫殿,晨曦遍洒,如同圣光。他唇角越勾越深,摁着肩膀,跌跌撞撞向前方行去。他路上遇见的人见了他的模样,不知如何是好,也无一人敢靠近他----皆知他是一块莫名的烫手山芋。他快到时,鬼哥儿接到消息,已从后厅奔了出来。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鬼哥儿望见他的流血处,两只眼睛睁的溜圆。醒林从他身边晃过去,直接去了后厅。他一进门,便望见坐在榻上,蒙着双目不知想什么的天掷。天掷望着他,站了起来。醒林走到他身前,他心中想笑,面上也在微笑,因为他莫名的,竟想如同拜见君主般,为他虔诚的一跪。他想笑,如同穿过千山万水无数杀戮后,执着的要回到故土的濒死士卒。见到故土的那一刻,满心欢喜。他上前,轻轻道:“天掷,我回来了。”天掷站在当地,淡淡的,未有什么表情。他道:“你去哪了。”醒林叹息着轻笑:“我在外面,迷路啦。”天掷面无表情,道:“那怎么又回来了。”醒林轻笑:“昨日说好的,我要为你梳发,无论去了哪里也要准时回来呀。”天掷不言,遥遥望着他。醒林等了一会,上前牵住他的手,伸手虚按,天掷坐在铜镜前。醒林勾着唇角,抬起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发顶。他喃喃地说:“我既说过了,便不会失约,答应你了,就不能改……”天掷一动不动地望着铜镜,铜镜里有一坐一站的两个人。他终于指出:“你受伤了。”醒林按了按一片血红的肩膀,道:“不碍事,已经不流血了。”他的手指沾着血,擦过发丝时沾了一丝又一丝。他忙用袖子轻擦,越擦晕染的越多。醒林轻闭了闭双目,甩开眼前重影的发顶,重影的沾着血的双手。他的眼前发昏,按住肩膀,按住破损的衣物,叹息着轻笑一声,着实支撑不住闭上双目,临晕倒前说道:“又要烦你,为我寻新的衣裳了……”他眼前一黑,向下软倒,如同高崖坠落,本以为自己要颓然仰倒在地。一个怀抱圈住了他。待他清醒过来时,人已在熟悉的老地方,贵妃榻上,他身旁空无一人,他转过脸,向后方望去,只见纱幔再次放下,似是有人揭帘走了进去。这是天掷主动放下纱幔。门外响起急迫的脚步声,不止一人。鬼哥儿皱着一张小脸,走到他眼前蹲下,现出身后一个人。甘棣华来了。原来鬼哥儿方才慌着出去找上次那个白蟾宫,再来为醒林包扎上药换衣。白蟾宫讷讷地说,行李里的干净衣物都用完了。同在大殿中的甘棣华,立刻道明自己是玉房宫弟子,衣裳齐全,所需皆备。鬼哥儿无可无不可,见这人似乎更从容镇定,便换了他来。自上次醒林受伤后,白蟾宫日日都来后厅,故此甘棣华并不知今次之事,只以为是例行前几日之事。有了白蟾宫事先透底,他进门后先是望了望纱幔之后。第二眼,才乍见醒林如此情态躺在榻上,他心中不由一惊。他将新衣物放在侧,在醒林对面俯下身,指着他那新鲜的,边缘破损的血肉小洞,道:“这是……”醒林白着脸,对他一笑:“摔了一跤,插在树枝上。”甘棣华不言,沉默着帮他打理。白蟾宫所行之事,甘棣华照行不误,目之所及,心之所思也大概相同。只是,此前听白蟾宫抽抽噎噎地学话是一回事,自己上手又是另一回事。甘棣华高高挽着袖子,腾着两只手,问:“先给你的肩上上药包扎,还是起身吧,我看看是不是扎透了。”毕竟玉房宫的大弟子,独处时慎重有德,魔尊在前也不改色,不似白蟾宫,来了五六日一句话都不敢言。醒林的小脸藏在衣服里乖乖点头,甘棣华揽住他的右肩,他借力,弓着腰身,极轻极慢地坐起。隔着一层纱幔与一层蒙目的黑纱,只剩下二人的剪影,其中一人揭开那病弱之人的衣服,一层又一层,一双手贴近他的胸膛,手抬起,手随着衣物落下。甘棣华坐在榻边上,醒林坐在榻内,两人错开,却皆低着头,若只看朦胧轮廓,到似是头抵着头一般。纱幔外,甘棣华揭开醒林的衣物,被那狰狞伤口惊了一下。他身上除了伤口外,还有一些残余的,淡淡的淤青。此刻已消的差不多,但还能看出曾受伤的和伤上加伤的痕迹。甘棣华帮他上药包扎,端正无言。不多时,便处理好,又与他换上新的上衣,收拾停当便出去了。旁人俱都出去,室内只留他静养。纱幔后还有个人,只是比他还沉默,无人收起纱幔,人影静静地坐在纱幔之后,屋内一时落针可闻。一人不言,另一人也不言,醒林躺麻木了,右手用力抓榻边的厚褥子,慢慢地将自己侧过身。躺久了,心中也有些庆幸,不说话也好,若是有人说了,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醒林垂着目光,两手攥着薄被,蜷缩着捧在心口。下午,甘棣华又来换药,醒林不断递与他话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言,竟耗了近一个时辰。直到鬼哥儿都进来两次瞧他,醒林着实是不好意思,只好令他走了,甘棣华收拾好包裹,站起身,道:“你这伤口,一日上三次药最好。”醒林当着鬼哥儿的面,立刻极力点头道:“那你晚间再来与我换一次。”甘棣华望了他一眼,点头称是。鬼哥儿将甘棣华送回大殿中,甘棣华重新被绑缚起来,待大殿中无人了,夏百友遥遥问他:“他下午可好些了?”甘棣华点头。他上午方一回来,便将醒林新负伤之与这些人说了,众人听了,心中有愤慨有心疼,还有些不敢说出口的遐思,一时间,大殿中竟响起一阵低低地咒骂声,风头暧昧的指向魔尊。如今他再次回来,众人又是一顿盘诘,盘诘完一番感叹。甘棣华不爱多话,别人不问的他就不多说。后厅,晚间,铜台里燃着幽幽烛火,醒林孤单地躺在榻上,心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想在甘棣华上药来之前,自己先准备停当。双手撑着贵妃榻,艰难地挺起上半身,他稍微移动一分便欲出声呼痛,但俱咬牙憋住。好不容易才完全坐直,他就着烛光,颤巍巍的扯着中衣的衣带。他半隐在明,半隐在暗,素衣在灯下如一层薄薄的霜雪。白色衣带泛着灯光,仿佛透明似的,被缓缓拉长。衣结打开,一双纤长的手,捏住衣襟的边,慢慢的揭开,如同翻开书页一般,烛光中忽明忽暗的,光洁的肌肤裸露出来。衣衫褪至肩膀,暴出包扎着白布的伤处。一个人站至他身后。在明光与阴暗的交接处,醒林的长睫毛不由自主的轻颤起来,他的双手搭在坦开的衣衫上,立刻掩住衣衫似乎有些不好,不掩住,似乎也有些不好。第三十四章就在醒林僵硬无比的停顿时, 身后那人缓缓坐在他的身后的榻上。醒林更僵硬了,胳膊不是胳膊, 脖子不是脖子,转动一分都觉得费劲,一双手抓着衣襟,也忘了要先掀开左边,还是先掀开右边。身后人伸出一双手, 微凉,按在他的衣襟上,轻轻向下一拉。衣衫从醒林的手指间滑落。身后那人在伤处蜻蜓点水似的一碰,绕了几下,将那包扎的白布全揭下来。红色的贯穿伤袒露出来。醒林不由得背过脸, 他知道伤口不好看, 况他身上还留有些别的旧伤痕, 淡青淡紫的, 心里有些惭愧。微凉的手指触上他的后肩,一股酥麻之感瞬间蹿过脊梁,醒林浑身抖了一下。身后之人将脸贴在他的后肩处, 轻轻碾磨。醒林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皱着眉, 轻闭着眼睛,无奈的将脸侧向另一边,留下一个修长的,脆弱的脖颈。温暖的嘴唇掠过肩头,忽而传来一阵刺痛, 那里被咬了一口。被咬完之后犹不放过,牙齿在那处辗转轻噬,如一只满心怨怼的小犬,叼住不放。醒林被拱的不断侧仰,被迫昂着清瘦的下颌,拉出颈间优美的弧线。他可以喝住他,可以斥骂他,也可以直接推开他。可他轻颤着,说:“天掷……要来人了……”甘棣华进门时,纱幔后的那人依然端坐,仿佛是一塑不动的雕像。甘棣华轻瞟一眼,立刻移开目光,落到贵妃榻上的醒林身上。醒林已然坐起身,正将袒露的衣物往里拢。甘棣华不作他想,如前两次般大步走到他的面前,道:“不用拢,正好先帮你换药。”醒林点头。甘棣华放好布条药物等,回过身,将他的衣衫一揭,顿住了。他的目光落在他的肩头,看了那处一阵,不禁又移到醒林的脸上。醒林躲开他的审视,在烛光下,垂下双目,轻颤着长长地睫毛。甘棣华不动声色,接着换药包扎,又为他换上干净中衣才离开。养伤的这几日,室内寂静的可怕,除了那个莫名的轻咬外,醒林与那人再无多说一句话。而鬼哥儿因当着那人的面,也未曾多说一句话,二人心中对那夜里的事心知肚明,但绝口不提。所幸有一件好事,鬼哥儿这几日来对大殿中的各家弟子,管束越来越松,除了第一日甘棣华为他换药外,第二日夏百友也得了机会来。夏百友从甘棣华处熟知了醒林的境况,进门后,先偷偷瞟了一眼纱幔后的人,才搜寻醒林的身影。醒林见了他,喜出意外,忙向他招手,夏百友含着一包眼泪,心疼的扑过来,握住老友的手。夏百友不忙着换药换衣,先与他低声说话,他向纱幔后使了个眼色,欲言又止的问醒林:“你……这几日你可好,听说你又受了新伤……”醒林透过夏百友吞吞吐吐的话语,感知到师兄弟对他的痛惜,同情,怜悯。他不禁扶额,恐怕他们对他的新伤有什么旖旎猜测。再加上他身上不清不楚的咬痕……醒林叹了口气,欲要辩解,此事又不好辩解,他只得沉默。夏百友见他如此委曲求全的模样,心中涌起莫名的情愫,他忍住,不再提这话头。他只与醒林轻声闲言,说些外间师兄弟的情形,醒林果然入港,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个没完。夏百友边说边揭开醒林的衣物,目光触及那新旧伤口,强压下眼帘,只当无事。醒林在室内憋得狠了,好不容易得了旧友,絮叨了半日方放他走。果然,夏百友一走,后厅再一次静谧下来。已有好几日,天掷对他的态度不咸不淡,还夹杂着一个意味不明的吻肩。醒林日日躺在榻上思索心事,他心中有一个猜想。一个可怕的猜想。自那日他被送出山外又逃回来,见到天掷的那个清晨,他便隐隐有这个猜想。但若再往前咂摸,其实此事早有蛛丝马迹。只是他这几日与天掷朝夕相对,被一点甜冲昏了头脑。醒林的心头发麻,头皮发麻,胃里像是装着二斤烧酒,整个人火烧火燎,心慌,气短,躺不住。他又修养了几日,在榻上反过来侧过去,辗转无数回后,扶着榻边坐起身来。他在室内逡巡一周,目光轻飘飘的掠过那纱幔。他拿起鬼哥儿拿进来的蕃瓜,瓜色金黄,一望便知又香又熟。他状若无意的问:“天掷,你要吃瓜么。”纱幔后的人停了一会,慢慢吐出两个字:“不吃。”醒林哦了一声,再一次试探完毕,他面无表情的拿起那瓜,细细切成八块,一口一口咬着,食不知味。蕃瓜吃了一半,他挥手将剩下的一半甩到地上,大步走向那纱幔,挥手将纱幔扬起。纱幔轻极了,慢慢地回落。醒林望着榻上打坐的天掷,天掷虽蒙目,可是醒林知道他停了,目光也望向他。对,他就是要他望着他。杀了他也可,不要视若不见。醒林慢慢走向他,胆大包天地,不要命地,将他向后轻推,抬起腿,跨坐在这位震慑天下的魔尊身上。他静静地望着身下人,隔着一层黑纱,一层二人之间不说破的屏障,与他对视。天掷显然是未料到,也未曾遇到过如此行事,他的下巴紧绷,唇角微微地抿起一点,但他并无动作,任醒林坐在身上,安静的靠在榻背上。醒林用一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面无表情的望着那优美的线条,清瘦的下颌,他俯下身,用嘴唇含住嘴唇,柔软触碰柔软。他辗转的吸.吮那乖顺的嘴唇,往更深处捉湿滑的舌头,轻而妙的打点嘴里的软肉,然后,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他喘着粗气,分开二人含着津液的嘴唇。望着身下的人,低声问:“为什么不把我推开?”“嗯?”他像个妖精转世,他用手尖拂过天掷脸侧的散发,顺着脸侧,轻刮到下颌。他问:“你早就清醒了是不是?”他坐在他的身上,挺动身下,边动边问:“为什么不推开我?”天掷半张脸蒙在黑纱下,余下半张脸在昏暗中蒙昧不清。醒林在起伏中,低下头再次含住他的唇,轻啄至他的耳廓,火热的包裹住那耳垂。他在热气里呢喃:“你都好了,为什么不杀我。”两具躯.体热了起来,隔着一层布料,体温摩擦体温,那凹凸不平的,火热的碾磨,直欲把人化成一滩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