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非言非默      更新:2023-06-19 22:59      字数:5444
  “骗朕。”景帝在他耳边轻声反驳, 不肯放弃原先的做法。这一招示弱求饶的方法,卫衍最近用得太多, 早就失去了一开始的功效。“陛下, 饶了臣。臣真的不行了。”为了能从这般境地尽快得到解脱,卫衍根本就没有余裕去考虑, 说这些话会不会丢脸这种问题。反正在皇帝面前, 他再狼狈的时候都已经有过。现在,他只求皇帝肯放过他就好。“说朕爱听的话,朕就放过你。”景帝不肯放过他,执拗地哄他开口, “乖, 告诉朕, 朕是你的谁, 你又是朕的谁?”从去年年末开始,一直到新年过完,二月来临, 景帝百般努力,依然没能听到他想听到的话。当然, 越是听不到, 他就越不肯死心, 一旦有了机会就要哄卫衍说话。卫衍虽然平时没啥脾气,任他搓圆揉扁很好欺负,偏偏性子上来以后,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着都不肯让他如愿。景帝在这件事上同样不肯让步,以至于这榻上的事,每每都要做到彼此精疲力竭腰酸背疼才肯罢休。“陛下是臣的君王,臣是陛下的臣子。”如同前面的无数次一样,这是卫衍唯一的回答。“你不肯说朕爱听的话,朕就和你耗上一辈子。”好不容易终于完事,景帝将卫衍搂在怀里,一边揉着他的腰让他舒服一点,一边恶狠狠地威胁他。“陛下说过以后会放了臣的。”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人,听到“一辈子”这三个字,却迅速睁开了眼睛,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提醒景帝他曾经许过这样的承诺。这个人真的很会煞风景,每每都要在他柔情四溢的关头泼他冷水,景帝再一次确认了这一点。他很想出言纠正,他当时说的不是以后会放了他,而是厌了以后才会放他,若他一辈子不厌倦,那么他就一辈子都不会放他走。而且,自那个漫漫长夜之后,他就决定好了,就算以后他厌倦了和卫衍做那事,他也没打算放卫衍走。反正就算什么都不做,仅仅抱着卫衍安寝,他就觉得心满意足。再说,事到如今,卫衍还抱着这种念头,是不是太没有良心了?他这么宠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竟然还整天想着要跑,他真的很想剖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长得是不是都是稻草。不过景帝忍了又忍,磨了磨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扣住卫衍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重新用力按入怀里,准备用沉默搪塞过去。这句话无论怎么解释都讨不了好。若他现在说这句话只是戏言,以卫衍非常死脑筋的“君无戏言”的认识,既然这句话是戏言,那么他所有的话,都有被卫衍当作戏言的可能,从全盘肯定到全盘否定大概只需要一瞬。况且他当日说的时候并不是戏言,不过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才会成为戏言的,硬要他认下这一开始就存心欺骗卫衍的罪名,他真的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是若他现在承认依然会有那么一天,那么他此前所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就全部成了笑话。此时此刻,什么叫做出言不慎,什么叫做悔不当初,景帝终于深刻体会到了。“陛下?”可惜,就算景帝想搪塞过去,对方却不肯让他如愿。见他沉默不语不肯搭话,在他怀里的那个脑袋始终不愿安静下来,拼命再次挣脱出来望着他,硬要他给个确定的回答。“放心吧,朕什么时候骗过你?”景帝再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免得日后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只好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打发他,并且凑上去在他鼻子上亲了亲。听了这话,卫衍略想了想,大概真的没找到皇帝曾经骗过他的事例,遂放下了心,又怕皇帝亲来亲去,会亲出另一场事来,就老老实实将脑袋重新贴回到他的胸前。“臣累了。”大概是真的累惨了,很快卫衍的呼吸声变得轻缓起来。景帝却了无睡意,只是将下巴埋入卫衍的发间,默默地想着他的心事。仔细想来,他与这个人的纠缠不过是一年左右的时间,他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算了,卫衍坚持要做臣子就由着他吧。反正他又不是准备大张旗鼓示于人前,不过是私下里要一个口头的名分而已。就算卫衍嘴上再不肯承认,事实上怎么样,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若卫衍一点都不喜欢他,卫衍敢在他面前一天到晚犯傻,对他不设防到这个地步?若卫衍一点都没感觉到他对卫衍的宠爱,卫衍怎么会时不时就和他撒娇闹脾气?而且,就算私下里再怎么宠他,在外人面前,必须让他维持臣子的模样。若硬逼他改过来,他不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露了破绽也是麻烦。有好多事目前还不能做,也就不急着要他改过来了。景帝蓦然想到了太后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之所以对卫衍的存在始终保持着沉默,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对卫衍始终是宠而有度,从不曾为他荒废过其他正事,所以只当是他一时的荒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若他们知道有朝一日他会为卫衍做的那些事,怎么可能容得下卫衍,不过,到那时候,也由不得他们了。“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景帝亲着卫衍的发丝,暗暗发誓,日后,他必要让这个人用最尊崇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边,不允许任何人小觑他。不过,未来到底会怎么样,此时,年轻的景帝根本就不知道,卫衍更是不知道,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在半是折腾半是卿卿我我中,尽情品尝着十里春风不如你的甜蜜味道。天熙三年三月,崤山居士齐远恒,因不愿好友卫衍无端为他的婚事,欠下皇帝恩情,呕心沥血数月后,向皇帝进献了一份长达数百页的陈表,以此作为皇帝成全他和红玉姑娘婚事的谢礼。在这份陈表中,齐远恒洋洋洒洒倚马万言,对民生河工军政等等国事发表了他个人的意见,这些意见有些言之有物颇有新意,有些则是在炒前人的冷饭,不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条“广纳民智”的建议。景帝收到这份陈表后,并没有因齐远恒在开头写了些,诸如此后恩义两清之类的言论而生气,而是仔细披阅后,着中书门下参议,随后又命人誊写了几份分发给朝中数位重臣,再将这个“广纳民智”的建议提交朝臣讨论,朝堂上顿时为此事炸开了锅。景朝的官僚体系,基本沿袭前朝,同时也继承了前朝民不议政的传统,不过景朝自开国之君开始,就对民间舆论保持着一种比较宽容的态度。但是宽容是一回事,要让平民百姓参与到政事中来却是另外一件事。朝臣们听了这个建议,当然哗然不已,大部分朝臣都以此举有违祖宗家法历朝惯例表示反对,就算是景帝的心腹重臣,也隐隐表示了此举会有乱政之虞的担忧,只有极少部分朝臣认为这个建议值得纳取。景帝虽然觉得这个建议有点意思,但是他始终犹豫不绝下不了决心。“广纳民智”固然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历朝历代,都是官民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此举一开,的确会有乱政之虞。皇帝本人都摇摆不定,这朝堂上的辩驳当然就更热闹了。偏偏支持这个建议的那几位朝臣,虽然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是在口才上却占尽上风,再加上皇帝的立场经常偏来移去,今日觉得这边说得有道理,他就支持这边,明日觉得那边说得也不错,他就支持那边,导致了这场辩驳经常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众臣在朝堂上整整辩了数日,还是没有定论。“陛下为何事烦恼?”卫衍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身边的皇帝竟然还没有睡下,此时,皇帝的眉头皱在一起,不知道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本来他是不想多嘴的,但是他看到皇帝最近经常皱着眉头,显然这事让皇帝为难了很久,忍了很久,他还是没忍住,多嘴了一句。景帝见他有兴趣,便将此事对他详细说了一遍。“其实,齐兄的意思不就是希望陛下能够多听听民间不同的声音吗?”卫衍不懂皇帝到底在为难些什么。齐远恒不过是建议皇帝专门设立一个衙门,接收民间的言论,汇集整理以后呈送给皇帝阅览。但是根据皇帝对他说的那段话来判断,目前在朝堂上争论的东西,好像已经超出了齐远恒一开始的建议。“朕是想既然要设这么一个衙门‘广纳民智’,就不应该让民智浪费在漫无边际的地方,自然须指定些东西,让百姓来议论议论才是。只是朕很犹豫,此举一开,民间议政之风大涨,万一偏离了一开始的目的,只怕到时候事态会很难收拾。”齐远恒的建议注重的是“广纳”,到了景帝手里却变成了要如何尽最大可能地利用“民智”,当然他脑中还隐隐有些其他的目的,此时他还没有思量完善,没必要现在就和卫衍一一细说。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议政的风气一开,以后想要禁止就要花很大的一番力气了。“臣觉得此法甚妙。议政之风想要完全禁止是不可能的,不如给百姓一个可以议论的地方,让他们能够畅所欲言尽情议论,朝廷也可以从这些议论中挑选一些值得纳取的意见。”卫衍也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至于陛下为难的事,只要小心掌控,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说到底,不管民间如何议,最后做决定的这个人还是陛下您。”“既然连你也说好,想来肯定是好的,朕就不犹豫了。”连卫衍用他那稻草脑袋思考,都能发现其中的好处,景帝相信此举肯定还有些他目前没有想到的好处。天熙三年四月,景帝下令设置民议司,专门负责民间议政事宜,并且明诏天下,对齐远恒进此善言大力褒奖。景帝此令开了朝廷允许民间议政之先河,后来因种种原因朝政虽有些变动,但是对民间议政的宽容以待并没有改变,这一仁政很明显是为未来的弘庆盛世奠定了基石。而景帝对齐远恒的褒奖,则让齐远恒很快声名大振,自此后俨然执天下士林之牛耳。关于这个举措,景帝一开始得到的好处,是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家、朝廷与士林的关系,前所未有的缓和甜蜜,至于更有价值的好处,要过很多年他才能体会到。第六十六章 云城只说在举国百姓都将目光放在这个民议司上面的时候, 却有乌云从西南之处弥漫过来。景朝的西南之处为戎州, 戎州以南有一夷国。时因夷国国内国君昏庸, 朝政腐败, 民不聊生, 民怨沸腾,夷国朝廷为了平息民怨, 转移视线, 就将这主意打到了景朝的身上。天熙三年四月末,草长莺飞之际, 夷国军队悍然越过边界, 进入了景朝境内。因夷国军队乃不宣而战,戎州的边境守军措手不及之下,竟然连失数城,一退再退, 退守到了云城。云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它遏制着边关通往内地的交通要道, 两边都是险峰峻岭, 易守难攻, 是戎州的重城之一。一旦云城失守,后面则是无关可踞,无险可凭的平原内陆, 夷国军队就能长驱直入,驰骋千里。戎州知州在反应过来后, 迅速调集军队增援云城, 并向朝廷急报求援。当时陈天尧将军正镇守在西北滁州, 压制西北蛮族的蠢蠢欲动。西北大营离云城最近,若从那里调军增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云城,不过景帝考虑到将陈天尧调去云城,可能会引发西北蛮族异动,便没有动用他,只抽调了他手下的一部分将兵增援云城。这样的考虑按理来说没有太大问题,可惜增援以后依然没起多大的效用。这战事一连打了数月,送来的战报上,始终没有能让景帝稍微舒展一下眉头的消息。戎州守军与夷国军队在云城城外开始了漫长的拉锯,而且因为夷国在先前占据的城池中开始扎根下来,让这场战事愈发艰难起来。时景朝势强,夷国势弱,却出现这样的战局,是有许多原因的。其一是由于太平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至于朝中无善战之将,军中无会打之兵。自先帝朝开始到太后摄政时期,近三十年景朝的边疆不曾有过这么大的干戈,以至于景朝的将领官兵只会纸上谈兵沙盘演练,不曾有过真正的实战,一开始的频频失利就不足为奇了。其二却是由于朝廷施行的统兵政策造成的。先帝时不去说他,到了太后摄政时期,因女主视政,隐于后宫,无法将军权真正握到掌中,太后为免军权旁落,臣强欺主,对于军队的将领统兵,采取的是文武互相监控遏制的做法。武官带兵却无调兵之权,文官有调兵之权却无可调之兵,互相监督遏制,确保军权不会旁落。这样的统兵政策,在没有战事的时候或许不会有多大的问题,一旦开战,就开始矛盾频频,内耗严重,以至于这仗还没开打,就已经输掉了几成。这些问题,景帝就算一开始没有意识到,经过数月的失利以后,他也明白了。这事自然有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过却附带种种得失利弊,景帝权衡了好几日,在江山社稷和权柄之争之间,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以社稷为重。天熙三年十月,景帝在与太后密谈整夜后,于第二日早朝之上宣布,他将即日御驾亲征,朝中诸事由太后决断。数日后,景帝率领十万援军前往云城,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亲征。天熙四年一月底,经过三个月的行军,援军抵达了云城。云城是一座关隘要塞重城,现如今一面临敌,另一面则是景朝的平原内陆。此时云城守军虽然与夷国军队拉锯了快十个月,所幸城池始终没有失守,所以援军到了以后,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就可以直接进驻云城。云城隶属戎州易南府,是易南府的府治所在地。这日皇帝御驾到达后,候在城外路迎的易南府知府,带领辖下众属官,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众人恭敬地迎了皇帝御驾入城,先将皇帝送去了下榻处。知府为皇帝准备的下榻处名为吴园,乃云城世家吴氏敬献。很快,御驾到了吴园,进了门,知府将皇帝送去安寝处稍作洗漱歇息,而他自己则带领着云城的一众文武官员,候在谒见候驾处,等待着皇帝接下来的召见议事。吴园占地颇广,建筑精巧奢华,园中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假山湖泊,皆是高人布置,经过吴氏几代修缮维持下来,算是戎州排得上号的幽邃华美园林。不过这座南地颇有名气,历代不少文人骚客曾留下过诗篇墨宝的名园,在皇帝下榻之后,落到了某个不解风情,不懂风雅的人手里,却惨遭了毒手。此次前来云城,近卫营大统领沈莫没有随驾,而是留在京中守护皇城,皇帝的安全防务就由卫衍总领了。卫衍此人,平时在日常琐事上颇有些懒得多思率性而为的天真幼稚心态,特别是被皇帝宠了又宠以后,他在皇帝面前说话行事间更是少了几分防备顾忌,时不时要由着自己的真性情小性子肆意行事,日子过得很有些不能让人直视。不过到了外面,处理正事时,他就马上提起了全部精神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