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作者:非言非默      更新:2023-06-19 23:02      字数:5269
  他这话当然是客气话,他能被皇帝钦点为状元,自是文采飞扬之辈。“孙状元太客气了,不如我让人送上纸墨,我们就在这里,落笔成文,互相印证一下?”齐远恒想到了这事,没有拖延,马上就行动起来了。“如此甚好!”孙柯没有反对,一口就应下了。他今日来见齐远恒,就是表明要向卫家靠拢了,这种时候,出点力是应该的。他要是什么用处都派不上,也不好意思出现在这里。齐远恒见他答应,没有多做耽搁,就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拉开了静室的门,对着外面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跑堂送上了纸墨等物品。两人各据书案一角,沉吟片刻,左手执笔,开始写文章了。齐远恒的文风走得是大开大合路线,他以古喻今,旁征博引,力证皇帝遣散后宫,心怀百姓,恩泽后宫弱女子,实乃古之明君所为。孙柯的文风走得是婉约路线,他以后宫女子的口吻,写了一篇哀思谢恩文,前面是深宫寂寞红颜老去,后面则是骨肉团圆叩谢天恩,用种种肉麻的话,把皇帝赞了又赞。他俩几乎是同时落笔,同时收笔。完工后,两人互相交换,认真拜读了一下对方的大作,相视一笑,彼此间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这两篇文,他们都没有署名,等到宣纸上的墨汁干了以后,齐远恒就让人送去付梓了几百份,当夜就分发了出去。第二日,街头巷尾就议论起了这事。他们二人,一人是享有盛名的名士,一人是天熙二年的状元,文章才情当然俱是一流。所谓的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高手写文章,没理的事,都能被他说成有理的事,更何况这事有理没理是在两可间。比如明惠县主这样的人,现在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她自个儿乐意的,肯定觉得皇帝很好,而周贵妃等人,有着种种不愿离宫的理由,肯定觉得皇帝这么做很不好。但是百姓之中,能客观分析这事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都是人云亦云,哪边说得好,就相信哪边的话,现在这二位的文章出现后,就牵着舆论的鼻子走了。士林之中,被他们的文章说服的人,也不在少数,特别是很多还没有入仕的士子,与这事中的双方都没有利害关系,就更容易从心而论了。这些人尚不曾被官场磨砺,心中还有理想和热情,从心而论的话,肯定是赞同这个观点的。所以,不过是数日之间,清流民议就变成了夸赞皇帝遣散后宫是明君所为。皇帝是明君,反对他的是什么,谴责永宁侯的是什么,还需要人多说吗?不过是须臾之间,朝臣们的压力就变大了,一顶奸臣的帽子很快就要戴在他们头上了。第一百四十一章 毁誉由人这顶奸臣的帽子, 要是被戴严实了,这些朝臣以后在朝堂上说话就直不起腰板了。毕竟朝堂上又不是铁板一块,每个人都有可能在挡别人的路, 其他人需要的时候, 就可以拿这事出来, 攻讦他们了, 所以他们肯定不能这么轻易就范。不就是写文章辩驳吗?他们这边也有写文章的高手,根本就不虚那边。于是, 京都士林中, 很快为这事展开了论战, 双方开始写起文章掐起了架。文人掐架,与普通人掐架类似, 也是你一拳我一拳地打来打去, 不过他们是以文字为武器展开攻防的。齐远恒他们在这事上,占了先手, 是因为他们把舆论的焦点转移了,本来聚焦在卫衍身上的舆论,被他给移到了皇帝的身上,而且他是在给皇帝唱赞歌, 这指斥乘舆的罪名,就没法往他身上套。其他人要是和他在这点上对着掐, 就要捎带上皇帝, 真正要得罪的人明显是皇帝。不过, 其他人也不傻, 肯定不会明知这是陷阱,还要踏进去。皇帝本来就对这事很不耐烦了,有人敢说皇帝的不是,皇帝恐怕就要雷霆大怒,用大不敬这个罪名来杀人了。因为这个原因,这场论战就变得与以往很不同了。以往文人论战,都是围绕着同一件事做文章,而这次论战的双方,始终是你赞你的,我骂我的,不在同一个点上纠缠,而是一直在各说各话。齐远恒他们这边,各种夸赞皇帝圣明,夸赞永宁侯忠贞不二,另一班人马,则是在指责永宁侯,比如永宁侯蛊惑君心,影响皇室传承啦,比如永宁侯明知流言纷纷,却不肯上折自请出京,这般影响皇帝声名,不是忠臣所为啦。反正只说永宁侯的各种不好,绝对不去说皇帝。而且他们的目的也很明确,只是想要皇帝为了避嫌,打发永宁侯出京,或者永宁侯主动避嫌,自请离京。如果是普通的君臣,就算有着私情,面对这个局面,肯定会有一方做出反应的,大概就要如了他们的愿了。但是景骊和卫衍,从来就不是普通的君臣,想法和做法,也是非常与众不同。以景骊前段时日那种高兴到轻飘飘想要飞上天,恨不得传诏天下,让天下臣民共同分享他的喜悦之情,他怎么可能会害怕别人知道这件事,怎么可能产生需要避嫌的念头?而卫衍,他一直认为他在为皇帝的身体状况打掩护,就算现在身处流言中心,他也特别淡定。什么上折自辩,什么自请出京,都是不可能的。一是因为他和皇帝有私情,本就是事实,有什么好辩的?二是他要是澄清了遣散后宫与他无关,他是没事了,但是其他人就要怀疑皇帝到底为何要遣散后宫了。而且如今周贵妃等人不愿离宫,没有他挡在前面,皇帝以后再也不进后宫,岂不是一件很引人怀疑的事?只要有他在,就没人会对这事起疑心了。他抱着这样的心思,觉得自己是在为皇帝做挡箭牌,肯定不能轻易撤走。所以,不管其他人怎么说,怎么看,他都巍然不动,依然淡定自如地每日在近卫营出入,在皇宫出入。皇帝不打算避嫌,他也没有避嫌的意思,依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任人评说,笑骂由人,其他人就要坐蜡了。合着他们折腾了半天,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心中别有目的的那些朝臣,面对这个结果,内伤得快要吐血了。一拳打在石头上,不管是拳头碎,还是石头碎,至少有一个直截了当的结果,但是像这种情况,就是一拳打在棉花里了。明明拳头没事,棉花也没事,但是心里特别难受。永宁侯的这份养气功夫,未免太厉害了吧。那些与他不熟,也没什么利害关系的朝臣,目睹了他在这事中的表现,心里忍不住冒出了这个念头。毁誉由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大多数人都是嘴上说说,真的遇到事了,马上就要不淡定了。而永宁侯在这事里的表现,绝对是可圈可点的。原本,许多人对他的青云直上,心中是各种酸溜溜的,经常想着他也就是运气好,要是他们护驾有功,得到了皇帝的信任重用,肯定做得比他还要好。但是如今,有些人倒要对照着他,省视一下自身了,终于觉得他能得皇帝信重,并非没有缘故,至少他们做不到像他这般,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没事人一般,仿佛身处流言旋涡的那个人就不是他。永宁侯能有这般心性定力,行差踏错的可能性就少了许多,卫家的未来绝对可期。当然,能够学会省视自己的,都不会是普通人,这么想的人只是少数。另外的人,有人觉得他是仗着皇帝的宠爱,有恃无恐,这般不知进退,恐怕是忘记了花无百日红这个道理。就算皇帝此时在兴头上,对他这般宠爱,愿意护着他,但是永宁侯比皇帝年长许多,皇帝的这份兴致能够保持多久,实在是件颇为思量的事。这么想的人,并非一个两个,而是有许许多多。但是不管他们怎么想,皇帝没反应,永宁侯也没反应,再说什么都没用。卫敏文原先是坚决拒绝管家的,但是他的父亲,竟然说到做到,真的不管事了,大管家无论大事小事,都来找他,他不管,府里的事,真的变成没人管了。再加上没过几天,这流言就闹了出来,他觉得父亲纵使有心,这个时候也是没心思管家了,不得已只能接手管起了这个家。但是才管了没几天,他就后悔了。永宁侯府全府上下共有二三百人,一天的事有许许多多,大事小事都要他来定夺,他就算天天在管事的地方坐镇,也是忙不过来。“我不管家了,这事不要来找我!”卫敏文看着眼前一堆单子,只觉得头大无比。腊八节要到了,亲朋好友间要送礼,府里要煮腊八粥,还有祭祀之类的事,每到过节时,管家理事的那个人,就要比平时繁忙许多。“世子,但凡一个府邸,刚开府的时候,因为规矩都没有定下来,事情才会这么多,等到全部定下来了,就是按例去做,不会再有这么多事了。到时候,世子就有空闲了。”大管家怕他这种时候突然撂摊子,赶紧拿话来安慰他。其实每个府邸,过节时都是最忙的时候,但是世子是第一次管家理事,肯定不知道这事,而他也是第一次做大管家,也就当不知道这事好了。大管家这么想着,努力拿话忽悠他家世子再坚持一下。“不用骗我,这些事我还是知道的,现在有现在的事,以后就有以后的事了。”卫敏文自己没有管过家,但是他见过其他人管事,自然知道就算把规矩都理顺了,事情也会一件件冒出来,根本不可能有大管家说的那个空闲时候。“世子,我知道,您不耐烦操心这些事,但是现在这情况,侯爷肯定没心思理事,就算是为了侯爷,您也要担起这个责任。”大管家见他家世子不上当,又换了一种说法。他这话一出来,卫敏文就沉默了。市井之中,流言正沸沸扬扬,各方势力都在水底下搅风搅雨,掀起了阵阵波涛。水面上双方几经交手,各有胜负,目前还不曾真正分出输赢。府里众人,虽说都是祖父母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但是无人弹压的话,久而久之,肯定会人浮于事,弊端丛生。这倒不是这些人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人心如此。这种情况下,他的确应该担负起做儿子的职责,替父亲理好府中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他想到这里,终于认命了,翻起了案上的单子,开始与大管家一家家确认。这日午时左右,离京城大概百里远的某个驿站中,一队风尘仆仆的军士,正在驿站中用午膳。“将军,今日午后再跑三十里,明日傍晚,我们就能入京了吧?”一位亲卫模样的男子,对主座上的中年男子说道。中年男子看了下外面的天空,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雪了。“看情况吧,不下雪的话,明日就能入京。”他说道。“将军,您说兵部那帮子人是不是有毛病,要让您回京述职,为什么不早点发出公文,这般急吼吼的,到底有什么事?”另一名亲卫嘀咕起了兵部的那帮子大老爷。这些大老爷们一声令下,他们这些小兵跑断腿不怕,但是委屈他家将军也这般急行军,实在是太可恶了。“大概有事吧。”中年男子没有多解释原因,只是继续用膳。他们正用着午膳,外面又有一行人进了驿站,很快就在他们不远处坐了下来。那些人让驿站中的小吏,送上了热饭热菜后,就吃喝了起来。“胡兄,这事你说是真是假?卫……”其中有一位,吃喝了一会儿,与人八卦起来了。“这种事,谁知道呢。”另一位回道。“我琢磨着啊……”第三位加入了这个话题。中年男子那桌,因为没人说话,他们那边的说话声就隐隐传了过来,在座的几个人,越听脸色越难看。第一个说话的亲卫听了几句,突然站了起来,握住刀柄,抽了出来,疾步上前,一刀就砍在了那边桌上,顿时桌上盘碟翻覆,汤水四溅。正在说闲话的那几位,被他来了这么一下,吓了一大跳,一时顾不得和他理论,急急忙忙退了开去,免得汤水溅到了衣服之上。“哪里来的蛮兵,还有没有法纪了?”那几人回过了神,顿时叫骂起来。“老子砍得就是你们这些胡说八道的王八蛋!”这名亲卫用刀背在桌面上一挑,那些盘碟就往这些人身上而去,砸得他们哀哀叫唤不已。第一百四十二章 征南将军片刻之间, 说闲话的那三人身上就汤水淋漓,一片狼藉了。这三人带来的随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吆喝着上前来, 要与那名亲卫理论。那名亲卫是久经战事的悍卒, 战场上杀进杀出过好几回, 身手更是不弱,对付几个没见过血的小卒子, 当然不在话下。他持刀在手, 用刀背临敌, 不过几个来回,就把那些随从打得节节败退。“大人, 诸位大人, 有话好好说,请不要动手。”驿站的主事人, 驿丞,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急匆匆奔出来,就见到了眼前这幅光景, 他不敢上前去拉开正打斗中的几人,只能对着做主的那些人, 两边团团作揖, 想要让他们冷静下来。这种官道沿途的驿站, 专门用于往来官员及其家眷途中歇脚住宿, 能进入这里歇息的,多数是官身。驿丞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这些大人他哪个都得罪不起,但是任由他们这么打下去,他这驿站的家什就要完蛋了。“卫战!”主座上的中年男子,看着亲卫把他们教训得差不多了,终于出声喝止了。“算你们今天走运!”名为卫战的亲卫,看着地上鼻青脸肿的几人,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才回到了他们那一桌。刚才说闲话的那三人,原先躲在门口不敢吭声,随时准备拔腿跑路,见这凶悍的汉子退了回去,他们的胆子又大了起来。“一群目无法纪的骄兵悍卒,报上你们的来历,看我不去找你们的上司理论!”一人高声叫嚣。“对,我要去兵部告状!”另一人附和。“上折弹劾!”第三人也不甘示弱。“在下征南将军卫泽!”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冷声自报家门了。那三人听到这个名号,终于意识到他就是永宁侯的长兄,发现这是说闲话说到了卫家人面前,怪不得人家要当场翻脸了,顿时表情尴尬起来。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故意在对方面前打脸揭短,那就不要怪对方直接打回来了。“各位大人,先擦擦脸,收拾一下。”驿丞见这三人身上很狼狈,他们的随从更是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就吩咐人送上了温水,让他们整理一下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