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作者:非言非默      更新:2023-06-19 23:03      字数:5120
  景朝的常朝,是在卯时正开始的,也就是五更天就开始了,朔望朝则比常朝晚一刻。这个时辰上朝,住得离皇宫比较远的朝臣,恐怕四更就要爬起来了,洗漱穿戴,然后穿过京城,早早就来到午门外等候开宫门。若是寒冬腊月,让朝臣们飕飕发抖地等候在午门外,显然不是明君所为,所以高祖时就有了让早到的朝臣在北朝房休憩的定例。景骊登基后,这些成例都没有变过,依然如祖例。虽然端门之内就算得上是宫城内了,虽然祭祖大典平安过去了,卫衍小心提防着的那些意外始终没有出现,不过他还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亲自带了人,护送皇帝回宫。御驾出了太庙,拐到了右边的路上,禁卫在前开道,侍卫们护在车驾旁,后面也有禁卫断后,另外道路的两旁,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到处都有禁卫守护。众人一路前行,进了庙右门,再往右拐,就可以进入御道了。御驾正在转向的时候,突然有一身着麻衣的男子,从北边冲了出来,跪在了御道旁,嘴里大声喊道:“陛下,草民冤啊!”告御状这种事,想这么干的人有许多,但是成功者寥寥无几。一是因为皇帝很少出宫,二是因为皇帝就算出宫了,也不会蠢到直接摆明车马,暴露身份,引得许多人来围观议论。只有各种大典,皇帝才会正式出行,不过这种大典,守卫一向严密,能够突破层层护卫,冲到皇帝车驾面前告御状的,不需要多说,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种种猫腻了。卫衍见状,神色一冷,对着属下打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将人拿下。事后若查明,这人的冤屈是真,他可以代呈,但是让一个不明身份的人,随意接近皇帝,这完全是在拿皇帝的安危开玩笑了。“陛下,草民冤枉啊!”那人继续大喊大叫。不过其他侍卫也不是吃干饭的,得了卫衍示意,马上就有人上前去,将他拖到了一边,还有人掏出了一块帕子,堵住了他的嘴。“卫副统领这么急着封口,莫不是心里有鬼?”近卫营中的另一位副统领,这次受到卫衍差遣,一直老老实实地干活,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此时却说起了难听话。御驾在这里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朝臣,也陆续赶了上来。当然,有些不爱管闲事的,依然慢悠悠地在后面蚂蚁踱步。爱管闲事的,却都上前来了。“陛下,要不听一听,他到底有什么冤屈,免得冤枉了旁人?”有人貌似很中立,实则帮哪边,他自个儿最清楚。“是啊,陛下,今日刚刚敬天法祖,就有冤情出现,以臣看来,颇为玄妙啊!”有人搞起了迷信活动。“陛下,年关将近,杀猪过年,这年关对有些人来说,的确很难过啊!”有人的话,说得很有深意。……“既然诸位爱卿想听,就听听吧。”景骊端坐在御驾中,可有可无地说道。这事意指卫衍,是肯定的,不过他很好奇,卫衍这家伙,一向奉公守法,循规蹈矩,这些人到底抓到了他的什么把柄,才觉得只要把事情闹出来了,就能够达到让他厌弃卫衍的目的?皇帝在车内这么说,内侍很快就把他的话传达出来了。皇帝都这么说了,卫衍挥了挥手,示意属下掏出那人嘴里的帕子,让他开口。不过那人依然被侍卫们控制住了手脚,免得他突然暴起伤人。“陛下,草民姓沈,名泉,乃东平县人士,家中原有薄田十几亩,全家耕作,尚能糊口。今冬有一豪门奴仆,仗着主家威风,想要强买我家的田地,老父不从,被这豪奴的手下推搡了几下,不慎跌到了檐下的石阶上,当场就没了声息。豪奴眼见不好,扬长而去。草民去县衙报官,县尊大人抓来了豪奴的手下,这些人只推说是老父自己跌倒,并非他们推搡所致,只肯赔草民家二两丧葬银子了结此事。草民不要银子,只求他们给老父偿命,县尊却劝说草民息事宁人,因为背后之人,草民家开罪不起。草民现在只求陛下做主,给草民的老父一个公道。”那人跪在地上,口齿伶俐地说了上述一大段话。他这话一出来,顿时就博得了在场许多人的同情。贵胄豪奴,仗势欺人,本来就很容易引起公愤,更何况还闹出了人命官司,而且这人此番为了老父出头,告起了御状,显然是个孝子,又在旁人眼里增添了不少同情分。“陛下,就算他冲撞御驾,罪孽深重,但是其情可悯。”“陛下,臣附议。”“臣附议。”一堆人,又开始帮他说话了。有人是故意这么说,有人恐怕是真同情了。“陛下问,可知是谁家的奴仆?”随侍的内侍,得了皇帝的吩咐,代替皇帝问话了。“草民不知,恳请陛下谴人彻查。”那人回道。东平县?景骊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赐给卫衍的田庄,都不是在东平县,卫家的奴仆,根本就没必要在那里强买田地,难道这事并不是针对卫衍而来的,纯粹是一个意外?第一百五十五章 议定年号“卫副统领, 这事到底该查,还是不该查, 你的意下如何?”刚才说难听话的那位副统领,又开始拿这种话挤兑卫衍了。他这么说话, 旁人听了, 就算不明白其中内情,也总有一种这桩案子,实际上与卫衍有关的感觉。“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豪奴仗势欺人,臣恳请陛下彻查。”卫衍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着皇帝的车驾拱手为礼, 朗声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害怕?既然那人真有冤屈,他绝对支持彻查。那位副统领见他这么光明磊落, 一点都不担心会查到他身上, 终于悻悻然地闭嘴不说话了。“臣等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公道。”其他大臣, 也长揖为礼, 恳求皇帝。“草民只求陛下给老父一个公道,就算流刑三千里, 草民也心甘情愿。”那人“砰砰砰”用力磕了几个头, 额头上顿时就肿了起来。他这么冲撞皇帝的御驾,不是毫无代价的, 事后被判流放三千里,也属正常。“命京都府尹,彻查此事。”既然所有的人都要求查,景骊也就不去逆众人的意,下旨彻查了。“臣遵旨。”周府尹出列,领了这道圣旨。“永宁侯!”传旨的内侍,又面向了卫衍,继续说道。“臣在!”卫衍上前一步应道。“陛下有令,彻查今日冲撞御驾之事。”“臣遵旨。”卫衍也躬身领了圣命。这事当然要查,否则某个人,因为某些原因,放人进来冲撞皇帝,另外的人也有样学样,干同样的事,皇帝的安全防务,岂不是要变成筛子了?这道圣旨一出,有些人的眼神,就微微变了变,不过他们也在官场上打滚了许多年,这点事,还不至于让他们当场就色变。何况这事,许多人只是躲在后面出主意,没有直接经手,根本就不怕皇帝彻查。而且,皇帝要是知道了某些事,还会不会这么宠爱永宁侯,都是个未知数呢。接下来的事情,就要看是京都府尹查得快,还是卫衍动作快了。他们这么一想,心里就安定了一些。“起驾!”随着宣礼的内侍,一声声高喊,因为这个意外而停下来的御驾,再次动了起来。众臣恭立道旁,等到皇帝的御驾先行之后,才继续排着队,转到了御道上,往午门而去。卫衍吩咐了赵石几句,依然跟随着皇帝的车驾前行。午门明三暗五,共有五道门,中门供皇帝出入,文武百官从东侧门出入,西侧门供宗室诸王出入。卫衍一直将皇帝送入了太和殿,才去办他的差事。如今快到年末了,过了今日,就要封朝封玺,欢度新年了。文武百官此时跟随皇帝进了太和殿,是有一桩很重要的事,还没有议定。先前,皇帝提出来的改元之事,经过朝臣们各种私下沟通,朝堂上种种口水交锋,最后拟定了三个年号,计有“泰和”、“天兴”、“弘庆”,几日前被送入了钦天监占卜,今日就要出结果了。众臣分两班,恭迎皇帝升了御座。“钦天监监正,新年号的占卜结果出来了吗?”果然,皇帝坐定后,没有多说废话,而是直接问起了此事。被点到名的钦天监监正,应声出列,回禀道:“禀告陛下,钦天监经过反复占卜,已经算出了结果。钦天监一致认为,‘弘庆’当为新年号。”钦天监的官员,历来都是为皇室服务的,他们上观天象,下定历法,占卜吉凶,偶尔还要替皇帝答疑解梦。这些官员,一般都是世袭的,子子孙孙都从事这个行当,与朝廷的其他官员,不是一个体系的。这种自成一系的境况,让他们不会轻易被朝廷的其他官员影响,占卜的结果可以比较超然。弘者,大也。庆者,是古之瑞兽麒麟‘麒’字的会意字,意味着吉祥喜庆。两者合在一起,有大庆大贺之意。这个年号,寓意当然很吉祥,另外两个被弃用的年号,寓意也很好,至于弃用的原因,钦天监说是天意,其他人也不敢和他们争天意的解释权。至于这天意有没有人力在里面起作用,比如揣摩君心而定,这种事就无须多问了。“既然如此,明年就改元为‘弘庆’,众卿以为如何?”前面说过了,景骊其实不介意新年号到底是什么,就是怕朝臣们闲得无聊要找事,才会抢先给他们找点事做做,现在他这么问,纯粹就是做个姿态了。“臣等没有异议!”群臣心里其实很介意的,但是对于钦天监的占卜结果,他们没有理由反对。再说,既然三选一,那么至少有一小半的朝臣,肯定是支持这个年号的。如此这般,新年号终于确定了。“传诏天下,明年改元‘弘庆’!”“臣等遵旨!”“退朝!”“臣等恭送陛下!”今年最后的一桩事情议定了,到了这时,这日的朝会才算散了。众臣恭送皇帝离去后,有序地退出了太和殿,直到出了午门,才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往北边的朝房走去。这些朝房,他们上朝前用来等候,下朝后就用来歇脚,有时候,还可以和二三好友,举行一个小小的碰头茶话会。不过这日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快过年了,人心早就散了,除了朝会封朝之外,朝廷其他的衙门也要封衙了,众人也就没有了聚众讨论的兴趣,很快就各回各家了。朝臣们无事一身轻了,卫衍的事却还没完。他从太和殿出来后,又出了午门,来到了刚才御驾被冲撞处。赵石得了卫衍的示意,早就把人拘了起来,他就在北朝房,要了几间房舍,把人审了又审。这人姓沈,名泉,是东平县的一名普通农户,幼时念过两年私塾,识得几个大字,平日里就以务农为生。这些情况,不需要赵石多问,沈泉就交代得一清二楚。但是,其他的情况,他就不肯多说了。比如赵石最想知道的,是谁放他进来的,他就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若是其他事,赵石有得是手段让人开口,不过这事的目标,极有可能是永宁侯,所以赵石只是问话,没有动刑,免得落入了其他人的圈套,到时候更加说不清。不过他不说,其他人却要说。冲撞御驾,弄得不好,当值的这些禁卫,全部都要牵连进去,所以就算他不肯合作,也有的是人来提供线索。卫衍到的时候,这人进来的路线图,赵石已经大致画出来了。这人是从端门进来的,用的是北朝房当值仆役的腰牌,进来后,就躲在了北朝房里没有出声,在御驾即将拐上御道,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御驾上面时,他乘机冲了出来,告了御状。“原先当值的仆役,现在何处?”卫衍眉头一皱,问道。“卑职已经派人去拿了。”赵石回道。他是皇帝的人,明的暗的种种勾当全都娴熟,卫衍用他,用得很顺手。赵石为了上进,自己也很努力,这些事,不用卫衍吩咐,他早就让人去办了。“北朝房那边当值的那些禁卫呢?”卫衍又问。御道两边,并非没人,而是有当值的禁卫在值守,这些人,在沈泉冲上御道的时候,竟然没有及时反应过来,也是相当可疑。“已经全部扣押,加紧讯问了。”他们二人正说着话,讨论案情,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说道:“大人,周府尹来了。”“周府尹先前来过一次,被我挡了回去,他大概看到侯爷过来了,才又来要人。”赵石把刚才的事告诉了卫衍。周府尹奉命彻查这桩豪奴伤人案,同样需要沈泉这名苦主问话,但是苦主只有一名,却落在了近卫营的手里,被当作人犯看押了起来,他来了一次,无功而返,现在是听说比较好说话的永宁侯在主事了,就再次找上了门,来和正主说话了。“有请。”卫衍马上回道,随即站了起来。门一开,周府尹的话语声就伴随着笑声,传了进来。“永宁侯!下官叨扰了!”周府尹有求于卫衍,姿态放得非常低,边说边长揖为礼。他奉的是圣命,永宁侯奉的也是圣命,苦主既然已经落在永宁侯手里了,他就算不放人,周府尹也拿他没办法,就算去御前对质打官司,以永宁侯的圣宠,周府尹也觉得自己没什么胜算。周府尹掌着天子脚下的府事,虽然天天觉得自己前世不修,才落到了目前这个必须在王公贵胄的夹缝中挣扎求生存的凄惨地步,但是他能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没有莫名其妙就被人挪窝,就可以知道,他这人其实很会做人。该硬的时候要硬,该软的时候要软,这才是他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始终不倒的秘诀。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再说,永宁侯既然忠义之名在外,他这般恭敬,永宁侯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请求吧。周府尹心里打着这样的小算盘,面对卫衍,客气得旁人都要牙酸了。“府尹大人这般多礼,真是折煞在下了!”卫衍疾步上前去,托住了周府尹的胳膊,不让他往下拜。这些官场上来来往往的虚招,他偷懒的时候,觉得麻烦,但是真的需要的时候,也能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