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非誉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里，俞白慢吞吞地点头了。“操。”陈非誉大抵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他没忍住骂了一声，然后拖住俞白的胳膊，“走，外面说去。”俞白抓了抓头发，不怎么情愿地跟着陈非誉去到教学楼的小天台。这会儿正是午休时间，天台上空无一人。俞白找了个背光的阴凉地方，满不在乎的坐了下去。陈非誉抱臂站着，看向俞白：“你现在想想，是想选文还是选理？”俞白认真地想了想，如实答道：“随便。”他还蛮喜欢地理和历史的，物理也比较有意思，但化学和政治都很讨厌，选文和选理对他来说，真的很无所谓。陈非誉蹲下来，凑近俞白的脸：“为什么随便？”俞白打心底反感去跟别人讨论人生的选择和规划，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选择，更没有规划，活着的意义就是活着，他没什么盼头，一点儿也没有。你让俞白想明天，俞白想象不到任何关于明天可能存在的东西----俞白的明天是灰蒙蒙的一片。俞白别过脸，避开陈非誉的视线：“你呢？准备选文选理，以后准备考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这些问题陈非誉都有答案。“我选理科，文科的不确定性太大，风险更高，我喜欢有标准答案的理科。大学的目标是b市的q大，离岳市越远越好，专业方向金融或者建筑，更偏向于金融一点，比起空间感，我对数字的敏感度似乎更好一点，”俞白很惊讶：“你是认真的？”陈非誉坐到俞白的旁边，和他肩挨着肩：“是。俞白，你真的觉得，关于未来的选择是可以随便的吗？”俞白不知道，他觉得今天的太阳光太亮了，甚至有点刺眼：“你说呢？”陈非誉转过头，看向俞白的侧脸：“如果你选不出来，我帮你选。”俞白闻言笑了，他嘴角微弯：“这还能帮忙的？”陈非誉一本正经：“为什么不能，你不知道有个职业叫人生规划师？这世界上有太多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活得毫无意义。”俞白对陈非誉的精英视角不置可否，他打了个哈欠，有几分懒洋洋的：“就比如我这样的？为什么要选择和规划呢，怎样才算活得有意义。班长，你跟我讲这些东西太深奥了，我理解不了。”陈非誉一向好耐心：“那我这样讲，你成年以后的生活准备怎么过，难道一辈子依靠父母？”“扯淡。”俞白嘴角的笑压了下去。靠俞总还不如要了他的命。陈非誉似乎对俞白的答案意料之中：“那你总得有维系生活的本事，耐以生存的手段，否则，你怎么生活。”这个问题问到了俞白，俞白沉默了。陈非誉又继续问：“你想离开岳市吗？离这里远远的。”俞白当然想。陈非誉说：“我简直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比高考更加好的法子，让你能光明正大又体面的逃离了。为什么不把高考当做一回事？”俞白吸了口气：“可能是我很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当回事了。”俞白脸上的表情太落寞了，像一张原本就空无一物的白宣纸被浸泡到水里，原本就寡淡的颜色还要被撕裂开来。陈非誉的心尖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他觉得疼。陈非誉一把抓住俞白的手腕，语气坚定：“你不知道选什么，我帮你选，你跟我一起选理科。理科比文科好得分，你初中的基础也不错，现在补完全来得及。我看你上次月考的成绩，理科也比文科得分更高。”“你还记得我上次月考的成绩呢？”俞白笑了，“巧了，我也记得你上次月考的成绩，地理都跟我考在一个水平线上了，你对地理老师是不是有什么意见？”陈非誉的中心思想没有被俞白带偏，他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先把文理分科这个槛给过了，跟着我选理，你不想做选择，我来做。”俞白挑眉：“为什么我要按你的选择走？”陈非誉没回答，他把俞白的手腕抓得更紧了。俞白又问：“你就不怕我以后学不好理科后悔了，怪你？”陈非誉这次答得很快：“不怕。别说得你好像现在文科理科有哪一科学得好一样，跟着我选，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俞白笑着说：“就算事实真是这样，你这样说是不是也不太好？”俞白没想到，就这样一个中午，他就做出了一个选择，有了一个目标。陈非誉在期中考试前又解锁了学霸讲题模式，他其实不怎么管俞白上课状态，只是不断把整理好的笔记和要求俞白完成的习题摆到俞白面前，要求俞白自主完成，按时提交，有问题及时询问。俞白有时候会担心，从来写笔记只为自己看懂的陈非誉，为他整理这么仔细的笔记会太浪费他自己学习的时间，于是含蓄委婉地跟他说了一次。学霸陈非誉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每天给你写笔记，也花不了我多少时间。你有功夫操心这个，还不赶紧去做错题集。”俞白的被动学习状态在陈非誉的督促下，还是有一定效果。期中考试结束，成绩出来后，俞白罕见的进了年纪前300名----虽然和榜首陈非誉还隔得很远很远。陈非誉这一次地理考了个正常的成绩，直接跃居光荣榜第一。去拍照片的时候，陈非誉走出门又折返了回来：“别再趁着我去拍照片，又偷偷摸摸地找人打架了。”俞白表示不会，还承包了陈非誉的午餐，让陈非誉拍完照后不用去小超市啃干面包，直接回教室，俞白给他带饭。又到光荣榜拍照的时候，俞白想起了赵健，他已经很久没在这个学校里看见赵健了，连期中考试都没有，不知道赵健是否真的转学了，又为什么会转学。期中考试出成绩的那一周周六上午就开家长会，俞白没想跟俞总讲，但俞总有自己获取消息的途径，还跟梁浮月再三保证一定会准时出席。其实俞总没给俞白开过几次家长会，要么是俞白叛逆，要么是俞总事忙，家长会这样的事情，只会让他们俩之间的父子关系更加尴尬。家长会的前一天晚上，俞总给俞白打了个电话。“明天开家长会？”“嗯。”“明天我会来。”“嗯。”说了两句，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了。俞白等着俞总挂电话，俞总顿了一下，说：“这次考试考得不错。”俞白其实很少从俞总口里听到夸奖的话，骤然听到了，还真是稀罕：“你是因为我这次考得不错，才来开家长会的吗？”“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考成什么样我都会来给你开家长会。”俞总语气有些恼怒。“俞总。”俞白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上学期的家长会，就是李哥来开的。”说完，俞白就把电话给挂了。俞白对家长会有很多不好的回忆。比如他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等俞总来开家长会，先在教室门口等，等到班上的家长都来得差不多了，还没见到自己的爸爸，俞白又去校门口等，最后等了一个小时，家长会都开了一半了，俞总才姗姗来迟。梁浮月的家长会要求学生们也一同出席，附中的家长会并没有他每天念叨的素质教育那样友好，每位家长进教室都会收到自家小孩的成绩单，拿着成绩单找到自己家小孩的位置。班委会成员会给入座的家长倒水，有什么关于班级的问题，梁浮月没出现之前，也是由班委会解答的。陈非誉今天似乎特别忙，跟着梁浮月办公室上上下下的跑，连他爸爸进到教室了，都是叶程安给接待的。叶程安认识陈非誉的父亲，朝他甜甜地叫了一声：“陈叔叔。”一直在走廊里玩手机的俞白，听到这一声陈叔叔，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陈非誉的父亲和陈非誉有几分相似，年龄少说也有四十几了，看着却像三十出头，风度翩翩，举止得宜。他戴着一副细边框眼镜，身上有一股书卷气，眼角的细纹不显得他老，更添了成熟男人的韵味。看到陈非誉父亲，俞白就会忍不住想陈非誉到中年的样子。俞白记得徐知霖说过，陈非誉的父亲是岳大地质学院的教授，比起满身铜臭味的俞总，陈非誉父亲这样的人，更容易让俞白心生好感。俞白透过窗户看见陈非誉的父亲拿着陈非誉的成绩单，坐到了陈非誉的座位上，他脸色很平静，不因为儿子的成绩优异，有过多骄傲或者炫耀的神情。只在叶程安给他倒水的时候，说了一声谢谢。班上的家长已经来了过半，俞总还没见人影，俞白有点烦躁，但不想给他打电话。“俞白。”就在俞白百无聊赖的拿着手机在手里打转的时候，方知竹来了。俞白脸色一变，他抿着唇，看着方知竹。方知竹柔柔地对俞白一笑：“老俞的车已经在路上了，他临时有份文件要签，让我来给你开家长会。”方知竹是俞总的现任妻子，也在附中教书。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方士小天使的火箭炮和地雷！我明天一定早点更新！☆、家长会俞白看着方知竹，一张脸都沉了下来：“你来干什么？”方知竹的笑就这样尴尬地挂在脸上，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朝俞白走近一步，企图缓和两人的关系：“我替老俞来……”俞白的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俞维明自己不想来就别来，让你来做什么？”大部分学生都待在走廊外，俞白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认识方知竹，还叫了一声：“方老师。”方知竹被俞白的话弄得狼狈，她用了好大力气，才维持住脸上的笑，冲叫她的那名学生微微颔首。周子林见情况不对，想要上前拉一拉俞白，被李思衍拦住：“去找陈非誉。”周子林不明不白地哦了一声，下楼去办公室找陈非誉。俞白走到方知竹跟前，他比方知竹高了一个脑袋，在俞白靠近的时候，方知竹甚至有点害怕：“……俞白。”俞白压低了声音：“一个俞沐晴还不够你散发母爱吗，来管我的事情干什么？”俞沐晴是俞总和方老师的女儿，今年七岁，正在岳市附小读小学二年级，是俞总和方老师捧在心尖上的宝贝。俞白的母亲八年前去世，俞总刚送走前妻，立刻就有了新欢。俞总从来不跟俞白聊他和方知竹的事情，俞白知道的不多，但算了算俞沐晴的年纪，除去方知竹十月怀胎的时间，得出来的结论让他一阵恶寒。方知竹试图和俞白解释：“阿姨过来是为了……”俞白嘴角向上扬起，不像是笑，更像是嘲讽：“我没妈，没爸，哪里来的阿姨？方老师，高三的教学楼在那边儿，您还是请回吧。”方知竹手足无措地看着俞白，很快，梁浮月和陈非誉来了。方知竹看见梁浮月，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梁老师。”梁浮月挥了挥手，让那群趴在走廊上看热闹的学生都进教室：“方老师，先去我的办公室里坐一会儿吧。”“诶，好，好。”方知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俞白。俞白耷拉着眼皮，逆光站在走廊上，从肩膀到背脊都绷得笔直，像拉满了的弓弦，让人忍不住担心，再稍加些力气，那根弦就要绷断。梁浮月没有对俞白和方知竹的事情多问一句：“陈非誉，关于文理分科的资料袋还没发，你和俞白去发一下。”俞白抬头看向梁浮月，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陈非誉就拉住了他的手腕：“走吧。”“都五月份了，你的手怎么还这么凉？”陈非誉把资料袋分了一半到俞白手里，小声念叨着，“待会开完家长会了，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俞白低着头，没答话。陈非誉想把俞白手里的资料袋拿一部分到自己的手里，被俞白拦住了，俞白不说话，却继续和陈非誉一起往教室走。陈非誉笑了：“我得跟你讲个事情。”俞白依旧没有搭理陈非誉。陈非誉撞了一下俞白的肩膀：“马上我要过生日了。”俞白绷得紧紧的神情终于破了条缝，他看了一眼陈非誉，问：“什么时候？”陈非誉特别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很快，下周六。”俞白没再说话。他跟着陈非誉把文理分科的资料袋一个一个发到家长手中，陈非誉父亲的资料袋是俞白递的，陈教授儒雅有礼，朝俞白道谢：“谢谢。”陈教授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的，俞总直到家长会开始了也没赶来，方知竹被梁浮月请去了办公室喝茶，这个座位不会有人来了。俞白看了看他特意收拾过的课桌，觉得特别讽刺、特别多此一举。梁浮月的家长会开的很简单：“今天开这个家长会，主要目的是跟大家交流一下孩子文理分科的事情。刚刚发给各位的资料袋里面有附中近六年来文理科的高考录取情况和相关说明，还有各位家长的孩子自高一以来的各科成绩及文理排名，家长们可以把这个资料袋带回去，和孩子一起看。大约在五月中旬，我们会做一次文理分科的预填，究竟是选文选理，我们还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可以去思考，大家不用着急下决定。”说到这里，梁浮月扫视了一圈底下的家长：“在这里还是要提醒各位父母，在做选择时，一定要做好和孩子的沟通，孩子的意愿也很重要，希望家长们能够学会倾听孩子的想法。毕竟父母可以代替孩子做选择，但不能代替孩子学习、代替孩子上高考考场。”梁浮月这话说得真心，却不知道底下能真正听进去的父母有多少。“要倾听孩子的想法”这样的话，对父母来说已经相当老套、相当不新鲜。可在大部分家长眼里，自己和孩子从来就不是平等的，父母辛辛苦苦生育小孩、供其吃穿，又比孩子多了几十年的阅历，怎么可能和孩子是平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