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作者:曲风荷      更新:2023-06-19 23:31      字数:4962
  店主姑娘把她的手机备忘录给俞白看:“设置了消息提醒,为了以防我忘记,我还在qq和vx上都设了,你就放心吧。”俞白笑着向店主姑娘道谢,然后提着大包小包走出了纪念品店。他走在小镇的购物街上,晚霞渐渐散去,月牙儿冒出了个头,路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快点酒店的时候,俞白忽然觉得一阵心悸,没有任何来由,心里头慌得像被千万只蚂蚁同时啃噬,他一时连路都没法儿走,只能把东西放下,靠着路灯捂着胸口大喘气。然后他的手机响了。来自岳市的陌生号码。俞白抖着手,滑了两次,才把接听键滑开。“俞白,我是方知竹。”俞白没有存过方知竹的电话,这是方知竹第一次和他通电话。“不管你在哪儿,快点回来!你爸爸出了车祸,现在情况非常不好。”作者有话要说:晚安~☆、要爸爸透过电话,俞白都能感觉到方知竹的慌乱。方老师平常多轻声慢气的人,这会儿在电话里的声音都在抖,好像要努力压抑,才能藏住喉咙里的哽咽声。“老俞已经进手术室了,你……你快点回来。”剩下的话,方知竹不愿意说,也不敢说。俞白挂了电话,有一瞬间觉得不真实。路灯在他眼里变成了两圈重影,一地的纪念品四处散着,变成了无声的讽刺。这里的路是陌生的路,山是陌生的山,他对长白山的遥远又有了重新的认识,几千公里,那么多个经纬度,意味着他想回到岳市,需要漫长的时间。陈非誉做好了晚饭,见俞白久久没有回来,下楼出门寻找。他在路灯下捡到了俞白。他的少年蹲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纪念品中间,靠着灯柱,身体蜷缩在一起,像一只流浪的大猫。陈非誉吓了一跳,他飞奔过去,扶住俞白,焦急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看看!”俞白抬头,认出了陈非誉。他反握住陈非誉的手臂,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张开了嘴:“俞总……出车祸了,我要回岳市。”陈非誉脸色也变了,他扶起俞白,替他一个个捡起人参糕、蓝莓糕、刺五加茶、椴树蜜和礼盒装的人参。“别担心,我们马上就回岳市。”陈非誉比俞白要理智太多,他一手牵着俞白,一手提着那堆满满都是心意的礼物,重新回到酒店。“我来收拾东西,你吃点晚饭。”俞白原本是个对食物充满热情的人,这会儿实在什么都吃不下,他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收拾,我现在吃不下。”陈非誉没有勉强俞白,两个人迅速把行李归置好,去酒店退了房。陈非誉原本订的是四天的酒店,还预约了长白山温泉,但这些现在都只能变成还未来得及体验的遗憾。陈非誉朝前台小姐说了抱歉,并且拜托她:“能麻烦您替我们安排一辆去白山机场的车吗,我们还需要查询一下最快飞岳市的航班。”“好的,您稍等。白山现在没有直飞岳市的航班,最近的是飞到大连,再从大连转机。”陈非誉拿出他和俞白的身份证:“麻烦您替我定两张机票,谢谢。”在酒店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陈非誉和俞白很快买好了两张回岳市的机票,他们直接坐车去机场。汽车飞快驶离,度假小镇童话一样的灯光逐渐在身后消失,他们进入漆黑国道公路。路灯不够明亮,周遭没有人家,白日里在阳光下斑斓婆娑的树木,到了晚上都变得阴森可怖。他们好像进到了一片黑暗的泥沼里。俞白紧张地一直在反复查看手机,陈非誉察觉到他的不安,把手覆到俞白的手背,轻轻捏了捏:“没事的。”俞白看向陈非誉,眼睛里头闪过很多东西,到最后,只说了一句:“谢谢。”陈非誉把车窗按下去了些,夏季的夜风吹了进来,拂乱少年的鬓角:“别担心,我们凌晨两点多就能回到岳市,转机到大连很方便。”俞白嗫嚅着嘴,迟疑着又说了一句:“对不起。”俞白没说对不起什么,但陈非誉知道俞白的意思。对不起没能和你去泡温泉看星星,对不起不能再和你去长白山北坡说一遍喜欢你,对不起不能再到长春的陈阿姨东北家常菜馆吃一顿小鸡炖蘑菇。对不起,让你期待了很久的旅行,这样仓惶又狼狈的草草结束。陈非誉的手搭上俞白的肩膀,他低着头在俞白耳边温柔地说:“没有对不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那些星星温泉,浪漫的东西可以锦上添花,没有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就好。”可俞白现在一点也不好。太奇怪了。俞白现在还沉浸在一种不真实感里,他一面觉得来自方知竹的那通电话是假的,没有什么车祸,俞总现在肯定正在开会,或是在赶着去开会的路上。但同时,俞白又无比清醒地感到恐惧,他知道那是真的,俞总出车祸了,俞总快要不好了。俞白仿佛胸膛前被勒了一根绳子,将他的两片肺叶绑在了一起,要不然,为什么喘气这么艰难,又这么痛苦?他说不出话来,和陈非誉的一句对不起,一句谢谢,用光俞白所有力气。唯一的慰藉,是陈非誉还在身边。冷静的、理智的、喜欢着他的陈非誉,还陪在他身边。陈非誉是俞白的浮木。两个人下车后直奔值机台,机场这会儿人特别多,人工值机台排了长长的队伍,他们又撞上了旅行团,但这一次,和来松江河的时候碰到旅行团是截然不同的心情。在旅行团后面办值机是最痛苦的事情,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带团的导游能一次拿出多少张身份证来。陈非誉把行李箱交给俞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工作人员帮忙。”他们的飞机距离起飞还有不到四十分钟,机场规定,起飞前三十分钟不能办理值机。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陈非誉通过紧急通道取到了机票,然后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朝俞白在的地方跑去。“快走。”两个人拖着行李箱,在机场大厅里大步跑向安检通道,过了安检,又继续跑向候机室。仿佛只要跑得快点,就能快点回到岳市,快点见到俞总。真是除了自我宽慰毫无用处的仿佛。俞白和陈非誉气喘吁吁地在登机的窗口排队,广播已经开始提醒乘坐q1286航班,前往大连的乘客抓紧时间准备登机。候机室依旧是吵闹的。陈非誉忽然抓住俞白,拉着他往航站楼的落地玻璃边看:“看到了吗?星星。”夜间的机场为了方便飞机起飞,地面上点了不少方向灯,航站楼前照明的大灯也亮得让人眼睛疼,但尽管是这样,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他们还是能看见天上的星星。那弯月牙儿比俞白刚看到它的时候,又爬得高了不少,明亮皎洁。今晚的星星应该也很多,多到在航站楼里,都能看到星光。检票过后,陈非誉和俞白一前一后从航站楼里走出,他们没有立刻登机,而是在飞机坪上站了几分钟。他们没能泡在室外的温泉里,看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相反的,这里是机场,嗡嗡声不绝于耳,推推嚷嚷的旅客都带着夜行的疲惫,飞机像巨大的钢铁怪物,森然地矗立在天地间。但陈非誉和俞白并肩站在这片遥远的北方土地上,他们发现星河依旧灿烂,光华仍然璀璨,漫天繁星铺陈在一望无际的天幕上。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物,能亘古不变地给予我们关于美好和希望的想象,那一定是我们头顶的星空。很多年后,俞白依然不能忘记这个夜晚和这片天空。俞白在空姐要求关闭手机等移动通讯工具前,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信箱,最后一条短信还是来自方知竹。半个小时前,他问俞总情况怎么样,方知竹告诉他,仍在急救室抢救中。这漫长的半小时里,没有新的好消息,也没有新的坏消息。经历了七个多小时的飞行和转机等待,俞白终于和陈非誉回到了岳市。走下飞机的那一刻,俞白立刻感受到属于岳市的热风,黏腻灼人,极度使人不适。更要命的是,这一阵热风好像还带着独属于岳市味道的干辣椒粉,刚巧洒在他溃烂的心口上,疼得让他直接咬破了下嘴唇。机场哪怕夜半,也会有等待客人的出租车,这是今晚唯一让俞白庆幸的事情。他一坐上车,就迅速打开手机,平时从来觉得不慢的手机,这会儿开机的时间,快要耗尽俞白全部的耐心。等到信号一格一格亮满,4g的图标开始闪烁,俞白的手机一震,收信箱里多了一条短信,信息的发送时间在一个小时前,那时候他正在飞机上。俞白几乎没有勇气点开那一个小小的红点的1。“你快回来,见你爸最后一面。”俞白觉得手机很烫,根本在手里握不住,他静默了两秒,然后发出了一声幼兽一样的呜咽。陈非誉从俞白的反应猜出了短信的内容。“别怕,我还在这里。”他俯身上前,抱住俞白颤抖的身体,用拇指擦去俞白嘴唇上的血迹。俞白一言不发,他眼睛瞪得很大,出租车从机场开进市区,外头一闪而过的街景明明都是俞白熟悉的模样,但这会儿,在俞白眼里,他们都变成了满脸怪异油彩、正朝他张牙舞爪的怪物。太奇怪了。什么叫见你爸最后一面。俞白觉得自己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或者说,他的身体和意识都在抗拒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出租车开到住院部的大楼,俞白还没等师傅把车挺稳,就直接打开车门跳了出去。“诶,帅哥,行李!”陈非誉看着俞白离开,没有拦俞白,他歉疚地对司机师傅说了声:“不好意思,亲人出了意外,请您谅解,行李我来拿就好。”“没得事,没得事。”司机师傅打开后备箱,帮陈非誉掂出两个行李箱。陈非誉一手拉着一个,向司机师傅道谢:“谢谢师傅,夜间行车,您也多注意安全。”俞白到电梯口的时候,电梯正往上到四楼,不知道下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焦躁地反复按了几下按钮,然后决定从步梯跑了上去。俞总在七楼,他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俞总。因为俞沐晴的哭声。哭个不停的俞沐晴被方知竹从病房里拉到了楼梯间,方知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绷出板正严肃的腔调:“俞沐晴,你不能哭,你要懂事。”俞沐晴擦着眼泪:“我不哭,我不哭……”小女孩哽咽着反复重复这句话,但眼泪是止不住的,到最后,俞沐晴还是没能忍住,大哭出声:“可是我要爸爸,我……我要爸爸……我要爸爸!”俞白从楼梯里爬上来,就这样跟俞沐晴和方知竹碰了面。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唯物论俞沐晴趴在方知竹的肩头,哭的声音都哑了,仍旧不断地重复要爸爸。方知竹揽住俞沐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别哭,别哭,妈妈还在。”俞沐晴哭得厉害,方知竹的眼泪也从眼眶里掉出来,她仰起脸,用手背擦去。这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两层台阶下的俞白。俞白的脸白得好像刷了一层白釉,他对上方知竹的目光,踟躇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他……怎么样了?”俞白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裤缝----他在害怕。方知竹红着眼睛朝俞白摇了摇头,她抱起俞沐晴,对俞白说:“你跟我来。”俞维明躺在病床上,被一圈冰冷的医疗机械设备包围着,他身边有两个护士,正把他身上的管子一根一根拔掉。心电监护仪已经停止波动,护士毫不迟疑地扯掉俞总胸前的电极片,看到家属进来,手里的动作也没有慢上一点:“医院床位有限,我们马上会将死者送去太平间冰冻保存,希望家属理解。另外,请家属尽快联系殡仪馆。”床位是留给活人的,死人有死人待的地方。方知竹捂住嘴,哽咽地说:“……好。”医院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对于护士来说,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俞维明和他的家属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生老病死,没有人能够避开。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断向死亡趋近。护士把仪器设备处理好,离开病房前,说:“家属让小孩不要哭了,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方知竹把俞沐晴紧紧抱住,连声应道:“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护士戴着口罩,就露出一双眼睛,她看了一眼俞沐晴,叹了一口气。护士的眼神让俞沐晴好像瞬间就懂了些什么,她没有再嚎啕大哭,而是趴在方知竹的肩头,小声地叫:“妈妈,妈妈……我害怕……”方知竹安抚地拍着俞沐晴的背,她红着眼睛,对俞白说:“去看你爸爸最后一眼吧。”俞白拖着两条腿,踉跄地走到病床前,直接跪了下来。他觉得躺在床上的人不是俞维明。俞总怎么能是这个样子的?胸膛前一道狰狞的伤口,右腿也缠着厚厚的纱布,眼睛紧闭,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脸上到处都是细碎的伤口。这个人不可能是随时要站起来扬起巴掌打他一顿的俞维明。俞白颤抖着握上病床上那个人的手,他还是觉得很懵,甚至他回头看了一眼方知竹,希望从方知竹的脸上找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个人不是俞维明。方知竹在无声地哭。俞白忽然就不敢看她了。“俞白,你叫他一声爸爸吧。”方知竹在俞白转过头后说,“我听老人说,人……刚死的时候,灵魂还在附近,你叫他,他能听见。”听见什么?俞白发现他还是没能理解方知竹的意思。什么死,什么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