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20 08:09      字数:4851
  安然趴在哥哥肩膀上看他写,写完了,小脑袋使劲摇晃:不是这个字。说着,拿过安桐手上的笔,一板一眼地在其中一个离字的旁边添上一个偏旁:是这个璃。安桐道:琉璃的璃。安然道:璃金居士的璃。安桐思忖片刻,问:阿然想哥哥成为苏瞳吗?阿然虽然学不来苏宰相,但是哥哥可以。苏宰相那么厉害,阿然当然想要哥哥成为苏宰相。苏瞳小时候聪颖过人,但家境贫苦,少年时,家乡修竹突发旱灾和瘟疫,父亲遭遇不幸,后母亲又因拿不到官府的赈济粮活活饿死,苏瞳被邻人收养,从此更加刻苦努力。他一心为官,爬到高位后,重重惩治了盘剥百信、克扣赈济粮的贪官污吏。报完了仇,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官场,如果不继续往上走,只会被记恨在心的贪官同党宰割。安桐道:苏宰相是一个除了当宰相,什么都做不了的人。安然问:苏宰相还想做什么呢?寻求逍遥之道。寻过吗?寻过。寻到了吗?安桐刮了刮弟弟的鼻子:没有。实用的书里面没有这种说法,等他把实用的书读完,已经太晚了。安然不懂哥哥怎么忽然这么严肃,眨眨眼睛,哦了一声。安桐想了想,现在的自己和苏瞳还是不一样的。他有父母有弟弟,有鞭策苏瞳前进的那些失去的亲人,他是安家大公子,为世人仰慕。这一世,俗世就很好,不需要去寻求逍遥之道了。安然:苏宰相是不是一个很无趣的人?你觉得哥哥有趣不有趣?最有趣了。安然的眼睛里面冒着星星。阿然,其实苏瞳有时候也很有趣,比如他在白隐寺的时候,炼制了很多毒药,差点把自己毒死。安桐回忆着那时候的自己,服用了一丸丹药,结果坐着一连三天一动不动,甚至探不到脉搏和呼吸,云离和主元方丈都以为他死了。幸好准备棺材期间白隐寺没把消息放出去,否则寺庙肯定人满为患,许多人还会亲眼看到苏宰相诈尸。安然作吃惊状:苏宰相炼的不是仙丹吗?失败的仙丹很多都是毒丹,失败品做多了,制毒的门道就摸出来了。哥哥会炼丹不?会。哪种丹?安桐道:很多。他给安然介绍各种各样曾经做出来的稀奇古怪的丹药,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毒,一类是有诡异功效的药丸,比如吃下去让人说不出话只吐得出狗叫的那一种。当然,还有一粒接近成功的仙丹,未经云离检验,就被人抢去了。吃了那颗丹的人,可能中毒而亡,也可能真正成为了长生不老之人。安然听得正认真,窗子上面竟冒出一个人头,把他吓了一跳,小手一通乱指。那人头其实是张叔,只不过上面插着一些枯枝败叶,还蒙着泥垢,乍一看去去像一个怪物。张叔小声道:安大少爷,你的鱼跳出来了!鱼跳出来应该不算什么事,捡起来丢进池子里就行,但张叔却一身狼狈,还专门来书房通知一声,显得奇怪。小安然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张叔又看看哥哥。安桐想了想,问:怎么个跳法?张叔比划着:那鱼要学鸟哩!蹦得很高,蹦太高了就落不准,我把它放回池子,它还接着跳,跳个没完。见面时学老虎,放进池子里学鸟,这鱼真不安分。安然道:哥哥我们去看看阿璃!安桐也想见识见识一条小金鱼能飞得多高,便随张叔进了竹林,走近小池塘时,刚好看见那小金鱼乘着水花一飞冲天的一幕。这幕本来挺美,用鲤鱼跃龙门称赞小鱼的活力也颇为恰当,只不过美得不久,小金鱼啪嗒一声摔下来,没掉进水里,掉在泥地上了,蝉翼似的尾巴吧嗒吧嗒甩得很是可怜。张叔一面说安大公子看吧看吧,一面跑过去把滑溜溜的小金鱼捧回池塘。刚沾到水,小金鱼又挺着胸腹冒起来飞到空中了。安然看着心疼,哎呀着阿璃乖乖的不要跳。张叔和安然都拿金鱼没办法,张叔便想和安桐商量商量要不把这鱼放生回修竹河,谁知安桐把半空中的鱼接住了,送回水中,金鱼居然安静下来,不再往上面飞,而是在池子里转圈。小金鱼睁着豆子样的圆眼睛,嘴巴开开合合吐泡泡。安桐想他多半是跳累了。张叔道:安大少爷,它就算休息好了,再多摔几回怕是要摔死,不如把它放回修竹河。安桐道:好,下次等找到温顺一点的鱼再养。好像听懂了两人的对话,金鱼又来了劲,扑腾着打水。安然道:阿璃不想回去。安桐蹲下身,点了点小金鱼的头:小东西你要干什么?小金鱼又开始在水里打转转。三人围着池塘静了很久,张叔见小金鱼没再闹了,便说这里交给他吧,打扰安大少爷了。然而安桐站起来才转身,金鱼再次飞了。安然道:阿璃喜欢哥哥。安桐试着往回走,三步不到,金鱼又挺身上了岸。安然把倔强的小金鱼推回去。安桐对着金鱼捏了捏下巴:张叔,你帮我去萧富叔叔那里买一个大点的竹篓,把它送到书房里来吧。第四章巨大的铜镜里,随水镇的悲惨景象一览无遗,哭声连连尸横荒野,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铜镜前各小仙悠然自得的神情。小仙中有人负责切换场景,有人被下面凡人生离死别的悲剧感动得痛哭流涕,有人挥手洒出一大把仙银,引得几名司命小仙的哄抢。小仙们看得正起劲、拿钱拿得正起劲,镜子里面的影像突然变了,变成了一个以云彩为背景的俊美少年。少年白衣窄袖,袖子上和同色的腰带上滚着浅浅的绿色云纹,衣服浅淡的颜色衬出脸上浓重的阴霾。有不识人的小仙骂出了一句难听的话,连连喊着切回去切回去,哪个要看一个凡人在雾气里边闲逛的样子。认识那少年的,一巴掌捂住那出言不逊的小仙的嘴,低声道:这是司命君!铜镜前的四个司命小仙都脸色大变,其中一个道:看这背景,司命君是在我们身后!话音未落,说话的这个背后就挨了一脚,整个人飞出去,脸贴在铜镜上,慢慢滑下来。旁观的小仙没兴趣看这铜镜之外的一幕戏,各自朝踹人的那少年拱了拱手,道了声司命君便散场了。大铜镜发出了一声钟的铮鸣,被光纹切割成了四块,成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小铜镜,准确无误地打在四个司命小仙的脸上,打出了四声齐齐的叫唤。少年抱起手臂道:把自个儿的观清镜收好,在这里跪着,跪三天。说罢,又伸出手指一点,四个司命小仙的手都被一道绿光重重弹了一下,拳头松开,掉出来一地仙银,悉数被少年捡进自己的钱袋里面去了。要被罚,钱又没了,四小仙拽着少年的手告饶,说好歹给他们留几粒碎的。少年道:你们耳朵被狗啃了,我没倒罚你们的钱,算你们走运。说着,食指在腰间一敲,反手便拿出自己的观清镜,晃了晃,在一阵绿光中晃出一座寺庙的画面。画面由远及近,视角以移步换景的方式极速切换,很快,观情境便呈现出了一群人做着吊诡仪式的场景。那群人在河边的空地上走着,走出的轨迹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原本虚无的行走轨迹,经过观清镜的处理,成了满地光芒。少年又扣了扣镜面,那群人口里念诵的声音倍数放大,震得四个司命小仙双手捂耳双眼发直。方才围观的小仙们走得还不远,听到那声音,皆是一个踉跄。少年道:这回看清楚了吗,听清楚了吗。四小仙齐声道:看清楚了,听清楚了。我早就提醒过你们,把这场瘟疫给我收了,今天却还在拿这场戏圈钱。少年收了铜镜,又甩出绿光把那四个的膝盖打软,叫他们好好跪着。少年踩着云消失了,跪在远处的小仙瞬间把脸垮了下来,有忧伤的有不屑的。一小仙道:司命君这是怎么了?瘟疫算是天灾的一种,降到凡人头上合情合理,我们犯的是什么错?附合声:就是就是,我说司命君可能最近手头紧,又仗着职位找借口罚款吧!另一个道:我们做司命的,给凡人写簿子,讲究一个悲一分,喜一分,贪嗔痴怨各一分,瘟疫不就是占了一分悲吗?司命君怎么发这么大的火?有维护那少年的:你们忘了吗,早些时日,司命君颁布了一条规矩,天灾人祸不能滥用,得根据凡人的善功或恶性酌情而定。随水镇并没有什么人做了天大的坏事,我们降瘟疫下去,可能是太过了!第一个小仙又道:想当年慕遮君担任司命君的时候,规矩可没有他那么多!他的规矩都是怎么定的?叹息:算了算了,别说了,那张脸上明明写着他就是规矩嘛,他想禁什么就禁什么,我们都没有话说!一小仙冷哼道:他现在又没什么本事,写不出好簿子,只会罚钱!这话一说完,悬在四人面前的四面观清镜动了动,里边探出一只白嫩纤长的手。这手做的事情就和它的长相极为不符了:稍稍上扬,蓄力,送四小仙一人一记耳光。生生扇出了狂飙的鼻血。我们错了,错了,云离君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不计较!小仙抹着鼻血求饶。云离打得很舒畅,心情很好,衣摆一掀坐下来,面上带笑,惊得座下新晋的十几名司命小仙鸦雀无声。云离今天要给新人上第一课,正愁没有杀鸡儆猴的例子,当巧那四个撞了上来,就提来用了,拿鼻血给新人警醒警醒。手腕一翻,观清镜变小钻回了腰带。云离扫了一眼座下,道:你们既然选择了来我这里以写簿子为生,就要先端正端正自己的思想。司命的生活不比更上头的仙君,我们这里没有天上和凡间一天一年的说法。司命要做的,是谨慎地为自己簿子里面的人物摆戏,体味凡人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感受他们的蜉蝣一生做一名合格的仙在前,赚仙银,在后。下面渐渐有人交头接耳,云离听了听,大致是说在这仙界要是干得了别的,也不会当司命写簿子。没哪个新人相信真的有谁甘愿一直当不神不人的司命,非但享受不到凡人的拜谒,还要替凡人思考。赚了仙银去更上面的仙界另找生计才是正道,云离的一番话,自然没有什么人听得进去。少年眸子里的光黯了一黯,不过很快恢复过来,五指一推,给下面的新人各发了一面观清镜。云离道:这是观清镜,用于随时观望凡间的动向。它还有很多其它用法,这些天你们就自己琢磨琢磨吧。新人们饶有兴致地玩着铜镜,云离走下去解答了几个小仙的疑惑,见不再有人举手发问,便转身出门回了自己的诺音阁。推门而入,一仙子的背影映入眼帘。那仙子罗裙曳地,飘带绕腕,头上只绾了一个小髻,其余头发任其自然下垂,形容间突出流畅自然四字。仙子察觉殿阁的主人回来了,不疾不徐地在椅子上坐下来,面着云离道:我可是在这里等了很久了。云离道:师父你怎么下来了?这仙子是上届司命君,慕遮,辞任后到上面做了游仙,把原本的位置给了徒弟云离,自己则过着闲云野鹤般的自在生活。慕遮勾了勾手指:你站在门口作甚?见到师父不开心不激动?云离哼道:不开心,不激动。好哇你个小崽子,过来过来。云离极不情愿地走过去,不出所料,脸又被慕遮当成团子揉来揉去搓得发红。不知道师父揉他的脸揉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是不腻。慕遮捧着云离的脸左瞧瞧右瞧瞧,像姐姐看到多年不见的弟弟一样爱得不得了,忍不住在徒弟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反正云离习惯了,受着这酷刑也能做到面无表情。哎呀哎呀,笑一个嘛。慕遮去扯他的嘴角。为早点解脱,云离僵僵地笑了一个,笑得不走心,但慕遮满意了,这才把他放开。慕遮道:听说你这个司命君的名声不太好,我就来笑话笑话你。哪个告的状?怎么,你又要去罚人家的钱?慕遮掩着嘴,眼睛弯成缝,其实这用得着告状吗?上面的几个仙君下来看戏,基本上看不到精彩的,逮了许多司命小仙,都装得欲言又止,再三询问,才说是你的规矩太多,好多东西不敢往簿子里面写,凡间的戏就不精彩了。云离坐在床沿上托着腮,一言不发。慕遮道:你以前可是鬼点子最多的,把自己写进簿子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要说规矩,就数你最不守规矩,我哪想得到你如今跟个老头子一样爱说教嘛。云离道:就是因为把自己写进了簿子,切切实实地体会过,才希望凡间太太平平,人们都平平安安。慕遮听他这话说得严肃认真,叹道:人与人之间自觉地就会摩擦、碰撞,不是做司命的不写,凡间就能太平。且不说上面的仙君也能影响凡间的动向,司命的能耐没有那么大,就你管理的司命小仙而言,他们赚不到仙银、日子过得艰难,你样样都禁,不像话嘛。是。是什么是嘛,我看你没听进去我说的话。发什么呆呢?慕遮轻轻揪了揪云离的鼻子,接着拿起桌上的一本簿子,一边翻一边道:你现在写的这本簿子确实没什么水平,要不是以前攒了点仙银、当着司命君抬抬手就能罚罚钱,我看你靠什么活。她想到了什么,问:你上任之后,凡间也发生过很多次瘟疫,其实你并没有管。这次你插手管了,是不是因为这个人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