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20 08:12      字数:4859
  沙州太守一眼看出门外站的不是蛮子,而是个夏国公子,便敞开门,叫门吏快去打点热水来。云离自己进了门,太守府的人在心里把他归成逃难的,加之太守大人不让拦,便由他进了。院子里,竟然是那晚上文武科的几个年轻书生。书生们围坐着烤火取暖,云离看他们时只觉自己眼中尽是重影,但依稀辨出他们个个完好无损、面无悲色,于是不知怎的没了支撑,腿上一软险要摔下去。仆从扶他去客房,燃了个手炉给他暖手。闭了会儿眼睛,引导仙力周转全身,发上眉上的冰渣慢慢化了。云离总算好了些,不至于被冻得狼狈。仆从倒了热水来:小公子要不要喝点酒,我去热酒。云离道谢,说不用。仆从道:公子好像不是沙州人?云离:蜀州人。仆从哦道:该是蜀州北边的?云离:修竹。仆从惊讶道:蜀州当下只有从北向南逃难的,竟还有从南向北赶路的?小公子是做什么的?云离只想快点打听到他想知道的事情:苏公子在哪里?仆从打量云离一通,放下水壶,道:苏公子领了一支兵,往蜀州北边去了。小公子你这是要云离猛咳几声:他?领兵?仆从道:京城的兵,怕是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了。蛮子们没个定向,太守大人和戎尉台主部便把沙州的兵分成几支,以追堵各个方向上的蛮子。将领不够,别说管文武科的苏公子,眼瞧着太守大人和戎尉台主部大人都准备亲自领兵呢。云离把那手炉一顿:文武科的那些没去?仆从道:公子,外面的小公子们说是文武科的,但到底还是书房里养大的。那几位也想领兵来着,可太守大人念着他们还是小孩子,不让他们动呃,小公子去哪里?我看你脸都冻伤了,真有急事的话,我给你上点药再走啊。云离来得有多块走得就有多块。他心里不快,却不明白自己在气谁。你个苏瞳就不是书房里养大的了?你这才几岁,就不是小孩子了?云离御剑低飞,见到有人争斗,便甩一把绿光下去,先把两拨人迷晕。所谓蛮子,行动分散,手持劣质兵器,是以每处发生争斗的地方,蛮子和夏国人合起来都不足百人,云离好歹不枉为一仙君,对付起来游刃有余。绿光生效之后,云离挑拣出绳子之类的东西,把着蛮人衣饰的那一拨捆了,好让两拨人醒来之后,夏国人多少占点优势。如此反复多次,云离还颇有些成就感。然而心情很快低落下来。这队人里没有苏瞳,这队里也没有苏瞳。他几乎要越过蜀北和蜀南的界限了。云离觉得累,坐在破剑上休息。等等等等等等,他突然想到之前自己略过了一群人。那群人规模庞大,全是蛮人装束,似乎暂时没有和夏国人交手但他只扫了一眼,怎么就知道他们没有和夏国人交手?现在他想的竟是,今天没有去白隐寺给苏瞳上香。破剑和他通了心似的,刷地掉转方向往回飞。那群人还在原处,因为他们没有行进,数百个人面向同一个方向盘腿坐着。像在监视什么。云离让破剑放慢速度、降低,压住声音下到地面。他绕到那群蛮人的最后面,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全身僵冷。这群人面对的是一个洞穴,洞穴里有几十个人!洞穴实际上生在一座矮山上,矮山上生有茂密的常青树,囿于受阻的视野,云离刚才才没能发现洞穴里的人。洞穴里是苏瞳和他带领的一队人。苏瞳把剑插进地里,直身跪坐,血染衣衫。他身后的沙州士兵同他一个姿势,每个人都面露疲累,身负伤痕但无人倒下。洞穴外也有人受伤,伤口拿布包着。两拨人对峙的方式着实奇怪。他们就静静坐着,貌似没有一个人伤及性命,完全不像分出了胜负的样子。更像在等待什么。忽而,矮山上的天空,开了一道口子,琉璃色的光柱直射下来。两群人等待的东西显然并不是这奇异的光亮,不少人都下意识站了起来,表情似赞叹又似恐惧。光柱中逸出一首琵琶奏的曲子,曲子忽远忽近,玉珠坠盘的声音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曲终,一身材曼妙的女子缓缓飘下,发丝游散,似浣在水中,又似被蝴蝶盈盈托起。女子以袖掩容,一手挽着琵琶,凝着秋水的眸子弯作月牙弧。随后,她松开了手,那琵琶竟没有坠下,而是由无形的丝线牵在空中,羽毛般飘飞。女子一手掩容,一手伸出食指,指尖划出白光织成的线条。线条落在地上,在洞穴外和洞穴里的两群人中间,形成带有温度的分割线。画完界限,女子放下了衣袖。洞穴外的蛮人立时拜了下去。云离定睛一看。呃。师父。慕遮练习乐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活那么久就奏会了一种乐器的一首曲子。她这出场方式,是把底子都翻出来了。秀得还行。第五十二章光芒收敛,慕遮背向洞穴道:这群人我带走了。那蛮人首领最初不知这天降的女仙有何贵干,这时听慕遮说要带人走,立刻站起来,抽出剑挽了个剑花。他身后其他人得令,准备好武器,竟做出要迎战的姿势。蛮人首领脸上有种恍然明悟的表情,却难说他明白了什么。慕遮脚下一踏,那道界线朝蛮人们推了几尺,温度陡增,滚烫的气流直逼首领鼻尖。首领突然道:这个人也行,抓!他这话只有他自己人理解。慕遮怔了下,紧接着再一踏脚,界线升起,形成了扭曲空气的透明屏障。蛮人们的虔诚姿态荡然无存,一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筠瑶把一股白色仙力拧成长绫,绕在腕上,挥倒了最前排的一众蛮人。趁对方迟疑,洞穴里的沙州士兵持剑而上。奇怪的是,蛮人一方人多势众,却以防御为主,不主动伤及沙州士兵。另外,蛮人貌似对慕遮很感兴趣,虽心里忌惮,但屡屡尝试突入长绫能触及的范围。洞穴中的人都加入了战局。除了苏瞳。云离现在才知道苏瞳为什么立剑而坐:他身上的伤没有看上去那么轻,若不用剑支撑,他怕是要扑倒在地。苏瞳自然不甘限在原地,可屡次尝试都没有效果,只不过改跪坐为单膝而跪罢了。云离御剑闪至洞穴口,站在苏瞳面前。苏瞳抬起头,汗珠顺着下颌滴落。云离冷着脸,撤走他的剑,把他拽到洞壁上靠着。苏瞳如梦初醒般,把仅剩的气力都聚集到手上,一掌把云离推开。苏瞳最初是惊讶,旋即沉下脸色,抓起剑划地为界。云离双眼凝起寒霜,两人相视着静止片刻,好像在比谁的脸色更难看。苏瞳斜了一眼慕遮的屏障,咬牙道:你马上走。云离不做声,量苏瞳体力不支,撇开他的手去挽他的袖子。检查完手臂和双腿,云离仍不见伤痕,抬眼冷道:你哪儿伤了?苏瞳不答,云离掀了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伸手扒他的衣服。苏瞳蓄起力,把云离摁在洞壁上贴着,扯住他衣领道: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是你带来了援手,也不能让他们看见你。云离唤破剑出来,让它帮忙压住苏瞳的腿,自己则牵起绿光把苏瞳的手捆了:援手不是我带来的。还有,我又管不住那帮人的眼睛,他们看不看得见我,不是我说了就算的。此时,那晚上京吏的话在云离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碾压,云离一阵头疼,手上却还在麻利地找寻苏瞳的伤口。手突然碰到了什么冰凉的硬物。翻开衣服。观清镜。镜面完好,不见裂痕。云离的手和铜镜甫一接触,镜子立马嗡鸣着回应,飘起来在他脸上蹭了蹭。竟然真的是他的那面。云离只觉脑袋里的豆腐渣不够用了,把镜子在旁边一搁,继续扒拉苏瞳的衣服。苏瞳伤在腹部,剑伤,含毒。云离抿了抿拇指和食指,捋绿光成细弦,低头缝合那道黑红夹杂的伤口。他的手本来只微微发颤,可越缝越抖,终于找不到正确的感觉了。云离烦躁地闷哼一声,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又埋头再缝。苏瞳呼吸急促,其中有疼痛的因素。云离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这面镜子是什么?他低着头,假装不见苏瞳灼烈的目光,兀自继续道: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我还真不怕告诉你了。你给我听好我是你的司命,我准你哪天死,你哪天才能死;我准你用哪种方式死,你才能用哪种方式去死。云离刻意避着苏瞳的眼睛,只专注于缝线。缝好了伤,破剑和绿光随云离的心弦一起松了。云离感到腰上一紧,原来是苏瞳挣扎着站起来,扛起他扔到肩上,而自己的腹部肌肉下意识收缩。苏瞳似乎了解过洞穴的构造,这时径直走去了开在壁上的一条缝隙,把云离连着他的披风塞了进去。云离刚要出来,苏瞳粗鲁地捏住他两腮,将他的头往洞壁上撞了一下。苏瞳在他两眼发黑之际,凑近他耳边道:这里不缺人,你来与不来,都,一,样。云离呲了丝凉气,揉了揉头上和石头相撞的部位。苏瞳解了披风上的带子,作势要绑他。云离笑笑,嗤道:别了,我真要出去,你拿十根绳子都绑不了。我发个誓,我不出去,不抢你的功劳,你乖乖躺下让我把你的毒解了,行不?苏瞳带刺的眼睛一软,忽道:我不是云离摆摆手,轻轻搡了他一把,心累道:外面那位是我师父,别说几百号人,就是几百头老虎,他也能轻轻松松拍晕了。我说你也不要再紧张兮兮的,没意思、没必要。说完,他把绿光揉成一粒药丸,催苏瞳吞了;之后,再拂开苏瞳的衣服,趁着自己姑且心平气和,捋出线把那伤口再缝缝。他这几个月像是补了挺多东西,但那些东西里头,就这一个有温度。补完,云离照例感到疲惫,搂了披风来,缩在石缝中睡觉,闭眼前别了苏瞳一回。他倒不担心睡着了,睡着了更好,省得苏瞳腾出精力来监视他。休息好了,睁眼,洞穴里没人。云离想这肩负重任的苏珏归果然还是出去了,可他走出洞口一看,只见冷飕飕一片空地,不止苏瞳,其他人也不在。地上有点烧焦的草,有点血。云离探手入纳袋,观清镜还在。不是梦。有点心寒。他把观清镜拿出来,想看什么,却立刻想到镜子是苏瞳身上找到的,又什么都不敢问、不敢看。他抱着后脑勺,发了会儿呆,然后喊来破剑,出发。头还在隐隐发痛,许是睡昏的,许是给砸出问题来了。云离这次不回蜀州也不去沙州。他目前只想背了南墙走,去司命仙境,回诺音阁。然烦恼无处不在,慕遮见云离回来,一开口就损人:哟,小媳妇儿生闷气,回娘家来啦?云离不理她,到一边儿去翻箱倒柜。慕遮:你找什么?云离:以前写的簿子。慕遮道:我知道你迟早要找,早给你收在这儿了。她打开一处抽屉,捡拾了几个本子,拿在手里晃晃,喏。现成的簿子,不需要他找,云离反而不想要了,接过慕遮递来的东西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慕遮:怪说我每次想找你聊聊,你都不在,原来是镜子不在自己身上。若不是今天苏瞳有险、你这镜子不得不向我的镜子求救,它还要继续伪装成一个普通铜镜呢。云离默然,慕遮把他腰间的纳袋取了来,拿出观清镜:我知道你这壶不开,可你总要明白,关键不是苏瞳拿着观清镜,关键是这镜子是谁给他的。你的镜子不是他去了京城之后才丢的吗?云离眨眨眼,把头偏向一边。慕遮道:别人说他是怎么想的,你就信他是怎么想的?谁给你说什么了,那人说的话,你又真的愿意相信?云离奇怪地看看慕遮,慕遮低头在他那镜子上点了点,道:咱徒弟有心结,做师父的不是着急吗?别跟个小姑娘似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上谁了、觉得受了谁的欺负了,只管说。云离哑然,慕遮捂住他的脸,哈哈笑着猛搓了一番,硬是把徒弟同她好好交流交流的可能性掐断了。观清镜亮了起来,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人。云离定神看去。许真。慕遮以拳托腮,饶有兴致地眯眼道:是你们书院的那个?镜子展现的第一个场景在云珏:许真摸索进屋,把云离枕头边的铜镜揣进了自己怀里。观清镜似乎对某些事早已了然,是以这时挑拣出重点再现。第一幕翻过去后,景中场景定格在了京城,皇宫北门。时间是董棣宣告嘉辉罢相那日。一开始,镜子里还有那司命小仙的背影,很近,说明许真在和他走散之前,两人距离并不远。不久,嘉辉及众大臣从宫内通向它处的道路离开,只主持集会的布政府人员暂留。集会散场,宫外人流扰动,向四面八方散去。司命小仙的背影不见了:许真特意避开他,转向另外的方向。侍卫关门之前,许真竟然闪进了皇宫北门。许真藏在墙角,但很快被布政府的人发现了。听仆从嚷道有杂人混入了皇宫,董棣令侍卫速速拿人。被侍卫押住,许真忽道:董大人请留步!董棣打量着他,抬手让布政府众人先停下。许真道:草民有要事,请见董大人。董棣笑道:你不正见着我吗?许真道:见董大人您一位。董棣想着尚无它事,又看眼前的人是文弱书生模样,便将旁人遣散了,只留一仆从。侍卫松开许真,锁上门去外面执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