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作者:影小匣      更新:2023-06-20 08:13      字数:5008
  琴靳用仙力给云离传讯,告诉了他这场宴席的缘由。云离频频捂脸,直到珉宥突然用折扇拍了下手掌,笑道:这下人来齐了。循声看去,一落落大方的素衣女子走了过来,走近后,向珉宥和梓华点头行礼。珉宥:坐,先坐。筠瑶在幕遮身边坐下:幕遮君。她左右看了看,应是觉得少了谁,感到奇怪。幕遮给她夹了一块菜,后向着安桐那边扬了扬下巴:喏,云离在那儿。安桐给云离扳了一粒米糕,云离正捧着糕点吃着。关掉云珏书院后,筠瑶和云离就没有见面了,只偶尔写信,此时再见,两人倒也没什么生疏的感觉,只对视一眼,点头示意,心里也不用想着什么礼数。见到金鱼大的云离手捧米糕跟筠瑶打招呼的样子,珉宥眯起眼呵呵笑出了声;瑾纨不明所以,只当他浮云不定的思维又飘得老远,便愤愤然推了他一下。珉宥捏了捏瑾纨的肩,以示自己的魂仍在席宴上,但仍然不搭调地扬着嘴角。坐定,众人变着法,想了些稀奇古怪的理由给满月宴主角敬酒。云离哪敢喝酒,事不关己似的,只捧着米糕啃。梓华看着安桐喝完她递去的一杯酒,笑了笑,没说什么话。转而她举杯向瑾纨扬了扬,瑾纨先是一愣,遂隔着珉宥,朝梓华举了举杯子,仰头饮尽杯中酒。两位女君相视而笑,索性当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是浮云一朵。神仙妖仙动辄活千年万年,要是学不会扔包袱,早就举步维艰了。琴靳和于博笙目光相接,甫一会意,同时捧起酒杯站起来,敬在座的诸位仙君。待到两位小仙从珉宥、梓华、瑾纨敬到了幕遮和筠瑶,那名对云离来说面生的女子才捧杯起身;女子没有先面向珉宥、梓华等仙君,而是先面向安桐和云离。刚才琴靳已经介绍过了,这女子是梓华君的妹妹、云离的小姨。说不上恨不恨怨不怨,只是当是都身陷难境,各有无奈罢了。本就无需多言,安桐只莞尔一笑,接着沾了沾酒杯。云离也知若要勉强溯因,定无结果,何况小姨那时为人所控,身不由己。而今珉宥和梓华请来这一位,想是有意让三人冰释前嫌。女子只敬过安桐、云离,便福身坐下了。等众人稍定,安桐搂着外衣起道:从前,多谢诸位仙君照拂。数道目光齐齐投在安桐身上,片刻,珉宥摇扇笑道:不谢不谢,本君还要感谢小公子替我在凡界管顾儿子呢。说着,瞥向云离,意味深长地眯眼。云离正觉不适,瑾纨帮他送了珉宥一掌:这会儿实在轮不到珉宥说不谢,因为苏瞳却也不需要谢一位几十年来只凑热闹不管事的仙君。安桐躬了躬身,后视线在幕遮、筠瑶和梓华身上一一停过。梓华道:珉宥君这话说得倒也不错,阿离在凡间没个拘束,亏你护他。幕遮不擅长说什么正经话,点点头,算是附和着梓华回应了。筠瑶则是安桐特别熟悉的一位,类似师徒的情谊在两人之间扎根,许多话神会即可。安桐再拜就坐。他垂下眼,睫毛里漏出的光芒像黑夜里的星光,一点一点洒在云离身上。云离拢了拢衣服,抬眼望他的眼睛;略过刻意释义的环节,云离仿佛可以听清对方心中某些难言的话,几乎是下意识道:你要走对不对?安桐微怔,眼睫翕动。云离低头不再去看他。他也不知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怎就脱口而出了,兴许是意识到世上还有很多很多事实,不是圆桌宴的欢悦氛围可以掩盖的。从来就没人敢说,团圆的结局,有永远定格下去的可能。何况众人的这一聚,一点也不像结局。第八十三章安桐轻声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在。云离:唔?安桐:安然和鱼鱼很像。云离明白他为什么要在生命的最后给他施加三百年的封印:人生轮回,然仙君的记忆却自成一线;与其记住留不住的人,不如让时间把无谓的记忆铲平纵然我与三界法则对抗,还用最内敛的痛苦拼命将你铭记于心。但现在那双墨瞳中的内容,并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云离从中看出了不得不三个字,至于这三个字是否牵连着安府中的人,他想自己也实在没必要就此试探。兴许他又自作多情了,安桐否认自己和苏瞳的关系,并不是仅仅甚至根本不是为了他。事实大概是,两个不同的名字,真的可以剥离出两个不同的人。于是云离没有多问,只道:那别说了。安桐的语气中已经有了因为马上要分别,是以要抓紧时间追忆的意味。安桐想说我知道采泪女为什么要留下一柄铁钩对,那采泪女不是丢三落四,她是故意留下了东西。这一层忽然在安桐脑海中浮了出来,但话到了嘴边,却终是没有说出口。云离吃完手里的米糕,又要了一块龙须酥,默不作声地啃。这次安桐给他掰的糕点有点大,云离没拿稳,手上一滑,龙须酥落进了一碗汤里。一声轻响之后,珉宥忽然将折扇一握,道:哦呀,这可是碗好汤呢。由于掉了东西,云离本来就在往汤里看;此时一听珉宥说这话,目光一时半会儿移不开了,心里开始思索老爹这一惊一乍的是什么意思。珉宥盯着汤看了半天,后道:无妨无妨,又不是不能喝了。本就没人说这汤废了,是珉宥自个儿在那儿自感自伤自言自语。众人仍在不解之中,珉宥扬了扬筷子道:做这桌菜的人给我说,他最满意的就是这碗汤。瑾纨:做这桌菜的人?她提醒了众人:桌上菜肴堪当上品,却还不知大厨乃是何人。云离最开始以为这菜是琴靳的作品,想着琴靳虽没有介绍,但每盘菜多半又拥有什么碎玉纷扬综综错错之类的名字。然珉宥的意思,是备菜者另有他人了。珉宥道:幕遮君,既然那位这么看重这碗汤,那你先盛第一碗吧。幕遮没料到珉宥会点到自己的名字,一层惊愕尚未消减,当她大致反应过来原因为何后,心中另一层惊愕又起。不对,已经不是惊愕,而是惊悚了。众人不解之际,珉宥竟然亲自拿起汤勺给幕遮盛汤,幕遮则反应过激地抢过汤勺,哑然半晌,也顾不得道谢或是道歉了,抬脚准备逃跑。珉宥用折扇点了点,道:哎哎哎,怎么了?坐着、先坐着。云离瞧着师父,见她也有难能随心所欲的一日。幕遮多半看见了徒弟幸灾乐祸的表情,幽幽怨怨地瞥过来,又转过来托起腮,思索着躲避臧南君的法子。可不容她思考出对策,珉宥已经推了一碗汤给她,紧接着来了十分直接的一句:幕遮君,臧南仙境的那一位找到我,说看上你了,找我给你们牵线。幕遮正老老实实喝了一口上古神祇亲手盛的汤,一闻此言,险些喷血。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厚脸皮媒人,也不会一上来就说这么直白的话吧。这事儿连瑾纨和梓华也是第一次听说。两位女君搜罗了一番记忆,想起了臧南君是谁,遂同声道:臧南君不错。旋即珉宥露出一个那我没看走眼的笑容,接着道:这么多年,犬子归你管教,你也幸苦了。本君现下给你找个好归宿,至于司命仙境,犬子大了,你确也可以放手了。若换做旁人,父亲感谢儿子的师父,珉宥这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他一则上百年来对云离撒手不管,当爹当得不合格;二则没搞清楚幕遮自己的意愿,硬塞给别人一个归宿;如此一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幕遮心里虽呜呼不已,面上的笑容却很周到。想来,找借口不是办法,幕遮索性坦言说她一个人活得自在,想象不出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的未来。她一番话态度坚决,情理皆动,再进一步就得叫人感动落泪了。谁知珉宥的耳朵有自行断章的功能,到头来只剪了自己想听的话来听;珉宥道:就是嘛,几千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你也该找一个人陪陪自己了。正不知是该因老爹捂脸还是为师父哀叹,云离耳边突然传过来一声轻笑。抬头,带有弧度的眼眶含着墨色的瞳孔,安桐的嘴角保持着上扬的样子。转而,云离跟着他笑了一声从前他问过太多遍你笑什么了?,现在也不想再问了。安桐使劲环住怀中的人,用上了后半生所有的力气。笑着笑着,两人都变得有些勉强了。这边沉默不语,那边却因为珉宥一片火热。幕遮撂下碗筷,抱着得罪人就得罪吧的想法,撂下碗筷开溜。珉宥拉住他道:哎,幕遮君,我可都答应了臧南的啊你好歹给个面子,至少见一面吧?幕遮:珉宥君,我们早就见过了。珉宥扇着扇子道:早就见过早就见过好哇,再见有缘嘛。幕遮忍住想哭的冲动,再也来不及告辞,召了一团云,立马脚底抹油。惊悚的是,珉宥突然撒开了宴席,腾云追上去了。珉宥又搞上这令人掉眼珠子的一出,瑾纨饶是平常可以容忍他无数次,这会儿孤零零坐在这儿,也难免面上挂不住。她的脸白得越来越惨淡,心里几番挣扎,终于起身鞠了一躬,离席跟了过去。梓华耸了耸肩,意思很明显:珉宥就是一想到哪做到哪的活宝,她早就看透了。不过,桌上少了珉宥,现由梓华这位不苟言笑的妖君镇着,空气立时冷滞下来。众人找不到什么话说,埋头吃菜,于是盘子碟子里的菜以极快的速度消失着。云离把安桐筷子尖上的东西挨个尝过,不久饱了,便趴在安桐肩头歇息。半晌,云离在他耳边道:要走的话,你就先走吧。这话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话中之意,纯粹是云离察觉出安桐有必须走的理由,才劝他走,以免他留得不是滋味。安桐顿了顿,脸轻轻覆下来,然突然意识到,南天门之下、众仙君面前,什么事都容不得他做。云离翻了个身。衣服里的人变回了一尾金鱼。金鱼挣脱出来,摔在地上,全然是没有神智的模样。众人齐齐看向这边,后筠瑶用眼神问安桐:云离走了?安桐点了点头,那位自始自此没说什么话的女子俯身把金鱼托了起来;很快,墨绿色的光在她手上凝出一捧水,金鱼得以呼吸,甩了甩尾巴,不久平静下来。梓华走过来,从妹妹那里接过金鱼,用绿光织了一个盛水的容器,把鱼放了进去。梓华看了看妹妹再看了看金鱼。有些时候,挨了刀子的人,比捧着糖的人要想得通。不过也罢,神仙千年万年一生,天规之外,岁月无尽,又没有什么对错之分。诺音阁。云离也说不上自己是彻底平静了还是再也平静不了了;两种矛盾的心绪交织着,斗得累了,作为两者容器的人也渐渐有了点倦意。云离拿了块材质欠佳的木料雕刻,刻来刻去,无意识间,纷纷扰扰的思绪都融进了木雕,最后组合出一个四不像的怪兽。木雕成型,这时琴靳轻手轻脚进了诺音阁,静静坐在旁边,不打搅司命君。天色向晚,观清镜还是联系不到幕遮,云离不由猜测师父是不是被珉宥堵在了天涯海角。窗外的余晖让人有些多愁善感,琴靳背着手往外望了好一会儿,有意无意地长叹了一声。云离瞥他一眼:你怎么了?琴靳拖长了语气道:云离君,我在替您和幕遮君感叹。今天再见苏瞳,小聚即别,实则云离觉得自己不悲伤更不痛苦,只感到内心深处某条淤积多时的水渠通了。幕遮最开始说他会撞南墙,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一次;但若问他再选一次你会怎么做这个被问烂了的问题,他还是要背一条褡裢去修竹。回过神,云离总觉琴靳这一叹很折寿:替幕遮君和我?为什么?琴靳欠揍地说酸话:不由己啊,世事不由己啊不等云离思索琴靳是不是在宴席上被酒荡漾出了愁绪,诺音阁的门突然自己开了。云离和琴靳转头向门,见得门口站的不是什么不懂礼数的司命小仙,而是一位风流外溢的仙君。之所以云离一眼认出那人是一位仙君,是因为此人从头到脚都是带有夸耀性质的装备。绫罗绸缎就不消说了,他手臂、腰间环绕着闪瞎人眼的光带,光带透出蓝色,但凡是天上的,都能看出这是修炼到高阶的仙力。既然来者这般明显地彰显身份,云离和琴靳也只好迎其心性,恭恭敬敬地揖身道仙君。虽然云离很心疼那扇被踹碎了一脚的门。那人道:我是来这儿等幕遮君的。他面上极为兴奋,因而云离觉得他踹门倒不是因为高傲,而是因为太激动了。而后云离恍然,这位就是师父避之不及的臧南君。琴靳不管见到谁,脸上首先都是春风灿烂的笑容:幕遮君不在。云离:她躲你去了。臧南也笑:我知道。臧南道:我想了这么多天,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幕遮她不是喜欢到处跑吗,我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跑到哪儿去,不如在她徒弟这儿等着。说着他背着手到处走,一边走一边说话:云离君,幕遮她很疼你吧?云离:唔?他自是知道师父心中有他,可大大咧咧如幕遮,是如何将此表现在别人面前的?臧南:最开始我找她,她都说要赶回来见你哎呀,既然都知道她常来这儿,就该早点过来等着的。云离无语:幕遮明明当游仙当得快活得很,自撒手让位,就不怎么回诺音阁。现在好了,师父撒谎拿他当挡箭牌,结果把自己给套进去了。想是这样想,云离认为自己还是应该以徒弟的身份关怀关怀幕遮。他给琴靳使了个眼色,示意琴靳拖延拖延臧南,他则到一边去,再尝试尝试联系幕遮。谁知两人分好了工、还没动,臧南竟先道:云离君就别了,你师父的观清镜在我手里。臧南说得颇为得意,还解释了一番,道是今天拦了幕遮一截,幕遮拿镜子打他,他只好把镜子揣了。云离也说不出这只好的逻辑在哪,自知现下他和琴靳无力帮幕遮一把,唯有祈祷她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