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作者:不问三九      更新:2023-06-20 11:32      字数:4804
  这个冬天相比以往来说确实太暖了,暖得不真实。冷惯了的人其实并不适应暖冬,每年冬天嚷嚷着冷,可一旦温度高了却一个个又觉得不对劲。今年没怎么下过雪,供暖之后空气脏得厉害, 一抬头总是灰腾腾的,到了晚上甚至有些呛鼻子。这种状态下不可能不生病,流感一茬又一茬,因为肺炎住院的有好多。这个冬天不好过。秦放偶尔会想起曾经在这边生活了四年的那几个南方人,尤其是司涂,如果是今年在这儿的话他得咳一冬天。秦放上个月还和他在微信上聊了几句,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司涂给他发了语音,说还不错。司涂还问他过年怎么过,要不要过去。秦放说不了,今年不远走了,在家陪陪他弟。司涂让他有空过去玩。擦完碑秦放站那儿跟他爷聊了挺久,都是他单方面说。后来站得有点累了,就蹲在碑前跟他爷说话,时不时搓搓耳朵摸摸鼻尖。暖冬那是跟平时比的,真这么在室外待着不可能不冷。秦放耳朵都冻硬了。这两年都是他一个人来的,华桐奶奶去世之后秦放就没再让华桐陪他来过了,触景伤情,没有亲人去世过的时候去墓地是一个心情,有过之后那就是另一种滋味儿了。所以也就没人再陪他来。今年不打算去哪儿了,今年有点懒。秦放笑了笑说,过两天我再来找你聊,最近特别想你,都说小孩儿记忆不深,但你都走了十多年了,我怎么越记越深。秦放走之前手揣在兜里,吸了吸鼻子说:走了啊,太冷了。秦放从墓园往停车场走的时候打了一路的喷嚏,一个接一个的。他突然想起曾经在这条路上有人也这么打过喷嚏,鼻子红得惨兮兮的,打喷嚏打烦了还有点皱着眉,带着点无奈。秦放当时心里又酸又软,涨乎乎的。那人鼻子过敏还是陪他来看爷爷,进了墓园就摘了口罩,让他戴上,他又很固执地拒绝。秦放当时跟他爷说:我捡到颗星星。我特别喜欢,特别喜欢。秦放摇头笑了笑,时间太不禁混了。多久以前的事了。当初那个红着鼻子的少年现在已经变得太优秀了,他一直在闪着光。他们偶尔会通个电话,频率很低。他好像特别累,很辛苦。不平凡的人总是辛苦的,优秀的人往往要付出更多。他们有一次通电话的时候他已经五十个小时没睡过觉了,声音里都听得出疲惫。两个小时以后他要继续去另外一个实验室。在这样的时间他没有尽快睡觉补个眠,而是打了个电话。然后他们淡淡地聊几分钟。秦放在电话里跟他说:炎哥加油你是最好的,最闪耀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加油啊。对方沉默了好久,再开口的时候就哑到破音了,叫了个称呼,破了音的嗓子却没能把这两声给传出来,电话这边听着也就只有个模糊的气音。秦放静静地说:嗯?那边清了清嗓子,也没重复,他们一直很有默契,每一个电话都像是旧日朋友。过格的话不要说,线不要踩,踩了以后可能就一脚踩空了。所以他在沉默之后只是用他那把破碎的嗓子说了句:没事,我脑子晕了。秦放食指在手机背面无意识地刮了刮,轻声说:睡吧,睡一个半小时,十分钟醒盹儿,十分钟走路。对方说:好。嗯,秦放轻轻笑了下,睡吧。那是刑炎最不清醒的一次,他差点就要说点什么。他在沉默的那些时间应该都在思考,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有些话电话里说不了。而且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说,毕竟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人心里有底。这让再骄傲的人也变得小心翼翼。这个冬天确实太糟糕了,连秦放这样的体质都是病了又好,好了再病。也就是身体棒,所以病了好几波但也没有太重。可眼见着冬天要过了,马上要开春了,秦放赶上了最后一波重流感,肺炎吊了好几天水还在发着低烧。低烧不影响生活,秦放还是照常上课该干什么干什么。导师是个年轻的副教授,有时候她太忙了秦放还要帮着接个孩子什么的,秦放和导师关系很不错。本来还有点活想让他干,结果他去了办公室,一看他这脸色导师就给撵回去了。你赶紧是睡觉啊还是打针啊我不管你,导师连连摆手把他往外撵,你别在我这儿杵着,我这点活找谁都干了。秦放于是又回去了。其实还是有点难受,烧得浑身肌肉疼。他的电话是第二天清晨响起来的,半夜秦放又有点要发烧,华桐往他头上拍了个退热贴。手机响了半天才把秦放震醒,生号,那一瞬间秦放还以为是刑炎。他接了起来,轻声地说了个喂。结果电话那边竟然是个女生,声音有点哑,像是哭过:是秦放吗?我是宫琪。这个名字一时让秦放有点发蒙,他眨了眨眼,啊了一声,说是我。宫琪的电话绝对是秦放意料之外的,自从秦放把她的联系方式删了之后他们再没私下联系过。她突然打个电话过来,秦放迅速在脑子里转了好几圈都没能想出个能让她打电话的原因来。秦放听她说着话,一句话说完,秦放先是愣了片刻,脑子像是卡壳了。之后一瞬间摘了头上的退热贴,坐直了。宫琪也没跟他多说,加一起也没说几句话。秦放一直在跟电话里说好,最后说,好我知道,我今天去,你别着急。电话挂了之后秦放订了最近一班机票,早八点飞。华桐没太睡醒,在沙发床上眯着眼问:怎么了啊?秦放脸色沉得难看,华桐也坐了起来:谁电话?宫琪电话,上午帮我去院里请个假。秦放已经下了地,迅速换了衣服,穿了条黑色的牛仔裤,又穿了个帽衫。华桐说:你上哪儿啊?秦放看着他,静了片刻,之后说:司涂俩人对着视线,华桐眼睛慢慢瞪大,又慢慢地挑起眉,像是不敢相信。秦放轻轻点了个头,转身去洗手间洗漱。一切都很突然,突然得像个笑话。秦放坐在飞机上的时候,觉得这一切像是因为他发烧烧糊涂了做的一场荒唐的梦。他鼻息间的呼吸喷在自己皮肤上是滚烫的,秦放希望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些确实不是真的。但这偏偏都是真的。宫琪在电话里说她刚收到第三次病危通知了,她说司涂要走了飞机上的时间秦放接不着电话,他恍惚间期待的梦醒也并没有发生。飞机落了地还在滑行时秦放就开了机,他给宫琪打了一个,宫琪没接。他往司涂的手机上又打了一个,这次接了,是宫琪接的。她给秦放报了地址,说了病房号。秦放发现他想问的问题,他现在找不到合适的方式问出口。但宫琪是明白的,她说:还没有带着呼吸机。秦放说:好,我马上去,别慌。宫琪说话的声音发着颤,说嗯。秦放是一路从机场跑出去的,跑得胸腔要炸了。坐进车里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接到了刑炎的电话。秦放接起来的时候还有点喘,他先深吸了口气,之后说:喂?刑炎叫了他一声。那一声听得秦放立刻闭上了眼,眉紧紧拧了起来。刑炎的声音有点抖,他应该是刚接到电话,声音里甚至还有些不确定。秦放不用他再开口,迅速和他说:炎哥我在,我已经在车上了。他们在电话里不再是浅浅的问候淡淡的寒暄,秦放说:医院里应该只有宫琪自己,不过我马上到了,我刚问过了,来得及。我也不知道情况是什么样的,我到了立刻打给你。你别怕。刑炎说:好。刑炎嗓子很哑,他的声音秦放有些撑不住,不管他们的关系停住多久了,这样的声音他听到了还是很心疼。刑炎太远了,他实在是太远了。他伸不上手,此时时刻刑炎的心情秦放是不敢想的,所以他只能重复跟刑炎说我在。宫琪的这个电话不管对谁来说都太突然了,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准备。这听起来太像个玩笑了,甚至有些荒谬。他们声音都是哑的,刑炎跟秦放说了声谢谢。缓慢又郑重,声线里却也抖。秦放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一切,发烧的关系眼睛还在发着胀,他捏着手机,跟刑炎说:不要谢我,别说谢。第67章医院太陌生了, 十几号楼挨在一起, 秦放甚至找不到呼吸科的住院部。他来回跑了两趟, 最后问了两个导诊台才找到病房。他跑进去的时候还喘得很厉害,秦放看见了宫琪,也看见了病床上的司涂。宫琪没哭, 但是眼睛是肿的。司涂脸上罩着呼吸机,血压心跳都在监测,手上还吊着水。司涂的眼睛是闭着的, 他睡得很安静。宫琪声音低低地跟秦放说话, 秦放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是不让我说的,他说要等他离开之后再打电话。但我宫琪两手轻轻地捂了下脸, 低声道,但我太慌了。我不知道听他的是不是对的, 我应该要尊重他的想法,可是我又觉得那样太残忍了。秦放拍了拍她, 没说话,无声地安慰了下。他看着病床上的司涂,到了现在他依然觉得恍惚。他脸色白得像纸, 微微皱眉, 应该是有些难受。秦放看着他,没法联想到这人即将离开,他仅仅像是生了次病。怎么就这样了?秦放看着司涂眼都不眨,没有回头。烧的。宫琪也看着司涂,声音微哑, 一次感冒就这样了,他的身体已经糟透了,连一次感冒都扛不过去。司涂身体不好一直都知道,咳得厉害,也干不了重活,力气使过了会喘得很厉害。秦放一直以为他就是普通的肺炎,身体弱一点,没别人那么健康,仅仅就这样。但也绝对没到一次感冒就能要了命的地步。前天他还能说话,跟我聊了很多。宫琪声音轻轻的,还是没哭,他说他有点累了,他想最后几天都安安静静的,所以不想让人知道。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醒,如果他醒了看到你会不会怪我。秦放回头看了看她,说:不会。宫琪说:我们聊到你了,我问他都要告诉谁,他说了你。我挺意外的,还跟他确认了一次。他说是要告诉你的,你们是朋友,而且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秦放看着司涂,嗯了声。除了躺在床上的司涂,医院里只有宫琪和秦放。宫琪电话打得太晚了。韩小功最快要三个多小时才能到最近的机场,傍晚才有航班。刑炎在地球另一边。周斯明年后也出国去做交流了。宫琪电话打出去,最快能到的人只有秦放。秦放站在病床边,看着司涂,轻声问他:你是故意的吗?挑了这样一个时间,你不怕他们恨你啊?间质性肺炎,司涂挣扎着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尽力了。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生病,后来他实在太累了。中药常年喝,拿药当饭吃。司涂很瘦,原来看起来是清秀,后来就过于瘦了,显得人很苍白。这次感冒导致的摧毁性打击像是意外,但也是必然。呼吸系统免疫系统都快撑不住了,纤维化病变的肺已经把他拖垮了。宫琪说:我现在替他觉得轻松,终于能休息了。周斯明飞在天上,刑炎在机场等航班,韩小功还辗转在路上。病危通知已经下了,可能这一秒,可能下一秒。但司涂一直还在,他始终昏迷,很困难地呼吸着,护士时不时过来看看,给他换着药。医生和护士眼里有惋惜,但生生死死他们已经看了太多。秦放希望司涂能坚持久一点,坚持到再有一个人回来。下午司涂醒了一会儿。宫琪凑过去跟他说话,问他哪儿难受,要不要吃东西。司涂看见了秦放,很轻地挑了挑眉,随后对他笑了下。秦放站在床尾,也对他笑,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腿。司涂指了指脸上的呼吸机,示意拿掉。宫琪有点犹豫,司涂摸过去想自己摘,宫琪于是伸手拿掉了。司涂喘得很重,他尽量控制自己的呼吸长一些。他看着宫琪,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跟她说:不听话他说话很轻,有点吃力。宫琪和他说:对不起我就是慌了。司涂依然温柔,只是摆了摆手,对她说:别慌,大姑娘了。宫琪眼睛有点红,抬起手冲他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秦放看到司涂手上也有一条。司涂看着宫琪笑,他总是在笑。司涂咳嗽的声音很闷,咳完神情还是从容的。秦放坐在他床边,和他轻轻地说话,问他:再等等?司涂还是摆手,笑着开玩笑:我好不容易找的时机。秦放也笑,说:你是真不怕他们恨你。司涂先是平静地呼吸了几次,之后说:他们必然恨我。秦放没说话,司涂说:我们都不喜欢道别。他说话太费力,所以他尽量把句子缩短,一句一句慢慢地说。像这样,等他们回来走了就是走了。恨也就恨了,他们谁都恨,不差我一个。他说完笑了一下。护士来给他做雾化,司涂摆摆手拒绝了。司涂没醒太久,很快就又睡了。在他再次闭眼之前,秦放问宫琪:有笔吗?宫琪在包里拿了只笔给秦放。秦放迅速在自己掌心画了个什么,然后过去握住司涂的手。司涂被他紧紧握着手,两人手心贴着手心。司涂的手冰凉,秦放的手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