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不问三九      更新:2023-06-20 11:32      字数:4808
  司涂看了看他们的手,喘着气笑道:你别是要跟我表白,那我只能拒绝了。就别怪我无情了,力不从心。秦放也笑了笑,连宫琪都笑了。秦放攥着他的手,紧紧握过之后再分开,司涂的掌心就印了个秦放手心里的形状。秦放对他说:给你颗星星,顺着它走。前路有光,别怕。好。司涂还是笑,闭着眼握了握手。宫琪站在司涂床边,摸了摸他的脸,把呼吸机又给他戴上了。秦放用眼神询问她还有没有话说,宫琪轻轻摇了摇头。他们说话的时候始终都在笑,没人在伤感地道别。司涂最终还是没等任何人,他没再睁过眼。他谁也没再见。也说不清是见一面残忍,还是这样更残忍。身上所有仪器和针管都摘掉的时候,宫琪还是哭了。没有嚎啕痛哭,就是蹲在司涂床前无声地落泪。秦放没时间哭,要忙的事太多了。人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总要有人清醒。尽管这像一场梦,但需要有人继续扛着把梦做完。宫琪也没有哭太久,她眼睛肿得厉害,但也清醒地做着她该做的事。该带的她都带了,衣服司涂也在清醒的时候提前换好了,身上早就不是医院的病号服。他说过不穿西装,就平平常常的一套衣服就可以。宫琪东西带得全,他们平静地处理一切,这个病房安宁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司涂向来都是很体面的,他这人像是不会发脾气,永远都是温和从容的。所以秦放保护着他的从容,有他在连宫琪也没有很慌。人从医院转去殡仪馆的路上天已经黑透了。白天是个艳阳天,太阳把一切都晒得滚烫。到了晚上空气里还留着那股没散尽的热气,抬头看去,满天繁星。一切都暂时安顿好了之后,秦放才放空自己站在小空地上,长长地喘几口气。他站得有些僵硬,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离别。他们这个年纪还有很多幸运的人是没有经历过离别的。但秦放经历过,他妈妈离开的时候他还小,他爷离开的那晚天上看不到星星。刑炎他们也经历过,经历了之后从此没了家。他们总说他们仅仅是绑在一起长大,其实都是唬人的话。他们在那栋房子里生长,然后再一个一个远去。他们各有各的人生,可根始终缠在一起。秦放仰头看着天上星星,后来缓缓闭上眼睛我挚爱的少年,今天失去了他最后一个朋友。第68章时隔两年, 老房子斑驳的墙皮又见到了相继离开的老朋友们。两年前的那个除夕, 是他们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从那天开始, 它一直在见证离别。周斯明欠韩小功的钱还没有还清,但他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眉眼间的戾气和怨恨没那么重了,虽然还是不讨人喜欢, 但他看起来确实平和多了。秦放去年在学校看见过他一次,他们当时脸对脸正面相遇,谁也没说话, 周斯明冲秦放点了点头, 算是打了声招呼。韩小功头发比起去年冬天长了不少,没长回到原来那么长, 可也终于不是半长不短了。他永远都是那样,经历过什么心里想什么, 你从他脸上都看不到。刑炎刑炎变得是最多的。秦放第一眼看见刑炎是在殡仪馆。为了等他们,司涂在殡仪馆的冰棺里待了一天。那个屋子里很冷, 阴冷刺骨。刑炎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他离得最远。秦放当时低头坐在椅子上,手肘搭着腿, 前一夜他几乎一宿没睡, 头很疼,眼前一阵阵犯晕。他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停在冰棺前。那里有香,有遗像。他没抬头,这样的声音听过太多次了。每个人出去再进来的时候都会在那里站一会儿, 久久地站着,站在那里人是放空的,思绪都抽干了。照片里的司涂还在笑,眼角细细一条纹,笑得太多了,皮肤有记忆。秦放头埋在两手之间,用手托着沉重的头,脑子里像有锤子时不时凿两下,神经绷紧偶尔跳着疼。恍惚间脚步声停在他身前,秦放没抬头,他那时候意识不太清醒。直到有衣服搭在他身上,秦放才缓缓抬头看了一眼他们隔着空气对视,一个视线模糊仰头眯着眼,一个垂着眼目光深沉。后来刑炎蹲下来,轻声问他:你怎么了?秦放也是到这时候才彻底清醒,刚才半醒不醒的脑子一直是糊的。他立刻坐直了,身上衣服滑落,秦放用手捞起来,清了清嗓子说:回来了?嗯。刑炎还是蹲在他前面,看着秦放的脸,问,不舒服?还行。秦放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刑炎刚才把外套脱了给他了,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t恤。秦放把衣服给他,说:穿着,我不冷。披着吧。刑炎声音很低,你脸色很差。他们快两年没见过面了,可是此刻并不适合寒暄。刑炎头发剃了,又变成了寸头。还是清瘦的样子,眉眼还是很深。但他气质变了,不再是曾经看一眼就很有距离的高冷少年样子了。他看起来成熟多了他长大了。秦放不知道自己跟两年前比起来有没有变化,变了多少。人看自己总是看不清。第二天清晨入殓,晚上他们都没走。出去草草吃了个饭,然后继续回来坐着。刑炎想让秦放回去休息,秦放拒绝了。他俩没说过几句话,那不是个适合聊天的场合,也没心情。刑炎出去买了药,他不知道秦放怎么了,所以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都买了。回来连着水一起递给秦放,让他对症吃。秦放接过来吃了,他还穿着刑炎的外套,他们尽管不怎么说话,但也没有多疏离。用不着客套和假客气,不需要。这是他们能跟司涂待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司涂不想道别,也讨厌伤感。所以没人哭,周斯明眼睛通红,沉默着坐在一边盯着遗像看。他们每个人都是沉默的,他们都很久没见了,但彼此之间刻在骨血里的默契和熟悉,打招呼免了,寒暄免了,他们像从来没分开过。司涂早给自己准备好了墓地,把他妥帖安置,是他们送他的最后一程。现在舒服了吧?不用再咳嗽了。韩小功站在他的碑前,看着碑上的照片,和他说着话,你实在是让人笑话,我兄弟感个冒没扛过去,人走了,我都说不出口,太菜了。韩小功站了一上午,也有点累了,这会儿干脆直接坐在地上,秦放也跟着坐了。后来刑炎和周斯明也都坐下了,挺窄的一块地方,坐了好几个人,连宫琪都坐下了。咱俩在一起的时间比他们要长,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韩小功轻轻笑了下,要是提前知道你这么菜我就再晚两年走,但我估计其实你就想这样。以后再也见不着,所以也别说再见,是吧兄弟?周斯明在后面低声骂了一句。司涂猜得没错,他们都恨他,至少周斯明的恨都写在脸上了。他恨司涂走了,恨他提前不说。司涂太洒脱了,他想让留下的人都能洒脱。道别太有仪式感了,道别过后再眼睁睁看着死亡来临,这个画面让活着的人能记一生。所以司涂不给每个人机会道别,宫琪除外,他已经尽他所能保护了一个姑娘的情感。他们不是生离死别的情人,这几年只是一段寡淡的陪伴,往多了说他也就是个前男友。他成全了宫琪想要陪着他的念想,宫琪也全了他的舍不得。他把钱都给我了,在我这儿,我打算每年出去看看小朋友,替他做点公益。宫琪这些天声音都哑,这会儿轻声说着话,没哭,他说你们谁都不会要,有的是不需要,有的是自尊比天高。他说房子留给你们,只要不拆它永远都在那儿。以后万一拆了,你们就分分,想留就留着,不想留就捐了。别的什么都没说,他不喜欢伤感。他确实不喜欢伤感,不喜欢看人哭。他们坐在碑前陪他坐了一下午,司涂之前要求一切从简,之后的习俗还是其他都不要再做,别那么有仪式感,当他出个远门就可以了。从墓园回到老房子的时候,这里一切都没变。院里的花开得很好,爬山虎在花圃边的院墙上爬得郁郁葱葱,处处都是生机。周斯明站在院门口,看看这看看那,突然低着头转身出去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宫琪没来,这里只剩他们四个。秦放衣服都没换,他回来直接就睡了,睡前还记得给自己吃个药。他几乎一倒在床上就睡沉了,身上还裹着刑炎的外套,呼吸又粗又重。这一觉睡得太沉了,连梦都没做一个。再醒来的时候蒙了好一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看着眼前的房间,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睁着眼睛过了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记起这几天发生的梦一样的事情。他刚刚失去了一个朋友。他又来了这栋小楼。以及刑炎回来了。秦放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三点半。他坐起身,闷着声咳了两下。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进来看见他在坐着有些意外,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问他:醒了?秦放嗯了声,问他:这么晚去哪儿了?我洗把脸。刑炎说。秦放往另一张床上看了看,床上盖的布还没掀开。还烧吗?刑炎问他。秦放摸了摸额头,说:不烧了。他问刑炎:你怎么知道我烧?看出来的。刑炎掀了他床上的布,坐在床上,问秦放,饿吗?想不想吃东西。秦放摇了摇头,清清嗓子说:没饿。他们在黑暗中共处一室,黑暗能够缓解僵硬和尴尬,可这个房间里偏偏没有黑到看不清东西。月光很亮。两人各自坐在彼此的床上,时而看着对方,时而看看别处看看墙壁。后来秦放下了床要去厕所,刑炎说:别洗澡你出了挺多汗。秦放愣了下,之后点点头:我就上个厕所。刑炎清了清嗓子,说:嗯。洗手台上放了条没拆包装的新毛巾和牙刷,应该是刑炎放的。秦放拆开用了,洗面奶用的司涂的,洗漱过觉得舒服多了,脑子也精神很多。其实他还真挺想洗个澡的,如果不是刚刚跟刑炎的对话,现在估计就洗了。身上衣服这几天一直没换,也出了不少汗,刚才没觉得,这会儿开始觉得难受了。秦放站原地犹豫了下,最后还是开了水,试了试水温。有人敲了洗手间的门,秦放关了水,开了门,门口是刑炎。我快臭了。秦放说,我还是洗一个吧。刑炎沉默着帮他开了灯,老房子没有暖风也没有浴霸。刑炎把手上的衣服放架子上,低声说:衣服放这了,你洗完换。水温调高一点。他说完就出去了,反手带上了门。那一沓衣服都是新的,中间还夹了条新的内裤。水从头顶砸下来,水汽氤氲,洗手间昏黄的灯让人的情绪都像一起浸了热水。暖涨,也烫得有些刺痛。秦放背靠在墙上,瓷砖挨在身上有些滑腻的凉。他微仰着头,后脑贴着墙。刚才刑炎沉默着转身出去的时候,秦放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他抿起的唇和绷着的下巴,从侧后方看过去,又熟悉又陌生。洗完澡回房间的时候刑炎依然坐在床上,跟之前的姿势一样。秦放问他:怎么没睡啊?不困。刑炎跟他说,你睡吧。嗯。秦放回了床上,接着躺了下去。他床单和被子都换过了,如果不是质感不太一样,秦放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他睡前并没注意看过床单都是什么样的。其实秦放还是累的,也还有些困,但却没能再睡着。他安静躺着,刑炎也穿着衣服躺下了。很久之内房间里都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只有秦放时不时翻个身,有一次他翻了身之后没忍住咳了两声,声音压得很低,闭着嘴把咳嗽声都压在喉咙。睡不着?刑炎开口问。秦放说嗯。刑炎坐了起来:不自在?秦放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说:没有。刑炎下地穿了鞋,往外走着,轻声道:你睡。第69章刑炎出去之后秦放躺那儿愣了半天, 估计他去司涂房间了。其实秦放想留来着, 但是没想好怎么说, 等人走出去了也就没法再留了。确实因为和刑炎共处一室导致他有点睡不着,但却不是因为不自在。没不自在,有什么不自在的。刑炎还是想多了。秦放毕竟还是个病号, 洗完澡换了衣服舒服多了,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会儿就又睡了。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手机上显示快十点了。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快二十个小时, 睡得浑身疲软。秦放站起来舒展下胳膊, 慢慢往外走。韩小功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盘腿在玩手机。外面阳光很好, 恍惚间好像回到两三年前,那时候他每天从卧室出来, 韩小功都在沙发上随随便便地坐着,偶尔还伴随着司涂在房间里的琴声。秦放在原地站了会儿, 韩小功看向他,一笑:又看我看傻了啊?秦放也笑,嗯了声, 朝洗手间走。洗漱过后感觉彻底活了, 毕竟年轻,体力也棒,带着病扛了两天的疲惫睡足了一觉也就过去了。他走过去坐在沙发上,韩小功问他:好点了没?好多了。秦放说。屋子里很安静,秦放四处看了看, 问:其他人呢?没起来?韩小功说:炎哥吗?秦放摇头轻笑了下:还有周斯明。韩小功说:周斯明还在睡,炎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