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3      字数:4697
  沈尧道:什么女人?左护法淡声问道:她叫青青?沈尧顿时明白了当前状况,恰如一匹脱缰的野马,风一般地往回赶,又向左护法喊了一声:你们都愣着干嘛?救人啊!她一个姑娘家能撑多久?左护法猜测道:沈大夫,你想让我救她?废话,沈尧急怒攻心,是男人就别磨蹭,你有种吗?站着不动干嘛,怕死还是怎么搞的,你有种就跟上我。左护法甩掉了肩上的包袱,单手握剑,踩着路上凸出的岩石,身影快如疾云行风。长剑出鞘只在一瞬息,所经之地,徒留天地间寒光湛湛。那边的六个匪徒,尚不知大难临头。某一人已经发泄完毕,弄了些温热的枣糕,歇在一旁说笑:这小娘们还是个不经人事的,放在春香楼里,给咱们哥几个玩一次,少说也得三两银子吧话没说完,他瞧见行色匆匆的左护法,这小子握着一把重剑,衣袍猎猎,身姿颀长,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可他们兄弟几人身强体壮,又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山路上,那小子还能妄想英雄救美吗?思及此,他又笑了,心道:就算把那玩烂了的女人送给这小子,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个废掉的破鞋。他便说:你是哪门哪派的?少管闲事,没看过爷们在外面玩女人?血溅三尺。剑锋割断了他的脖颈,他还没来得及叫一声。草棚外风和日暖,茶肆内横尸遍地。还剩一个匪徒,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他衣衫不整,尿从裤子底下流出来,浸透了一双草鞋。他起初壮着胆子咆哮:高手饶命!后来索性跪下来磕头:我一时歹念,早已知错,求求大哥饶我一命,我定当改过自新!左护法却问:饶你?他一步一步靠近,脚不沾地。一剑索命,鲜血再度喷涌,左护法反握剑柄,又问:你刚才,为什么不饶了那个女人?左护法今日所杀的最后一人瞪大了双眼望着他,张了张嘴,气绝身亡。残血,死尸,满地狼藉。沈尧赶到现场时,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震撼的是许兴修,他肚子里一阵反胃,扶着一棵树开始干呕,呕了半天,又觉十分讽刺他是个大夫,理当救死扶伤,见惯了病患伤员,为何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后来,许兴修想通了。大抵是因为,他亲眼见证了魔教的凶残杀人手段。沈尧倒是没考虑这么多。他提着药箱,跑向了青青姑娘,又是验伤又是安慰,还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罩在了她的身上。寻常女子遭逢此事,多半会跳河或者上吊,沈尧明白,这就是师父所说的:心病难医。青青她爹是个穷武夫,曾经在这儿卖茶、卖艺、帮人磨刀,足有七八年。后来她爹死了,青青姑娘独自看着茶铺,大家都是乡里乡亲,所以互相会帮忙照应他还在想着青青,许兴修突然出声:如何善后?山林寂寥,余音回荡在幽幽空谷。许兴修负手而立,焦躁不安,一双浓眉快要拧成川字。他对沈尧说:小师弟,你下次做事再不能这般鲁莽,你看那些男人,脖颈上都有蜘蛛纹身,你可知,这是迦蓝派门徒的标致?迦蓝派在江湖七大派里排不上号,但也比我们小门小户强多了,惹上了他们,你一个小小的丹医派弟子如何担当得起?沈尧道:哦。许兴修照着他的脑袋,狠狠敲了一记:哦什么哦,师兄跟你讲话,你好好听了吗?沈尧长久静默。他坐在近旁一块石头上,好半晌才说:我不后悔救了她。我只后悔没早点来。许兴修叹了口气。沈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师兄,你这样想。倘若你是她,躺在地上,处于绝境,希不希望有人来救你?想不想继续活下去?行走江湖的人一边害怕惹祸上身,一边又咒骂冷漠的路人,长此以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只存在于传奇话本。许兴修没做声。沈尧便起身,从药箱里翻出一把小铲子,在附近刨土挖坑。左护法收剑入鞘,问他:忙什么?沈尧头也没抬:给那六个人下葬。左护法道:凭你这一丁点力气,至少要挖到明日。说罢,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瓷瓶,在每一具尸首上滴了一滴。他收拾残局的能力强得吓人,果然不愧是过惯了刀口舔血日子的东灵教左护法。这日傍晚,月冷天凉。沈尧背着受伤的青青,与许兴修、左护法三人一同回到了丹医派。他的药箱里装满了入山采来的灵芝草,还有一包带给师父的糕点,往常他应该会很高兴,但是今日他面色凝重。卫凌风察觉了异状。彼时,卫凌风正在西厢房,亲自为云棠教主搭脉。云棠偏爱素色长裙,更衬肌肤剔透如玉。满院树影徘徊,灯色恍惚,她左手托着腮帮,右手递到了卫凌风跟前,不声不响打量他的眉眼,少顷,她说:平生不识卫凌风,阅尽绝色也枉然。落叶翩然如蝶,在桌上旋舞。显然,叶子受到了云棠的操控。卫凌风视而不见:今日第一副药,应有黄芪、首乌、当归、熟地别同我说这些,云棠嫣然一笑道,我又不懂药方。卫凌风迂腐地自接自话:服药期间,忌饮酒,忌荤腥。清关镇的桃花酿虽好,不值得你冒险一试。云棠笑得玩味:你怎么知道我喝了桃花酿?什么时候?在哪儿喝的?跟谁喝的?倘若我告诉你,我是和你的小师弟在一起喝的,你心里会有什么感慨?他还没回答,她就别有深意地盯着他:你这性子,跟我的左护法有几分像。明明心里诸多盘算,表面上也不表露一分,那些与你相熟的人,会不会当真以为你大智若愚呢?云棠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沈尧从小耳朵尖。踏入院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云棠对卫凌风的评价。云棠养的那只雪貂吱吱叫唤,从远处奔到了他们的面前。左护法向云棠行礼,雪貂却一个劲地往上冲,攀附到了左护法的肩头,一动不动地趴着。卫凌风朝着他们这边一望,只觉沈尧面色煞白,许兴修魂不守舍,他心中稍感惊异,又见左护法的黑衣袖口隐有血迹,他不由得沉思,问了一句:何事惊慌?在深山里遇到了狼群?云棠嗤笑:非常凶狠的狼群呢。她翻手做扣,扣响了石头桌面,这桌子就裂开了一条缝。周围几人静默不语,她拂衣而去,左护法连忙跟上,稍后,两人的潇洒身影都消失在夜色里。沈尧望着他们远去,自寻了一块干净地方,揽膝坐下,叹道:今天多亏了左护法。卫凌风道:你把事情经过说与我听。沈尧和盘托出,并无藏私。卫凌风没有探究迦蓝派,也没有关注左护法,他只问:哦?青青姑娘的现状如何?应该醒了,沈尧道,她把舌头咬裂了,暂时说不了话。夜空深悠,山中风景正好,沈尧抬头望天,仍有疑惑:迦蓝派不是名门正派吗?为何他们的门徒,能做出那种事?名门正派可不代表他们行事端正,卫凌风从座位上站起身,只能说明,他们人多势众,众口铄金,占据了武林的半壁江山。作者有话要说:【下集预告:萧淮山的恩公!妙手回春治好隐疾!】☆、荆棘沈尧寻思着卫凌风的话,不免疑问:难道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是人云亦云,听风就是雨吗?卫凌风摇头,又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赢了的人,便有本事号令江湖。沈尧随意道:像云棠那样的人,有没有本事赢?卫凌风沉吟:不如你去问问她,想不想赢?沈尧忽而一笑:大师兄,你在与我打哑谜。他态度审慎:眼下,楚开容与云棠这两号人物,都住进了咱们丹医派,倘若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大师兄,你可有应急的对策?卫凌风摊平手掌,放在石桌的裂痕上。或许是沈尧的错觉,那裂缝似乎更大了一些,他抬眸紧盯着卫凌风的双眼,可他温文尔雅,气质绝尘,身上那一袭白衣素净如雪,让人生不出半分揣测的恶意。恰在此时,许兴修师兄也坐到了他们的身边。许兴修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壶酒。他拔掉了酒塞,自饮一口,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酒水甘醇,齿颊留香,他又感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沈尧揽住他的肩膀:许师兄,莫说这么晦气的话。我们往好的方面想,楚开容他们家是武林名门,还愿意带着我们去天下第一庄,这是好事啊!丹医派未来可期等我们把这条路混开了,就不用再愁天愁地了。为了安慰许兴修,沈尧不得不搬出楚开容的名号。沈尧在心中叹息:江湖威名值千金。卫凌风却道:小师弟,你与楚开容一贯不和,这次动身前,切莫再起争端。他一边说话,一边拎起沈尧带回来的药箱。打开一瞧,第一层放着灵芝草,第二层放着青青茶铺所做的枣糕,糕点酥软,香糯诱人。那枣糕被包在黄纸里,微微露出一角,桃木箱子的暗格将它保护得很好,沈尧见状,也在一旁开口:我跟那位左护法都能相处融洽,和楚开容肯定能,能冰释前嫌吧,哈哈哈哈哈。他最后两声尴尬的笑,充满了不自信和不确定。许兴修带着酒气插话道:这糕点不能吃,这是那个左护法买的谁知道,左护法有没有下毒呢?无色无味,无声无息的□□。言罢,许兴修挥手一推,将那糕点拂落在了地上。沈尧又将它捡起,拍了拍纸上黄土,咬了一口枣糕:许师兄,你没瞧见左护法的剑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臻于化境!他一连用了三个成语,嗓子都有一点噎住:请问,左护法想杀我们,哪里用得着下药?拔剑一砍,咱们仨儿都得死翘翘。尸体就搁在这儿躺着,列成一排,喘气的余地都没有。卫凌风双手负后,宽大的袖摆迎风。他接话道:我们当然不是他的对手药房里还在煎药,我去看看火候。他途经满院落英,踏着一地月色,背影被昏暗的灯光拉得很长。*夜晚戌时,青青在病房中醒来。她感觉身体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心脏在瞬息间沉了又沉,哭是哭不出来的,为什么要哭呢?她想,她死也不要为了一帮狼心狗肺的畜生掉眼泪。可她又偏要做出什么表情,来体验这一次劫后余生,不过片刻的功夫,她竟然笑了。笑得胸腔震动,双眼很不争气地翻出泪花,她觉得自己差一点就能疯掉。只差一点。神思错乱之际,她听到身旁有响动,侧目一看,瞧见了卫凌风。卫凌风端着一盏烛台,坐在她的床边。烛火在长夜中明明灭灭,照亮他英俊的眉眼,他给她掖上被子,问道:你姓什么?青青只能讲出一个字:柳。卫凌风问:柳青青?她点头。这名字是她的父亲拿了二两猪肉,从镇上的秀才那里换来的。父亲姓柳,想给女儿起个好名,常言道:好名有好命。于是秀才说:昔我往矣,杨柳青青,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那么就叫,柳青青如何?她父亲也不懂,回来就和她娘说,名字起好了。镇上的人多称呼他们一家为茶刀匠,因为他们家卖茶又磨刀。而父母去世后,柳青青把茶铺的标记改为青字,长此以往,她习惯了被人称呼为青青。但卫凌风却叫她:柳姑娘,在下能否问你几个问题?你不用出声,只需点头和摇头。柳青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低声说:你介不介意此时回想白天发生的事?柳青青又笑了。卫凌风便把煎好的药端给她,连带着一把瓷勺,然后他说:时候不早,柳姑娘好生歇息。柳青青一口气喝完整碗药,吐词不清地开口:你问,你直接问。卫凌风从善如流:柳姑娘知道江湖上的迦蓝派吗?柳青青点头。卫凌风又问:柳姑娘此前和迦蓝派的人打过交道吗?可曾在某年某日结过怨?柳青青拼命摇头。卫凌风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柳姑娘想过如何善后吗?我们丹医派仅是一介小门小派,倘若被迦蓝掌门发现我们今日的所作所为,那我们丹医派寒风透窗而过,他颓然咳嗽了几声。柳青青艰难吞咽口水。这一次,她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如同凝固的冰冷石块,安静地伏卧在床上。卫凌风起身告辞,但他给她留下一盏烛台。烛火燃得无声无息,光影融入黑暗中跳跃。柳青青再没和卫凌风讲过话。虽然卫凌风是她的大夫。他抽出空来,亲手为她治病,两人总是沉默无言。不过卫凌风的药方和针灸都有奇效。两天后,柳青青就能下床走动。丹医派位于山顶,后院遍布野草闲花,树木繁盛。柳青青漫无目的地散步,心下想着:丹医派对她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事发当天,拔剑杀人的少侠又是谁呢?那人内功深厚,剑法卓绝,武功之高强,乃是柳青青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柳青青神智游离,忽然被谁喊了一声青青姑娘。她转头,看到背着竹筐的沈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