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4      字数:4629
  沈尧刚从药田里回来,他二话不说,就抓住青青的手腕,摸清她的脉象:大师兄说你已无大碍,我总算放下心了。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厨房求一求厨娘。柳青青摇头,又问:阿尧沈尧抓了抓耳朵:怎的?柳青青忽然跪下:那日救我性命的少侠师承何派?我的仇人已死,你们都是我的恩人。我晓得迦蓝派一贯纵容门徒,此事因我而起,我柳青青的舌头还没好全。她每讲一个字,舌根都生出剧痛,于是脸颊更苍白,神情更枯败。沈尧扶住她的肩膀:你想说话就好好说嘛,不要跪着。那位少侠你无须担心他,他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此话一出,沈尧又羞愧起来。唉,不对啊,魔教左护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柳青青的救命恩人,自己不该编排他。于是沈尧改口说:当然啦,少侠做事,有少侠的规矩。比如迦蓝派那几个混账,死不足惜!柳青青抬头仰望他:少侠师承何派?我、我想入门。沈尧被她惊得浑身一哆嗦:你想干什么?沈尧摇晃她一下:实话跟你讲吧,人家是扶华教的。别说得罪区区一个迦蓝派,就算得罪整个武林,他们也完全不怕的。扶华教表面上风风光光,背后多少辛酸啊,杀人如麻,刀口舔血。青青姑娘,你不能走这条路。柳青青没做声。沈尧急着给萧淮山治病,就先告辞了。他不懂内力功法,又背着一个偌大的竹筐,脚步匆匆走在前面,丝毫没注意柳青青跟在他身后。沈尧无知无觉地将柳青青带向了魔教众人的厢房。萧淮山像个小媳妇一样守在门口,耐心等候沈尧的出现。沈尧远远望见他,飞奔而至,复又沉稳道:萧兄,我今日备齐了药材。我会为你针灸,再准备一次药浴。萧淮山左手提着一把银环大砍刀。他是个武痴,每日都要练习刀法,偶尔去找朋友们切磋,他甚至问过沈尧:你可有学武的打算?江湖中人,怎能不懂武功?沈尧婉拒道:我一个大夫,治病救人的,学武功也没处使。不过现在,学武的好处显现。萧淮山提刀而立,警戒地望着沈尧的背后:那是谁?丹医派的人?不对,你说过,门中弟子都是男人。沈尧转头一瞧,只见树影婆娑,阳光闪耀。他狐疑:你看错了吧。萧淮山拾起一块石头,以指力投向远处,砸中了柳青青的脑袋。她摸着额头,钻出草丛,那一厢的萧淮山伺机而动,柳青青察觉杀气,连忙说:我是清关镇上的人。从小在清关镇长大。我来治病的,沈尧和丹医派掌门都认识我。沈尧拍了拍萧淮山的胳膊:无妨,她是我朋友。萧淮山朗声一笑:不走大路,专藏草丛的朋友?他对着柳青青抱拳:在下萧淮山。柳青青道:我叫柳青青。她喃喃自语:昔我往矣,杨柳青青。萧淮山收刀入鞘:幸会!姑娘可要进屋坐坐?这时,沈尧也不好赶走柳青青。他都没想到魔教的人这么有礼有节的,是不是最近缺人手啊?一眼看出了柳青青想要加入魔教的企图?沈尧胡思乱想,随着萧淮山往前走。萧淮山行至一半,又开始扭捏,因他记起了待会要治疗,自然不方便有姑娘在场,他让柳青青坐在院子里,稍等片刻。他与沈尧去了内室做针灸。萧淮山一脸从容就义般宽衣解带。沈尧安慰道:你闭上眼睛吧,就当在睡觉。我的针法极好,你不会疼的。萧淮山果然闭目,又说: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有怕痛的道理?沈尧摸准穴道,缓慢施针:痛吗?萧淮山竟然道:爽!沈尧点头:气血瘀滞。萧淮山捏着枕头:好老弟,再来几次!沈尧专心治疗,不再应声。倒是他们这段对话,被途径院外的云棠听见。她笑着拉起左护法的袖子,说:他们丹医派的大夫,和外面的大夫好不一样啊。左护法停步:院中有人。云棠根本没踏进院门,她甚至没看向那个地方。她只听吐息,便断定道:是个年轻姑娘呢,身体有伤。呦,你的心跳也变了,怎么,她是你的老相好?左护法仍是冷着一张脸:教主言过了。他目不斜视,正欲离开,云棠却忽然转身,跨进了院落。左护法立刻跟上,他忠于职守,对云棠亦步亦趋,两人的出现使得柳青青坐姿僵直。左护法退居云棠的背后。柳青青只能望着云棠,道:姑娘好。云棠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柳青青略微颔首。云棠摆袖:你找我有事?柳青青垂眸敛眉,态度臣服:教主。聪明人之间讲话不用多费口舌。云棠仔细打量她,笑说:迦蓝派的上任掌门,用奸计害死了我舅舅。我们与迦蓝派积怨已久,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指尖搭住柳青青的下巴,云棠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又道:耍两个把式让我瞧瞧。柳青青遵命。片刻后,云棠颇感乏味地摇头:下盘不稳,气息不正,根骨偏弱,年龄也大了,不是习武的好料子。而我从来不养废人。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卫凌风是输出爆炸,又能帮队友快速回血的人我忘记放存稿箱了跪下认错下集预告【顺利出发!前往天下第一庄】☆、征程柳青青听见云棠的评价,并不意外。她深吸一口气,长跪不起。云棠没有管她,施施然走了。左护法也未曾停留,紧随云棠而去。柳青青依然静止不动,跪得端正。她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膝盖酸麻,失去一切知觉,就连天光也逐渐暗淡。风从空无处吹来,复又吹向空无处,柳青青越来越冷,不由得浑身发寒。近处的房门敞开,沈尧缓步走出来。沈尧满头大汗,累得不轻。他抬袖擦一擦汗渍,瞥见柳青青,疑惑道:青青,你怎么又跪了?柳青青没有回话。沈尧又问:可是你的膝盖出了毛病?柳青青宛如失语。她闭上双眼,掌心撑在地面。喉咙里一阵干涩疼痛,弥漫着丝丝血味,她压抑自己,谨慎地咳嗽两声。这时,萧淮山的声音从屋内传到她耳边:教主不会赏识你的做法。柳青青终于开口:大仇已报,我的贱命不值钱。教主要我死,我便甘愿死。萧淮山以内功传音。沈尧听不到萧淮山的忠告,只能听见柳青青的决然之言。他盘腿坐在柳青青的面前,认真道:柳青青,我和你相识十载,我是不会害你的。江湖中的恩怨是非,几句话都讲不清楚,青青你一个小姑娘,何必蹚浑水呢?柳青青仰头直视他,百般刚烈道:倘若我不是姑娘,而是一个男人,我可以涉足江湖吗?沈尧被她的气势噎住。柳青青又说:我生在清关镇,从未出过远门。此事因我而起,阿尧,我不想拖累你们。沈尧无可奈何:你不想拖累我们,你也用不着加入扶华教。他偷偷压低嗓音:左护法面冷心热,萧淮山直爽仗义,云棠也不是不讲理,这些话我只敢跟你讲,为什么?因为整个武林都对他们避如蛇蝎,包括我的几位师兄。柳青青失神,片刻之后,她回答:整个武林都很赞赏迦蓝派。沈尧无法反驳。他拍了拍柳青青的肩膀:也罢,你保重。柳青青在萧淮山的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隔日的早间辰时,云棠派人来传话,问她是不是什么都愿意做,柳青青点头称是。那人便带走了柳青青,吩咐侍女照顾她,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柳青青休整半日,无事可做,猜不透云棠的心思。她在房间里枯坐,度日如年,到了傍晚,忽又见到一位相貌狰狞的老妇。老妇身披绫罗绸缎,散发着古怪的异香。她仔细询问柳青青:我这儿有一种药,能使你内力大涨。此药名为十年昙花柳青青好奇地问:十年?老妇解释:服药的人,内功只能维持十年。期限一到,肝胆尽碎,七窍流血而死。柳青青静默无声。老妇又说:此药是我一手调配,除你之外,无人用过。十年以后,你的死状如何凄惨,老身尚不能妄论柳青青夺过瓷瓶,一饮而尽。老妇震惊地望着她。柳青青潇洒地一抹嘴:你是不是没见过,如我这般不惧死的勇士?老妇摇头道:不是老妇悲伤地抚着桌子:那瓶药,不是内服,而是外敷啊。老身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已经吃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柳青青的笑容僵在脸上。又因为那瓶药的配方复杂,暂时做不出第二瓶,柳青青不由得万念俱灰。夜半时分,柳青青躺在床榻,冷汗直冒,痛得死去活来。好似浑身的骨头都让人碾碎,皮肉被锋利的刀剑一寸一寸刺穿,她张开嘴,嗓子喑哑,叫都叫不出声。而那漫长的酷刑没有终止,持续不断地凌.虐她,折磨她。最恍惚时,依稀有红衣美人坐在她床边。那位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你呀,像我小时候。柳青青唤道:教主?室内沉静无声。她睁眼,痛感缓解,窗扇敞开,床侧空无一人。*沈尧最近忙得很。他和两位师兄即将动身前往天下第一庄。他一边收拾包袱,一边为萧淮山治病,同时还要分担师兄们的任务,为镇上的老百姓号脉坐诊。好不容易忙中偷闲,沈尧又记挂着柳青青。某日他抽空,跑到柳青青的房间,发现她已经走了,留下一封亲笔的书信,置于床头,竟然是留给沈尧的。沈尧拆开一看,只见柳青青写道:她已如愿,也祝沈尧万事顺心。沈尧一声感叹,随手扔了信。次日,他启程前往天下第一庄。那是沈尧生平头一次出远门。路上,沈尧兴致高昂,怀抱一壶桃花酿,猛灌三口,即兴作诗。虽然他的文采不怎么样,楚开容和卫凌风都连声称好。楚开容恭维道:沈大夫是个文人雅士。沈尧摆一摆手:哪里哪里,拙作拙作。楚开容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地夸赞沈尧。卫凌风已经察觉微妙的细节,而沈尧依然沉浸在莫名的虚荣中。他诗兴大发,又开始念道:山水一袭绿,车马一长排。师兄穿白衣,不见雪皑皑。楚开容品评道:好诗!你口中所言的师兄,是不是卫凌风?我有些好奇,卫兄,你为什么总穿一身白衣?卫凌风沉吟道:别的布料染了色,价钱贵。我自小穷惯了,着实着实买不起别的衣裳。沈尧千料万料,没料到卫凌风会这样回答。而作为卫凌风的小师弟,沈尧怎么能容忍这种局面?他扭头看向楚开容,果然!那个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少爷面露不虞,眼含戏谑,开口调侃一句:哦?卫兄甘于困苦清贫,气节高于凡夫俗子。凡你妈的!沈尧在心中骂道。沈尧挺直腰杆道:楚公子?楚开容温和回应:嗯?沈尧又问:楚家是武林名门,除了开设武馆,可有别的生意往来?楚开容坐在宽敞的马车中,举止娴雅,烧茶品茗:我不管这些,母亲从不让我插手。沈尧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靠着柔软的狐皮垫背:楚公子是个富贵闲人,哪里晓得老百姓的苦处。楚开容却道:我踏入江湖第一日,途径山北一带,半道遇见一对探亲的小夫妻,带着刚满三岁的儿子。那丈夫赶着一辆牛车,将棉被盖在妻儿身上,嘘寒问暖,羡煞旁人。沈尧随口接话:后来呢?楚开容垂首,声调渐低:随后我进村问路,坐进客栈,喝了一杯酒,吃了半碗牛肉。等我吃饱喝足,绕路回到那座山头,才知山上有匪寇。匪徒们截下夫妻俩,杀了人家的儿子,当着丈夫的面,将他的妻子乱刀捅死。沈尧心神俱震。楚开容饮下最后一滴茶:江湖传言我以一人之力屠尽满山匪寇,因此,我的诨号是楚一斩,这真是无稽之谈。那帮草寇无一人练过武功,我杀他们,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佛经上写着,世上决无无因之果,也决无无果之因。我常想,那日,要是不喝那碗酒,送人家夫妻出山,他们是否能捡回三条命?沈尧无言以对。楚开容搁置了茶杯,笑道:沈大夫?沈尧这才回神,抱拳道:楚公子侠义心肠。楚开容高深莫测地摇头。卫凌风也静默着不说话。沈尧觉得,他可能是这辆马车里最傻的人。沈尧的另一位师兄许兴修还在闭目养神。许兴修曾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楚开容所说的事,许兴修似乎也见识过。他说:江湖中人,必当修身养性,以武艺傍身。是吗?沈尧戳一戳他的手臂:许师兄,你会武功吗?许兴修尴尬地咳了一嗓子。沈尧哈哈大笑:你害什么羞,我也不会啦。他拍响卫凌风的大腿:大师兄,我们都对武功一窍不通,哪怕遇到三脚猫功夫的阿猫阿狗,我们也得低头做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