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4      字数:4574
  沈尧又问:楚开容懂不懂五行八卦和布阵列法?段无痕竟然回答:我也想知道。话音落后,两位云鬓花颜的侍女走近,自带一阵浅淡馥郁的牡丹花香。她们给沈尧倒茶,递上点心,沈尧笑说:点心就不吃了。你们瞧,我的双手沾了泥巴,好脏的。其中一位侍女端起盘子,另一位侍女执起银筷,夹着点心,温柔地送到了沈尧的嘴边。沈尧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谢谢两位姐姐。侍女脸红,轻声娇笑。沈尧品尝着点心,并不适应被人伺候。他暗叹:穷人有穷命,旋即往后躲了躲。段无痕的目光淡淡扫过来,那两位侍女都躬身告退了。你小时候,过得也是公子哥的日子啊。沈尧调侃道。段无痕却说:段家家规,严禁骄奢淫逸。沈尧指了指侍女离去的方向,段无痕随意解释:待客之道,不一而足。沈尧忽然好奇:楚开容经常跟我讲,京城的公子哥们都有通房丫头,凉州的风俗也是如此吗?没有,段无痕如实道,我没有。段无痕刚讲完,侧门便走进一个男人。那人身量颇高,眉目英挺,鞋袜与衣袍纤尘不染,走路时同样脚不沾地。他出现的那一瞬,段无痕立刻离开了椅子,站在前厅中央,念道:父亲。沈尧吓得从座位上弹跳起来。众所周知,段无痕的父亲,便是一代武林宗师凉州剑仙。江湖传闻:剑仙其人,已入化境。沈尧见到他的激动心情,就像是老百姓见到了凯旋的将军。他一时心想:难怪段无痕和程雪落都有一副好皮囊,原来他们的老爹帅成了这个样子!一时又心想:剑仙此人好不好相处?他不幸带病在身,会不会叨扰了人家沈尧百感交集,段父一派和蔼:你坐着吧,不必见外。沈尧哪里敢坐。他与段无痕并排站立,摆手道:不用不用,我站着挺舒服的。段父笑问:你是段无痕的朋友?哪里算得上朋友呢。沈尧心道:我充其量只是一个见过段无痕兄弟的路人。但是他也不敢在段父面前提起程雪落的大名。程雪落为什么沦落魔教,整天和云棠如影随形,这大概是段家的忌讳之一吧。沈尧心中,其实有个猜想:程雪落与段无痕自幼为兄弟。段无痕尚在襁褓中,程雪落最多也就一两岁。某一天,程雪落被追求卓越的段家人带到了外面扎马步、练吐息、舞刀弄枪。怎料天有不测风云,程雪落年纪太小,一时跑丢了,刚好被魔教的人捡到,带回魔教总坛。老教主见他长得好,根骨强,欢欢喜喜将他收养,放在了女儿的身边。先不说别的,云棠那个人,虽然名声很差,但她对程雪落是挺不错的。长此以往,程雪落或许就扎根魔教了吧。沈尧自顾自地点头。另一厢,楚开容等人也穿过了桃花阵,径直走向前厅。其中又是楚夫人走在最前头。她行步自有一套功法,脚程远比普通人更快,不消片刻,她来到了前厅的门外。沈尧扭头,喊了声:楚夫人。楚夫人没理他,只对段无痕的父亲说:别来无恙。☆、旧闻楚夫人轻蹙柳眉,凝视着段无痕他爹。他们相互端详了半刻钟,段无痕的父亲才开口道:请坐,楚夫人。沈尧撩开衣袖,稍微搓了下手。他认为,楚夫人与段无痕他爹的寒暄非同一般,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意味。随后,沈尧又记起,楚夫人她相公去世得早,楚开容从小就没了爹,被他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楚夫人今日一见旧友,是不是想起了她那位已故的夫君?他捂着嘴咳嗽,引来楚夫人的关注。楚夫人问他:你中毒多久了?沈尧坦白道:两天。楚夫人落座在宾客的席位,扫视全场,声如洪钟:凶手已被楚家的侍卫们抓到,那是五毒派的人。段兄,我与你是故交,我们两家更是世交沈尧对楚夫人的说法存疑。只因楚开容与段无痕的关系太差了。段无痕的父亲却说:既是世交,有难同当。他不愧是一代武学宗师,习武亦修禅,心境超脱了凡世俗物。不管楚夫人提到了哪个门派,哪种毒.药,还是安江城源头蹊跷的瘟疫,这位剑仙都是侧耳静听,波澜不兴。楚夫人由衷称赞道:你比当年更精进了,我探不到你的脉息。沈尧同样疑惑:前辈会呼吸吗?段父将沈尧唤到了近前。他向沈尧伸出左手,缓缓道:你是大夫,你给我把脉。沈尧十分诧异: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夫?说着,他指尖微颤,搭住了剑仙的脉搏。沈尧全神贯注,只觉这位武林至尊的脉象,蹇涩而凝滞,恐怕是多年重病缠身他正要开口,那脉象骤然改变,如琴弦绷直,如雨打荷叶,混杂无常,轻重缓急不断轮换。沈尧从医十年,压根没见过这种状况。他愣在原地,讲不出一句话。终于,脉象回归平常,切实稳健,鼓动有力,像极了无病无痛的普通武夫。沈尧叹了口气,拱手作揖:难怪江湖上的人都说,凉州剑仙已入化境。前辈的脉息,我推断不出来啊。段无痕的父亲静默片刻,问他:你师从何门何派?沈尧坦荡道:丹医派。沈尧心里清楚,丹医派这三个字,说了就像没说一样。堂堂一代武林宗师,哪里会晓得丹医派的名头?却不料那位剑仙沉吟道:我与你的师父有过几面之缘。他语声极低,沈尧听得一愣。这时,卫凌风和楚开容等人接连踏进了玄关。楚开容站到他母亲的身后,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对段无痕的父亲更是十分尊敬。段父倒也不见外,唤他为贤侄,并让他称呼自己为伯父。沈尧立在一旁,疲惫困乏,打了个哈欠。段无痕见状,和他父亲说了几句话。段父又招来两名丫鬟,领着沈尧回房歇息,还说:若是需要任何药材,直言便是。沈尧心道:大户人家,果然大气。他跟着丫鬟走了,黄半夏对他马首是瞻,连忙跟紧。卫凌风拜别段无痕等人,悄无声息地尾随他们。这一路上,得见绿叶翩跹,疏林如画,楼阁巍峨,长廊萦纡,亭台错落有致,无不彰显了主人的风雅格调。沈尧和黄半夏皆是赞叹不已。黄半夏发问道:大哥,你说,这座宅子要多少钱啊?沈尧双手揣进袖中:几万两够不够?黄半夏迟疑道:几万两?沈尧调侃道:段家的人,富比王侯将相。话中停顿一下,兴致勃勃地问:你觉得,段家和楚家,哪个更有钱?黄半夏脱口而出:段段无痕。沈尧思索道:嗯,这么看来,确实是段无痕更胜一筹。楚开容虽然是个富家子弟,但他的娘亲非常抠门。我不是说抠门不好,也不是说他娘亲不好,他娘亲一边守寡,一边拉扯孩子,那真是挺不容易的。老娘们样的斤斤计较,在所难免。语毕,沈尧抬头,刚好与段无痕目光撞上。沈尧干笑道:啊哈哈,段公子在自己家里,也是神出鬼没。在下佩服,佩服。段无痕站立在长廊转角处,手掌往前伸,托着一个檀木玉盒:这是我家的琼脂温凉膏,镇痛止痒,凉血解毒。他将木盒抛扔,转身甩下一句话:你且看看,对你有没有用。沈尧反应慢半拍,哪里接得住盒子。他仰头一望,只见木盒飞到自己左肩处,又被另一个人的手接住了。沈尧扭头,侧脸擦过了卫凌风的手背。或许是他生病生傻了吧。他竟然觉得,卫凌风翻过手掌,掌心也蹭到了他的脸。他,沈尧,年方十九岁,丹医派第十代嫡传弟子今天傍晚,被他的大师兄摸脸了!他呼吸紊乱,调笑道:大师兄,你接东西的本事,实属第一流。卫凌风打开木盒,闻了一下药味,便说:白蜜,茯苓,人参,桔梗,广藿香,冬虫夏草沈尧感慨道:啧啧啧,都是上好的药材。他拽了拽自己的衣襟:我姑且拿来一用,放着不用,怪可惜的。他往前走了几步,喊道:喂,段无痕,你还在吗?我要向你道谢。段无痕的声音从屋檐处传来:我在房顶。沈尧沉默,迈下台阶。彼时天空昏暗,暮色四合,青松绿树遮掩着房梁,周围美景浑然天成。段无痕拎着一壶酒,坐在一排水磨凿花的砖瓦之上。明月初升,他仰头望月。沈尧还没做声,卫凌风便道:高处赏景,段兄好兴致。段无痕饮下一口酒,却说:你也能上来吧。卫凌风绕回走廊:我不会武功,更不会轻功。他朝沈尧招手:时不待人。阿尧,你快随我回屋,我给你上药。沈尧因为这次中毒,在卫凌风面前没什么拘束,刚一进门,他就自行宽衣解带,晾出了后背。黄半夏第一眼瞅见沈尧的背部,嗷的一声惨叫出来,凄厉无比,活像被人挖了心肝。沈尧抓了一下头发,猜测道:污血流脓,很恶心吧?卫凌风一把扯开黄半夏,宽慰道:像是冬日之景,白雪红梅,我瞧着并不恶心。沈尧听了他的话,蓦地嗤笑两声,摇头道:指鹿为马。屋内的陈设一应俱全,帘帐都是青缎绣锦,桌上摆着一只金琉璃香炉,往外冒着安神香,袅袅如烟。沈尧拨弄着香炉,忽觉卫凌风指尖覆上来,他说:我已在苏红叶身上试了十三种毒,最后一种,化解了他的花蕾散。☆、故交十三种?沈尧大惊失色,你从哪儿弄来了十三种毒.药?卫凌风答非所问:五毒派的弟子,自小都是药人,尝遍百草。他的状况与你不同,但也方便试药。沈尧仍是疑惑:大师兄,你学过《毒经》吗?我小时候,曾经跟师父提过这本书,他老人家差点没把我骂死卫凌风揽袖而坐:药性与毒性相辅相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师父不许你看《毒经》,只是希望你把心思和时间都用在正道上。话没说完,他给沈尧涂药。后背刺痛如火烧火燎,沈尧疼得额头冒汗,闷哼道:段家的琼玉温凉膏,散结消肿,药性平和,碰到花蕾散竟然是这么痛的!卫凌风分神告诉他:这不是琼玉温凉膏,是我一早调配的川乌毒。沈尧正想询问川乌毒的配制方法,还有苏红叶现在怎么样了,奈何剧痛一阵接着一阵,他实在熬不住,脑袋朝下,趴倒在了桌上。黄半夏立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只能呼唤道:大哥?沈尧毫无反应。黄半夏更是惶恐,焦虑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卫凌风回答:他听不见了。黄半夏壮着胆子,试探沈尧的鼻息,只觉得他气若游丝,行将就木。安江城闹瘟疫的那段时间,黄半夏承蒙沈尧的关照,嘴上叫他一声大哥,心中也敬他为大哥。然而两人旧情未叙,沈尧就只剩半条命了。黄半夏颤抖如筛糠:卫凌风,你不着急吗?卫凌风站起身,嘱咐道:你好好照顾沈尧,别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人进屋。两个时辰后,我会带着解药回来。眼见卫凌风要走,黄半夏连忙拦住他:慢着!卫凌风,你要去哪儿?卫凌风的身形翩然一晃,黄半夏连他的袖子都没捞到。黄半夏目送卫凌风出门,听他解释道:我去瞧瞧苏红叶。那人被关在段家地牢,还不知是死是活。段家地牢的入口狭窄,藏匿在花园的一处假山石洞之内。周围藤萝掩映,鸟语花香,倘若不是段无痕亲自带路,卫凌风也很难发现地牢的位置。卫凌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什么样的人,犯了什么罪,会被关押在地牢里?段无痕提着一盏灯笼,目不斜视:地牢共有两层。第一层名叫静心狱卫凌风随着段无痕穿过一条走廊。左右两侧都是落了锁的黑屋,透过半扇铁窗,卫凌风瞧见一位怀抱剑鞘的灰衣男子。那人双腿盘坐,像是正在冥想。卫凌风脚步稍停,又听段无痕开口:恃强凌弱、违反家规、走火入魔的段家弟子,都会被关进静心狱,少则一日,多则几年,方能窥见天日。他还说:我幼年时,也曾进过静心狱。卫凌风缓慢抬头:你待了几天?段无痕如实道:十天。卫凌风试图拉开一扇铁门:令尊教子之道,颇为严厉。灯笼的光芒黯淡微弱,段无痕的神情被埋没在阴影中:玉不琢,不成器。教不严,师之惰。那扇铁门隔开了段家地牢的第一层与第二层。卫凌风似乎用尽了力气,却迟迟推不开。即便灯笼照不亮段无痕的那张脸,卫凌风也能察觉到段无痕审视的目光。段无痕低声质问:卫凌风,你何必?卫凌风将宽大的衣袖挽了几挽,谦恭道:还望段兄,施以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