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6      字数:4273
  沈尧道:原来你们早就回来了?你们听见我说的有关魔教的话了?剑客动作一顿,说:是的,沈大夫,你懂魔教的暗号,还自称教主有命,你便听命,你生是教主的人,死是教主的死人,无论在不在总坛,你这一颗心,永远向着教主这些话,我们都听见了。剑客和沈尧讲话时,段无痕越走越远。沈尧望着他,拼命挣扎:喂!你给老子回来!我的暗号还是跟你老爹学的!你老爹亲口和柳青青对的暗号,我骗你我全家死光!我随机应变,智勇双全!这才捡回一条命!否则我早就被那个疯娘们杀掉了!你竟然把我当内鬼?段无痕提着剑,走进后院。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应沈尧。沈尧大声怒吼道:那位穿白衣服的少侠!我刚才拼了命地瞎扯,死都没有说出你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武功什么水平!我宁愿自污清白,和魔教沦为一路人,我都没有讲出你的身份!你凭什么把我当内鬼,你回来啊!回来!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负心汉,薄情鬼!沈尧骂得累了,远远见到一名剑客向他走来。他热泪盈眶,仰高脑袋说:兄台,你信我吧?你一定信我!这位兄台略带歉意地摇了摇头。然后,他轻轻在沈尧身上一指,点住了沈尧的哑穴。沈尧张大嘴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坐在一旁的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恶人自有恶人磨!她的伤口还在淌血。她被三条绳索绑得严严实实。但她好像一点也不介意,仍能苦中作乐。老板娘看着沈尧的落魄样子,嘲笑道:老娘让你装,让你耍滑头,让你诓我玩,你栽了吧?沈尧躺在地上,沉默不语。当然,他实在讲不出话。老板娘闭目养神道:我呸!就你家少主那幅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迂腐模样,用脚趾头想,都晓得他是名门正派的走狗!怎么可能是左护法?你给我挖坑,我便往里跳,我倒要看看你们会不会狗咬狗,一嘴毛。沈尧一声长叹。老板娘睁开双眼,沈尧正好与她对视。出乎她意料,沈尧的神色十分平静,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他虽然正在看她,目光却好像越过了她,游荡在野坟遍地的荒原上。这使她怀疑,他所有的反应都是伪装的。他或许在模仿从前的自己。他的喜怒哀乐、嬉笑怒骂、能言善辩全是一层表皮,而他骨子里的样貌不为人知。老板娘不禁笑了:你多大了?经历了生离死别?沈尧也笑,手指在地上写道:无。老板娘勾起唇角:坏小子,又撒谎。沈尧闭上双眼,不再回复她。她却跪在地上,膝盖缓缓向前移,身体弯折如蛆虫,最终靠在了沈尧的左侧。她脑袋贴着地面,因为双腿疼痛而呼吸不均,只用低浅的气音和沈尧说:小公子,你想要武功吗?我这里啊,还有一瓶十年昙花。沈尧摇头。她嬉笑:那个宝贝就在你手边的小柜子里。市价一瓶三千两黄金,我白送给你,你还不要啊?你这个败家子。沈尧抱紧双膝,蜷缩成一团。她还在他耳边说:喂,我当年啊,是在总坛做堂主的!后来八大派清剿总坛,老教主死了,澹台先生被活捉了,云棠那个小丫头能成什么气候呀?我为了活命,收拾收拾细软,当天就跑了。这些年来,我走南闯北,偷过许多蛊虫和毒药。我和你很投缘呢,小公子,那瓶药是真品,我白送你。武功,武功,武功这两个字,不断盘旋在沈尧头顶。或许剑客念在他没有武功,绳子绑得很松。他仍然感到一丝屈辱。因着熹莽村那件事,他原本很信任段无痕,却没料到,段无痕早就回来了,为了探听虚实,站在门外,旁观老板娘和自己的拉锯战。他其实很理解段无痕,毕竟魔教强闯过段家,杀了不少人,还劫走了澹台彻。他刚才说了那番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段无痕兴许会认为,沈尧和卫凌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设局,为了收买人心。卫凌风的处境只会更艰难。卫凌风在魔教就能讨到好吗?不可能的,云棠又不是傻子。她非常聪明,惯会计较利益得失。而卫凌风离开魔教这么多年,乍一回去,云棠的教主之位会受影响吗?卫凌风负伤在身,还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吗?沈尧的呼吸沉了又沉,心脏凉了又凉。他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左手的手臂挣脱了绳索。他迟疑了不到一个瞬息,缓慢打开抽屉,找到一只带锁的木盒。老板娘甩给他一把钥匙,他打开木盒,拿出其中的白色瓷瓶,其上贴着十年昙花四个大字。他咬开瓶塞,对准喉咙,使劲灌药,呛得自己拼命咳嗽。这药是内服还是外敷啊?老板娘忽然问他,你是大夫,你应该懂吧?怎么吃个药还呛得跟快死了一样。沈尧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这一辈子从没体会过这样深切的痛楚。脊背、胸腔、四肢、五脏,每一处地方都被碾碎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是人是鬼,只能咬牙躺在地上。冥冥之中,似有成千上万的刀枪剑戟轮番戳刺、糟践他的身体,他心想:我不是人,我只是一滩肉泥。他睁大双眼,汗水淌进眼里。他看到赵邦杰大声呼叫,段无痕飘忽而来。段无痕可能离他很近,白色衣角垂落在沈尧的手背上,洁白无瑕,轻若鸿毛,真配一场丧事。沈尧便来了兴致,剧痛中动着嘴皮说:我要死了。沈尧无声地形容:少侠,我死也没透露你的姓名和身份。段无痕单膝跪地,一把长剑斜插在地板上。他问:怎么回事?旁边的老板娘还在窃笑,他粗鲁地拎起老板娘的衣领,胁迫道:你来说。那老板娘咧开嘴,齿间满是猩红色:哎呀呀,您当真长了一张左护法的脸?那位小公子刚刚服了毒药,马上就要死了,反正他也是我们魔教的人,他自个儿都承认了。你啊,就等他咽了气,草席一卷,埋在外面,建个坟丘,不就算了吗?你还要问什么呀,大少爷,奴家都被你吓怕了段无痕松开老板娘,扶着沈尧,手掌贴合他的后背,要给他运送真气、调理丹田。刚运作片刻,沈尧的痛苦越发加剧,就仿佛催发了毒药的药性,他呕出一大滩黑血。他整个人昏倒在血泊之中,青色衣衫都辨不出料子,他不能发出声音,只在呼气吸气时静默地念道:师兄进气短,出气长,典型的将死之兆。老板娘爆发出一阵特别快活的笑声。她观赏了一出极有趣的戏,忍不住欢喜道:哈哈,说不准哪,我还能跟这位小公子同葬一处。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同墓眠!他死得早,我死得巧,方圆百里,披麻戴孝她声调一转,唱出一段清亮的戏腔。段无痕再难压抑怒火,剑鞘一扫,劈在她胸骨上,打得她肋间断裂。她唇边带血,仰头看他:你再怎么发狂,也不顶用了段无痕却说:他立志报仇,不可能自我了断。你设下一局,半夜将我引出客栈,用死人布置五行八卦阵,拖延时间,阻挠我进门,是为了什么?段无痕重新拔剑,用剑尖挑高她的下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人?解药在哪?老板娘忍着痛,微笑道:呦,你把错都推到我身上来啦?你不怀疑那个小公子,干嘛要绑住他呢?段无痕道:我怀疑你给他种了蛊虫。老板娘假模假样地抽泣一声:你害怕他被蛊虫操纵了,他误会了你的一番好心段无痕剑尖一转,像她当初威胁沈尧一样,段无痕的剑刃割破了她的锁骨。他还说:你死后,我会剥下你的皮,做成旌旗,挂在门外,风吹日晒雨淋,让你死得其所。她马上道:解药在后院的井下。你去找吧。昨夜住进客栈的人,一大半被我种了蛊,他们都失了心智,冲出客栈见人就杀,你要么去找解药,要么去找蛊虫,别在这儿和老娘干耗着。老娘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段无痕最后问了她一句:你究竟是谁?我不像你,躲躲藏藏不敢亮身份,她含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发丝滑过她的红唇,她才开口说,锦瑟无端五十弦 锦瑟夫人,听过没?回家问问你那个喜新厌旧的老爹。臭男人!吃完饭砸碗。段无痕皱了一下眉头。屋内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夜风吹过残窗,吹得四处空荡荡,再往远处一看,漫山遍野都是树林杂草,显得极为幽僻荒凉。少主。赵邦杰望着窗外,喊了一声段无痕。段无痕再次走向了后院。今夜他见过的所有武夫都躺在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有蛊虫。此情此景,让他想起熹莽村的村民、还有秦淮楼上枉死的男男女女。那些案子如何评断?或许是因为心有躁怒,段无痕提起长剑,一剑劈开压在院中枯井上的巨石。井中无水,只有一具白骨。他正要下井,一名剑客拦住了他:少主,小心有诈。方才,这位剑客负责照看沈尧。他明知沈尧会服毒,也只是袖手旁观。现下,段无痕为了找解药,竟然听信了旁人的鬼话,真要跳进井里,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剑客横剑挡在井口,规劝道:少主请三思!沈大夫年纪尚轻,言行不一,属下辨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倘若他是魔教派来的细作,少主防不胜防。赵邦杰搭腔道:少主段无痕还没出声,赵邦杰又说:沈大夫待我恩重如山。为了救人,沈大夫拿出了丹医派秘籍《灵素心法》。一旦《灵素心法》闻名江湖,丹医派永无宁日。后院的围墙高低起伏,白墙上遗落一层黑灰。几只蛊虫从武夫的嘴中爬出,沿着墙漆向上蠕动,虫尾拖着一条水亮的细线。狄安恰好翻过墙头,从外面跳进来,他轻轻落地,靴子上沾满了黄泥。段无痕问他:追到人了?狄安摇头:我们追踪的人,全部死在了半路。段无痕挥剑湮灭蛊虫,才说:他们故意引我们出门。话音未落,赵邦杰已经抱着剑,纵进了那口枯井。这口老井宽约二尺,深约三丈,仅能容下一名男子。段无痕单手撑在井边,将一颗夜明珠扔了下去。他迟迟等不到赵邦杰的回音,只看见赵邦杰站在白骨之中,立定不动。段无痕喊他:赵邦杰?赵邦杰描述道:井底太黑。段无痕催促他:你上来。赵邦杰一剑掘开井底的陈年老泥。他挖到了更多的白骨。许多人的头骨粉碎,只剩两处眼窝和一口牙齿,髋骨和腿骨横七竖八的散落在泥地里。赵邦杰不敢多想,剑尖掘得更深,只听砰咚一声,戳到一个铁盒子。他赶忙弯腰,正要捡起铁盒,段无痕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别用手碰。段无痕说:小心有毒。赵邦杰脱下外衣,盖住铁盒。他轻功了得,但因此前负了重伤,尚未痊愈,而井底又是如此的狭□□仄,根本施展不开功夫。他便用剑鞘挑起包袱,剑尖插在井壁上,缓缓攀行。好不容易攀到距离井口半尺远的位置,他心口的伤疤又隐隐作痛。汗水淌过胸膛,赵邦杰的手腕一松,双脚悬空。往下坠落时,一道白布甩过他的脸。赵邦杰紧紧抓住布料,才发现这是段无痕的外衣。段无痕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赵邦杰拖出了枯井。在他踏出井沿的那一瞬,衣裳从中间断开,发出裂帛声响。赵邦杰马上说:属下有罪属下不该撕烂少主的衣服。这句话,属实有些奇怪。赵邦杰满脸通红,手里还抓着破碎的衣料。段无痕问他:伤口再次崩裂?赵邦杰道:并未。段无痕却说:一股血味。赵邦杰扯开领口,袒露胸襟。他一向勤于练武,从不偷懒。因此,他的胸膛和腰腹,皆是劲瘦有力,肌理分明。只可惜,在他的左心口处,盘踞了一道狰狞伤疤,正在微微渗血。段无痕盯着他的伤处,问道:何必逞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