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6      字数:4181
  赵邦杰低下头,没再回话。段无痕让他们一律退开。而他自己站在那口枯井边,直接打开了铁盒。盒子中装着一支玉瓶,一对翡翠手镯,一束头发,还有一副庚帖。庚帖这个东西,段无痕当然知道。夫妻双方成亲之前,必须交换庚帖。他挑开那张破旧发皱的薄薄红纸,竟然见到了父亲的姓名、籍贯、生辰八字。字迹刚劲而挺拔,很像他父亲的亲笔。段无痕放下铁盒,拿起玉瓶,移步到了大堂。沈尧一息尚存,只是痛苦无穷无尽。他双手抱头,跪在地上,满身的肮脏血污。而那位老板娘虽然她自称是锦瑟夫人,但她的一言一行毫无夫人风度,她正靠在一张桌子前,冷眼看着沈尧垂死挣扎。段无痕亮出玉瓶:这是解药?锦瑟夫人笑道:你打开它,不就知道了?这是你们段家的白玉生香膏,能缓解毒发,你认不识?段家的白玉生香膏,确实能缓解毒发。然而,白玉生香膏的配方里,包含岭南所产的太虚花。太虚花六十年开一次,只开在甲子年,一次只结一朵。据段无痕所知,他家中的白玉生香膏早已用尽。而他手上的瓶子没有盖子。想打开它,必须敲碎瓶口。白玉生香膏千金难求。为了妥善保存,只能先用暖玉捏出底座,再把冷玉削薄,贴在底座上。装好药膏之后,再用暖玉重塑一座瓶身。如此一来,这一瓶药能贮藏很久。段无痕翻过药瓶,在底座上找到一个篆体的段字。他指尖稍微用劲,瓶口应声而碎。*卯时三刻,日光微露。天边还有一弯冷月,洒下一片清辉,铺在杂草丛生的石阶前。沈尧靠窗站立,犹如大梦初醒。他周身气血充沛,握拳时,掌心盈满了实劲,仿佛生出了骨中骨。他欣喜之余,重重一拳锤在一张方桌上,竟然把桌子锤得凹进去一块。这对沈尧而言,已是功力大成。他不禁大声说:我有武功了!虽然远远比不上段无痕、楚开容等人,但起码,他现在可以自保了。沈尧心满意足,又摸了自己的脉,脉象平和,并无异状。他仍然穿着那件染血的破烂袍子,心下倒是很安定。他掏出藏在口袋里的所有玉佩、首饰、丝巾、跌打损伤药,并把这些东西留在了桌子上。而后,他轻扶墙壁,纵身出窗。今日的晨景越发明朗,沈尧的行踪暴。露在日光之下。他偷偷地顺着墙根,走向马厩,牵起一匹黑马。他实在不懂要如何骑马,只凭着一股勇劲,跨坐在马背上,自行参悟。他没有发现段无痕。段无痕正站在沈尧刚刚待过的屋子里。段无痕捡起沈尧摆在桌上的玉佩,狄安便在一旁插话道:这都是段家的东西。赵邦杰点了一下头:沈大夫说过,他怕我们路上没有盘缠。那日离开应天府时,他顺走了几块玉佩。这些跌打损伤药应当是丹医派的特制品,比市面上所有金疮药都好用许多。狄安抱剑:我这就去拦下沈大夫。段无痕抬起手,示意他停步。狄安踌躇道:随行有个大夫,更方便些。段无痕却说:让他走。段无痕手下一大半的人,还在外面追杀锦瑟夫人的余党。客栈之内,只剩下段无痕、赵邦杰、狄安和另一名剑客。于公于私,狄安都不希望沈尧离开。他见识过沈尧的高超医术,天底下哪里找得到这样一个尽职尽责、能使病患起死回生的好大夫?沈尧留在他们身边,就意味着兄弟们少承担一分危险。哪怕狄安十分敬重段无痕,也忍不住继续劝诫道:少主,你用一瓶白玉生香膏救活了沈大夫。但我们并不晓得,沈大夫究竟中了什么毒,那疯女人不肯说实话,沈大夫尚未脱险段无痕打断道:他去意已决。狄安脚步一顿,看向窗外。先前沈尧还骑在马背上,只会原地转悠。但他突然开了窍,想通了要如何操纵,这便牵起缰绳,在一条密林掩映的山路上乘马而行,背影逐渐消失,空余芳草渺远。作者有话说:本章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引自《诗经小雅》祝大家情人节快乐!(下章再那个,字数太多了,一章放不下了)☆、琴瑟和鸣沈尧想去魔教总坛。他知道,云棠一定会带卫凌风回老家。现如今, 武林盟主发布了一道通缉令。江湖上的三大杀手宗门相继接下了这笔单子, 各路人马都在追捕卫凌风。沈尧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被通缉。离开那座山林之后, 他绕路去了一趟岐州。岐州地处三省交界,距离凉州、应天府都很近,城门外还有重兵把守。岐州盛产矿石,河运通畅,自前朝起, 当地就有许多居民精通冶铁。沿河一带人烟稠密, 供奉了一大批香火鼎盛的庙宇, 因此,伽蓝派也有不少弟子常年生活在岐州。为了躲避耳目, 沈尧假称自己是安江城人士, 来岐州是为了坐船。他的衣服兜里还有不少银子,那都是九师兄送给他的。外出闯荡数月,到了今天 ,沈尧终于有钱又有武功了。可他并不觉得快活。他找到一家铁匠铺,花费重金, 买来一把银环大砍刀。刀刃锋利无比,他轻轻一摸,手指就被割破。他仿照江湖人士的做派,直接将大砍刀背在背上, 又买来斗笠, 盖在头上, 俨然是个浪迹天涯的刀客了。魔教总坛坐落在云霄之地,毗邻一条名为觅苍的大江。沈尧想走水路,途径沭阳,穿过苗岭,再渡船过江,便能抵达云霄之地,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卫凌风。打定主意之后,沈尧卖掉了段家的那匹良驹。他一个人独行,还是往云霄之地的方向去,带着那么好的一匹宝马,难免惹人觊觎。然后,沈尧再次认识到,段家究竟多有钱。光是卖一匹马,他就卖了四百两,似乎还卖得少了。因为买家生怕他反悔,直接把银票往他怀里一塞,牵着他的马,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集市。沈尧验过银票,步行去了码头。彼时正是清晨,天色尚未大亮,沈尧往前一看,只见当空一轮旭日东升,远处一条大江浩浩荡荡,水浪随风拍岸,来往船只如梭,场面极为宏丽。浅滩激流处,还有一群衣不蔽体的纤夫正在使力拉船。纤夫们打着赤膊,裸着双腿,只在腰间围系一小块粗布,布料被水打湿,沾在身上,基本就等于什么都没穿了。路过江畔的小姐和夫人们,多半都要以袖遮面,以防看到纤夫们的裸。体,污了她们的双眼。只有一个姑娘例外。那位姑娘站在一艘大船之前,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一群纤夫离她很近,她站姿如松,立定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沈尧指着她,随口问道:她是谁啊?周围有人回答:这你都不晓得?那是沭阳江家的江大小姐,江采薇!刀下牡丹!江采薇的诨名正是刀下牡丹。江家在武林五大世家之中排行第二,江家的家主还是现任的武林盟主。而这位江采薇大小姐至今尚未婚配,许多年轻后生都想娶她为妻。沈尧知道,有段时间,茶馆里经常有人说:牡丹刀下死,做鬼也风流。沈尧不太清楚江采薇是个什么性子。单看她走路四平八稳,举止干净利落,似乎是个讲道理的人。而她的船队正要前往沭阳。沈尧想去云霄之地,必须经过沭阳。时不待人,沈尧提着包袱,走到近旁,与她搭讪道:江大小姐!江大小姐?她一声都没应。江家的随行弟子众多。那些人排成一列,不紧不慢地上船,秩序井然。其中有个十□□岁的年轻男子,左手拎着竹筒,右手抱着画轴,高声对江采薇说:姐姐?你看我买到了什么!这是岐州的特产竹筒酒,这是岐州画师所作的山水图,姐姐这位男子称呼江采薇为姐姐,但他的步法、气息、吐纳都和普通人差不多。江采薇瞥了他一眼,当即催促道:别耽误了时辰。连舟,上船。沈尧便知道,那位公子名叫江连舟。江家的船队备足了粮食、水缸、茶叶和绸缎。沈尧感叹之余,悄悄地绕开江采薇,混进了江家的队伍里。他摘下斗笠,露出自己的脸,直冲到江连舟面前,唤道:江公子,江公子?我是安江城人,想去沭阳探亲。今明两天,岐州都没有船夫愿意载我去沭阳。我急着赶路,请问江公子,可否让我沈尧一句话还没讲完,江连舟就回答:你想坐我家的船?沈尧点头,江连舟便摆手:那你快上来啊。就这样?沈尧惊讶了。江连舟等得不耐烦:你不是急着赶路吗?我家的船快要开了。沈尧连忙踩着木梯,走上船头,但见天地广阔,水浪翻涌。船夫们起锚扬帆时,沈尧没有站定,差点摔倒。江连舟顺手扶了他一下,还问:你背着一把刀,你有武功吧?既然你有武功,为什么下盘不稳?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一个门派?江连舟问话时,江采薇正站在不远处。数十个侍卫仗着剑,守在江连舟的背后,他们这一干人等,个个都极有派头,直把沈尧看得暗暗心惊,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就立刻被他们扔进水里。沈尧笑着撒谎:我姓姚,名绅,家中经营药材生意,无门无派。我的这身功夫,是在安江城里和武馆的先生们学来的,学艺不精,让江公子见笑了。江连舟打开一支竹筒,仰脖饮下一口酒,又说:姚兄?我瞧你岁数与我差不多。沈尧道:我今年虚岁二十。江连舟道:哦?我们同年生!沈尧颔首。今日天色晴朗,风足浪大,船上的白帆鼓满了风,正在水道上一路畅行。沈尧从未坐过大船,忍不住四处张望。滚滚波涛犹如起伏的山峦,连绵地涌向天边,加之船身还在轻微摇晃,沈尧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便从袖中取出一支白色瓷瓶,蘸好一点药,涂在自己的印堂、人中、耳门上。江连舟盯着他,还问: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沈尧递给他看:昨天晚上,我在岐州买来药材,现做的一瓶止眩膏。这里头有茯苓、半夏、薄荷、白术江连舟拿走了这瓶止眩膏:我姐姐容易晕船,我不晕。他站在沈尧身侧,似乎总在寻找机会,要与沈尧谈天说地。沈尧扫眼看过船上的江家众人。不少人早就进了船舱,只有江采薇和一批侍卫留守于船头。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江采薇与江连舟的父亲必定要坐镇应天府,那么,为什么江采薇和江连舟要赶在这个关头,返回沭阳老家?沈尧正欲开口,江连舟便问他:你说你要去沭阳探亲,探什么亲?沈尧原地一坐,盘起双腿,应道:其实,算不上探亲。江连舟与他同坐一处:此话怎讲?沈尧坦然道:我和他尚未成亲。没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也没有换过庚帖、拜过堂。我此番前往沭阳,是想再见他一面。江连舟来了兴致。他递给沈尧一支竹筒,又问:你已经有心上人了?是我沭阳的女子吗?沈尧揭开竹筒盖子,喝下一口清酒。这酒水的滋味醇厚绵长,虽然没有凉州酿的甘冽可口,也比不上清关镇的桃花酒,但酒中自有一股竹香,浸得心头一阵酥软又一阵酣畅。他不禁举高竹筒,笑说:好酒!好酒!多谢江兄!为了在岐州买到最好的竹筒酒,这些日子以来,江连舟跑了好几个地方。而他的姐姐江采薇一向滴酒不沾,且不耐烦江连舟不务正业,对他就没有好脸色。江连舟在姐姐那边碰壁,却得了沈尧的夸赞,心下一时欢喜。他不胜酒力,又问道:你的心上人,是我沭阳的女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