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作者:素光同      更新:2023-06-21 16:47      字数:4024
  *正殿之内,云棠高居最上座。她左右两侧的位置分别属于程雪落和右护法。再往左数的第一张桌子,则属于卫凌风。他们四人的座位往下一排,正坐着教内的三位副教主。而这三位副教主之中,又数常夜琴最为年轻。除了常夜琴之外的两个副教主,都是白发苍苍的端肃稳重的老头子。这么一看,沈尧不禁有些佩服常夜琴:年纪轻轻的,爬得很快嘛。钱行之没听清,遂问道:什么?沈尧说:九师兄,你看,那人是常夜琴。桌上摆满了金盘玉箸,珍馐佳肴。钱行之一辈子都没尝过这么多的美食,当下竟也顾不得颜面,捧起饭碗,胡吃海塞:常夜琴?杀人放火夜,断子绝孙琴?沈尧饮下一杯酒:是他,正是他。钱行之松开饭碗,蓦地一怔。因他正在回忆江湖上有关常夜琴的传闻,他脸上显出一副呆相,双眼失神,嘴巴微张,塞在嘴里的东西掉出来几块,刚好落进碗里。这一幕,不巧被常夜琴看见了。他转过头,就对云棠说:教主?云棠问:何事?常夜琴道:今日,我听闻教主处决了乌粟和她的两条狗。教主英明,叛教之人,绝不能姑息。云棠举杯,却说:五年前我就知道,谁是叛教之人了。常夜琴正在暗暗打着腹稿:诸如乌粟之类的乌合之众不适宜被纳入我教,当他听完云棠的话,酒水从杯中洒出来几滴,他问:教主还在等什么?为何不将那些人除之而后快?坐在常夜琴右手边的另一位副教主接话道:教主,自从五年前八大派攻上苗岭,我教遭受重创,迄今仍在休养生息。一百四十八座岛屿,二十七座城池内,正值一片繁华气象,教主若在此时清算旧账常夜琴扣下酒杯:老教主和夫人尸骨未寒,仇人竟在世上越活越好。卫凌风停下筷子,提醒道:江湖纷争永无止息,武林世家与八大派仍然虎视眈眈。下个月底,京城要召开世家大会,听闻元淳帝与太子都会列席。元淳帝不理朝政,炼丹多年,太子生来体弱,缠绵病榻。而武林世家一向规避朝政。如今他们摈弃旧规,要在京城汇聚一堂,共商大事。正因如此,我们更不能内乱。右护法点头,阐述道:公子,据我所知,京城楚家本是皇族后裔,为了避嫌,才改了姓。偌大的京城,除了楚家,没有任何一个门派、世家能扎根。凡是进了京城的江湖中人,都要给楚家三分颜面。元淳帝参与武林世家大会,或许是顾及楚家的脸面。常夜琴指尖旋转着酒杯:楚家的刀法不过尔尔。卫凌风还在和右护法交谈:楚家改姓一事,市井街坊不许提及,违者当被拘役,如今知者甚少。元淳帝一改常态,有违常理。对啊,云棠附和一句,所以,我派遣了一群人去京城,不日动身。卫凌风欲言又止。云棠会意,轻声说:此处太吵闹了。宴会之后,再做商谈。随后,副教主起身,诵读教内规章。沈尧和钱行之被带到了正殿中央,二人面前各摆了一只金盆,沈尧心道:这是要让我金盆洗手?身旁的侍女突然抓起沈尧的左手,用一把锋利匕首在沈尧拇指上划开一道血口,挤出鲜血,洒在金盆中。另一位侍女取来凝香花露,倒入金盆,香气盖过了血味,钱行之还在嘶嘶喊痛。云棠从主位上走下来,缓步而行。她刚喝了半壶酒,不胜酒力,脸颊浮起红霞,恍如白玉透着胭脂色。钱行之立刻不觉得痛了,双眼紧盯着她。真是没办法,沈尧腹诽。他不得不猛然一拳,狠狠锤在钱行之的肩膀上,锤得钱行之恢复神志,这才和副教主一同念诵起教内规章。席间众人纷纷拿着杯盏,从金盆中舀起一杯混了血味的水,喜气洋洋道:恭贺二位入教。话虽这么说没有一个人真的喝了水。包括副教主在内,所有人都是做做样子。甚至,云棠、澹台彻、左右护法这几位连杯子都没拿,样子都懒得做。钱行之狐疑道:歃血为盟,流血为誓,饮水淘情,教内至亲!这明明是祖上定制的规矩啊?为什么没人喝水?哎?钱大夫,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位蓄满胡子的壮汉搂住了钱行之的肩膀。沈尧侧目一看,正是多日不见的黑面判官萧淮山。因为沈尧治好了萧淮山的命根子,萧淮山一直把沈尧当作救命恩人。当下,萧淮山就对钱行之说:钱大夫,喝酒是一桩美事,喝下别人的血,是一件令人恶心的事。什么?你们魔教中人也会嫌恶心?钱行之惊呼道。萧淮山面露责备:钱大夫,你立过誓言,如今也是我教内中人。你难道不觉得,兑着人血的一杯水,难以下咽吗?钱行之感慨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废了这个规矩?平白让我和小师弟流血流汗。萧淮山沉思片刻,变得一派老成持重:祖宗规矩不可废。*宴席接近尾声,众人依次离场。沈尧越过人群,快步跟上澹台彻。澹台彻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提着一把剑,手腕间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绳,素衣长发,背影萧索。沈尧喊了一声:澹台先生!澹台彻停下脚步,回头一望:这么晚了,找我有要事相商?沈尧随口说:我大师兄要和教主、副教主他们议事。我也打算回去,正好和你顺路。语毕,沈尧暗忖:教主等人议事,却没带上澹台彻,是因为澹台彻如今武功尽失吗?他当年在教内一呼百应,今夜还真是形单影只。他们走过一条小径,奇花异卉夹道,月夜景致幽幽。借着醉意,沈尧诉说道:澹台先生,你今天没看到,常夜琴刚和我师兄见面,拔了剑,劈头就来砍他。我还以为,常夜琴是受雇于武林盟主的杀手,今天就要割下我师兄的项上人头。他和你师兄素来不和,澹台彻透露道,他比你师兄大几岁。你师兄出生之前沈尧问道:如何?近旁立着几株金合欢花,澹台彻看着月下花丛,低声道:你师兄尚未出生时,老教主膝下没有孩子。他把资质好的幼童,都当作亲生子女教养。沈尧后知后觉:你的资质更好,老教主也把你当成了亲儿子?我的资质不好了,澹台彻神色如常,人生几回伤往事,往事复谁知。沈尧听出他话中的倦怠,连忙说:澹台先生,你的筋骨并非无药可救。我和师兄都能为你调养。我们丹医派还有几位云游在外的师叔,虽然我没见过他们,但也许他们哪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就能痊愈了。澹台彻颔首:多谢美意。沈尧又说:我记得在凉州时,你曾经讲过,你每天思考各大门派的武功,将他们融会贯通了。澹台先生,倘若你不嫌弃,我能向你讨教几招吗?可以,澹台彻一口应承道,一天之计在于晨,每日辰时来找我。沈尧与他击掌为约。作者有话说:人世几回伤往事引自《西塞山怀古》刘禹锡下下章换地图去京城,然后就快完结了☆、云开月明深夜亥时, 卫凌风静坐在一把八仙椅上, 手中捧着一盏茶。眼下这间屋子里, 除了卫凌风之外,仅有云棠、程雪落、右护法、常夜琴和另外两位副教主。他们七个人共处一室, 室内极为安静, 门外也没有一名侍卫把守。常夜琴瞥了一眼卫凌风, 进言道:教主, 教内议事, 谨慎为上。云棠反问道:你认为我不够谨慎吗?常夜琴低下头:属下绝无此意。另一位副教主在此时发话:公子公子自归教以来, 始终闭门不出, 谢绝见客。今日, 能见到公子的尊荣,想来还是我等之幸事。卫凌风放下茶盏, 道:先前我余毒未清,劳诸位挂心。云棠十分关切地问:现如今,你痊愈了吗?卫凌风言简意赅道:暂未。休养数月,仍未复原,常夜琴接话道,姓卫的,你当年为何能从药王谷捡回一条命?云棠笑着喊了他一声:常副教主。常夜琴忙道:属下在。杯盏半温, 云棠端起茶杯, 用茶盖撇开茶叶, 然后出声提醒他:我的兄长将是继任教主, 你同他说话时, 应当多加注意才是。此话一出,在座的三位副教主都面露惊诧之色。右护法一向对云棠言听计从。此时此刻,他竟然第一个反驳道:依据我教内法典,继任教主只能是现任教主的子嗣。公子做为教主的继任,实在实在于理不合另外三位副教主纷纷点头称是。常夜琴喊得最大声:公子离开教内多年,从未传过一封信,哪怕是公子的亲生父母,也不晓得他尚在人世。他改名换姓,扮成了清关镇的平头百姓。教主亲自带人前往丹医派,公子却不认他的亲生妹妹。他为何能做继任?与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魔教沾亲带故,他自觉蒙羞?在说第一句话时,常夜琴还给了卫凌风三分薄面。但他越说越愤慨,到了后来,他甚至不愿再和卫凌风待在同一间屋子里。怎料,云棠竟然回答:可我不会有子嗣。除了云玱,谁还能做下一任教主?云棠轻抿一口茶水,红唇擦过杯沿。她抬眸,目光正好与程雪落对上。她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她对着他说:我筋脉大损,受不了生育之苦。教主年纪尚轻,另一位副教主规劝道,此事可以容后再议。而公子卫凌风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句:我也并无此意。常夜琴皱起眉头:你是无意于教主之位,还是无意于娶妻生子?当着在座几位的面,卫凌风从座位上站起来,淡声道:我立过誓,此生绝不会娶妻生子。另一位副教主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这位老人家双手握拳,怒目圆睁,镇静良久,才问:公子在药王谷,可是伤及了根本?这个问题,就是在问卫凌风有没有隐疾。卫凌风定了定神,心中暗忖:我从不与旁人谈论私事。若是详细解释,难免波及小师弟。倒不如直接认了,从此也能免去一桩麻烦。于是,卫凌风说:是的。这一回,常夜琴的茶杯也摔在了地上。常夜琴屏住呼吸,沉声道:当真?卫凌风点头:嗯。常夜琴一再求证:你确定自己今生今世不会有妻子儿女?卫凌风坦然道:早已确定。常夜琴道:药王谷欺你太甚。你入教至今,为何绝口不提报仇?卫凌风道:你我幼年相识,分别数载,你尚且不信我,遑论他人。常夜琴站立不定:我初时,并未料到你他手掌扶着桌角,颇感难以启齿,浓眉锁成两道,周身满溢着杀伐之气。几步开外之处,云棠还在拨弄一只青釉花瓶。她说:我们都是武林公敌,落在武林正道的手里,不死也是个半残。五年前,他们没将我们一网打尽,不晓得有多少遗憾。今时今日,他们又勾结了王侯将相,所谓的江湖争端,终将演变为党同伐异,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若我们自乱阵脚,必将满盘皆输。右护法频频点头:教主所言甚是。云棠继续说:五年一度的世家大会即将举行。我想前往京城,一探究竟,奈何我如今的状况,你们也知道话说一半,她握住了花瓶的瓶口,瓷瓶被她捏碎,碎片扎进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