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愿助我攀太子》TXT全集下载_16
作者:谢欣妤      更新:2023-06-21 18:48      字数:9802
  允岚帮他换了常服,又给他递了茶,她本也不抱希望:“当年我父母被误判,许多人都心知肚明,今上也不会不知道。但当年下那么狠的手,现在回头来,叫他说自己当年做错了,换成个平头百姓,也没个人愿意。”“这于今上也是个机会,今日去觐见,今上并没有直接发怒,看样子会认真考虑。只是这事结果难说。”霍为安慰她,伸出手指抚着她皱起的眉心,“若这条路走不通,你也不用担心,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允岚勉强笑了,握住他的手:“我是怕炙仁等不及。”十二三岁的时候,正是叛逆的时候,听不进去话,只想要满足自己的心思。允岚有些为难,该如何同炙仁解释呢?“你的意思是,还要再等下去?”炙仁不再急躁发脾气,改成冷冰冰的面孔,语气疏淡。允岚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戾气,但能理解他的心情:“这件事情急不来,我同霍为再想想其他的办法。”这件事眼下毫无办法,板上钉钉的事实。炙仁当时歪头垂着眼看地上,无论允岚怎么劝他,他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不说。天气渐冷,允岚还挺着肚子,腰椎难受,坐着站着都受不了太久,跟炙仁好说歹说许久,他终于同意再等等,几乎用尽允岚所有耐心。事情办不成,日子还是得一天一天地过。往后,必然是要回鄞州老家,离望京好几天脚程。这边的田产铺子都得梳理一遍,主要还是霍为那边派个姓赵的管事打理。这人看着虎头虎脑,心宽体胖,但算起账来那是又快又准。霍为用他许多年,对他十分放心,允岚便不给自己找麻烦。姓赵的管事去清理这些账目和资产,记录下来,给允岚过目即可。这不看不知道,看了真是吓一跳,自家的夫君可真是有生财的本事,别说什么普通的布庄粮铺,就连酒庄客栈都一大堆,还都是这些年钱生钱利滚利带出来的。也亏得自家夫君眼光好,居然桩桩都是赚钱的买卖。有几个虽赚得少些,但从没亏过。谁能想到,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竟还能有商人的头脑。这以后跟着他怕是绝不会挨饿。允岚拿这事打趣霍为,霍为笑着解释,他从小在望京里长大,周围这些侯爵们,面上风光,实则内里亏空,为了银钱干出不少荒唐事,他看在眼里,觉得不屑,他父亲便同他说,要想人前不求人,那必得有钱撑腰。从那以后,霍为除了看兵书练剑,就是花时间研究这些商贾之道。本朝不太看得起商人,霍为倒是无所谓,只是闷头做,不叫人知晓,这些年也亏得赵管事帮他管理着,竟也发展得如此好。这是霍为第一次提到他父亲,他眉宇间尽是温情。允岚曾听说,霍为的父亲,在战场被敌人乱箭射死,却从没听霍为讲过。灯火阑珊,霍为忆起过去细微的琐事,开怀大笑,似乎又回到了幼时有父兄照看时,有人可以崇拜,有人可以仰视,有人可以依靠。对于男儿来说,父亲的影响,永远不可磨灭。是重要的回忆,也是不可随意对人说起的过往。允岚靠坐在他怀里,歪在他脖颈间,听他讲这些堆积内心的温暖和美好,头一次感觉两人的心终于敞开,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人的手叠在允岚肚子上,她微微一笑:“若这胎是个儿子,你以后定是个好父亲。”“若是个女儿,我也定会是个好父亲。”霍为笑着亲她的脸颊。屋内暖意洋洋;窗外秋风冷峻,扫荡院子里每一个角落,树叶扑簌簌直掉。那树叶轻飘飘拍在炙仁肩背上,然后再一阵风起,树叶顺着他的外袍落下,咔嚓一声。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窗纸上靠在一起的身影,少年的脸上现出痛苦,眼睛里竟盈满泪水,一抬手,用袖子擦干净,转身便飞也似地跑了。第二日天刚亮,允岚也不知怎么地早早醒了,身后霍为还在酣睡。要平日,她必得睡到日上三竿,今日就是觉得心里发慌。反正也睡不着,便起身自己穿了外衣,打开门去叫脆雪打水来洗漱。刚一开门,一阵冷风,将允岚吹得瑟瑟发抖,往回缩。外面却跪着脆雪,这小丫头最近不知道是不是跟炙仁学的,也不说话,经常就只是低着头。今日不光低着头,还跪在地上。不知道她跪了多久,只见身上衣裳单薄,一直打哆嗦。“什么事?”允岚有些稀奇,这大清早的,脆雪过来怎么也不喊人。许是跪得久了,神志迷迷糊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双眼哭红了肿的像个桃子,看着允岚:“夫人,炙仁他走了。”说着,脆雪将手中一封信抽出,艰难递给允岚。“走了,走哪里去?”允岚这才注意到她手中竟捏着个信封,此时吃了一惊,也顾不上其他,只叫她起来,便去拆信封。炙仁这才多大年纪,还学别人留书一封,不告而别。允岚十分恼怒,第一次当着下人发了脾气:“糊涂!怎么不早些来喊人?”门口的斥责声吵醒了霍为,他见允岚柳眉倒竖,立即披了外衣过来,问什么情况。隔壁张妈妈听到声音,一边系着外面的扣子,一边火急火燎往外赶。青竹也正好赶过来。脆雪小声说,昨晚就发现炙仁不对劲。这姑娘在外面跪了一宿,风吹露重,怕是已经发了烧,口干舌燥,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跪了许久,怕是膝盖都要跪坏了。允岚连忙叫张妈妈给她倒杯茶来润润喉,又叫青竹使劲把脆雪从地上抱到屋里炉子边上去。这一番忙完,脆雪总算是缓了一点气,她昨夜便看炙仁有些异常,但是没怎么注意,因为实在想不到他会出走。今早天不亮,她去给他打洗脸水,才发现他竟然不在,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没有一点人气,东西也都收拾走了一些,只桌上留着这封信,上面写着“夫人亲启”四个字。脆雪看着这四个字,才意识到不妙,赶紧过来告诉夫人。“你寅时就发现他不在,怎么现在才来?”允岚气得在房里踱步。“夫人您怀着身子,我——我不敢打扰。”脆雪声如蚊呐,小心瞅了一眼边上的张妈妈。张妈妈也是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即认错,平日里怕他们有事没事来打搅冲撞了夫人,便管得十分严,不让随便进门通报。允岚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张妈妈有矫枉过正之嫌,但也是尽心尽力照顾允岚,张妈妈过来这些日子,允岚的脚踝都不那么肿了。允岚忙宽慰她:“我知道你也是为我好,现下先不计较这个,找到炙仁是当务之急。”☆、惊天雷-捉虫作者有话要说:捉虫炙仁出走, 允岚是他最亲近的人,当然最担心。霍为怕她急出毛病, 一直跟在她身后来回转。这时候他是最冷静的, 问脆雪是否知道炙仁为何出走, 有没有听说什么。如果知道炙仁出走的原因,也能更快找到他。这屋子里, 也就脆雪和炙仁走得最近。脆雪摇摇头:“他有什么烦心事都不会和我说, 昨晚我就听他说被骗了,问他也不说缘由。跟他提到以后要回鄞州老家的事情,他就发了一顿脾气。”允岚听到这里, 眼眶酸胀, 泪水奔流而出,双手捂着脸, 哽咽着说:“是我,他是说我骗了他。”自从怀了孩子,允岚便十分情绪化,事后总又觉得难为情。霍为挥手,叫屋里其他人都出去, 这才将允岚抱在怀里:“你别什么都怪自己。”炙仁为什么出走?显而易见,大概是炙仁听人说, 允岚要准备回鄞州老家了。炙仁不了解情况,自然以为,上次允岚答应他,不过是缓兵之计。这种情况下, 炙仁觉得被骗了,当然就会出走。炙仁留的书信,里面也只寥寥两句——我不连累夫人你,我靠自己的本事。那信封上的“夫人亲启”四个字,更是如同针一般扎在她心上。炙仁用这样疏远的字眼,可不就是赌气,要让允岚不好受。炙仁这一走,允岚的眼睛也哭肿。霍为便托了手下的人,尤其是商铺里的人,赶紧搜罗望京里的角落,看能不能找出炙仁来。这孩子心高气傲,见谁都是趾高气昂,长得也是一副少爷相,根据脆雪的回忆,能推算出他带走的几件衣服样式和颜色,这样找起来应该很快。偏京城这么点地方,一连找了好几日,就是找不到。允岚整日自责,哭到头疼,她甚至没法去府衙报案,因为炙仁的文书是假的,十多年前,祝家被满门抄斩,炙仁的文书也毁了。是她这些时日疏远了炙仁。有了夫君孩子,便忘了炙仁。霍为也会安慰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任性闹腾些,不要把自己身体累坏了。“不是,我就是觉得,他也不是非要让父亲母亲正名,他就是恨我,恨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关心他。”允岚抹着眼泪,回想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还有炙仁莫名其妙发脾气,其实他只是想要同她说说话,引起她的注意吧。霍府在找人,虽然急但不乱。霍为某一日被朝中昔日好友约着出去喝茶,竟听说了一丝与炙仁有关的消息。不太妙。另一头,段思涵刚巧就抓着这个时机赶上门来,带带着段鸿宝和耿氏。允岚不得不怀疑,段思涵是不是在霍府有安插眼线,怎么挑时机挑的这么准。段思涵挺着大肚子,还带着二老,允岚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人直接赶出去。叫张妈妈赶紧给自己脸上扑粉,遮住眼周那一圈红肿,才出去前厅里见人。前厅里,段思涵不停喝茶,也不怎么说话,直到张妈妈去后面换茶,她才开口:“听说有人同今上提了六十寿诞赦免祝家一事,今上已经同意,是否有此事?”允岚捏紧手中的帕子,只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我都没听说,妹妹从哪里听说?”“除了你,还有谁要去赶这个趟?我们来这里,是想问问你——”段思涵十分不屑。这时候张妈妈过来,段思涵便住了嘴,装作在品茶。允岚心绪起伏,知道下面听到的不会是好消息,但还是挥手,叫张妈妈先下去,她要同父母叙叙家常,有事再叫她。张妈妈的衣角终于消失在门口,一直沉默的段鸿宝,有些沉不住气了,前倾了身体,咳嗽一声,斟酌着用词语气,脸上带笑,问:“今上既已同意大赦,当然是好事。只是——只是你没有提到我们段家吧?”耿氏也在一旁帮腔:“都是一家人,只要今上同意大赦,允岚是个懂事的,应该不会提夫君你的名讳。”允岚咬紧牙帮,不做声,这帮人直到这时候,还考虑的是自己,竟还没脸没皮跑到霍府来质问她。怒极反笑,允岚皮笑肉不笑,看着对面的段父段母:“我就有点糊涂了,父母这是希望我提段家,还是不提呢?”段鸿宝的手段厉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面皮似乎是薄的。被允岚这么一说,也就不吱声了。一旁过来助阵的耿氏,也没了声气。段思涵还想再逼问几句,允岚便叫了外面的张妈过来,只说是累了,转身要回房休息,就青竹过来送客。“不论如何,为父当然是希望你不要任性捅破,搞得人尽皆知,要尽快息事宁人才好。”背后的段鸿宝冷冷扔下这句警告,便一甩袖子离去,后面灰溜溜跟着段思涵和耿氏。回了房里,允岚便不似刚刚那般镇定,连忙叫张妈妈去叫张群,到望京的留香楼,把将军叫回来,就说夫人不舒服。张群才出门,正碰上了自家将军回来,一听说夫人病了,霍为的脸色更加难看,将马鞭随手扔给了张群,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跑回去。回房里,允岚好好坐在矮桌边上,就是手中帕子都快被扯烂了。霍为三两步过去,蹲在她面前,来不及摸一把额头上的汗,先问她哪里不舒服。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身子,也顾不上问霍为,为何这么快就回来,本来还说要到傍晚才回。允岚将段思涵来访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通:“外面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说有人找今上请求祝家大赦的事,还说今上已经答应。可今上至今都没有给过你我音信,怕是有人想要借此事,逼得今上左右为难,这样一来,我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我刚刚在茶楼,遇到同我一起打过仗的祁兄,他告诉我,英王拿了什么证词,找今上去说道当年祝家的事情,说这祝家怕是杀错了,而且还留了个祝家的后人逃出生天,现在今上正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霍为将酒楼里的事情,都细细与允岚说道。允岚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就怕这种事。炙仁这几日找不到,我就担心是落在别人手里,被利用了。”指不定英王手里那供词,便是炙仁给他的。这下铁证如山,风雨欲来,且不说炙仁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霍府都说不好要因此遭殃。霍为拉开她的手,握在宽大的掌心里包裹着,斟酌着继续道,“我又去找了太子,他同我证实,这两日三皇子同英王一道,拿当年祝家的事情大作文章,攻击太子,只因这是当年太子刚跟着今上处理的第一个大案。也就是说,现在有人质疑太子,当年为了博名声,错杀一家忠良。现在牵连甚广,听说今上气得晕了过去,连早朝都断了。”更严重的,霍为没有说,那就是今上似乎中风,到现在还是一时昏迷,一时睁眼,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若是一个不小心,便要掉脑袋的。这可真是旦夕之间,天翻地覆。允岚又忍不住哭起来:“若是我和炙仁也还好,现在还牵连了太子,怕霍家也要因为我出事——”“先不要担心,今上不是那么糊涂的人,等他老人家身子好了,冷静下来,必然有个公判。太子也不会放任情况恶化,情况没那么坏。”霍为紧紧握着她的拳头,似乎这样就能给她一丝信心。晚上却依旧难以成眠,毕竟未来霍府的生死,炙仁、太子还有他们夫妻二人的祸福该是如何,叫人担惊受怕。第二日,霍为起早便出去打探消息。霍老太君这些日子吃允岚配的药方,再加上下人精心护理,身子已经好了许多,面瘫的问题改善了许多,细看不出来,腿脚利索了许多。霍老太君这几日,有事没事还会来允岚院子里走一走,同允岚说说话,不多,也就那么两句。今日允岚却十分煎熬。霍府现在危机重重,霍老太君仰仗信任她管理府中事务,完全被蒙在鼓里。霍为不让告诉老人家。老太君十分关心允岚:“你这黑眼圈怎这么严重,可见是张妈妈服侍不好。”张妈妈这人十分地耿直,虽听出来老太君是在打趣,但还是一五一十作保证,自己有小心照看夫人,没有偷懒。允岚摸着自己的脸,今早她在镜子里看过,形容枯槁,简直如同被僵尸吸过血。张妈妈一贯尽心,她赶紧帮着说两句话。老太君被允岚给逗笑了,蹒跚离去前,不忘叮嘱:“好好照看身子,若是你不好,怕不是肚子里的受罪,要阿为先为你担心。”以往,霍为还没成亲时,按照惯例,霍为便常去老太君院子里请安,接着就留下来吃早饭。后来有了媳妇,虽也勤着请安,但绝不会留下来吃饭。想是去陪媳妇用饭了,老太君便也不点明,他们小一辈的开心,她便放心了。一直到快傍晚时分,天就要黑了,霍为还没回来,外间也没有什么消息,允岚的心微微放下来,这时,外间闯进来一群锦衣卫。☆、我不是你-捉虫十几个锦衣卫一下闯进院子, 人声嘈杂,允岚担心吓到老太君, 便去了大门口。大门口, 一群锦衣卫早早点上火把, 照得霍府整个牌匾熠熠生辉。锦衣卫中间,夹着一身脏污的炙仁, 低垂着头, 侧对着允岚,肩膀缩着,如同一只鸵鸟。现在锦衣卫要捉人, 问允岚是否认识炙仁。火光照亮那瘦高少年的肩背, 弯曲的脊梁,不复昔日的跋扈。允岚略微张嘴, 看着那黑影里的少年,却一个字说不出来。一旁扶着允岚的,便是张妈妈,她今日便发现夫人坐立不安,这时候有锦衣卫闯进来, 还带着炙仁那丧家之犬的模样,想是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 若是牵连上——张妈妈一把拉回允岚,在她耳边小声劝说:“夫人,我知你心中不忍,但这时候不能意气用事。锦衣卫抓人, 那抓的都是犯了滔天大罪的人,您就是不考虑您自个,也不考虑考虑霍家?”见允岚神色毫无所动,张妈妈气得火冒金星。一旁的锦衣卫怒喝一声:“不许干涉!”吓得张妈妈往旁边一缩,但还是凑到允岚耳边,再三叮嘱:“夫人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真就不考虑考虑小少爷的死活?”允岚的眸子仍旧看着阴影里的炙仁,喉咙哽咽如同火烧,目光微微闪烁。为首一个锦衣卫不耐烦,又问了一遍:“到底认不认识犯人炙仁?”这不是个容易的抉择,但是允岚知道她只有一个选项:“认识。”不多说,有锦衣卫手中拿了铁链子来,将允岚的手绑了。允岚请求将她的手绑在前面,为免发生不测,这样也好护着肚子。人心都是肉长的,那拿链子的人,一声不吭,将她的手绑在了前面。冰凉的铁链子,似乎吸满了秋日的凉意,刺得允岚浑身一哆嗦。允岚身后的张妈妈不停嚎叫,喊着“夫人啊”,极力想要阻拦允岚。眼看锦衣卫要把人带走,连滚带爬往老太君院子里去,跑到一半,忽然想到,老太君怕顶不住这事,再加上老人家身子骨不好——张妈妈打定主意,让门房的小厮立即滚出去,去找霍将军。夫人怀着身子,已经将近八个月,那牢狱之灾可是受不住的。张妈妈要一路跟着允岚过去,允岚没有答应。宗人府可不是什么平常人都能进出的地方。一路被看押着,踏着漆黑的夜色,允岚到了宗人府。从外面看,整个宗人府黑黢黢,像个可怕的庞然大物。一路曲折到天牢。牢房里阴暗潮湿,隐隐有恶臭传来,不时还有疯子似的喊叫。唯有牢门口的铁栅栏坚硬崭新,同四周的阴森可怖格格不入。收押之前,允岚被带到牢房入口处的一个小耳房。耳房内放着一方桌子,几把方凳。桌子后面坐着个年轻才俊,正皱着眉头伏案疾书,那字体铿锵有力,透着一股浩然正气,让人不禁联想,这年轻的官吏模样的男子,也是个铮铮铁骨、有抱负的人吧。不下一番苦功夫,难以写出这样的好字。褚运鸿一抬头,对面就是一身素衣袍子的将军夫人。脸色虽苍白,但神色仍自若,尤其她还挺着肚子。褚鸿运叫人给她放一张凳子,待她坐下,从桌边一叠白底黑字中抽出一张,递给允岚:“你——可认这个?”这是炙仁给的供词,上面有他的签字画押。允岚直愣愣看着那一张纸,嘴唇咬紧,只那拿供词的手,抖得十分厉害,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男子说的话。褚鸿运斟酌着字句,谨慎地道:“你也有否认的权利,若这纸上全是胡说八道,你就不必再受今日的痛苦。”这话里的劝告意味十分明显——只需要把黑锅都推给炙仁,反正谁也不会相信十二岁少年的一面之词,允岚便可全身而退了。只等允岚作出决定。黑暗中,烛火微弱,飘摇的烛光下,允岚的脸色剌白,与纯黑的夜色成鲜明对比。允岚使劲咬着嘴唇,似乎内心十分艰难,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一丝血腥味冲进鼻腔,渗透进口腔里,她才张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中胎儿:“如若——如若我说,这上面都是胡说八道,那炙仁会怎样?”她不得不为自己肚子中的孩子着想,却也没办法轻易舍去炙仁,相依为命许多年的姐弟情。对面的夫人神情十分紧张,让褚鸿运想起自己许久前见过的一位母亲,那位母亲听说孩子溺水了,跑到河边抓住他问还有没有希望。对面夫人眼里满是期待,褚鸿运格外有压力。他不想允岚受到伤害,同时实事求是也是职责所在:“如若这小孩胡言乱语,敢公然诽谤将军夫人,还拿当年祝家的事情颠倒黑白,混淆视听,那自然是要由天家发落判刑。”由天家发落判刑,几乎就是求生无门,允岚膝盖骨软了,幸而有凳子坐着。允岚捏着炙仁在供词上的签名,还有那稚嫩的手指印,泪如雨下,点了点头:“我认。他确实是我弟弟,这供词上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女人疯了吗?褚运鸿和霍为霍将军有些交情,敬重他的为人,便摒退了左右,凑到她面前小声劝说:“夫人,此时你认下这些于事无补,恐还会连累你夫家。”这人说话很现实,但允岚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提醒,便将供词放桌上,颤抖着手,从胸前掏出一个细长的白瓷瓶,用力拔下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小卷纸来,一点一点摊开。偌大一张纸,只写了寥寥几行字。最右边三个字非常清晰明显。褚运鸿的眼球几乎立即被那三个字抓住——放妻书。他目瞪口呆,上面的落款,可是霍为霍将军的私印。这将军夫人是要做什么?允岚笑着找他借一支笔:“这张放妻书还需一个日期。”允岚手拈毛笔,笔尖触及纸面,停顿了一刹那,接着如行云流水一般,签上日期——九月初九。今日十月初九。她抹掉脸上的泪痕,将放妻书递给褚运鸿:“我祝允岚与霍为早已和离——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霍将军毫不知情,与霍府毫无瓜葛。望官人明察。”将允岚收押后,褚鸿运坐在耳房内,对着烛火抚掌叹息良久,终究叫了人过来,快马加鞭请霍将军来。霍为正一路往宗人府来,在夜色里纵马狂奔。为了炙仁的事,他今日一整天都在在外边,以打探今上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不曾想,还在茶楼时,府里的门房突然闯进来,不顾其他人在场,瑟瑟发抖道:“将军,夫人被抓了。”霍为赶紧出茶楼,找老板要了一匹马,一路飞奔,也不管望京城中纵马后果如何。半路又遇到了那报信的狱卒,霍为更是心焦,黑着脸打马直往宗人府去。宗人府里,褚运鸿将那放妻书递给霍为,又将事情经过略描述一边,好言劝说:“我瞧此事,并不只是祝家的冤情。将军夫人既如此通情达理,将军也不要鲁莽,冷静行事才好。”霍为眼神直盯着放妻书上墨迹未干的日期,心痛如绞,只问:“这是她亲手写的?”褚运鸿点点头:“尊夫人亲手写的——”话未说完,下一刻霍为如同疯了一般,将那放妻书撕成两半,宣纸嘶哑一声,在黑暗窄小的耳房内,显得格外苍凉,将烛火也吓得一惊。霍为怕是还不解气,拿了那两半纸,放在烛火上烤,顷刻间就化作几缕青烟、灰烬。“将军,你这——”褚运鸿拦都拦不住,难道霍为不知道这放妻书是霍府的庇护令?“多谢褚兄一番好意。”霍为双手抱拳咬牙切齿道,“我不需她这通情达理。”这夫妻两人真是绝了。趁现在刚收押,还没有定罪,霍为去探望那下狱之人。那狱卒先是带霍为去见炙仁。昏暗潮湿的牢房里,烛火的光亮完全照不进去。霍为勉强看到角落里的瘦小身影,形销骨立,蜷缩在一层薄薄的稻草上,头伏在双膝间。听到外面的声响,看到霍为的脸,牢里的炙仁将头撇向一边,面对着墙壁。霍为冷哼一声:“现在知道没脸了么?你说是为了你祝家父母正名,供词里却没有提你亲姐姐段思涵,也没有提段家那两个老的,却独独只拉了陪你一起长大的没血缘的姐姐允岚下水,还指着她一个人将这欲加之罪扛起来,让她万劫不复,甚至让她赔上性命,这就是你说的姐弟情深?哦,还有允岚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世,你就要他受这种苦楚?”黑暗里的炙仁依旧一言不发,紧紧地圈住自己。霍为可不会让他这么好受,他看了炙仁的供词,几乎能想象允岚当时的绝望和心碎。被亲近的人这般背后算计捅刀子,嘴上说着最爱你敬你,便所有的罪都只舍得要你陪着一起受,就算是条忠心耿耿的蠢狗,那也要心死如灰。霍为继续道:“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的龌蹉心思?你记恨允岚自己过得开心,忘了你。可你为她做了什么,她从小受了这许多苦,刚过一点舒坦日子,便连你也眼红了么?”“就算是又怎样?”一直被逼问的炙仁,终于爆发,浑身颤抖,“要不是因为你,我们——允岚以前从来没有对我失信过。她就是遇到了你,才贪生怕死!你以为你就比我好?这次你一身泥,你以为你就会一直护着她?”炙仁的语气里满是冷漠和讥诮。所有的人,在自身难保时,都会抛弃人性,无一例外。霍为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允岚是一腔善意,倒把你个白眼狼喂大了。”此时,霍为知道,与他多说无益,只是告诉了他,允岚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为祝家父母的冤情奔走,她只是在等待时机。她也没打算拉谁下水,就算她嘴上说恨她段家生身父母到死,她也没有真的打算要把他们曝光,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当年因为身患重病,还在襁褓中的允岚,便被自己的父母抛弃,同段思涵换了命运,但她有什么罪?她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是一步步熬过来,心中虽有怨恨,但那都不是真的。他说这些,只是希望,炙仁若有些良心,便也受些痛楚,不能只允岚一个人受折磨。“允岚她心软善良,一心维护你们。这就是你们欺负她的理由?炙仁,你同段家那些腌臢东西,并没有什么区别。”霍为冷笑,“还有,允岚她心软,怕连累我,要同我和离,但我不是你,我会一直在她身边。”是的,我不是你,我是霍为,我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说完,霍为便甩了袖子离开,去看允岚。想是褚运鸿跟下面的人叮嘱过两句,允岚的牢房内相对干燥些,还有一层薄棉被铺在石榻上。霍为过来时,允岚正坐着发呆,黑暗中只看得到她低垂着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皮,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狱卒打开牢房的铁锁,稀里哗啦,允岚瞬间被惊醒,转头看来人。他站在昏暗的烛火里,面上带笑,眼里都是笑意,看着她,看着冰凉黑暗中的她。明明知道,这时候该同他划清界限才对,可是看着他低头踏进矮小的牢房来,允岚却忍不住地捂脸哭了,只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要说一年之前,允岚还没嫁给霍为,那时候,允岚倒是觉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人能教她软弱。可是此刻看到霍为,直直进来,伸出手来要拥抱她,她就如同浮在湍流中许久的垂死之人,终于找到了扶木。他是她不能拒绝的依靠,可以拥抱着痛苦的依靠。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可以更潇洒一点的,还可以更心狠一点的——霍为将她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抚着她沾满寒气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