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13
作者:葡萄架铁蹄下      更新:2023-06-21 22:38      字数:9798
  赵先下巴杵着降下的车窗上,望着那急切的背影,“啧”了一声,半是玩笑地开口,“要是这小鬼再大个几岁,可能你就得多个对手了。”郑北阳没有赞成也并未反驳,目光尽处,江未的手已经被与他身高相仿的少年握住。江未正在与谁通着话,眉目间不太放松,不时看过身旁少年的侧脸,电话那头老妇人的声音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暗藏锋利,苍老的嗓音,强逞威严的语气,总透着一股色厉内荏,“阿林与他是亲兄弟,还能记一辈子仇不成。他现在翅膀硬了,就忘了哪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了?他姓李不姓陆,连续五年不回老宅过节,太不像话了。无论如何今天你一定要让他回来。”“我问问他。”江未应道。“问他他能说出什么是非对错来,你不用问,直接叫他回来就可以,也不用说是我要求的,你就告诉他,他该回家了。”李家老太太虽然没直说,但江未知道她的意思,是盼着他劝李无恙回老宅和他祖母还有父亲、叔伯关系的那些亲戚一块过除夕,早在前几年,江未就接到过李管家的来电,李管家说得明白,直截了当,但也老生常谈,“少爷只听你的”、“只有你能劝动他”云云,苦口婆心,差点老泪纵横。挂断电话,江未躬身钻进车。如往年一样地询问,“今年想回你祖母那边过除夕么?”“她找你?”李无恙问。“嗯,她希望你今天回去。”“你希望么?”“我希望你开心。”“那我,去哥哥家。”“不可以。”“你希望,我开心。”“是在去奶奶家,去舅舅家,你自己家,选一个更开心的。”“……舅舅。”“过会儿记得提前半小时让沈赋臣过去接你。”“那我,明天来。”“可以。”他们一问一答,简单利落,一种难以名状的默契萦绕在后排空间里,在这不到一分钟的对话时间里,好似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挤进这个空间。就如那少年整个人像是和江未黏在一块,他紧紧依偎着江未身侧,不给旁的什么留下一丝空隙。忽地那少年偏了偏脑袋,嘴唇轻轻碰了碰江未脸颊,江未先是蹙眉,似是要呵斥。“谢谢哥哥。”少年立即道谢。江未无奈,“谢什么,哪年春节我拦着你来了?”一股很不寻常的感觉出现在赵先心间,念书的几年他见到李无恙的次数并不多。从李无恙入学第一天他陪着对方等待江未,到如今,短短小半年过去。他突然想起高一时这小鬼追到学校接江未的场景了。郑北阳平视着前方,神色如常,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并未留意。赵先悄悄叹了口气。窗外多是归家的车辆。除夕到了。又过去一年了。*镜子里女人的脸线条柔和、五官精致,有着这个年纪里少见的美,可这份美丽也早已告别了年轻。女人平日里也鲜有妆容,哪怕在新年伊始也未曾有什么点缀,这一天却难得地用上了口红。明明眼睛里有着一点不好意思和淡淡的臭美,可却故作嫌弃道:“没法见人了,越看越像个妖精。”江未被逗乐,“哪里像妖精了,明明是仙女。”“你就拍马屁。”“这是实话,不信你问至安。”镜子又探出另一张小脸,和女人有五六分相似,看上去青涩年幼,大约只在十五六的样子。过了年至安十七岁了,自小身体孱弱,又频繁遭遇大小病痛,他的身形较他的哥哥要纤细很多,看着要比实际年龄小了一两岁。他冲着镜子咧开嘴,“哥说得没错呀,妈妈就是仙女。”江妈伸手揪了揪大儿子小儿子的俊脸,“好吧我信了,不是仙女哪能生出这么俊的儿子来。”江未笑着给江妈戴上了耳环。这个新年和往常一样平凡,可又比以往多了一些缘分。江妈50岁农历生日就在春节之后不多久,为此江未特地请假在家留到现在。江爸也是调休到今天,一大早出去买菜,还没回来。“小郑到了没?”“昨天晚上到的。估计马上到咱家这儿了——”说曹操曹操到,门铃这时候响起了,郑北阳手里提着一个蛋糕和礼物盒之外,还有大袋小袋的东西,而他身旁是也满载而归的江爸,江爸从菜市场回来路上碰到了郑北阳,还好他载了一程,否则买了这么多的东西,江爸一个人恐怕得费些力气。江妈接过郑北阳的礼物,笑说破费了,又道:“真是辛苦你了,早知道你初二就跑回去上班,我也不让阿未叫你今天过来了。这跑来跑去多麻烦。”郑北阳笑道:“没事,我本来就有事要回来的。”说话间与正帮着把买的菜提到厨房的江未相视一笑。虽是50岁生日,可江妈不愿意搞得多隆重,就直接在家里办了。他们本就没多少走得密切的亲戚,舅舅本说要过来给江妈庆生,但江妈看到那个当初寻死觅活还故态复萌的败家子就来气,直接就说了不要他过来。姑妈又因为堂妹在省重点,前两天便去陪读了,如此,这次一块儿吃饭的,就他们一家四口和郑北阳。江家三个男人钻进了狭小的厨房,江妈往那热火朝天的地方瞄了眼,眼尾的细纹里也晕染了幸福,她拉着郑北阳到了沙发那儿,半是嫌弃道:“我得看看他们爷三儿能折腾出什么好菜来,老江正常早出晚归的,我跟他结婚二十多年,就没吃过几次他做的菜,至安从小身体不好,还有哮喘家里都很少让他进厨房的,阿未能做点东西,不过说实话味道真的一般,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得我上场了。”郑北阳就算和长辈说话也是熨帖,聊不多久江妈就喜笑颜开,直夸他懂事,比江未强多了,又道:“本来至安住院那年就麻烦你好多了,现在阿未又租住在你家,恐怕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没有的事,他很好,其实我也一直在忙,不怎么回去,阿未一个住着反倒不太能好好照顾自己,不过我会尽快把工作处理好的。”“嗐。他过了年已经二十五了,难不成还要别人照顾?我知道你们从小感情好,但有些事可不要因为他是朋友就都顺着他,也不要碍着情面就不好意思让他干活,他住你家,那家务活儿下厨啊这些都是要分担的。”“嗯,我知道的。”两个人虽然聊着天,却都是一直牵挂着厨房那边,直到至安喊了一声,“哥!这边焦了!”两人顿时都忍不住起身了。“就知道他们没什么做菜本事,他爸和他弟过去我看就是捣乱的。”郑北阳却拦住江妈,道:“您是寿星,今天还是歇一歇,我去帮忙。”江妈刚要说什么,郑北阳宽慰地笑了笑,“我的厨艺阿未是见证过的,我也喜欢做菜,要是您能喜欢,能觉得好,我会很高兴的。”他往厨房走去,这时门铃突兀响起。第36章江家的房子不大,进门便是用餐的地方,沈赋臣一眼就看见摆在餐桌上的蛋糕。难怪前几天小李总央求江未留到14日之后,江未不假思索便答应了,原来是他母亲在今天过生日。按照小李总的预想,此刻江未该是坐上他的车,一块去李宅。那里从前天就开始布置,虽然他和网络出谋划策居多,但执行部分却大多是小李总亲力亲为的。可与别墅里常年的冷清与孤寂不同的,此刻这个小屋子里洋溢的温馨与热闹,以及来开门的这位“客人”,就已经预示着小李总特地让他“空出来不要安排工作”的这一天不会如愿度过,而那满别墅的浪漫与惊喜也不知该归于何处了。还好登门前还是准备了不少东西,沈赋臣一边说着:“小李总舅舅初一去旅游了,带了些特产回来,想到叔叔阿姨还没吃过,便叫着我一起送来了。”一边把东西搬进屋。送小李总拜访江家的工作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面对带来的大波大波礼物,江家人推拒过许多次,尤其是江妈,甚至并不想看到他们登门,往往是江未过来解围收下年礼。这一天江妈显然心情更为愉快,也没多说什么,大概就等着他们自觉离开,可是沈赋臣看看这屋子里多出的另一个人,又看看李无恙那僵住一动不动的身体,心知他可以走,但小李总大约是不可能愿意离开的了。婉拒了吃饭邀请,临走前,沈赋臣悄悄提醒道:“今天应该是江先生母亲的生日,小李总……记得说些祝福的话,尽量调整到一个相对愉快的心情。毕竟这种场合,大家都是开开心心的,你要是情绪低落,江先生很难不察觉到。”指望他像寻常人那样热热闹闹地一块笑是不大可能,但沈赋臣知道若是他保持一个相对明朗的情绪,那面容就不会显得过于阴沉——正如来时路上一般。就算没有笑容,也不至于失礼。可李无恙看着厨房里那那两个忙碌着的身影,有些想不明白,到底要怎么才能调整到一个相对愉快的心情呢?笑吗?可“笑”是愉快心情的结果和表现,笑并不能使他愉快。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哥哥邀请这个人过来参加生日宴,却完全没有告诉自己。江未很意外。他本以为这两天李无恙有什么要紧事需要处理,又希望能和他一块儿去s市,才让他留到14日之后返校。去年江爸生日被李无恙得知,送来的礼物贵重得让人惶恐,又加上今天他还有其他事情,不便陪着李无恙,是以也没告诉他今天是什么日子。却不想他来这里了。江未手里端着两个炒菜出来,见他还杵在厨房外,笑道:“没找到电脑吗?应该就在我房里啊,挂在椅子上的。”“不看电影。”李无恙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还有一阵才开饭呢,不然你再去我书柜里翻翻,可我记得那些你差不多都看过了吧。或者至安还有没有什么书……我想起来了,江至安——”江未敲了敲卧室门,弟弟还在写着作业,过了年就是初中最后一个学期,同龄人早就去上高中,还有个都读了大学,江未知道弟弟其实压力有些大,但还是希望他能多玩一玩放松放松。“今天妈妈生日,给自己放个假。你是不是买了一副象棋,要不和无恙一块下下棋?”“不下棋。”“我不要。”俩人几乎是同步拒绝了江未的提议。江未没法了,李无恙没什么兴趣爱好,让他跟着江妈去看电视剧也不合适,他自己不想看,江妈可能也不乐意和他聊天。母上大人对李无恙向来不太热情,江未刚上大学那一年,江妈更是对李家颇有埋怨,这两年才渐渐释怀。江未只好让李无恙自己晾着了。饭间江妈对郑北阳的厨艺赞不绝口,不多久话题就被引导了“找对象”上,江未打着马虎眼,含糊地说了句“随缘”,便连忙借给李无恙布菜逃避话题。李无恙在他家吃过不少次饭了,在人多的地方,他往往是最冷清的一个,江未从来都见不得他这样,是以要是一块儿吃饭,他很自然地就回到了曾经陪着哄着李无恙的状态。李无恙今天眼睛瞪得挺大,很明亮,嘴唇紧抿,嘴角偶尔会不太自然地翘起一点弧度,然后又悄悄落下。当他有什么想要和江未分享,或是要说一些高兴的事情,或是在一些特殊的值得庆祝的日子里,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可此刻又有些古怪的违和感,像是心事重重,强作轻松似的。江妈看着这一幕便有些不悦,想提醒儿子,你现在都没在给他们家打工了,又想着生日这一天不能生气,便偏过头去看郑北阳,心道还是这个顺眼。“小郑有没有对象啊?”“有了。”江妈顿时表示羡慕,“以前完全没担心阿未早恋,其他家长犯愁的时候,可那时候省下的操心,现在就还上来了,他那个专业读书是久,可也不耽误他恋爱的吧?”“你要是还认识什么女孩子,也给我们阿未介绍介绍。对了,小未,你驾照还没考呢吧?”“没呢。”“今年抽时间给考了吧……隔壁家姑娘大一就考了,这几年驾照拿去帮人销分卖了好几千块呢。”“……再说吧,我还不用开车,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近。”江妈急了:“什么不用开车,你结婚不用开车了,你以为还是我和你爸那个年代啊,踩个脚踏车逛一圈,送个戒指办个酒席就能结婚了?你都二十五了,我二十五的时候都有你了。你现在还不找对象,你想干嘛?一辈子给别人家带小孩儿?!”江未正给李无恙盛汤,母亲突然提高的音量和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让他手中一颤,洒了点汤到手上,那汤还腾腾冒着热气,端着碗的那只手手背上顿时就被烫红了。几乎是同时,李无恙和郑北阳就站起了身。李无恙先一步握住了江未手腕,抽出纸巾立即将汤水拭去,他低着头,似是想要凑过去吹一吹。江未心中一惊,平日里李无恙这些小动作多了去,他们从小到大如此,他从早年不自在地抗议无果,到现在习以为常,渐渐都不觉得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了,差一点就让李无恙嘴巴靠过去,却猛然想到,可这时候让江妈再看到,恐怕她更生气。他连忙抽回手,刹那间愧疚盈满心头。母亲心疼他,早就希望他和李家了断,他也的确和李家断了,不再受人恩惠拿人钱财,也就不必看脸色。可要和李无恙没有来往,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从李家搬出来,大学期间少则一两个月,多则半年一年不见面,其实也是一种意义上的疏远,可他和李无恙一起生活的那几年,和他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早就刻在了生命里。刚刚过去的这一年,李无恙重新走进他的生活,他们之间好像完全没有生疏似的,记忆神秘又强大,才是刚刚重逢就又回到了细水长流时的亲密。那种感情,就像是他出国交流近一年,回来时,至安还是他的弟弟,他还是至安的哥哥。要是让他和李无恙断了联系,可能就像是要他和至安断了兄弟关系一样了。当然,这也没有太大的影响,毕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江妈虽然不怎么喜欢,但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刚刚这一生气,主要还是因为他对恋爱结婚的态度。想到下午的安排,江未心情更是沉重,歉意占据他的内心,为破坏了母亲原本高兴的情绪,为往后要做出的选择将在家庭里引起的轩然大波。江妈对他结婚生子的期盼已在席间这三言两语里可见一斑,未来啊,任重而道远。好在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江爸和郑北阳帮着说了些好话,尤其听郑北阳说到江未比其他同学主动多申请了更久的实习,是以无暇考虑其他事情,江妈渐渐缓了神色。饭后不多久,老邻居便过来串门了,和江妈打麻将,江未收拾着碗筷,一边问李无恙,“哥哥下午有些事,你看要不要去电影院或者哪里玩玩?”李无恙看看他,又瞥了眼客厅里的郑北阳,道:“我呆这里。”“不会无聊吗?”“没事,可以下棋。”“……刚刚还说不要呢。那你和至安说。”以前江未有过让两个小孩成为朋友的念头,但后来发现并没有如愿,他们关系说不上好,也谈不上恶劣,至安幼时和李无恙碰面后,常常会委委屈屈和哥哥说一些李无恙的“坏话”,但他们本来也没有多少相处时间,也兴不起什么特别严重的矛盾。后来至安渐渐长大,也不知是早把童年的一些情绪给忘了,还是懂事了,不怎么提起对方。而李无恙……总给江未一种感觉,好像他从没认识过至安,生活中也从没出现过这个人似的,甚至像是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可等真正见了面,却又依旧记得至安的脸和名字。想到这儿,江未忽然觉得李无恙对绝大多数人的态度,好像都是这样的——那种,只要那个人没有出现,就会退出他的人生,毫无声息的。而当那个人突然又出现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是冷眼看着……他的父亲母亲,祖母,李管家……关系密切一点、来往频繁一些的陆正煊、沈赋臣、他舅舅……相对要好一些,却依旧离不开这种感觉。江未心头微微一窒,忍不住想再去看看他的脸他的眼睛,却听门口处郑北阳的声音越过了麻将桌,“阿未,走吗?”“来了!”江未连忙应了一声,擦干手,拍拍李无恙后背,“去我房里吧,外面吵的话,把门关上。”江未正欲转身,被李无恙抓住手,“你要去哪里?”“出门走走。晚些回来。想吃什么零食,你微信给我说。”他匆匆交代完,和郑北阳出门去。李无恙杵在厨房里,手还保持刚刚拉住江未的姿势,僵立着,一动不动。那边打麻将的已经有人好奇看过来了,他们对李无恙也有些印象,江未每次从学校放假回来,基本就可以看见这个小孩,见他这呆呆的样子,不由窃窃私语起来。李无恙忽然像是回魂了一般,飞快蹿出了门。沈赋臣一直就小区外等候,眼见着江未和郑北阳走出去,等了片刻,却迟迟不见李无恙追上,正要发消息询问,这时车门猛地被拉开。“哥哥,往哪里了?”李无恙微喘着气。沈赋臣驱车循着刚刚江未离开的方向而去,车开得不疾不徐,刚好能注意路上行人。李无恙额头抵着玻璃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小礼盒。这一带有个老学校,近年学生越来越少,已经不收学生了,附近的小孩得要乘上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到另一个地方上学,而这老旧的校区也即将拆了。新年假过去该上班的上班去,此时没太多的人来往,梧桐树被刷上了白石灰,光秃秃的树干上摇摇欲坠的枯叶都是罕见了。老学校和这街道一样冷清,大门左侧“双桥初中”四个大字的金色暗淡无光,下方的花坛里尽是枯草,透过伸缩门的空隙,塑胶跑道已经被推开大半,低矮的教学楼还是许多年前的风格。这破落的景象中,大门口并肩站立的挺拔身影是唯一的风景。那两个年轻人似乎交谈了些什么,忽地其中穿着浅灰色羽绒服的青年稍稍一仰头——沈赋臣眼睛蓦地瞪大,心中一凛,随后一股强烈地不安让他想回头看看后面的人,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就听后座的少年漠然道:“下车。”纵使被刚刚那一幕惊得心脏咚咚直跳,他也没有忽略掉这个有些怪异的字眼——是下车,不是停车。可服从是他的职责,他没能多想,身体已经率先出去了。李无恙也推开了门,他躬身走进了冰凉的空气里。沈赋臣不无担忧地看去,呵出的白茫茫雾气笼罩了少年的面庞,他没有看清对方的神色。其实少年的神色常不足道,不熟悉的人或许会觉得总是千篇一律的冷淡,可这么多年过去,沈赋臣觉得要察觉到那些变化并不难。那么现在呢,是最常见的平静无波?有时会出现的阴沉冷漠?还是什么?但绝不会是他每次见到自己最想见到的那个人时,会流露的那一种,平静中饱含欣喜,细微之处不乏温情。沈赋臣恍神之际,已被少年强硬地推到一边,雾气消散了,他依旧没能看清少年的表情——李无恙没让他反应过来,已经坐进了驾驶位——沈赋臣心头剧震。年前小李总就找他学开车了,可此刻绝不是一个令人心安的时机。远处的身影早已双手交握,近处的汽车已然绝尘,冰冷的空气里隐隐流窜着一点疯狂和歇斯底里。沈赋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真遗憾,本来还想到学校里走一走的。”老校区的大门紧闭,从外面只能看见操场和教学楼的一小部分,但仅仅是这些就足够让人怀念的了。“时间过得可真快。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一楼第三个教室,要是能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能看到那里了。”郑北阳说着,余光看到江未神色,温温和和轻笑:“阿未肯定不记得了。初一快结束的时候,我转学过来,班主任正领我进教室,你拿着扫帚进教室,大概是去哪里大扫除了,一群人灰头土脑满头大汗的,就一个特别明朗的你混在他们中央,特别扎眼……“当时我脑袋里就冒出了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后来想想觉得根本不太贴切,可当时也不知怎的,一直到你回到自己座位,到我坐到你后排……脑袋里都是这一句,眼睛里都是你。”说的是夏天的故事,站在冬天的风里。郑北阳停顿了片刻,而后郑重地转过身,怀揣着一丝忐忑,一丝紧张——然后,那一丝忐忑,一丝紧张,在他旋身的那一刹那,消散在了一个吻里。他毫无预料,甚至不敢相信。可嘴唇上的触感又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他:他心爱的人吻了他。江未注视着他的眼睛,抿着嘴笑了下。如果他们在一起了,以后一定会遇到许多的阻碍吧,亲人的不解和反对,来自外人的异样目光甚至排斥……可是眼前这个人已经这样好了,他不想再看到他眼底有任何的忐忑、紧张他不用忐忑,不用紧张。因为,我也想和你在一起的。于是他说:“郑北阳,我们在一起吧。”郑北阳的眼睛微微酸涩,他仰头看了看灰白色的天空,随后从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那里头是什么不言而喻。“该我来说的。”在江未微微诧异的目光下,他郑重又坚定地,“这是我从15岁到25岁的愿望,也是往后每一天的愿望。你愿意——”他的愿望没有能全部说出口。就在他有些紧张地拿起那枚戒指的时候,只见江未脸色一变,目光有些骇然地望着他身体的右后方,他不明所以,正要看过去,胳膊被狠狠握住,江未拽着他往一旁奔去——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一辆距离他们数米的汽车猛地转了个方向——一声巨响。对面“双桥初中”金色的大字连同着其后的墙体一同粉碎,汽车车头完全变形,巨响吞没了他的愿望的尾声。江未反应过来,喊了声“打120”,便立即冲过去,抬脚那一瞬,看见沈赋臣惊慌而来,他脸色顿时煞白。当真的看清了车窗里头被挤在气囊和座椅之间的人影时,他几乎是眼前一黑,站不住脚。一股鲜红的细流从少年的发丝间淌出,可他歪着头,瞪着窗外,眼神冷冽,半点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后排一只精致的小礼盒安详地躺在座椅下方,对人间的喜怒爱憎全然不知。——第37章沈赋臣来到病房时,李无恙已经醒了。他倚着病床的靠背,微微歪着头,朝着阳台。脑袋和一只手臂缠着绷带,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放在腹前的被子上,一下一下轻点着。“小李总。”沈赋臣喊了声,把带来的保温桶和衣物放下。“带回了?”李无恙问。“是的,在这儿呢。”江未把毛巾晾好,走进来看见沈赋臣正把什么东西收进了抽屉里。沈赋臣起身冲他微笑示意,他打了个招呼,但笑不出来。沈赋臣比他大了六七岁,在李无恙11岁的时候就跟着对方做事,是李无恙的司机也是助理,李无恙工作会接触的人里,江未见过的,除了李无恙舅舅陆先生,也就只有沈赋臣。在他的印象里,沈赋臣很尽责很敬业,直接听从李无恙的指示,是个多面手,好似什么都会做——可有时候也未免太纵容自己的老板了,也许他有他的难处,毕竟上下级的关系。“和陆先生说了吗?”沈赋臣点头道:“陆总知道了,不过他人在国外,小李总也不想他操心,所以让他公务要紧,不用回来。”事实上他原来的老板听了今天白天的经过之后,只说了一句:“他乐意受着就随他去,人要活该作死是拦不住的,何况还是个惯犯。”说罢便又跳进泳池,优哉游哉享受南半球的日光浴去了。“还好这次无恙没什么大碍,不然又得陆先生操心了。”沈赋臣很标准地微笑了一下,“是啊。那小李总这边就拜托你了。”他放好带过来的东西,要走了,却被江未拦住。江未看了下那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极好的李无恙,道:“如果以后无恙再有什么任性的要求,你不太方便拒绝的话,麻烦你打电话给我。”沈赋臣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李无恙不会在意他会不会对陆总如实相告,但有些情况是绝对不能告诉江未的,从过去到现在以及未来,不管江未最终是否会知晓,但绝不能从他嘴里透露出去,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车很好奇很喜欢想尝试也是正常的,但毕竟还没成年,你也不是专门的教练,以后还是别让他尝试了,等他成年了再说,也不过是再等一年的事情。”沈赋臣听出他主要还是说给李无恙听的,但还是抱歉地应道:“嗯,下次会注意的,这次是我的失职。”没能提前意识到李无恙的企图,或者说是有了一些轻微的预感,但没能重新安排妥当让小李总受了伤,的确也是他失职了。但也就像陆总说的,那可是个惯犯呐!回想到好些年之前的事,还有这几年小李总时机正巧恰到好处的感冒发烧,沈赋臣不由心生感慨。沈赋臣离开后,江未把床上的小桌子架了起来,李无恙坐在床上,目光清亮。不知怎的,此情此景让他突然回忆起五六年前的一幕。那病号服之下装着的不再是那小小的身体了,只是灵魂好像还没怎么长大似的,任性,恣意,不计后果。他负着伤,头部和四肢不同程度的外伤,脑震荡,似乎没什么大碍,修养一阵就可以活蹦乱跳了,可车撞到墙上之前,所可能承受的会不会致命,那都是一个未知数。当事人平静得很,好像不过是是摔了一跤。江未拿勺子喂他吃饭,他吃了半饱便不要了,而后突然咧嘴,咧出了一个笑。江未一怔。李无恙问:“怎么样?”在他高中毕业后的小半年里,李无恙有时候会笑的——大约先天生理上就对自己面部肌肉掌控力不太好,或是没办法把喜悦的情绪和这个表情发自肺腑地联结起来,他笑起来总是怪模怪样的——他的同学见过。评价是“你弟弟对你笑得好假”,或者说,他的假笑能给他十分的脸打个对折。可江未一点也不觉得。他只感觉到李无恙在努力地表达着他的善意,那看似拙劣的笑容,反倒另有一番可爱。可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说了一句“我笑得真难看。”,江未猜测过可能有人和他说了什么,告诉他并不难看,不用迎合,也不用逃避,顺其自然就好。可那之后就再也没见他有过这种尝试了。见他不作声,李无恙声音稍低了下去,不太自信地,再次问道:“怎么样?”江未说:“挺好。”李无恙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拉开了一旁的抽屉,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江未。江未不明所以地打开,看到里头两个有些粗糙的陶人,一大一小。李无恙又问他:“怎么样?”江未匆匆一瞥,点头道:“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