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李少爷当多巴胺的日子》TXT全集下载_20
作者:葡萄架铁蹄下      更新:2023-06-21 22:38      字数:9768
  他一点也不想和母亲撒谎,可是不行。也是在他思索一些理由时,他才知道郑北阳到现在依旧没将那套房子卖掉,而其中一枚钥匙,不知何时被它的主人放到了他钱包的夹层。郑北阳让他把妈妈和弟弟就安顿在那里,但江未还是觉得不太合适,最终在那附近订了家宾馆。江妈和至安是在周五晚上到的,江未去汽车站接他们,至安个子蹿上来不少,但整个人还是显得苍白单薄,看到江未远远地就挥手,喊了声“哥”。四周人潮密集,他未摘下口罩,但笑容丝毫没被遮掩。江妈到过他学校,但至安还不曾,他们先是去学校逛了两圈,经过医院时,江未特地让司机师傅开慢了些,指着对面的医院,说:“那个就是我实习的地方。”至安好奇地张望着,对哥哥的崇拜溢于言表,江妈神色有些怔然,回忆起有些久远的记忆,最初带着至安求医,真正给到有用的意见,道出点眉目的,就是这里,是在这边医生的建议下去了首都。到后来这所医院和另外一家医院合并后改了名,是以江未提起时,她也没有想起来,直到“故地重游”,才发现其中机缘巧合。但此时的心境已大有不同,那些绝望已经过去,大儿子学业有成有着大好前程,小儿子病情控制得很稳定,一切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江妈欣慰地露出了点笑意。他们带过来的东西装满了两个大行李箱,到了宾馆后,江妈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小未啊,这里也没个冰箱,这个天好多东西放不住啊,我记得你说小郑家到医院也就十分钟脚程,离这儿应该也不远。你问问小郑下班了没,我们把东西送过去。”江未尴尬,“他不住这边了。”“啊?那你一个人住啊?”“……我也不住了。前阵子搬出去了。”“……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那你搬哪儿去了啊?离医院远不远,室友呢?好不好相处啊?”江妈一箩筐问题追问,最后都要过去那儿看看,江未险些有些招架不住,“不方便,那边房东不同意带其他人过去。”“就是看看怎么了,又不是住那儿。”“他不同意也没办法。”“这房东也太奇怪了,还有你,都搬那么远去了,怎么还在这里订宾馆。”“离医院近嘛,我下班了就直接可以过来带你们逛逛的——对了至安,哥最近有些忙,还没问你中考感觉怎么样?”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可以。”江未自然是知道他这么说就是问题不大了,“暑假有什么安排吗?”“主要还是想多看看书,然后预习下高中的课程。不过同学有聚会的打算,但没定下来。”哥俩聊着天,江妈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但很快忽然想到一些什么,又把江未给揪出来,脸色十分严肃,“我越想越奇怪,怎么你突然就从小郑那边搬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老实告诉妈妈,是不是和人家吵架了?”江未连忙说,“没有吵架,他公司遇到了些困难,本来是打算把房子卖了的。”“这么严重吗?”“是啊,我再住那里就是添麻烦了。”“那搬走是应该的。你没等人家催你搬吧?”“没有。”“那他现在住哪儿啊,这些东西给他送过去,工作辛苦更要好好补补了,我估计忙起来都是点外卖的多,外卖多不健康啊。你问问他多久下班,他要是不介意,我去帮他把那只老母鸡炖了。”“妈——”江未无奈,他知道妈妈对郑北阳一直以来都是又喜欢又感谢。他哪能、哪敢让江妈到郑北阳家里去。“他住的地方离这儿远着呢,要不咱们先把东西送到他这边的房子那儿吧,那边也有冰箱,然后我让他明天找时间过来拿。”江妈想了想,“也好。这么晚了,我们再过去都不知该几点了。”母子三人推着行李箱走了不多远的路就到了,江未看着那扇屋门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从钱包里把那枚钥匙取出,插进了久未转动过的锁孔。就在那时,江妈忽然往他手上瞥了一眼,先是拧了下眉,而后微微一怔,“阿未,你谈女朋友了?”江未不解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手上的银色戒指,瞬间起了一身冷汗,条件反射一般地把手放下,“不是,就是戴着玩儿的。”平时已经戴习惯,根本没留意到戒指,江未有些惶惶不安。出柜是迟早的事,但这个时间点没有缓冲地就揭开一切,后果他不敢想象。江妈脸色沉了下来。打开门,如江未料想中的一样,这里不会再有自己的痕迹,当初他搬走时东西都是收拾空了,他把带来的东西放进冰箱。江妈没有帮忙,她打量着这个屋子,显然是许久没人住了的,但还剩下的东西有一种很刻意的“保留感”。一切是一种正常生活的状态,尽管这里许久无人生活,总归并不像是一个本来要被“卖出去”而闲置下来的空房子。冰箱电没有停掉,茶几上的水果盘里的水果刀还没套上壳,旁边还有一本杂志翻开到一半,电视上方放着相框,两个少年并肩笑得灿烂。江妈瞳孔猛地收缩了下。“妈妈,这边都收拾好了。”三人一同出门,江未把门重新锁上,江妈忽然说:“阿未,既然已经不住了,还是尽早把钥匙还给人家吧。”江未手中微微一顿,然后小声说:“知道了。”送他们回了宾馆后,江未离开到了外面才得了些呼吸的空间,心里却愈发焦虑,还有一丝不安。同样焦虑与不安的,还有江妈。钥匙、戒指、照片,还有儿子并不自然的神色,似乎渐渐都串了起来。江未一离开,她就无法再保持淡定,坐立难安地在房间里走了两圈,最后叮嘱至安说:“妈妈出去一会儿,过会就回来,你不要出门。”江未提着心回到郑北阳那里,在楼下等到了郑北阳,而江妈的心在看见郑北阳的那一刻也跌入了谷底。这位向来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女人,表现出了她惯有的雷厉风行的魄力,她见着儿子和另一个青年的手都快拉到一块儿去,并肩进了电梯,立马从出租车里下来追了过去。有时候有些事就是来得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江未尚来不及和郑北阳说两句话,问问他今天怎么样,加班到这么晚很累吧,郑北阳也来不及问问他母亲和弟弟的情况,门就被敲响了。那带着微微不详的敲门声,就如不久之前那般,让他们必须去面对一些难以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他们的衣服混在同一个衣柜里,可能有时候急了穿混了也是有的,桌上、床头、墙壁都是他们不同时期的合照,窄小的床上却摆着两个枕头,床头柜上的安全套醒目刺眼,两个成年人同居到这地步,还能再找什么自欺欺人的理由呢?第53章“同性恋”对于江妈来说,几乎没有去思考过的一个概念,但五十年大半辈子,有些事情也有所耳闻,却从不曾料到它会降临到自己的家庭当中,这是她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但眼前所见却让她一下子记起了这个名词——这三个字和她的孩子扯上了关系,这让她大脑里一下子空白,抿着嘴唇,低着头,冲进屋子,找到了个装零食的塑料袋,瞧着是她儿子的东西就往袋子里面塞。她没有去看旁边的两个青年是何反应,她看不了,不敢看,看了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看一眼都觉得天旋地转。“妈……”母亲出现得猝不及防,那一刻江未是慌乱的,而母亲沉默着自顾自替他收拾东西,她已经给予了答复与态度。郑北阳抬了抬手,似是想安抚地拍拍他绷直的肩背,但最终还是悄然放下。江未惶惶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就冷静下来了,他冲郑北阳微微露出一点稍作勉强、但饱含安慰的笑意,而后他慢慢走到母亲身边——“妈妈,你猜到了?”江妈不吭声。“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是,我们好好谈一谈,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江妈手里动作未停,头也不抬地说:“你想解释什么?是想告诉我,你们俩只是朋友,全都是我猜错了?”江未沉默了下,艰难地说:“妈妈没猜错。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可是,我希望能和他一直在一起,也希望,你和爸爸能接纳我们。我知道让你们接受这个很难,但是……”江妈手止不住地颤,忽地将手里东西一丢,哭了起来,“阿未,你怎么忍心和妈妈说些话,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这是病,你知不知道?哪个当妈的能看着孩子走上这条路?”“没有想你们伤心,我们这样没有不对啊,这也不是病,妈……”“怎么不是病?你见过那个正常人不是和女孩子结婚生子的?你从小都那么懂事,为什么这时候你跟妈妈犟?你忍心看我和你爸爸伤心?我们养你到这么大,你和一个男人这样子对得起我们吗?!”江未难过极了,他无措地说:“可是,我和他在一起,我依旧是你们的孩子啊,以后一样……爱你们,孝顺你们,没有任何不一样。”“我和你爸不用你的孝顺不用你养老!把你养这么大,我现在就一个要求,你和他分开,乖乖跟我走!”江未身体狠狠一震,全没想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觉得无数钢针直往心里面扎,他拼命地深呼吸,想要缓解这疼痛,拼命地告诉自己,母亲其实一直都能理解别人,只是她这时正在气头上,得给她接受的时间……可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他说不出话来。江妈说出这话时,随即就后悔了,她只想让儿子把这段不伦不类的关系断了,不是想说这些去伤害她,可她说不出软话来,也绝不会让步。气氛一时胶着,这时,一直沉默的郑北阳道:“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我也知道让您接受这件事很难,毕竟……我们这样很容易引起非议,您也不太能相信两个男人能长久,但是,我可以和您保证,除了没有孩子,我和阿未会和正常婚姻一样生活,我这辈子会永远对他忠诚,爱他,对他好。”“对他好你就和他分开吧,行不行,算阿姨求求你,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们这样真的不行的,我知道你对我们家阿未好,你也帮了我们家至安很多忙,可是……可是,我们会用别的方式谢你的,但是不能是你们在一起啊……”“阿姨,我不是为了要什么感谢,我和阿未,也不是因为这个在一起的。”江妈听不进去似的,“小郑,你比阿未成熟懂事,但你们毕竟还年轻,看到的冷暖事故没我们多,等再过十年,你们肯定想的通,肯定也能理解的。不然到那时候要是你们看到其他同龄人一个个都有正常的家庭有孩子,就你们什么都没有,说不定早就因为各种原因自己就分开了,那时候肯定是要后悔的!与其那时候后悔,现在分开,有什么不好呢!”郑北阳想说,除非阿未先说分手,否则他是不会放手的。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一瞬间老了许多的长辈,想到此刻阿未同样也是饱受煎熬和挣扎,心中必然也在为伤了母亲的心而愧疚不安,他说不出如此强硬的话来。江妈见这两个孩子都冥顽不灵一般不吭声,又问了遍:“江未你跟不跟妈妈走?”“妈妈,明天或者后天,找时间我会和你好好谈这件事,但是今天晚上,我得留在这里。”他知道妈妈的意思,这个“走”是让他离开,让他分手,让他和郑北阳断了。他立即答应了母亲离开,那就是给对方以“他会妥协”的希望和错觉。江妈听罢,扶了扶昏沉疼痛的额头,靠着墙壁坐到地上,说:“行,你不走,那我也不走了。就留你弟弟一个在宾馆里,他也不过就是比别的孩子虚弱点儿,看着年纪小了点,再加上没单独出门过而已,事实上都十七了,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江未无力到极点,他和郑北阳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这小公寓里氛围古怪到极点。他为让母亲伤心感到愧疚,可并不认为自己犯了错,他不想妥协,他本以为母亲最终会放心不下至安,可时间一点点过去,这场赌局终究是他败下阵来。跟着母亲离开前,趁着母亲走出门外,他飞快地亲了亲郑北阳的嘴角,郑重道:“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但最终事实却比他想象得难一百倍。江妈和他彻夜未眠,至安很快察觉到哥哥与妈妈之间古怪的气氛,明白他们闹了矛盾,惶惶不安地也几乎没怎么睡着。江妈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固执强硬地带着儿子回来,是为了什么,她当时脑子只想着让小未离郑北阳远远的,越远越好,决不能让他再多错一分一秒。直到她看到江未拿出手机准备发信息时,她猛然醒悟过来她应该做什么——她一把夺走江未的手机,道:“不是说谁对你好,你就非要和人家在一块儿的。你从小到大都没这方面的迹象,怎么突然就和他在一块了?有些事情不可以稀里糊涂的。你好好冷静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什么时候把手机还给你。”江未说:“妈妈,我现在很清醒,想得也很明白。“想再多,再久,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不肯想,那就算了,就算是妈妈请你做的事,请你帮的忙,和他断了,妈妈也好和你弟弟安心地回家。”至安偷瞄着,妈妈是很生气和失望甚至有些绝望的神态,而哥哥那个样子——好像是伤心极了,他几乎没见过哥哥这么伤心的时候,他心里有一把小鼓敲着,渐渐地从母亲和哥哥的对话中,琢磨出了一点前因后果。等他迷迷糊糊睡着又醒来,窗帘缝儿透进了一点天光,而母亲还是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个十字绣,拿着针却不在绣,而哥哥也还坐在椅子边,动也未动。至安睡不着了。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了好几圈儿,最终定格在窗帘上,陷入了某种沉思,一直到二人又起了一阵争执——“我今天得见导师。”“那你就答应我和他断了。”“你别这么逼我……”“是你在逼我。”……江未大可一走了之,可他不想以与家庭撕裂的方式来争取感情上的自由,他总是想得双全法,因此不止一次地与不同人陷入“妥协”之争当中去,当说理已行不通时,这也就变成赌谁先妥协,谁先让步了。妥协的拉锯战中,双方僵持不下之际,天色大亮,气温升高,宾馆外喧嚣起来,这时候,至安觑了觑其他人,裹了裹被子,忽然说:“妈妈我有点冷——”“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江妈下意识回答。至安咬了下嘴唇,犹豫了下又道:“妈妈,可能是……我的药带错了,带的是一个空瓶子……”“……你怎么不早说!”江妈如梦方醒,急道:“那昨晚呢?昨晚吃了没?”“没有。”说着至安就咳嗽了起来。“那你为什么当时不说!我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检查!”江妈慌张起来,江未也是,本来还针锋相对的母子二人这时候都统一了战线。一个埋怨自己粗心,一个轻斥至安大意,个个有如大敌当前。至安的药起着一定免疫系统功能的替代作用,一天一顿都不能落下,落下一顿都会增加一点被病菌感染的风险。突然发生的这一小状况,让他们都暂时地将昨夜的风波搁置到了一边。为了不让至安接触太多的人群,江未改约了顺风车,江妈把小儿子全副武装起来,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大儿子一眼,道:“你自己好好想想,趁早断了,我不想让你爸也被你气着。”江未不语,而在母亲收回视线的同时,至安也忽然回头冲他眨了下眼睛,安抚地笑了笑,用口型说:“我没事。”江未一愣,但很快一股酸胀温热感充斥心间。手机重新开机,来电显示之外跳出的一堆信息中,最新发来的那条——“哥,无论怎样,我都支持你。我会找机会开导老妈的!”江未眼眶有些湿润,再看下去,李无恙的信息多到无法看完,江未只瞧了屏幕上最下方的那一条——“哥哥,这几天我不在家,我安排人准备三餐,哥哥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让她准备。”其中还有几条来自郑北阳,是在昨晚打不通他电话后发来的。昨晚妈妈对郑北阳说的那些话不好听,也扎人心,江未见他语气如常,心中稍安,而最新的今早发来的信息则是:“阿未,我临时有事,回寄城一趟,看到后记得回电。”江未连忙打过去,却立即被挂断了。可能他在忙,可能不方便,可那一刹那,一丝莫名慌乱突突跳上江未心头。而此刻身在寄城的郑北阳,正被一位管家引着走进了一栋别墅。在清早江未与母亲僵持时,郑北阳也被罗女士一通电话紧急喊回了寄城。回到久违的丁宅,扑面而来一股绝望、死寂的气息。罗女士吩咐着佣人们准备着午餐,厨房里的忙碌显示出这将不是一场简单的家庭聚餐。郑北阳与丁宅上下打了招呼,最后问母亲:“叔叔周末加班?”罗女士并未作答,而是道:“换身衣服,去接个人。”他看清楚了她的眼睛,妆容也遮不住被眼泪浸过的痕迹,他忙问:“出什么事了?”“这得问你自己了。”一声冷哼从远处传来,他看到自己的继兄走来,目光里的厌恶是一如既往的,但今天竟又多了一分憎恨。丁家出事了。和自己有关。当郑北阳驱车前往母亲给他的地址时,他想到了这些。他捏紧了方向盘,随着目的地的接近,心中不详之感越发深重。当车辆行上盘山路时,他望着周遭的风景,忽地渐渐生起一丝久远的熟悉感。当江未再打电话过来时,他便想起来了,这是他们曾一同走过的万千路上的某一个,那时候他们尚未在一起,而他已情意暗生。那栋别墅已经可见了,隐于郁郁葱葱之下,行程终有尽时,他温声道:“阿未,我没事,再过会儿我打给你。”他挂上电话,跟着那位老管家,走进了别墅。“我们少爷在楼上等您。”老管家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郑北阳仰头,看到二楼木制栏杆边站着一个少年,那少年挺拔隽秀,眉目落在一片阴影内,看不分明神色,但他微微俯视的姿态,早已流露出某种从最初就存在的不屑来。第54章郑北阳走上楼时,李无恙已经转身进了一间敞开的房间。他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声“请进”。郑北阳走进去,看清楚了里面的一切。母亲的意思是让他接住在这里的人到家中做客,而当他见到李无恙的那一刻,就预感到,绝不会是做客那样简单,他等着李无恙开口。而李无恙慢条斯理地叠着一件旧睡衣,手法颇为笨拙,但他所做的,也不过是把原本叠好安置在一个收纳箱的衣服取出来,慢吞吞地散开,又叠起,放进另一个收纳箱。他的动作缓慢而刻意,许久终于收拾好手里的东西,才注意到郑北阳一般,问道:“你觉得,这些,怎么样?”这里完全是一座收藏室的样子。陈年旧衣物被妥善放好,时间留下暗淡,反复水洗后泛白,与这座别墅的豪华格格不入。书角书脊早已破损不堪的读物绘本,整齐地斜摆在纤尘不染的玻璃橱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年代久远的封面,有些写着名字,上边儿三个字端正大方,下边儿相同的三个字则带着童稚气息,一笔一画都充斥着尽力模仿的痕迹。再看去,书籍也渐渐成熟起来,随之变化的,是封面上再没有了名字。像是有什么也在岁月成长了。而相同的变化出现在了另一面墙上的玻璃柜中,李无恙走过去,从上至下,一一看过,从最开始的小风车,到玩具、篮球,再到祝福卡片、信封信纸、钢笔耳机……如一个刚接触世界的孩童,打量着这至今仍令他惊喜的一切。他旋身看着还站在书柜那边的郑北阳,指指一旁的玻璃柜子,脸上虽然无甚雀跃,但语气里却带着得意,“你要,看看吗?哥哥,送我的。”郑北阳本看着江未少年时代的字迹,想起来他转学的第一天,江未也曾在笔记本上写下三个字,问他:“‘郑北阳’是这样写吗?”他闻声收回心神,目光轻扫,忽然轻笑了下,似是自语:“阿未一直都是很会照顾小孩子的。”他又不由想到,他们也曾讨论过将来是否要领养一个孩子,是在他母亲来过没多久之后,江未提起。听他这话,李无恙先是愣了片刻,然后如同想明白了什么一般,脸色骤沉,随即下了“逐客令”。郑北阳载着母亲所邀请的这位“客人”和对方的助理返程,那一路上,他回忆了很多与阿未的往昔细节,与李无恙一同踏入丁家大门时,他只觉内心晃过短暂迷茫。宴席已经备好,罗女士热情周到,连他那向来不给人好脸色的继兄,也对这少年满脸堆笑。罗女士道李无恙一表人才,又赞他年少有为,继兄也奉承李家人果真人中龙凤,李无恙神色冷淡,不自谦也不回应。这两个平时一向不睦的人,竟也能齐心协力,只是在李无恙的漠然之下,好像齐心协力也只唱出了一场独角戏。几经铺垫,终于到了正题,罗女士不安,放下筷子,双手交握,小心说道:“之前您说过,事情也并不是没有转机。但是需要见到我们家北阳。”李无恙点头:“是。”然后他看向郑北阳——“他,离我哥哥,远点。”罗女士脸色未变,在她听到李无恙提出,要见了北阳再做商量时,她心中疑窦便生,稍加了解调查便能知晓,唯一让这位天子骄子般的人物,和她儿子扯上关系只有那一个人了。“北阳。”她没有看儿子,平静地简述了丁家近来的剧变。继父因贪污被警方带走,丁家的公司状况岌岌可危,或许家破人亡就在下一瞬间。举目无援之际,唯一的希望就在眼前了。罗女士缓缓解释完,道:“和那孩子分手吧。”……郑北阳注视着眼前几乎未动过的米饭,想着,不知道阿未有没有好好吃饭,他恐怕没什么胃口,医院食堂饭菜又算不得好,回去之后得好好下次厨,近来太忙,都没有一块儿好好吃顿饭了。罗女士说到“分手”,郑北阳继兄一阵错愕,随后本已充满憎恨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嫌恶,冷声道:“郑北阳,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爸好歹也供了你几年吃喝吧?你不想帮,起码也得还吧?”见郑北阳仍一言不发,他猛地起身踹翻了凳子,“我们丁家怎么会收留你这种白眼儿狼!”罗女士皱了皱眉,对李无恙道:“抱歉,请稍微给我们一些时间,我和他谈谈——北阳,你跟我过来。”说罢拽着儿子手腕,往不远处客厅走去。她对儿子这态度也不满,但继子这毫无教养的样子,加上说的话更是丢人脸面,令她反感至极。“小立,客人在这里,你也稍微收敛收敛。你刚刚那样,要是恼了对方,反而火上浇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稍微懂点事。”丁行立冷嗤:“那就先请你懂事的儿子别搞些不男不女的破事祸害别人。”郑母脸色顿青,平复了下情绪,道:“北阳,你听见了没有?不要再闹更多的笑话让人看了——”……“我是答应过你,不再阻止你们。但那是建立在你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的基础上。现在有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你分手才肯放过你叔叔,你能不分吗?北阳,做人要问心无愧。”……“你叔叔都要进监狱了,只有你能帮,你不帮,你怎么问心无愧?你不吭声是什么意思?你想用这种方式反抗拒绝?“没错,你有本事,小时候自己打工也不拿他的钱交学费,长大了也不肯要他帮你,但你这就问心无愧了?你大学之前,他好歹供你吃住,也算待你不薄——他亏欠你了么?罗女士说到此处,一旁丁行立无不怨恨道:“何止是不亏欠,只怕是被你亏欠了吧!”罗女士心中咯噔一下,下一瞬丁行立就把她一直不愿去面对的可能性给撕开了——“我爸清清白白做生意,恐怕就是因为你才被陷害的,人家压根就是奔着你来的,算我家倒霉,被你害成这样!“我妈在的时候,哪一年日子不是顺风顺水的,当年我就让我爸别让你们娘俩进门,他不听劝招进了两个丧门星和白眼狼,阿姨,你克死了前夫不说,现在又来祸害我爸了吗?你祸害就罢了,那能不能管教好你儿子,别做些伤天害理、忘恩负义的事情!”罗女士一听这话,只觉两眼发蒙,脸上青白交错,一惯的优雅有些难以为继,她最忌讳的便是这些话题。若是在以往,儿子必定维护她,如今却鬼迷心窍,冥顽不灵,如失了魂一般,任凭人侮辱。她哆嗦着嘴唇,目光四下搜寻,寻见了茶几那里一根眼熟的铁棍,当即抽出,抽在了儿子背上,“你听见了没有!有人骂你妈克夫命,骂你忘恩负义,你还要固执下去吗?”挥完这一下,她便失控了。“从小到大,除了你离家出走那次,妈妈没打过你,但你让丁家替你承担后果,这一顿打为不为过?”“不该要的别要,要不起的别要,你实在想要——那也别拖累父母!”打在儿子身上,心中揪着疼,疼到她止不住落泪。丁行立却讽道:“阿姨,我爸怎么用这棍子打我的,你可都是见过的。你这个力道,能让他知道错么?能把我爸爸放出来么?您瞧那位小李总,正瞧着呢,这力道,能让人解气么?”罗女士抬头看去,只见李无恙还坐在餐桌旁,背倚着座椅,神色如常地望着他们这边,双手微微抬至胸前,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指上的一枚戒指。谁也不知道他是在刚刚什么时候把这枚戒指戴上的,除了沈赋臣。沈赋臣曾经见过他数不清多少次在工作间隙,将这枚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取出,戴上,取下,那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样子,仿佛这是他千方百计窃来的宝物。那时候他对自己的老板感到无比的怜悯。而此时他同样也对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位主人翁而心生同情。他也是恶的参与者,甚至是许多次恶的参与者,他本有着最正常的喜怒哀乐惧和同理心,但却视而不见反施恶,因此心怀愧疚,深感不安。在一段日子前,小李总曾指着影视中某个情节,问他:“有用?”他回答说:“正常情况是的。”因为这世间大多数人享有的都不止一个情感,所以所需要付出的也不止一个情感,于是需要选择,需要取舍。尤其是血脉恩情浓于水,不论是真切的感情,还是对恩情的执着,抑或对自己良心的约束,永远将是一个人的软肋。他没有将此番解释说出,那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那少年浑不在意地说:“我这里,就没用。”他收回思绪,看向前方,担忧神情也落到了罗女士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