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人回旋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
作者:一夜暴富      更新:2023-06-22 02:50      字数:9855
  那你还站着干什么?我说。楚悉说他在等我问他另一个问题。我说我不想问。他说你得问。我深吸一口气,说,你明天还会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吗。这回他没犹豫,立刻点了头,说是。然后他问我,你还愿意留下来,愿意跟我亲吻,愿意——他话没说完,我就扑过去抱住了他。我不管不顾地认为这些都没关系,他可以在选择在酒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我可以做他的醉梦里的爱人,梦之外的朋友。灯一直没开,我黏在楚悉身上,他往哪走我就往哪里走。我的一呼一吸跟随他的一呼一吸,他的每一次前倾我配合着后退,他后退时我又追上去。气氛说不清是一场战争还是双人舞,我全情体会着他的同时也感知着我自己。我不知道最后是进了他的卧室还是我的卧室。我记得是我一开始很热,可是一转身后背贴到了墙上,凉丝丝的细线顺着我的后背一点点向前编织,再沿着我的皮肤织到楚悉的身上,仿佛下起了一场只围绕我们两个人的雪。紧接着耳边传来了他粗重的一喘,我脱离了墙壁,被他抱着旋了半圈,后退着跌到床上。我看到了北方冬天的雪,毫无重量感地飘落,装模作样地保持距离。我迫不及待跑进雪里,一脚踩上去,低沉而隐秘的声响急促地蔓延开来。原本彼此独立且稀疏排列的雪花,被压紧,撇去所有缝隙,它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朵雪花紧紧拥住另一朵,它一点也不绅士,急急忙忙得扑上去,笨拙又没轻没重,很难想象刚刚在空中飘荡时它如何忍耐才能装得那样潇洒自如。雪花逐渐没了那样轻盈洁白毛绒绒的模样,这样舍弃自我的糅合带来晶莹剔透的水珠,分不清是脆弱的破碎还是强硬的集结。它们自己大概都来不及捕捉,任何一秒钟的感受都不同。醒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变换了模样。它不再是雪花了,而成了半透明冰块的一部分。我对这个融合过程感到好奇,雪花对雪花来说是什么样的温度。人的皮肤将雪定义为寒冷的标志,而他们自己之间会不会认对方是温暖甚至火热的——只要它们试着贴到一起融合成冰就会明白。至少下一刹那我体会到了,两个生命体因为某种奇妙的吸引力穿刺的感觉。然后没多久我的脚发凉,鞋子湿了。雪花变成水给我的皮肤留下温度和湿度的双重痕迹。从雪到冰再到水——因为温度升高变为液体后就再没有个体的分别,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个单位。怪不得爱情会让人难以克制地联想到永恒。不再是雪花的雪花搭乘我的鞋子回了家,慢慢蒸发,最终消失不见。或者说是散播到我房间的各处,从此以后日日夜夜地拥抱我,无处不在。我将永远记得他带给我情不自禁的隐秘声响、融合的表现式、潮湿的冰凉、不见踪影的无处不在和滚烫到让人不在意转瞬即逝的热爱。?第14章睁眼看到楚悉熟睡的模样,这回倒是我忍不住落荒而逃了。反正结局不会是清晨的浓情蜜意,既然一定会分离,我先走总比一睡醒看到楚悉不在了?强。我翻身下床,站起来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想起昨天在我和楚悉的共同努力下把自己扒了干净。?我弯下腰想从地上捡起衣服,刚一动作就感到自己两条腿别别扭扭,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屁股,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加快速度,匆匆忙忙胡乱地穿成了大概能见人的样子,拔腿就跑。忙中出了乱,我一脚踢到了门框上,又不能叫出声,疼得眼泪汪汪,一瘸一拐地继续逃亡。走之前我回头看了眼,好像看到楚悉睁开了眼又好像只是错觉。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然而我把自己身上所有口袋摸了个遍也没找到车钥匙。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一个第三人称视角的乌漆墨黑的片段在我脑袋里播演起来——我两条腿像螃蟹一样蹭来蹭去试图褪掉自己的裤子,因为一只手被楚悉抓着不放,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不想放,只好锻炼自己双腿的灵活度。想到这里我猛闭眼摇了摇头,转身将发烫的脸颊贴到门口的信箱上面壁思过。可我的脑筋成心跟我过不去,画面继续播放——楚悉察觉了我不协调的动作,朝下瞥了眼,低笑声撞进我的耳朵,此刻面壁的我与回忆中的我同步打了个颤。然后他撒开了搭在我腰上的手,帮我解除了裤子的禁锢。他随手一甩,发出了显然不是布料落地的碰撞声,还跟上了一段轻快的滑行——我的钥匙就在那时从裤兜里飞了出去。我双手抓着信箱,焦急地朝楼门洞里望去,关于该不该上去找车钥匙进行着无比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我一咬牙一跺脚冲了上去,蹑手蹑脚走进卧室。楚悉背对着我,看样子睡得正熟。我刚要趴下来搜寻车钥匙的踪迹,木地板却发出嘎吱一声,与此同时楚悉也有了动静,不仅翻身面向了我还贴近了靠近我的这半边床沿,手腕搭在边缘,右手垂落下来。我这辈子可能从没这么机敏过,仿佛躲避朝我射来的子弹般来了个就地匍匐,贴在地板上紧抿住嘴,以防发出剧烈的喘息声。与此同时,我看到了床下的车钥匙,连忙伸胳膊够到手。以为完成了任务正要呼出口气,床尾又出了声响。被子被楚悉的腿推着往边上移动,与白色的被单一角同时从床上掉落下来的还有一件深灰色的东西。我定睛一看,脑袋嗡嗡地叫——被他从床上踹下来的是我的内裤。我没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发现他已经醒了,把内裤踹下来也是故意的。于是干脆不看,抓起内裤就跑。磕磕绊绊地回了家,仿佛上西天取了趟经般疲劳,感觉自己从未这么狼狈过。狼狈归狼狈,不论是车钥匙还是内裤都消灭不了那个夜晚给我带来的快乐。?这件事让我开心了好几天,总忍不住一再地回忆全部的经过。搞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干什么都会突然停下来傻笑。洗头发时笑,迷了一眼一嘴的泡沫;接水时傻笑,摁住按钮不放,没注意到饮水机的热水源源不断地外流,溢出杯子,烫伤了右手;看电视时对着那个天下第一丑的非洲木雕笑;在屋子里打转,转到阿盖面前对着它的硬壳子笑;逛花鸟鱼虫市场也忍不住笑,笑得笼子里又黄又绿的胖鸟和着我叽叽喳喳地叫,还笑得水池里的鱼一个劲扑腾。人总是悲伤是得了病,可总是快乐也不行。问题不在于悲伤还是快乐,而在于不可以长期被一种情绪垄断,这会令人脑袋迟钝,早不记得自己最初因为什么快乐或悲伤,只抓住这个情绪不放,单因为快乐而快乐,因为悲伤而悲伤了。这样没了根基的情绪显然不是正派角色,它像毒品一样迷惑心智,给人带来一段仿佛时间静止的固态体验。然而当“药效”过去,其他的一切会异常凶猛地袭来。这段极乐的记忆被我回味到滚瓜烂熟,快乐在我一次又一次精细的复盘下逐渐变得透明,忽然一个时刻之后,它无法再遮挡其他定时炸弹般不稳定的元素。我开始担忧,几乎到了恐慌的地步。那晚楚悉在我问完第二天会不会忘记后毫不犹豫给出了肯定答复的那几秒一再地在我脑袋里重播。我当时确实接受了他的选择,可激情过去,真正地面对现实的时候,我又没法像那天晚上一样潇洒坦荡了。甚至我这回连在心里骂他胆小鬼的资格都没有。楚悉那时根本没有进行下去的意思,是我主动的,我昏了头做出自己可能无法承受的让步。相当于是我自己扔出了一份不公平的合约,楚悉签了。他没做出任何违反约定的事情,我没有苛责他的立场。我就这样独自焦灼着,脑袋里心里长出无数想法,它们自相矛盾,打得不可开交,仿佛有无数只兔子在我的身体里奔跑,闹得我不得安宁。我忙着承受兔子们打架,忘了时间,过得浑浑噩噩,自己生日到了都不知道。第15章晚上许若楠打电话来让我请吃饭,她说完电话里传来一声声此起彼伏的跟腔。想到自己饱受折磨,不仅没收到半点的关心安慰,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想占我便宜吃白食,我百感交集,叹了口气,说,没心情,没钱,不想吃。然后我才从许若楠口中得知今天是我的生日。快来,她说,方哥的酒吧,我请你喝酒,这样够意思了吧。我一现身,他们就起哄让我罚酒三杯。我正要拒绝,许若楠起身递给我一只玻璃杯,指着大声说,是可乐。我一点不怀疑地接过喝了一大口,刚进嘴就听到一阵拍手哄笑,嘴里的酒辣味直窜脑门,辣得我眼睛鼻子皱成一团,怒目望向许若楠,冲她大喊,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她笑得前仰后合,向我招手。不理那些早就喝嗨了的牛鬼蛇神,我钻到许若男旁边坐了下来,幽怨地看她一眼,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我却唉声叹气。然而我叹了半天也没换来她的关心,这令我五分受挫五分愤怒。我大晚上跑到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将我的不安焦虑散播出去,不能让别人感同身受至少也要挣取到一些不论是不是出自真心的关注。我终于忍不住说,许若楠,你听不到我在叹气吗,感受不到我痛苦吗?她斜了我一眼,端起面前的杯子跟我手里装着假可乐的杯子一碰,说,能叹出来的气都不叫气,能诉出来的苦也苦不到哪去。就你懂得多,我阴阳怪气地说。她点了点头,说,确实比你知识渊博。我突然想起来,问她,你是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生的孩子?折个中,一个半月以前,她说。我下意识伸出手掌盖在她的酒杯上,你确定你现在能喝酒?我说。她翻了个白眼,说,有什么不能的,货都卸了,我的酒喝不到他身上。许若楠把我的手拿下去,挑了挑眉,说,份子钱。我掏出一个红包扔了过去。她拿在手里捏了捏,说,不愧是有钱人,真大方。没你老公有钱,我说。听着周围的吵闹,我反而开始发懒,窝在卡座里不想动。也不管杯子里装的是酒还是可乐,心不在焉地喝下去不少,仿佛端起酒杯送到嘴边抿一口是设定好循环执行的机械动作。喝着喝着有人提议要玩真心话大冒险,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联手整我,第一轮我就中了招。他们说寿星只能选冒险,命令我去跟吧台的一个身穿紧身丝绸衬衣、扎着个马尾小辫子的男人要联系方式。我可能喝多了,晕晕乎乎,一口答应说没问题。我朝着那个被指定的背影慢腾腾挪过去,刚要拍那个人的背,手竟然在空中被拦了住。扭头一看是楚悉,我条件反射般咧嘴傻笑,好像我的脸部肌肉有一套看见楚悉就启动的默认设置。你怎么在这啊,我说。再看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我摆了摆手,自问自答道,知道了知道了,谈生意。我忘了自己到这来的任务,说了声拜拜转身要走,走了半天感觉自己在原地踏步才发觉楚悉一直抓着我的手没放。看看我们俩在酒吧蓝沉沉的灯光里分不清谁是谁的两只手,再抬头望向他的脸,光线转成黄色,刺得我眯了眯眼。适应之后我发现楚悉的肤色被照成了他送我的木雕的颜色,土黄土黄的,我感觉好笑,傻乐起来。乐了一会又在心里为把他跟那座丑兮兮的木雕进行了比较鸣不平——楚悉长得还是比大鼻头的非洲木雕帅很多的。楚悉打断我源源不断冒出的傻气,说让我回家。我严词拒绝,说自己还没玩够呢。他的肤色变成了粉色,紫色,红色,他始终却不为所动,又重复了一次,命令我立刻回家。我很热,酒气在身体里烧出了热气。我不耐烦地抓了抓领子,另一只手试图挣脱他的束缚,单手抽不出来,我就两只手一起上,用左手一根根撬他的指头。好不容易撬开一根,撬下一根的时候这根就又锁上了,折腾出了一身的汗也没能撼动一丝一毫。我气呼呼地冲他喊,我说了我不想走,你管我干什么,许若楠她老公都管不了她,你凭什么管我!这时候许若楠走了过来,扶住我的肩膀,对楚悉说,今天他生日,让他好好玩吧,待会我送他回去。对了,我想,今天是我生日。我望着楚悉五颜六色的脸,又想了一遍,今天是我生日。这遍想得比上一遍声大,我带着强烈的意图死死盯着楚悉,又在心里说了一遍“今天是我的生日”,然而他还是没个回应,我开始困惑,困惑他怎么不说话。这时候我已经醉到以为楚悉和我心灵相通,能够听见我的心声了。动作代替言语的应答,楚悉终于放开了我的手,对许若楠说,麻烦你了。我怅然若失,被许若楠拉着往回走,坐回卡座,被她安置回原来的位置坐下。目光穿过五光十色,我看到楚悉还站在原地。彩色的灯仍然在不厌其烦地骚扰他,把他变成各种颜色,可他就是站在那里。我真怀疑他是木头做的,竟然能就那么一动不动。突然鼻子一酸,我莫名其妙涌出了眼泪。本来被我勉强限制住,在内部流淌消化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沸腾了。我抱住许若男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控诉,说楚悉太坏了,肯定把我生日忘了,说我有多委屈。可我意志不坚定,控诉了几句又忍不住为楚悉找补,说他其实也没错,是我出尔反尔,是我太软弱了,想好了要面对却又临阵脱逃。话说了许多,却一点没起到发泄的作用。反而让我感觉越来越累,越来越急。因为从我嘴里说出的话没有一句能够百分百表达我的所思所想,总有哪处是不对的,为了纠正这个不对就得说下一句话,可下一句把不对的纠正了的同时又带出了另一个错误。一层套一层,没个尽头。许若楠拍着我说,干什么啊你。我哭个不停,没空理会她。我这什么命啊,她叹了口气说,在家哄孩子,出来还得哄孩子。我眼泪汪汪地望向她,看了一阵,像是告状一样说,他要是女的就好了,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依靠我,就像你跟刘宇一样。刘宇是我的发小,许若楠跟他是高中同学。他们俩的故事就跟所有富二代爱上顽强的灰姑娘一样俗套——一开始灰姑娘冷脸拒绝,富二代死缠烂打,打了个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打动了灰姑娘的心,却又因为富二代家里不同意闹得天翻地覆。灰姑娘因为自尊心太强逃走,富二代因为灰姑娘的临阵脱逃而下定决心一刀两断。然而断了许久,还是由于实在放不下对方又凑到了一起。许若楠用食指杵住我的脑门,以防我把眼泪蹭到她身上。胡扯,她说,年纪不大思想倒挺腐朽。你这是对现代独立女性的侮辱,女的怎么就能顺理成章依靠男的了?再说了什么叫像我和刘宇一样,我跟老刘结婚图的可不是钱。我哭丧着脸,说,楚悉也不图我的钱。我吸了吸鼻子,说,他想要的都能自己拿到。许若楠说,你这不想得挺明白吗。我委屈死了,喋喋不休地向她倾诉道,可是他用不着我帮忙,我又不知道他要得到多少才够。许若楠过了大半天才说,想要的东西没有够的时候,当然是越多越好。我说,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吗。许若楠说,先为你刚才的话道歉。我错了,我说。拍着我的背,她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别着急,我跟老刘折腾了十几年,人都要折腾死了才有个结果,等着吧。等到什么时候?我哭丧着脸问她。等他看到尽头是什么样之后你就不用等了,她说,慢慢来。我等不及了,我说。她看了我一眼,说,那就是你先看到尽头。后来我又喝了好多。许若楠搀着我往外走,我竟然模模糊糊地看到楚悉站在门边,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挂在楚悉身上,许若楠拍了拍我的背,我听到她对楚悉说,交给你了。然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第二天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我好久没睡过的那张熟悉的床上。还没来得及回想自己是怎么躺到这里的,我就感觉脑袋钝钝地疼,喉咙里也不断要往外泛酸似的难受。我趿拉着拖鞋打算出去接杯水,一走进餐厅就看见了摆放整齐的早餐。除了早餐,碗底还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我今天不加班,一起吃晚饭。生日快乐。ps.昨天零点前对你说过,你睡着了没听见,跟你说一声,免得以后又污蔑我。?第16章这一天我坐立不安,所思所想像乘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颠三倒四。看到“一起吃晚饭”这几个字我就饱了,根本没心思吃什么东西。但又想到这是楚悉留给我的早饭,不能不吃,于是稀里哗啦几大口把一碗粥灌进了肚子。恨不得每隔一分钟我就要看看客厅落地窗外的天空,每一次看它都是那么明亮艳丽,丝毫没有变暗的迹象。如果可以我简直想飞上天对着太阳的屁股踹上两脚,让它快快滚回家,因为天黑了楚悉才会回来,我才能跟他一起吃晚饭。人和人之间情感的供需关系似乎总是扭着来的。我郁闷到不行,期盼有谁来来关心我慰问我的时候一点万籁俱寂,冷清到令我难以置信,仿佛所有人都搬到外太空了,谁都不告诉我,只留下我一个人保卫地球。而此刻我宁愿一个人忐忑,一个人抱怨时间过得慢,那群销声匿迹的朋友却又约好了似的一齐来骚扰我。我收到了五六个迟来的生日红包。又收到樊忆川的信息,说他下周就回国了。还有了两三个工作邀约。手机响个不停,太阳占着天空不挪走,都不让我省心。赶不走太阳,我至少能关掉手机。我没太阳的定力,能在一个位置愣上一整个白天,才过了中午我就在沙发上坐得屁股着火,起来来回转悠也灭不了火,干脆跑回租的房子收拾行李,搬了回来。行李共有两个大箱子和一只装了阿盖的塑料盒。我把两只箱子摆放在门边,要让楚悉一开门就看到。再把阿盖的家暂时落位餐桌,一开门也能看到。搬完家,天终于变了色,亮起了太阳下班的信号灯。我可恶的对头终于要撤退,我却又舍不得它走了,反过来期盼太阳多待一会,不要这么快地离开,不要让楚悉这么快地回来。如果太阳有眼睛,他一定会冲我翻白眼,如果它还有嘴巴,一定会配合白眼说受不了我的反反复复。七点钟左右传来金属拉开又咬合的声响,我跳起来,竭尽全力克制自己放慢步速。回来了,我说。楚悉正在玄关换鞋,闻声回头看向我,嗯了一声。然后他的目光如我所想分别在行李箱和阿盖身上停留了几秒,什么都没说,好像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改变。手机怎么关机了?楚悉说,我本来想让你出去买点菜的。没电了,我随便找了个理由。他露出个好笑的表情,说,没电了冲啊,这点电费不用给我省。他说着打开冰箱,告诉我说家里没什么菜了,只能随便吃点。我拉开椅子坐下,胳膊肘撑在餐桌上,托住下巴,目光跟着他的动作飘来飘去。满眼是他卷起衬衫袖子的褶皱,因为抬胳膊而把后背那块布料趁得平整光滑,还有他扶在冰箱边缘的左手。我甚至能听见左手腕上手表顺着他的手臂滑下来些许,磕碰皮肤的声响。接着好像听到楚悉报了两道菜名问我行不行。我神游天外,压根就没听清,胡乱点头道,都行,随便。吃饭就是吃饭,只手、筷子、嘴巴、牙齿在运动。楚悉一言不发,我也没调动声带,阿盖更是安安静静缩在它的壳里。如果在之前,我不会一句话不说,我一定会至少在他某一次咀嚼时告诉他我爱他,他必然会给我夹一筷子什么,让我吃菜,把话题不动声色地转移掉。此时我却没了胆子,以前我敢不分时宜地表露是因为知道他不会回应。所以我嘴里喋喋不休的“我爱你”不是炮弹,而只是根头发丝,无聊时去戳他一戳而已。他假装感知不到,我假装感知不到他感知不到。但现在我不确定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会跟以前一样转移话题。万一他回应了,会怎样回应,这样的回应有几成的几率能让我满意,我全都不知道。因此不如做个哑巴,两个哑巴才能安安稳稳没有风险地吃完这一顿饭。吃完饭他去碗洗,我坐在餐桌前注视着他劳动。洗完碗他自然而然地走到门前,把我那两个门神一样在玄关站岗的大箱子推进了我的卧室,出来后问我要不要出去散步。这个点的小区花园很热闹,小孩子活力四射地飞来飞去。忽然一只长毛白猫从我脚边跑过,是我熟悉的一只猫。我以前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秋裤,因为它浑身白茫茫,唯独后腿背面到屁股被茂密的黑毛覆盖,像穿了条秋裤。我惊喜地追着它跑了两步,热情地向它打招呼,说好久不见。它却不把我当朋友,躲避我还来不及,闪进黑森森的灌木丛里不见了身影。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这话逻辑很奇怪。我搬出去大半年了,连见楚悉的机会都不多,怎么可能见到神出鬼没的猫。又长胖了,我说。嗯,它会抢,楚悉说,喂猫的那个奶奶给别的猫留的猫粮有一半都被他吃了。我听了一边夸秋裤厉害一边笑,笑着笑着说,我还是想养它,我们把它抓回家吧。楚悉摇了摇头,说,它看见人就跑,说明不喜欢人。那是因为它没机会体会到人能对它有多好,我反驳道,抓回家之后我一定好吃好喝跟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他。我说着望向楚悉,希望他能祝我一臂之力。他微微笑着,依然是个不乐意合作的态度,说,要抓你自己抓,我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我刚想开口继续我的歪理邪说,就听他说,碗都懒得洗的人养养乌龟最合适。接着他扭头瞥了我一眼,说,摊上你这一个祖宗就够了,再请个猫祖宗回家我真的受不了。四目相对许久,楚悉先移开了目光,留我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他看了眼表说,回家吧。我转过头,目视前方,说哦。一到家我就换上拖鞋往里跑,急着去洗澡。身后传来楚悉的声音,告诉我说他要锁门了。明明没什么,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声说,锁吧锁吧。我拿上洗漱用品从?卧室出来时,楚悉还站在玄关里,低头看手机。忽然抬头望向我,只见他极小幅度地挑了挑眉,嘴角上翘的弧度转瞬即逝,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他重新低头下头,若无其事地说,别忘了拿换洗的内裤。我的脑袋轰隆一声,逃难似的冲进浴室。完了,我想,那天早上他果然是醒了装睡,故意把内裤踢下来捉弄我的。?第17章在我看来我和楚悉的相处模式跟情侣一模一样,如果他非要定义为“室友”?也可以,毕竟这种口头上的自欺欺人无法撼动事实。好比不喜欢榴莲的人偏把榴莲叫做苹果,再怎么叫它也长不出红彤彤的皮肤,也浑身是刺,也臭烘烘,也是个莫名其妙被称为苹果的榴莲。楚悉至今没问过一句有关我搬回来的事情,也没提过那个夜晚,更没和我讨论过我们现在到底算榴莲还是苹果还是假装自己是苹果的榴莲。他从来都说到做到,说了酒醒后会“忘记”?就一定闭口不提,至于他有没有真的忘记,我和他都清清楚楚。我想不起来以前在哪里看到过,当一个问题有了答案,它作为问题是否依然可以存在的讨论。说问题和答案就像一和负一,它们相加为零。因此从数学上来解释的话,有了答案的问题,似乎就没道理显现在这个世界上了。它们组合成了零,零就是无,问题和它的答案会彻彻底底地消失掉,一点痕迹不留。既然我和他心里都有答案,那还说它干什么,又从何说起呢。这是我最近探索出的面对难题的秘诀——把原本理不通的烦恼转换成数学问题后,一切总能迎刃而解。虽然这种所谓的“解决”只是文字游戏,释然的下一瞬间会哭笑不得,感觉自己有些呆头呆脑。但有一条不切实际的出路总比什么都没有强。我忽然想到,楚悉高中的时候显得又傻又笨,大概就是因为他什么都不会,却格外擅长解数学题。除此之外,?楚悉不给出任何语言上的承诺反而让我感觉他输给了我。一直以来,我和他是两个极端。我做什么都无需顾虑,因此爱他爱得坦荡到轻而易举。而他顾虑千千万万的事情,我排在这千千万万的事情之后。明明站得这么靠后,他却还是被我牵绊得徘徊往复。这简直是铁证如山的事实,足以支撑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对他来说爱我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可是他依然忍不住爱我。显然是我获胜了。哪怕楚悉永远都保持沉默我?也愿意,只要让我和他像现在这样生活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这么过一辈子,直到我们中有一个先死掉。如果可以这样,我根本不需要他回应我的爱,也不需要他承认他也爱我。爱承认不承认,有什么关系。可惜这个美好的让步命题里存在一个悖论——维持这种生活到死和楚悉不承认他爱我是绝不会同时成立的。这里面一圈套一圈的逻辑推理太难,我不愿意去想,干脆将错就错,就像高中做数学题,明知道一个步骤错了,却硬要照着这个步骤做下去,得出的答案也不是没有碰巧正确的可能,还能得些步骤分,比纠结在错误的源头而放弃整道题划算得多,这是一种豁出去的智慧。生活还是以前那样,楚悉用绝大部分时间工作,我用剩余的时间工作,所以我能保证把他的闲暇时间都跟我的合并起来。?做一些人活着必须得做的事情,聊天、做饭(他做)、吃饭、洗碗(大部分时候我懒得洗)、散步、逛超市、当他的司机、他看书我打游戏、他喝水我喝可乐、点评阿盖和非洲木雕的长相、笑、吵架(总是我单方面发脾气)……睡觉和洗澡目前为止只能分开执行。如果我有幸在楚悉上班前醒了,?一定会命令他不许喝酒。他有时候说好,有时候说会少喝点,有时候早上答应了好又会在四五点钟给我来条消息说他晚上不回家吃饭,让我自己出去吃点。我有时候高兴,有时候生气,有时候上午高兴下午又生气。这么频繁的反反复复倒让我真切地感到了身体的活力。就像心电监护仪,一条线总要上下波动才代表着生命力,死亡才是平静如水的。只要楚悉在家,他就会做饭。工作日做的简单点,周末会多一两道菜。周末我有“点菜”的资格,平时只能他做什么我吃什么,基本上楚悉会在四五点钟发来消息指挥我出去买菜,如果他忘了,或者我懒得换衣服出门的话,就只能吃冰箱里有的食材做出来的食物。有一天楚悉早上就给我列了个单子让我出去买菜,说是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可那天我忙着在游戏里大杀四方,忘了时间,他到家的时候我还战斗在前线。冰箱里只剩我的冰镇可乐,他毁了我近在眼前的胜利,把我揪到冰箱前,是个要批斗我的架势。我知道自己不占理,却又不愿意承认错误,于是站在原地把屋子三百六十度地看了一遍,恰好那时阿盖脑袋伸在外面,我和它无神的双眼对上光,福至心灵,喜滋滋地向楚悉提议,不如晚上来一道可乐烧王八。我说完觉得好笑极了,一个劲重复可乐烧王八,说,可乐能烧鸡翅,肯定也能烧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