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12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7      字数:9769
  “你的话点醒了哀家,哀家切不可与他们一样,做那心怀偏隘,阻塞言路之人,他们或许夹带私心,但他们却也真的把命架在了刀上,才有了那所谓的无字真诀。”“真诀虽无字,仁义却在心。”宋子瑜俯首行了大礼,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戚如珪一语不发地听着宋子瑜与太后的这番话,心中更清明了——他不是临泉,他只是长得像临泉。临泉说不出这样字字珠玑的话,他是个闷头鱼,只把好藏在心里。众人恢复了宴饮,宋子瑜也应太后邀请坐到了顾行知身边。他朝顾三点了点头,不曾想顾行知看都不看一眼,只说:“你装什么精忠之士?游山玩水这么些天,关键时候回来耍一通威风,太后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戚如珪听出了顾行知话里的□□味,没等宋子瑜开口,她就替他反驳道:“人家乐意,也总比你什么都说不出好。”顾行知没读过多少书,确实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这并不代表他觉得那就是对的,长舌的书生他见多了,敢提刀的才是真汉子。宋子瑜朝戚如珪笑了一笑,作揖道:“你一定就是大家都在说的戚家二小姐吧?在下宋子瑜,久仰姑娘风采。”戚如珪回揖道:“在下戚如珪,你叫我阿珪就行。”“好的,阿珪姑娘。”宋子瑜敬了一敬,一口抿了那酒。戚如珪跟着他仰天一饮,眼中满是欣赏。顾行知的脸迅速结出一片冰花,他横手一抖,将桌上的杯子推到了地上。酒水顿时打湿了宋子瑜的衣袖,他说:“不小心咯。”戚如珪正要骂过去,宋子瑜忙摇了摇头,温声道:“顾兄在蕃南待久了,不拘小节也是有的,顾兄,我敬你。”顾行知白了他一眼,说:“别一口一个顾兄的,咱们也不熟。你是儒生,我是武将,俗话说文武不同家,咱们算哪门子兄弟?”说罢扫了眼戚如珪,道:“你说是吧?戚二。”戚如珪撇嘴道:“文武是不同家,只是心有大义,又何惧章法,文中有武,武中有文,这才是人中之人应有的样子。”戚如珪看着宋子瑜说,“祭酒大人便是那文武兼具的人中之人——人上人。”顾行知听得戚如珪这样死乞白赖地巴结人家,心火蹿得更旺了。无奈太后还在,他不好发作,只得低头喝酒,假装听不到两人说笑。直等到宴散后,顾行知方在出宫路上堵住了戚如珪。他抱着刀,昂首挺胸地说:“你之前不是想借我的刀玩两天吗?呐,你拿去吧。”戚如珪正色道:“我现在不想做这些舞刀弄棍的事情了,你还有事吗?我约好了与祭酒大人一起品茶。”“刚喝完酒就品茶?”顾行知收起刀,嘀嘀咕咕道:“你似乎很喜欢他……”“对啊,他很像我曾经的一位故人。”戚如珪垂首一笑,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娇羞,“可是他们又完全不同,就是……就是……怎么说呢?反正说了你也不会知道。”顾行知主动让开了道,背过身去,说:“那你赶紧去吧,别让人等久了。”戚如珪莞尔,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顾行知嘴角微沉,眸色仿若死水幽潭,朝气全无。“看清楚了不?人家对你根本没意思。”顾行知抬起头,看着身旁一脸失落的匡野,说:“就你这傻大个儿,被人家耍得团团转。其实人家的心全在别处呢,你可真够蠢的。”“蠢狗!大蠢狗!!!”匡野顺从道:“正使教训的是。”……………………千秋殿,内阁。太后拢着香炉,对屏风后专心绣花的风辞雪小心道:“今天哀家在堂中发怒,砸碎了杯碗,没吓到阿囡吧?”风辞雪放下针线,走出屏风靠在太后身上,温柔道:“姑母哪里的话,无论姑母做了什么,风二都觉得姑母是天下最好的姑母。”太后慈祥一笑,抚了抚她那衣裳,说:“你今儿这身很是清雅,平日里见你很少穿带图样的。”风辞雪站起身,转了转圈,说:“这是尚衣监新献上来的,我眼见着这上面的鹤不错,今儿就穿上了,姑母可喜欢?”“喜欢,阿囡穿什么都漂亮。”太后眯眼笑着,脸上褶子挤到了一起。她看着风辞雪笑颜如花的模样,拐弯抹角道:“今日宋子瑜殿前请罪,你怎么看?”风辞雪轻摇了摇头,虔诚伏地:“风二一介昭闺女子,不敢置喙前朝中事。”太后说:“哀家是问你,怎么看宋子瑜这个人。”她斜睨了一眼风二,别有意味地说:“哀家还没老花眼呢,适才在堂中,哀家眼见你的眼睛一直停在宋子瑜身上,半刻都没移开。”风辞雪脸色轻微一红,婉声道:“祭酒大人言谈出众,博学多才,这样的男子,任谁都会多看两眼。”太后拉过风辞雪,好言道:“宋子瑜是很好,不仅玉树临风,人品、学识也是一等一的出众。只是他这庶子出身……你是风家唯一的女儿,是阁老与哀家的掌上明珠,未来总归是要嫁给一位十全十美的夫君,宋子瑜并不算完美。”风辞雪闻罢太后此言,倒也没怎么伤心。她轻轻笑道:“我知道姑母是为我好,风二一切都听姑母的。”太后欣慰地点了点头,将她从地上唤起。她将剥好的葡萄喂进风辞雪嘴里,风辞雪嘴里咀着,心却飞出了殿外。她望了眼外头四四方方的天,将眼底的憾意悉数抹了去。………………是夜风清月朗,繁星迤逦,正是品观天象的上好天气。公孙惑坐在司天监的房顶上,闭目感受着阵阵凉风。惊鸿顺着梯子慢吞吞地爬了上来,见先生神色沉静,翻开诗集,张嘴低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先生可知,秦观这首《鹊桥仙》讲的是什么吗?”公孙惑冷面道:“我不喜诗词。”惊鸿自知无趣,置气道:“既不喜欢诗词,可你在戚家姑娘面前,还畅谈什么《苏溪亭》。”“我畅谈了吗?”公孙惑睁开眼,眸子里全是冰霜,“我不过是看到了屏风上正好写着,随口一吟罢了。你身为少监事,成天不忙正事,就知道关心我喜不喜欢诗。我见你今天一整天都在翻这本破诗集,干脆你也别在司天监了,我保举你去国子监吧,他们这两天热闹得很,你去了正好可以跟他们畅谈诗篇。”惊鸿面色一凛,蹬了蹬腿,说:“为什么先生从来就不肯对我好好说话,你对别人都可以笑嘻嘻的,为何对我总是这样凶。先生若是不喜欢我,那我即刻辞了少监事一职就是,免得先生见了心烦。”惊鸿一边说,一边起身就要回房写辞呈。公孙惑见他模样认真,不像是在玩笑,忙道:“你先等等。”惊鸿一听到公孙惑似有挽留,赶紧停下了下房的步子。公孙惑说:“把你这诗集拿回去,我看着烦。”惊鸿叹了口气,脚底一滑,“呼”地一声从梯子上滚了下去。作者有话要说:口是心非·指桑骂槐·嘴硬·顾谢谢观看。☆、讨债戚如珪再见到公孙惑时, 他那小跟班身上多了副拐杖。戚如珪问:“他咋了?”公孙惑淡淡瞥了眼,说:“前几日司天监院子里新结了不少李子,他嘴馋, 非得要去摘,把腿给摔了。”戚如珪笑着说:“什么李子这么好吃, 回头也给我带几个。”“你别说,我还真带了。”公孙惑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大李子, 各个果肉饱满, 色泽诱人,戚如珪看着发饿。惊鸿瘸着腿, 独自掩门而去,房中只留他们二人。公孙惑说:“国子监的事我都听说了,听说为了此事,底下的副使都自行请辞了?”戚如珪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事儿我不敢对旁的人说,却可以告诉先生, 国子监一事, 都是因为他才越闹越大的。”公孙惑看了眼门外,神色自若道:“这么看来, 这事儿的源头还在兵马司上。”“所以我很是惶恐。”戚如珪咬了口李子,忽而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哭声。戚如珪问:“谁在哭?”公孙惑风轻云淡道:“还能是谁,可不就是我那少监事。”“他哭什么?”“不必管他,我们说我们的。”公孙惑走出去两步, 对外头的惊鸿嘀咕了几句,他立马止住了哭声。戚如珪关心道:“他腿上的伤?没事儿吧?”公孙惑闭上门,无可厚非道:“都是小伤,无须挂怀。”“那你呢?”戚如珪低眸看着他的手,见到两三道划痕很是刺目。公孙惑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说:“前两天不小心,被猫抓了。”戚如珪正色道:“这划痕歪歪扭扭,不像是猫划出来的,先生有事瞒我?”公孙惑歇了口气,知道瞒不住了,索性将那伤晾了出来,说:“我前两日装订观星册时,不小心让裁纸的曲形刀给伤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戚如珪说:“先生连这都要瞒我,便是拿我当外人了。”公孙惑坦言道:“你如今上任兵马司不久,还未完全得到太后的信任。身边又有顾行知守着,多方掣肘。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为我这些琐事挂心,如何尽快博得太后信任,在蔺都站稳脚跟,才是戚姑娘现在应该关心的事。”戚如珪动容道:“公孙先生自我进蔺都以来,明里暗里帮衬了我不少。先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又怎可只想着自己?”公孙惑温柔一笑,不置可否。两人就此又聊了好一会儿,直到日过晌午,公孙惑才徐徐从房中踱了出来。惊鸿见他面带笑意,刚止住的哭意又泛滥了,他站起身说:“撒谎精!”公孙惑回过头,看着他泪茫茫的双眼,问:“什么意思?”惊鸿气鼓鼓道:“先生就是撒谎精!”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惊鸿拄着拐杖,一点一点挪到公孙惑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他愤愤道:“先生这手明明是爬树摘李子时弄伤的,却还硬要撒谎,不是撒谎精是什么?”………………顾行知领着左靖守在燕子楼对面的矮棚里,嘴里含着根狗尾巴草。他见公孙惑带着位侍从模样的少年走了出来,半刻钟后,戚如珪也出了燕子楼。她戴着头纱,将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像是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左靖看着戚如珪的身影,肃色道:“这下将军该相信属下了吧?属下留意他们好多天了,发现他们时不时都会相约在燕子楼内。每次那小侍从就会自个儿在房外,房中独留戚二与那公孙惑。”左靖神色忧心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顾行知挠了挠头,抬手将嘴里的狗尾巴草扔了出去,他说:“戚如珪能做出这种事,我一点儿也不觉着稀奇,先是徐祥,再是匡野,然后是宋子瑜,现在又多了个公孙惑,她除了会在男人面前卖弄风骚,还会干什么?”顾行知解了衣扣,与左靖二人坐到了旁边的烧饼铺子里。饼夫见来的是熟客,不用问就为他们上了两大摞饼。顾行知拿起一块,狠狠咬上一口,说:“我真是瞎了狗眼,居然会被这样的女人迷惑。早知道当初就该一刀了结了她,她若真死了,我这心里才痛快呢!”“将军切勿动怒。”左靖为他倒了杯茶,劝解道:“戚二浪荡成性,并非一日而成。将军既然知道她生性如此,就该避而远之。”顾行知说:“建寰要我监视她,我怎么避而远之?可一靠近她,我这心里就跟灌了迷药似的,总忍不住想往她身上靠。”“而且还有一件事……”顾行知欲言又止,声音突然压低,“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左靖点了点头,凑上前去。顾行知细声说:“在边沙与戚如珪共度的那一夜,是我的第一次。”左靖:“……”“第一次啊!!!”顾行知捶胸顿足,拍起了桌,“我的第一次就这样被她给骗走了!你让我如何能忍?”顾行知放下烧饼,语气铿锵道:“不行,我得讨回来。”左靖道:“将军什么意思?”顾行知盘算道:“凭什么她能睡了我,我不能睡了她?既然她随便到是个男人都可以睡,那我就再睡她一个回笼觉。”“回笼觉可不是这么用的。”左靖看着顾行知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俊不禁,但仍不忘提醒他说:“将军可别胡来,戚二到底还是戚家独女,老将军若是知道你做了混蛋事,一定不会轻饶了将军。”顾行知低下眉,一脸正经道:“我心里有数。”他望了眼燕子楼,又看了看城外,说:“我保管让她睡得心服口服。”………………戚如珪放了衙,径直赶回了家。第二天大早她还得晨巡,今儿她得早睡。戚如珪鬼使神差地将那半块残玉拿了出来,对着窗前烛火,她细细抚摸着上面的每一道纹路。就在两三个月前,临泉将它亲手塞给了自己,然后他们齐齐跃入江中。一切恍如隔世。痛如刀削的狂风里,她目睹临泉被射成了筛子。他的身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连落手的地方都没有。她大哭,大嚎,却一点儿也不敢回头。直到她快要游到江对岸时,才有了回望的时机。而临泉,早已被江涛卷得了无踪迹。追杀的金寇隔江对望,朝戚如珪放出无数支冷箭。她匍身躲在岸口草堆里,捧着那玉,哭得泣不成声。她从未忘记过这些事。哪怕独剩了这块玉。只要这玉在,就时时提醒着自己在燕北的那些事。她的阿爹,哥哥,还有临泉,都活在了这块玉里。这玉裹着重如千斤的过去,是她一生都难以消磨的阴影。戚如珪罩着昏沉夜色,黯然之感如潮水般涌来。她将那玉小心收好,目光落到窗前一匹乌腹雪背的花马身上。戚如珪顺着马蹄一路向上探去,见马上坐着位体量纤长的男子,他一身墨色劲装潇洒干练,手中提着一柄长刀,暗夜之中寒芒四溅。“你来做什么?”戚如珪紧抓着那玉,下意识捂住肚子上的伤。顾行知一声不吭下了马,直接翻窗跳进了屋子里。他左右荡了几步,收起刀,自言道:“今天该北司夜巡,碰巧经过,进来看看。”戚如珪应声多点了两盏灯,坐到了离他远远的位置,伤神说:“我这儿有什么可看的。”顾行知不想兜什么圈子,索性开门见山道:“你跟公孙惑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戚如珪猛地抬起了头,露出一脸惊恐。顾行知满是愤怒地说:“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为什么你都做了兵马司正使,行事作风还这样不检点?”戚如珪看着顾行知的眼睛,心头某根弦莫名一松,在意识到他并非所指自己担心的事后,不痛不痒地还嘴道:“那又怎样?你还不明白吗?你我是宿仇。即使为着同寅的身份,不得不暂时放下仇恨,可宿仇就是宿仇,我对你的恨从来就没减少过。”顾行知闻声冲了上去,有些失控地拧起戚女的衣领,猛摇道:“你这么恨我,那就冲我来啊!何故去往其他男人身上攀扯?!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来打我!实在不行!你就给我一刀,把当初我给你的那一刀补回来!”“补?”戚如珪怒目圆睁,一把挣开了顾行知的手,粗喘道:“那我爹呢?我哥哥呢?临泉呢?那些死去的戚家军呢?边沙那近万陪葬的将士呢?这些人你又拿什么来补?你告诉我,拿什么来补?!”戚如珪扭头看向顾行知,揽过桌上的铁剪,嗤啦啦地将上身衣服的襟结给剪开。外袍浑然落地,戚如珪剥开素色内衬,将整个上半身呈在顾行知身前。“看到了吗?”戚如珪指着肚子上显而易见的刀伤,忍痛含泪道:“这便是你在春水江边送给我的那一刀。几个月过去了,它附在我身上,看着仍是这样醒目。”顾行知缓缓松开握刀的手,像被放空了气一样,呆在原地宛若泥塑。戚如珪起手将内衬穿好,坐回窗前,“做过的事,就不要再忘。以后也请你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无论是徐祥,匡野,还是宋子瑜,公孙惑,我与他们的事,都跟你没半分关系。”顾行知动了动喉结,借力撑住后晃的步伐,失落道:“原是我唐突了。”“恕不外送。”戚如珪指了指门,将脸别了过去。灯影微晃,映得她愈发清瘦,整张脸枯如残叶,上头带着点点水光。顾行知缩着头,轻轻往外走,毫无半分刚进门时的气势。他走到门口,似有犹豫,忍不住回过了头,说:“夜里风凉,记得关窗。”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前奏狭长幽邃的林间石道上, 月影如纱,累累修竹受着风声,发出沙沙沙的平响。小春生左顾右盼, 做贼似的溜到一处假山后,一位模样精明的宫女在那儿等他。“我的好姐姐, 这次多亏了有你。”小春生把一锭金子放在那宫女手上,眉开眼笑道:“若不是你借尚衣监的名号将那衣裳呈给了她,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让她穿上。”那宫女呼啦着长长的睫毛, 一双美目滴溜溜地转,她说:“你也是够胆, 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那风家二小姐,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为了她这样费心思,若被你师父发现了, 有你好受的。”春生说:“我师父忙着呢,内侍监上下都靠他一人打点, 哪有功夫管我。这几日他派我去东二所□□新公公们, 我与他也见面不多。”“他毕竟是你师父,处好了, 来日他的位置就是你的。”宫女摸了摸那金子,美滋滋道:“以后做了大总管,别忘了姐姐我就成。”她拍了拍小春生的头,转身融进了夜色里。春生怔立原地, 想着风二穿上那衣裳的模样,痴痴笑了起来。留驻片刻后,他想起还有些琐事没处理,正欲回头,身后却突然冒出一张黑脸。春生“啊”了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望着那寒气森森的脸,几近哽咽:“师……师……父……”柳穆森从暗处徐徐浮出身,他正要去千秋殿为太后送手抄的佛经,不曾想在这近道处听到了小春生与那宫女的私语。柳穆森认识那宫女,名叫白鹭,素日很受刘尚宫的喜爱。柳穆森将他拉回到暗处,近身道:“不识抬举的东西,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做那些无用的非分之想!那是你该想的人吗?连命根子都没了的人,连与宫女对食都要看人脸色,你有什么资格垂眼风二?”小春生被训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默默流泪。柳穆森翻了翻他的袖兜,盘问道:“我见你给了白鹭一锭金子,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小春生唇线紧抿,泪水狂流。柳穆森凶悍道:“不说是吧?不说那就跟我一起去太后跟前请罪!让她看看这底下人是怎么垂涎她的风二小姐的!”小春生被柳穆森这话吓得哭出了声,他再也受不住了,跪地哀求道:“师父别把我带去给太后,若是被太后知道,我一定会没命的……”柳穆森一脚踢开春生,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现在怕了?花大心思给风二做衣裳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现在?你说我怎么教出了个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徒弟,你这是存心要气死师父我呀!”柳穆森话虽这么说,可心里却并不好受。这春生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也是他在众多小公公里最看好的一个。虽有些时候有些过于实诚,可他的品性,比那些油腔滑调的货色好太多太多。现下小春生哭得伤心,一双眼睛红得像是兔子眼。他拉着柳穆森的衣摆,姿态卑微至极。柳穆森看不了春生受苦,眼见他这样委屈,哪还舍得打骂。他将春生扶起,拍了拍他身上的灰,恳声说:“师父是为你好,这宫中波云诡谲,人心惶惶,情爱位于其中,是最不可取的东西。”春生抖着肩,默默啜着。柳穆森说:“你若真把我当师父,就立刻断了对风二的心思。从咱们舍了命根子的那一刻起,红尘滚滚就再与你我无缘。”“擦擦吧。”柳穆森递过一块锦帕:“你也别觉得我狠心,师父也是从你这儿走过来的。你心里想的,师父都想过。”“你还太小,不知人世疾苦。你以为这爱能增注甜美,等尝到最后就会发现,它才是世上最苦的东西。”“有多苦?”春生抽着鼻子,情绪似有平复。柳穆森想了一想,一脸思索状,“有多苦呢……大概就是……就是比一百棵黄连加起来还苦。”“黄连太苦了!”春生止住了哭意,说:“上回我受了风寒,师父熬黄连给我喝,我嫌苦,都偷偷倒掉了。”“你个小东西!那都是你师父我熬了许久的!”柳穆森狠狠赏了个板栗给春生,提步道:“走,陪我去给太后送个经,今儿就饶过你了。”师徒二人快步往千秋殿赶,柳穆森一路上都在骂着春生倒掉黄连的事。那些黄连里外花了他不少银子,未防别人动手脚,还寸步不离地亲手熬给他喝。谁想这小兔崽子竟全给倒了,他不说出来,柳穆森还以为他都喝了呢。小春生紧跟在柳穆森身后,听着师父呶呶不休的聒噪,心里却甜得很。他知道师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嘴上说着不要不要,可下次若再染了风寒,他一定还会煮黄连给自己吃。师徒二人说说骂骂地朝太后宫里去,二人入殿时,太后正与宋家两兄弟说话。宋思诚与宋思礼分坐两旁,与太后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分地趣事。太后精神头不错,见柳穆森捧着佛经来了,还将它们亲自赐给了宋氏双兄。殿内檀香深邃,太后看着那佛经,喃喃说道:“阿难七梦[1]里的第一梦,讲的是阿难梦见水塘中焰火滔天。它预兆着比丘善心渐少,违逆之心逐渐炽盛。近日哀家醉心礼佛,时常也会梦到同样的场景,两位爱卿觉得,这个梦,哀家该破还是不该破?该破的话,又该怎么破?”宋氏双兄对看了一眼,稍年长的宋思诚出列道:“太后年事已高,理该顺应天年,享齐伦之福,旁的什么事,交给怀慈帝去做就好。”“怀慈年轻,他懂什么。”太后哼哧一声,闭目养神道:“哀家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就断不会纵容李恒景踩到哀家头上。新帝之位传位于他,本就是哀家无奈之举。趁着他如今登基不久,趁机杀一杀他的威风才是。”“你们两兄弟,一个坐镇渝东,一个坐镇淮西,新岁宴后哀家没放你们回去,是想着有别的用处。”太后睁开眼睛,瞳中杀气汹涌:“国子监暴、乱,李恒景心里也不好受,听说他这几日带着花贵人去了关阳行宫,以慰苦闷。哀家寻思着,若是新帝在行宫遇到些什么难,你们说,哀家这梦魇是不是就能随之破解了?”宋思礼想了想,镇定道:“太后想破除魇魔,有身手更加了得的刺客幕僚为您效劳。臣想不通,为何太后要选定我们兄弟来做这件事?”太后笑说:“春江一役后,东南西北四大军权发生微变。燕北由从前的孙、戚二家,变成了孙家独大。孙家是李恒景的人,孙黎就跟条巴狗儿似的舔着。而蕃南的顾重山大权在握,麾下龙虎军与六郡编制,足以让他睥睨大内,不屑于任何一派为伍。渝东、淮西由你们二人守着,细细想来,还未曾表态呢……”太后笑意更浓郁了,她拢了拢身领,低眉道:“哀家想着,宋家和戚家、顾家、孙家一样,都是实打实一刀一剑拼出来的蔺都七贵。看人看事上或许不大通透,偶尔也需要多点拨点拨。”“你们若是不愿帮哀家,那就当哀家什么也没说。只是以后行军在外,遭了什么暗算或不测,可别说是哀家干的。”太后看着静跪在殿中的二人,转眼看向柳穆森:“柳公公,你都听见了吧?这该巴结谁,不该巴结谁,心里有数了吗?”柳穆森听到自己被点了名,忙俯下身去,连连磕头道:“内侍监一向视太后为大内正主,不敢怠慢分毫。”“内侍监是不敢怠慢,可柳公公你呢?”太后从座上站起,神色舒展:“你日日在御前伺候着,心该向着谁,总要有个定数。”柳穆森说:“奴才自知资质粗浅,承蒙太后垂怜,能有幸效忠太后,是奴才的荣幸!”太后兴趣寥寥地点了点头,说,“哀家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先退下吧。”柳穆森并无废话,带着春生速速离了殿。漫长的沉寂间,宋氏兄弟的心里已乱成了一锅粥。他们虽各个都是马背上的骁勇后生,可一遇到这样的心计厮杀,就显得格外优柔寡断。宋思诚道:“太后一定要这样吗?”太后不苟言笑地说:“李恒景邀了众臣七日后去关阳行宫游园,你们有七天筹划的时间。哀家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看到李恒景在众臣面前出血。”“事成之后,哀家就将东西两大兵权全权交由你们二人。”太后转了转手腕,看着两兄弟脸上无可奈何的神色,说:“怀德帝在时,未防宋氏新贵再走了宋老爷子当年的旧路,迟迟不肯放权。你们兄弟二人虽面儿上没有怨言,可心里总归挂着遗憾。这些年来,论军功,宋家不输顾家,只是苦于没有自己的军队,事事低顾家一头。”“成了哀家的人,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太后走到两兄弟面前,拍了拍他们厚实的肩膀,道,“蔺都有宋子瑜,边塞有宋思诚、宋思礼,大辽有你们宋家,是万民的福气。”两兄弟听太后好言相劝至此,再言拒绝好像也只会是骑虎难下。他们双双跪伏在地,听着殿外的猎猎风声,终把头给颔了下去。圆月孤悬,星辰碎裂。飞阁流丹交错处,浓墨般的阴影驱之不散。公孙惑独立在庭前,望着七零八乱的青穹,轻轻抽出一口气。蔺都又要变天了。作者有话要说:[1]:阿难七梦的典故,出自《阿难七梦经》。主要讲述阿难的七个梦境,代表佛教的幻世七劫。文中因为篇幅原因和剧情需要,只选取了第一梦,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了解下另外六个梦,也很有趣。谢谢观看。☆、杜若南司署门口又见一枝新桃。戚如珪赶到时, 折手将其摘下。头天夜里她与顾家小哥不欢而散,不曾想他还在坚持搞这些把戏。她刚要进门,顾行知正从里头出来。他说:“建寰邀我过几日去行宫玩儿, 你要不要一起?”戚如珪见无旁人,淡淡道:“行宫偏远, 我不凑那热闹。”顾行知又说:“七贵的人都得去。”戚如珪没理他,别着花儿向里走。顾行知见她仍不动心, 只好冲她说:“宋子瑜也去!”戚如珪停下了步子。顾行知面色一沉, 见前头人的脸色缓了不少。“看来这宋子瑜对你来说不简单啊。”顾行知绕上戚如珪,走了两圈, 说:“我眼见你一听到他名字,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戚如珪冷面道:“与你何干?”“是与我无关。”顾行知坐回案前,二郎腿高翘,“可既然要去行宫,那必得也是以南司正使的身份去。我身为北司正使, 有理由陪同在侧,以尽监督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