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11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7      字数:9797
  其余人闻声而跪。“国家需要一位施以仁德的君王,却不需要一位真的施以仁德的君王。仁德可以只留在史书上,却不必真的装在百姓的心中。他们需要一位贤君来满足他们山河安定、岁月静好的臆想,却从来不会关心要想做好一位贤君,得牺牲多少东西。贤君留在人们心中的,只有贤,只有德,而他的悲,他的喜,他的伤,他的痛,通通只成了史官笔下潦草带过的一笔。”“朕不想做贤君。”李恒景叹了口气,将案上白纸悉数抖落在地,殿中顿时铺满素笺,盘在空中,如枯蝶乱舞。顾行知看了眼戚如珪,见她眼中似有泪光,心底一软。李恒景寒声道:“朕不会要你们死,朕要你们生不如死。”两位监生面不改色,并无惧怕。李恒景说:“剩下的事,就麻烦傅侍郎了。你在刑部待了这么久,摧人意志什么的,没人比你懂。”李恒景说完这些话,整个身子都颓了下去。他顾不上搭理戚顾,甩袖将众人呼出殿外。两监生也不慌张,任人拖了下去,全程没一句哭喊。戚顾二人出了殿,傅临春也走了出来。他头一回正眼见着戚如珪,不忘行礼道:“早就听闻南司署新来了位雷厉风行的新正使,今日一见,果真气质不俗。”戚如珪哼笑道:“若论雷厉风行,谁能比得上傅侍郎,我后脚刚进诏狱,傅侍郎前脚就把人送进了宫,看来是不想让兵马司插手啊。”傅临春漾出一笑,柔声道:“正使此言差矣,你我共属刑部管辖,哪有什么插手不插手的,分得这样清楚,倒显得生分了。”顾行知瞅着两人你来我往地打着太极,不禁调和道:“侍郎别见怪,戚正使牙尖嘴利惯了,她这是在和侍郎逗趣呢。”“确实很逗趣。”傅临春深沉一笑,作揖道:“我还得盯人行刑,两位正使一起吗?”戚如珪想了想适才殿中李恒景发落监生的样子,心中发毛,顺而拒绝道:“我与顾正使得回庆阳门,我们在那里等候侍郎就是。”傅临春拂了拂袖,退步为他们让道。戚如珪暗自感叹,不愧是六部之中最年轻的侍郎大人,为人处世这般滴水不漏,实属难得。戚如珪与顾行知徐徐往庆阳门方向走。浓云消散,有光从云后透了出来。顾行知摘下一片树叶,贴在脸上,说:“你叫我进宫,就为了让我跟你跪在殿中听训吗?”戚如珪斜眼玩笑道:“我说我害怕,想让你陪着我,你信吗?”顾行知说:“漂亮女人惯会骗人,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会再上第二次。”戚如珪说:“国子监暴、乱,兵马司左右脱不开关系。我拉你一起来,是为了让陛下知道,无论是南司还是北司,都对这件事尽心尽力过。他本意就想让你监视我,你也该把样子做足些。”“所以你是在担心我?”顾行知将树叶摊在手心上,嘿嘿一笑,说:“那我就大发善心,把这片叶子送给你。”戚如珪冷眼道:“一片烂树叶,值几个钱?不如把你那刀借我玩两天。”顾行知忙护住腰间,一步不让道:“不行,这刀可不能随便给人碰,何况……何况还是你。”“什么意思?”戚如珪听着他那“何况”二字,略有不解。顾行知说:“上回你动了我的刀,割了手,我难过了好几天呢。”戚如珪心头一触,微微感动道:“看不出你还会难过。”“当然难过了。”顾行知摸了摸刀柄,满眼疼惜地说:“多好的一把刀啊,竟被用来割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作者有话要说:真·钢铁直男·顾小哥谢谢观看!☆、问责戚如珪回到庆阳门外时, 御林军的脸上都挂了彩。刘汝山尴尬地站在人堆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群监生跟群牛头梗似的, 拧在地上纹丝不动。刘汝山动不了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戚顾二人。领头的许之蘅仰天愤恨道:“有本事就杀了我们!左不过百十来条人命!”刘汝山含着背, 活像是个被训话的新兵,他眼见戚如珪与顾行知走来, 忙求助道:“哎呦我的两位祖宗, 快替我好好劝劝这群儒生吧。我可真的要急死了!”顾行知看了眼许之蘅,转了转刀柄, 声色俱厉地说:“我看就是欠收拾,实在不行就全抓起来打一顿,你堂堂御林军统领,何必如此忍气吞声?”刘汝山擦汗道:“话是如此,可总归是要顾及大内面子。他们要不是国子监的人, 我也不必这样。”戚如珪见刘汝山这样小心,深觉官场不易。她走到那群监生面前, 看着其中一位监生问:“疼吗?”那监生见有人问话, 也不避讳,只闷声道:“再疼也值。”戚如珪笑说:“我问一句啊, 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新帝?我听说从前他还是衡王时,对待周围人也算不薄,怎么登了基, 做了新皇,你们就这样恨他?他做错了什么?”“还能因为什么?”那监生捂住伤脸,骂骂咧咧道:“我们不过就是分发了一些白纸,他就让人把我们两位同窗抓了起来。这不是□□是什么?”“那不对啊?”戚如珪眼底一亮,像是突然抓住了什么漏洞,她说:“在刑部抓人之前,你们就已经四处宣扬无字真诀了。总要有个什么由头,才让你们这般痛恨他吧?”那监生没想到戚如珪会这么问,脸色霎时青了一片。许之蘅全程听得,见监生有些无从招架,顺势接过话茬道:“正使问的好,其实我等宣扬无字真诀,并非暗指新帝。可新帝觉着我们暗指了他,我们也无从辩白。这就好像那些白纸,他硬要说纸上写满了对他的侮辱,那它就写满了侮辱,行事在我,解读在他,他是皇帝,我是臣民,我们从来就不在一处。”戚如珪客气地笑了笑,“嗯”了两声,扭身回到了顾行知身边。不远处的尉迟长恭见她面色迟疑,屈身上前道:“不知正使查出了些什么没有?”戚如珪看了眼顾行知,哀叹道:“今日之事,真真儿地让我觉着,这兵马司的正使没那么好当。这不,我刚进宫就是为了革职一事来着,我觉得尉迟兄更适合坐我这个位置。”顾行知煞有介事地看了眼戚如珪,正要反驳,却被戚如珪的眼色堵了回来。戚如珪说:“真的,不信你问顾正使。”顾行知立马板起脸说:“是啊,国子监□□,陛下痛斥我等管束不力,解了我们的职。只不过陛下与我有几分私交,只是让我闭门思过,戚正使没那么好的运气,就只能被革职了。”说着不忘拍了拍戚如珪的肩,一脸遗憾道:“多多保重啊。”“我好着呢。”戚如珪说,眼睛眨巴眨巴的,甚是雪亮:“反正这正使之位我也没做几天,现下可以腾出位置给尉迟副使,我也好松一口气。”尉迟长恭闻此,顿时大喜过望。他腼腆道:“这该如何承受得起?”见戚如珪一脸不甘,他又道:“既然正使已被革职,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好。”戚如珪看着尉迟长恭那一脸贪意,别有意味道:“好啊。”“好什么?”尉迟长恭猛地有些警惕。他瞥到戚如珪眼里一闪而逝的狡黠,再看顾行知那一脸无话可说的表情,心中一阵阴寒。戚如珪说:“我刚刚是骗你的,你似乎很开心。”“属下没有。”尉迟长恭收起喜色,低眉顺眼道:“属下一心忠心于正使,从未有过非分之想,还请正使相信属下。”戚如珪看了看周围,见旁边还有很多人,她不好公然发落,只得近身两步,附耳道:“回南司署再找你算账。”尉迟长恭脚底一软,差点摔了出去。顾行知正要发话,见傅临春领着一群宦官灼步走了过来。身后的宦官手上,是两大盘子血淋淋的生肉。其余人各捧着一双玉筷,这本是东宫太子才有的殊荣。傅临春行至众人跟前,对着乌泱泱的监生道:“陛下感念各位辛苦,特意请各位吃肉。”说罢,宦官快手快脚地将玉筷与肉分发了下去,傅临春见众监生有些疑色,恬淡道:“陛下说,国子监正是因为有了各位,才有现在这样生机澎湃的场面,陛下作为一国之主,很是喜悦,想必各位监生还没有用饭,这风吹日晒的,也着实辛苦各位了。”傅临春说得谦卑,渐渐让那些监生有了些动摇。他们看着盘子里的肉,虽品相不大好,可毕竟是陛下所赐。更何况还御赐了玉筷作配,这面子,给的有些过于大了。许之蘅是个识相的,见着皇帝这般给台阶下,他也不好再胡搅蛮缠。他的本意只是想气一气那位在外游学的祭酒,并不真的想把事情闹大。既然皇帝求全,那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监生们一人一筷夹起肉,塞进嘴里。戚如珪看着他们的表情,似乎并不享受。直至一位监生吃出了些异样,“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众人才停下了咀嚼。只见那监生浑身发抖,仿佛入魔一般,眼泪止不住地狂流。他从牙缝里抠出一块硬物,众监生齐目一看,竟是片人的指甲。群臣沸然。众监生无须多想,便反应过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忙将指头探进嘴里,扑在地上催吐。庆阳门前呕声四起,戚如珪不忍细看,将头别了过去。她想起新岁宴上,太后发落陈铨时也是这样的血腥残暴。原以为真龙易主,一切都会发生改变。岂料残暴还是残暴,它就刻在那些人的血脉里,从未消失过。顾行知见戚如珪有些厌意,抬起手替她挡住了血腥气。他说:“你受惊了。”戚如珪心有余悸道:“我只是唏嘘。”“唏嘘什么?”顾行知哑然,目光跟着戚如珪一起,隐隐淡了两分。戚如珪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人人都想进蔺都,人人都怕进蔺都。这里就是一座精致华美的樊笼,你我都是任人玩弄的笼中之雀。风暴之中,没有谁能独善其身。他们如今的样子,没准就是我们以后的样子。”“我们……?”顾行知挑了挑眉,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他看着戚如珪的侧脸,那样的粉雕玉砌,那样的不胜幽婉。顾行知说:“你别怕,我就站在你身边。”戚如珪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向别处:“别忘了,你可是我的命劫。”……………………戚如珪回南司署不久,就罚了尉迟长恭五十大板子。起初尉迟长恭还硬得很,不曾想五十大板子挨下去,一五一十全都给招了。原来是他怂恿赵卯,将国子监分发邸报的事告诉了李修祺。起初李修祺不以为然,可加上一重无字真诀,这就有了大不敬的嫌疑。新帝初登,正缺一个肃风重整的好机会。李修祺二话不说,就让傅临春去抓了人,碰巧许之蘅一心想搞事,领着众监生借机闹到了庆阳门。而戚如珪赶往诏狱时,也是尉迟长恭派人知会了傅临春。这件事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源自尉迟长恭的自作聪明。戚如珪知道他不服自己,明面上忍着,背地里却多有怨言。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内鬼就出自自己手底下的人,这若是传了出去,南司署以后在蔺都还怎么抬得起头?她将众人驱退,堂中独留了尉迟长恭。戚如珪望着“明镜台”三字,说:“你在兵马司待的比我久,可否告诉我,这三个字,所谓何意?”尉迟长恭汗血淋漓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先帝赐名明镜台,是为了告诉我们,做官为人,当心如明镜,以镜照己,以镜照人,世上本无菩提,明镜亦非台案,可若心有菩提与明镜,又何惧尘埃纷扰、妄念缠身……”“说得好。”戚如珪站起身,围着尉迟长恭打起转,她步子踱得极慢,仿佛并不生气。戚如珪说:“这五十大板,会让你记住今日的痛。你脑子这样伶俐,用在正处,又怎会只是一个副使。”尉迟长恭闻言,向前一扑,狰狞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出身寒门?!你是蔺都七贵,是重臣之后!像你这样的人,怎会懂我们的心酸?!为了做上这个副使,我已倾尽所有!!!所有二字意味什么,你又怎会知道?!”“你不会知道的……”尉迟长恭泄了口气,彻底没了底气,他匍匐在地上,蜷成一只败犬。戚如珪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心有恻隐,“国子监一事,我只当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会告诉刑部你做了什么,你,自行请辞吧。”尉迟长恭将头重重搁在地上,歪嘴一笑:“你不恨我?”“恨有用的话,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戚如珪背过身去,满眼怅然若失:“你羡慕我世家出身,我却更羡慕你身自寒门。人都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可一旦自己拥有了,一切又好像都变了。”尉迟长恭低下头去。“我将本月俸禄,划一半给你。你拿去与那赵卯平分,以后娶妻生子也好,做点生意也罢,总归需要用钱。”“我不是一个好女儿,好妹妹,可我现在努力在做一个好官。来蔺都不久时,我也以为恨能决意一切,我想替父兄报仇,想将燕北那些喋血往事查个水落石出,可如今看着庆阳门外那群监生,看着怀慈帝,看着太后,看着许之蘅,你,赵卯,你们所有人,我真心觉着,恨是这世上最拖累人的东西。”作者有话要说:顾行知机密小档案——姓名(字):顾行知,字长晖生辰:恒德八年,四月初三身高:188cm籍贯:关中-蔺都最喜欢的人:戚如珪最讨厌的人:戚如珪最喜欢的食物:阿珪做的饭做讨厌的食物:阿珪做砸的饭喜好:骂……骂老婆?(虽然一次也没骂赢过,淌泪.jpg)印象深刻的三件事:藏私房钱被(阿珪)打,藏私房钱被(阿珪)罚跪搓衣板,藏私房钱被(阿珪)拒绝同床平生三大愿望:家人合乐健康,武艺更加精进,阿珪……学会温柔 : )谢谢观看~☆、子瑜傅临春归府已是漏夜, 裴云房中的灯还亮着。他提着半壶酒走进房去,见裴云对着灯一针一针地缝着香囊。裴云一看是傅临春,眉眼带笑说:“你来的正好, 我刚把它做好。”傅临春接过香囊,不甚在意地笑了一笑, 坐在了他对面。傅临春说:“近日公务缠身,都没机会好好与裴兄说话。”裴云客气道:“我本就是闲人, 也就能做点小玩意儿报答大人。”傅临春晃了晃手中香囊, 凑近一闻,还是那熟悉的样式, 还是熟悉的香味。和他自己那个一模一样。他说:“你喝酒吗?”裴云点了点头。“近日国子监的事,不知道裴兄知道多少?府中沉闷,偶尔也该多出去走走。”“走走?”裴云眼神一暗,语气惆怅道:“我这副面孔,走出去怕也只会吓到人。”“你胡说什么。”傅临春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他面前, 面容和煦:“在我心里,裴兄的品格早已超脱了皮相。”裴云顾影自哀道:“我哪有什么品格, 就会做些有的没的, 这香囊是料子须得定期替换,裴兄记得吩咐手下人, 心里记着,别给忘了。”傅临春看了裴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说:“手下人记着有何用, 裴兄记着就行。”裴云听了这话,面颊更滚烫了。傅临春见他似有躁动,嘀咕道:“好热。”说着上手解了解衣扣,露出一片乳白色的胸膛来。裴云看着那白里透红的肌底,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从前随爹爹在燕北,他从未见过这样细瓷般的男人。傅临春一眉一眼、一唇一鼻都像透着光一样,在昏昏烛色下散透迷人光泽。二人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起来,坐得也愈发近了。近到最后,两人只差咫尺。傅临春将衣裳彻底敞开,把头靠在裴云肩上,他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地从后脖颈处向上舔舐。然而就在两人的嘴快要对上时,裴云乍然一惊,抬手将他推开身去。“怎么了?”傅临春也不慌,而是慢条斯理地将目光挪到逃到门边的裴云身上。裴云扶着门说:“我感念大人对我的照顾,却不想……不想让大人觉着,我是个轻易托付的人。”裴云转过身,露出一脸忧心忡忡的表情,他颓然道,“我心中有事,在没有了却那件事之前,大人,还请不要再这样了。”………………尉迟长恭走人的第一天,戚如珪又在南司署门口见着了一枝桃花。她知道这是顾行知的小把戏,懒得说破他,只把花拿了进去,顾行知在里头打拳。“呦,今儿来得早啊。”顾行知嘿嘿砸着沙袋,抡得满头是汗,“我在家里闷得慌,想着不如出门跑一跑。岂料跑着跑着就跑到了南司署,索性就进来了。”戚如珪按头不语,默默回案前坐着。顾行知说:“国子监一事,已经惊动了太后。她派了风家大公子全权代理刑部善后,所有涉事监生每人三十大板,许之蘅领头造次,外加二十。祭酒大人听闻此讯,已快马加鞭赶回了蔺都,听说一入城就冲到了宫里,在观德殿前跪了整整一上午,说是请罪。”戚如珪淡淡道:“这位祭酒倒挺乖觉。”“那可不,这宋子瑜可是蔺都清流,要不怎么会被称作阶庭兰玉?人家自带仙风皓骨,与你我都不是一个路数的人。”顾行知歪头一笑,眼神唰唰地落在戚如珪身上。今天她难得做了番打扮,头上插了些星星点点的繁花鬠笄。身上穿的也不是那抢眼的红色,而是换成了一身红黑相衬裙襦,更显几分柔软。顾行知啧啧道:“打扮得这样好看,给谁看啊?”戚如珪说:“太后设宴表率国子监一事的有功之臣,邀了兵马司副使及以上的人,怎么,你不知道吗?”顾行知嬉皮笑脸道:“我知道啊,可我觉得,也不必这样郑重其事吧?兵马司这次本来就没帮上什么,你穿得这样隆重,也好意思,脸皮真厚。”“那也总比你一身汗臭地进宫去好。”戚如珪拿起案宗,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我想着,为什么每次跟你说话,总让我觉得胸口闷着一股气?你是不是老天故意派来气我的?”顾行知见戚如珪又凶了,忙不迭凑近哄劝道:“我不是故意的。”戚如珪捂鼻道:“别靠近我,臭死了。”“我就要靠,就要靠,就要靠。”顾行知扭着肩朝戚如珪身上拱,两人推推搡搡着,匡野走进门来。“怎么了?”顾行知打住嬉闹,一脸正经地看向匡野。匡野揉眉道:“宫里派了车马来迎二位正使,正在外头候着呢。”戚如珪旋而整了整衣衫,一行人晃晃荡荡地上了马车。“话说……”顾行知看着戚如珪,满身无所适从。这马车窄得很,他块头大,腿又长,在车里只得曲着,旁边还得挤上戚如珪与匡野。戚如珪正欲开口问他要说什么,马车猛地一颠,车里所有人都被震得东倒西歪。戚如珪往顾行知怀里一扑,他求之不得,岂料人家身子一倒,情愿摔在匡野身上,也不愿扑进自己怀里。“多谢。”戚如珪对着匡野微微一笑,看得匡野满心欢喜。顾行知将腿搭到匡野与戚如珪的中间,冷冷道:“我腿不舒服。”戚如珪说:“不舒服就忍着。”顾行知黑脸道:“忍不了,要不你给捏捏?”戚如珪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跟匡野说起了话。两人从童年趣事聊到蔺都美食,从蜀外风光聊到诗词歌赋,就这样聊到了宫里。“到了。”顾行知听到车夫叫唤,如释重负地从车里跳了出来。匡野细心地扶着戚如珪下了马车,两人你对我笑,我对你笑,看得顾行知很不是滋味。“后面待着去!”顾行知难得耍起了官威,瘫着脸说:“正使就该跟正使站在一起。”这匡野是个性子本分的,虽对戚如珪略有好感,可也不敢为了她,得罪了顾行知,他只得乖乖低头,缩到两人后头。戚如珪说:“你瞅瞅你那小家子气的嘴脸。”顾行知佯装无知地说:“这是他自找的。”………………三人慢悠悠地往太后宫里飘,途经观德殿时,那位祭酒大人还跪着。戚如珪望着他那纤弱背影,喃喃道:“那就是宋子瑜?”顾行知说:“不然呢?”三人远远地穿过了观德殿外的宫人道,戚如珪刚想说点什么,又见风辞雪的辇仗走了过来。她今日穿着一件双鹤齐飞的天水蓝华服,看样子也是要往太后宫里去。戚如珪冲她点了点头,她亦回了戚如珪一个微笑,两人就此擦肩,风辞雪留下一阵香风。顾行知趁机打击道:“我觉得风二比你漂亮多了。”戚如珪看着风辞雪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不在焉地说:“她这样子,大概世间没有哪个女人能不羡慕……”顾行知品出了她话里的失落,不忍往回拉了拉,说:“其实你也挺漂亮的。”戚如珪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风二小姐那与世隔绝的清姿,那种疏冷,那种冰清玉洁,那种旷达的纯粹,我怕是再也羡慕不来了……”顾行知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强颜欢笑地安慰她说:“各花入各眼,我就觉得你挺好。”“你刚不还说我没她漂亮吗?”戚如珪从痴凝中回过神来,哼哼道:“既然喜欢风二,以后合该娶了她才是。”顾行知知道她这是气话,乐此不疲道:“你舍得?”“人只能对拥有过的东西才配说舍得不舍得。”戚如珪转过身,撇开顾行知的目光,半问半感叹地说:“我何时拥有过你?”………………戚如珪等人入座时,宴已开场。刘汝山坐在离太后最近的位置上,对面隔着许久未曾露面的孙黎与徐祥。风辞雪依着太后,半跪在堂中拨转着一柄焦尾。绕梁之音不绝如缕,众宾客醉醺醺地看着风二,眼底尽是欣赏。戚如珪跟着众人坐了一会儿,实在觉着闷热,请示了太后,一个人去殿外透一透气。片刻后,顾行知也跟了出来,看样子也不怎么尽兴。顾行知说:“今天是刘汝山的主场,国子监□□一事,御林军如铜墙铁壁般堵在庆阳门前,太后理应高看他两眼。”戚如珪垂耳听着,百无聊赖地在廊下走,一边走一边说:“高看归高看,可刘汝山到底还是怀慈帝的人。”顾行知问:“你怎么知道?”戚如珪笑说:“你且看他在里头那如坐针毡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发虚得很。吃完这顿酒,他估计就得去向怀慈帝呈情,免得让他以为,自己被一顿酒给收买了。”顾行知蜻蜓点水地颔了颔首,说:“你看人看事比我通透。”“通透有时也不好,看得越清楚,能汲取的快乐就越少。”两人稀稀拉拉地说着话,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观德殿前。原跪在这儿的宋子瑜已消失不见,戚如珪看着空荡荡的场子说,“要不回去吧?”两人掉头往回走。正走到殿外,戚如珪听得里头“哐当”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众人齐声求太后息怒的声音。二人眉头一皱,冲进殿去,见宋子瑜正跪在厅中,手捧荆条,一脸毅然。戚如珪一步一步朝着宋子瑜走去,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向她涌来。她看着那背影,想到燕北的朔雪,想到阿爹的雪獒,想到哥哥那把桃木剑,想到郝城十里连天的大火。她还想到寒涛涌动的春水江,想到那半块沾满血的玉,想到那只被自己咬下的人耳,想到与顾行知那风雨缠绵的春宵。宋子瑜见有人从身后走进,微微支起了头。戚如珪步入了他的眼,两人的目光迎头相对。戚如珪强捂住被迫大张的嘴,后退了两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子瑜的脸,颤声道:“临……临泉?”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蠢狗“临泉?什么临泉?”顾行知从后扶住戚如珪, 将她搀回了座上。戚如珪惊魂未定地看着宋子瑜,眼见他剑眉星目,乌发长垂, 那五官,那样貌, 与戚家军副将临泉如出一辙!只是细看,又好像……好像有一点不同……临泉行军多年, 满身都是兵甲戾气, 而眼前这位祭酒,虽与他有着一样的外貌, 可气质却浑然不同。如果将临泉比作是把刀,宋子瑜则像是一块玉,还是最无暇的那一种。他端跪在堂中,身着一袭绯色公服。幞头高顶,鬓发规整。内衬白花罗中单, 腰束锦带,辅以革带系绯罗蔽膝, 毓秀钟灵, 清姿斐然。顾行知察觉出了戚如珪眼神中的异样,那种异样和她看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混合着惊奇、欣喜又怀疑的眼神, 尤其是那丝欣喜,让顾行知有如临大敌的感觉。座上太后摔下杯盏,以手撑膝道:“哀家好心邀你来喝酒,你却手持荆条入殿。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于蔺公, 你今日之举,也是为了效仿他吗?”宋子瑜叩首道:“微臣身为国子监祭酒,理应负监生□□之责。许之蘅寻滋闹事,也是微臣无能,没能约束好下属,还请太后从轻发落,他们的刑罚,就由微臣一人来承担吧!”太后拂了拂衣襟,堆满华彩的护甲划过一丝寒芒,她厉声道:“宋子瑜啊宋子瑜,哀家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蠢呢?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事,躲都来不及,你却上赶着揽罪。”“你可知你替他们扛下刑罚,他们也不会对你心怀感激,尤其是许之蘅,他与你不睦已久,于公于私,你都无须为他们求情。”太后看了眼风辞雪,尽力克制住怒气。宋子瑜平心静气道:“微臣是在为他们求情吗?不,微臣是在为国子监求情。监生可以淘洗更换,许之蘅可以革职查办,可国子监却一直都在那里。太后如今重刑发落,将监生打得伤残一片,试问以后谁还敢入国子监求学?太后看似只发落了那群监生,却也是在伤天下读书人的心。”宋子瑜随而站起了身,环视了一圈殿中众人,义盖云天道:“太后身居高位,一定也想建设一个真正和美、壮阔的大辽,可志承怀武英灵起,举国皆重武轻文。国子监沿立至今,形同虚设,如此下去,闭监之期指日可待,我大辽又能出几个清流文官?”戚如珪的眸光随着宋子瑜一点点黯去,果然人一牵挂起来,连伤心都带着默契。宋子瑜捧上荆条,垂手道:“恳请太后发落于我,饶过国子监众人,莫让天下读书人伤心。”殿中陷入阒寂。太后紧盯着砸碎在地的杯碗,嗫嚅许久,道:“也罢。”她转睛看向刘汝山,语气幽微道:“你传哀家口谕,去趟刑部,把人放了。至于宋子瑜你……”太后顿了顿,挥手道:“也不必罚了。”宋子瑜一怔,抬眸看向太后。只见她怒气渐退,看样子心情平复了不少。宋子瑜行礼道:“太后圣明。”“圣明什么?”太后自嘲般地笑了笑:“哀家只是想起我沈氏一族也是文官出身,与国子监一样,不受李家皇帝待见。他们看不起咬文嚼字的儒生,觉着读书无用,哀家见着族亲一个个不受器重,替他们惋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