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24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8      字数:9712
  “有意思。”顾行知被戚二这话激起了兴趣,不过这兴趣不是为着风二,而是为着“风二求偶”这件事本身。他偷偷看了眼风辞雪,见她面色消沉,厚重脂粉亦盖不去满目失落,看得出来,她像是不大情愿出来,这里头别有隐情。戚如珪颇有微词地说:“我刚还纳闷儿呢,太后秋猎,何故要将风二打扮成这样,原来是借秋猎名义,为她谋选夫婿呢。”“太后为何突然这样急,早不嫁晚不嫁的。”顾行知在桌下拉住戚如珪的手,反正没人看他们,偷偷拉下也无妨。“认真算起来,我和风家妹妹小时候还一同入过太学。不过我读了没半年就被请退了,先生说我皮,一同被请退的,还有风二。她倒不是因为皮,而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先生说,女孩不需要读太多的书,太后也就没让她读了。”“可我见她不像是没怎么读书的样子。”戚如珪快速看了圈四周,发觉大家都在各说各话,遂安心道:“她这样圈养的闺秀,有时想想,也挺可怜。”“谁不可怜呢。”顾行知露出无奈神色,“我这手每天晚上都痛,我也可怜,呜呜呜……”“得了吧你。”戚如珪用筷子夹开他的狗爪子,玩笑道:“手疼还一天到晚在我身上瞎摸,不怕摸了不该摸的,手更烂了。”“烂了好啊,烂了你负责。”顾行知起了劲儿,摸得更肆意了,“毕竟,我只摸你一个。”“干嘛呢。”戚如珪一脸嗔怪,“小心我砍断你爪子。”“砍呗。”顾行知无所畏惧,“命都是你的,我还心疼一只手啊?”戚如珪垂头一笑,硬生生被他逗得失了还嘴的力气。她发现自己与顾行知的沟通慢慢达成了一种默契,在这种默契里,他们可以随意逗弄彼此,且都不会为彼此的自尊心而担忧。她有些享受这种默契,它们就像夜里的星子,不多,但亮。它们起初都是一撮一撮,到后来,攒成一条大星河。戚如珪不敢保证顾行知就是那条闪耀的星河,可她好像看到了一点的光。一点,哪怕一点,这也是好的。天慢慢放晴。太后端坐高位,看宦官轮次将野物清点开来。顶替柳穆森的是个叫连喜的,他比柳穆森更滑。见着太后坐镇,他不敢胡来,只得如约将捕猎最多的人的名字递上去,当然,是递到了太后手里。“好!”太后神色一振,面色大悦。李恒景横瞧了眼,没看全,就瞄到一个裴字。“裴云……”太后放眼场中众臣,问:“谁是裴云?”短暂躁动后,人群中走出个黑衣裹束的面具男,傅临春从旁介绍道:“回禀太后,裴云在此。”裴云按头行了个礼,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到戚如珪身上。她正和顾行知搭话,不曾留意自己。“裴云……这名字,哀家怎么从来都没听过。”太后看向风阁老,风阁老也表示从未听过,“身手如此了得,连刘汝山也望尘莫及,朝中居然有这样的武将,你在何处当差啊?”裴云抬起头道:“回禀太后,下官一介微末寒流,不过是个刑部司务,恐污太后尊耳。”“身手这样好,做什么司务。”太后使了个眼色给阁老,阁老不用想也懂了。底下裴云见目的达成,刚要退回人群,孙黎忽然从中走出,提议道:“臣技痒难耐,正逢今日大家都在,臣想与这位裴兄切磋切磋!”孙黎的话,顿时让闹哄哄的场子安静了下来。刘汝山也趁机道:“是啊,打都没打,太后就说人家不如这小子,臣不服呢!”戚如珪扭头,将注意力投了过来。“哀家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太后看都不看皇帝一眼,冷冷地问,“皇帝你说呢。”“一切……一切太后做主就是。”那句“母后”,李恒景终究喊不出口,他这辈子都不会喊。“那就比比吧。”太后柔和一笑,对风辞雪说,“阿囡,一起陪姑母看看吧。”风二一脸柔顺地坐下,将那隐约落寞悄悄褪去。风阁老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别把脸色做得太明显,太后知道她还在为收押柳穆森师徒二人的事难过,拉她来木兰围场,也想让她出来散散心。“这裴云我总觉得怪得很。”戚如珪想到家里那两块玉,“总觉得熟悉。”“你见谁都说熟悉。”顾行知打趣,“见到宋子瑜也说熟悉,说他长得像你故人,天底下就没男人是你不熟悉的。完了你看你现在又不对人家负责,让人家祭酒大人这整天苦哈哈的,为你悲春伤秋,唉声叹气,你良心何在。”“好啊。”戚如珪放下筷子,斜眼看着顾三儿,顺着他的话说,“听你这口气,我是得好好对人家负责。”“今夜帐中正缺一位美男作伴。”戚如珪一脸沉醉,旁边的顾行知迅速僵了脸,“我看汉卿不错,哪怕躺着什么也不做,光看他的脸,也赏心悦目。”“你睡呗。”顾三儿耸下了头,两条大粗眉塌着,委屈得很,“反正我就是一个没人爱的小傻瓜。”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相认“好啦, 小傻瓜。”戚如珪夹了块肉到他碗里,也不避嫌,“我跟你说笑呢, 你看你还委屈上了。”顾行知闷头嚼肉,过了半晌, 才把这坎儿给过了。围场逐渐热络,众人高呼声中, 裴云与孙黎摩拳擦掌。“既要比, 那就定个规矩!”孙黎冲裴云喊话:“御前不动刀剑,你我单比拳脚功夫如何?”“好。”裴云拉开马步, 抡起拳头,蓄势待发。天际惊雷爆现,接而狂风大作。众人见这骤变的天色,都有些为这场比试捏了把汗。戚如珪在一道雷光闪现后,突地想起了什么, 她说,“不好!”“怎么了?”顾行知按住她颤抖的手, 扭头看场上二人, 已扭打在了一起。孙黎瘸了条腿,但并不妨碍他施展功夫。而裴云也不是容易料理的, 两人交手了两三个回合,还是没分出胜负。座上李恒景看着裴云,脸色惊变。孙黎趁着裴云反手的空挡,起手扒下他那半边面具。阴鸷之下, 是一张被烧伤毁尽的脸,孙黎与李恒景心中的推测更确定了。“你到底是谁!”孙黎盯着那面具,又看了看裴云的脸。这脸烧了太多,他实在辨不出对方原本的五官。“之前我就觉着蹊跷,见你狩猎时,拳脚颇有戚家拳的影子。但是不敢确认,这才引你与我比试。适才过了几招,我确信了,你使的,就是戚家拳,戚家拳只有戚家军才会,戚家军早死绝在了燕北,你到底是谁,跟戚家军有什么关系?!”“怕就怕不是寻常戚家军的人。”李恒景发了话,也不想顾及太后了。他悠悠下了座,走到一语不发的裴云身前,打量了半天,说:“若是寻常戚家军,又怎么会使得这样好的身手。能到这个层次的,好歹也得是副将以上。朕倒想起一人,与你很是相似。”“戚二!”李恒景忽而转身看向戚如珪,一双冷眸寒冰四溅:“你的那位哥哥……可还安好?”“哥哥……”戚如珪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她望了望裴云,又望了望李恒景,恍惚道:“他……他早死了呀……”“死了吗?”李恒景微微露笑,“可朕怎么觉着,有人诈尸还魂了呢。”“皇帝这是昏头了吗?”太后跟着离了座,走近看了遍裴云,也不知是她眼花的缘故,还是真被李恒景“诈尸还魂”的说法给唬着了,她见裴云,还真有几分戚如海的神态。傅临春出列道:“裴云是臣的旧友,家中老父不过是北地的一位鳏夫,万万比不得戚家公子。”“既是鳏夫之子——”李恒景怀疑更深了,“那为何使得出这样好的武功。孙黎也是当年一拳一肉选上来的武状元。放眼天下,能与之过招的恐怕不及十位,这裴云照你这么说,那得是练武奇才了。”“微臣粗鄙,难堪奇才二字。”裴云把头低了下去,尽量不让人看到脸上的疤,周围议声如沸,他全听进了耳朵里,那些笑声就像钢针,刺得他脑核生疼。“哎呀,要想辨出他是不是戚家公子,让戚二跟他对个眼不就成了?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起码有个感应。我们在这儿说破嘴皮,也没人家亲妹妹熟悉,戚二,你说是吧?”刘汝山糙里糙气地把问题推给了她,意识到姿态有些豪放后,忙收敛了表情。戚如珪走上前,直盯着裴云的眼。裴云不愿看她,只把头压着,戚如珪看到了他抽搐的嘴角。“哥哥……”戚如珪拉了拉裴云的袖子,“你是……哥哥吗?”裴云艰难地抬起头,顶着丑脸,道:“戚二小姐,您认错人了。”“珪者,玉也,如珪者,后半句是什么?”戚如珪与他对着童年的密语,这是她和哥哥才听得懂的私人密语。裴云说:“我不懂戚二小姐在说什么。”戚如珪仍不死心,继续道:“如珪者,人中美玉也。如珪者,人中美玉也啊……这话是你曾对我说的,你不记得了吗?”“戚二小姐误会了。”裴云推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我真的不是你哥哥。”“那你为何会戚家拳?!”戚如珪抓住他的手,难以置信道:“你跟戚家是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有我戚家的功夫?!”裴云不语。场面一度有些尴尬,旁人兴趣盎然地看着这秋猎变成认亲大会,不要钱的八卦,不看白不看。傅临春开解道:“没准是裴兄从前认得戚家军里的什么人,教了他几招。毕竟裴兄也是在燕北长大的,说不准有这可能。”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着不信。可事到如今,不信也得信,现下不是兄妹相认的时候,他与裴云……还有很多事没做。裴云闭嘴了半刻,见众人都盯着自己看,只得逞强道:“傅侍郎说得没错,我以前……以前是认识戚家军的人,他教了我两招。”戚如珪松开挽着他的手,却在缩回去的那一刻,被裴云狠狠拽在手中。是哥哥!戚如珪心头一震,顺着手对上他那双眼。戚如珪凝视着他的眼,在那双眼里,他灌注了太多苦痛与欢欣,戚如珪在他那双眼里,看到他们一同舞剑的样子,哥哥比着桃木剑,将自己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哥哥……戚如珪惊魂未定地松开手,麻木地看向顾行知。顾行知想也没想,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了她的身子。“戚二这是忧思过度了。”太后抬了抬手,示意顾行知将她带下,她扭头对李恒景说:“皇帝,别成天说些有的没的,你看看你把好好一个姑娘,吓成什么样了。”李恒景一怵,动身回座。戚如珪被顾行知扶着,缓缓往营中走。她瞥过头,正对上裴云的眸。满天枫舞的秋色里,裴云冲她点了点头。等我。他说。妹妹,等我。……………………“干他娘的,好好的秋猎,怎么搞的,成天他妈的一堆烂事儿。”回了营的刘汝山解了封条,毫无顾忌地跟傅临春抱怨起来。他身上还背着怀慈帝的密令,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眼看着一天就要过去了,越拖到后面,他的时间就越少。傅临春不想理会刘汝山,敷衍着陪他喝了两盏酒,便往回走。入营时,裴云已歇下,傅临春走过去,点了点他的肩,他知道他没睡。“枪打出头鸟。”傅临春坐在床边,看营外的火跳得热烈,“你也太不小心了。”裴云睁开虚闭着的眼,坐起身说,“是我大意了,不想他们一个个眼睛这么毒,连我使哪家功夫都分得出来。”“旁人也罢了,孙黎可是最熟悉戚家的人。”傅临春抚了抚裴云的肩,话锋一转,说:“你别怕,一切还有我。”裴云撇开头,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哽咽。他憋着劲儿说:“我对不起妹妹,人就在那儿,可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吗。”傅临春把手伸进被子里,在暖烘烘的热流里握住他的手:“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裴云把手放在他掌间,用手背蹭着他体感的温度。傅临春人如其名,总给他一种如临春光的暖意。他眉眼弯弯,长眉淡淡,整张脸少血色,常年都透着过分的白。正因为白,所以裴云看他总像一团云,飘来飘去,捉摸不定。傅临春说:“不管怎么说,大内起了疑心。接下来几天,你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好。”裴云点了点头,抓住傅临春的手,说:“大人今晚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我想。”傅临春看了外面一眼,“可总归四周都有人。虽说嗜好男风不是大罪,但……”“但总是丢脸,是吧?”裴云面色一沉,原本紧抓着手松得极快。傅临春走到营口,确认没人偷听之后,方才回到床边对他说,“你看看你,我不陪你,你还闹脾气了。”裴云道:“我没有。”“真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有!”裴云猛地抱住傅临春的腰,像哀求,也像讨要,“大人你就陪陪我好不好,我一个人,害怕……”傅临春把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捋着,一边捋,一边说,“我也想陪你,可是围场人多眼杂,这里不比在府里。等咱们回去了,我天天陪你,好不好?”“好吧……”裴云依依不舍地放开他,置气背过身去。傅临春含身抱了一抱,说:“好啦,别生气。”“我没生气。”裴云将枕头往里拉了拉,这样子明显在生气。傅临春看着他的背,哼哧一笑,吹灯出了营。“他出来了!出来了!”顾行知推着旁边昏昏欲睡的戚如珪,又不敢太大声。戚如珪扒开草垛一看,傅临春果然从裴云的营中走了出来。“我就说嘛,他们关系非同一般。”顾行知抓了根稻草放进嘴里,笑嘻嘻地说:“深更半夜的,两个大男人待在一处,他们——”“他们什么。”戚如珪低头,语气清冷,“接着往下说啊。”“我说了你可别生气。”顾行知把她拖到别处,附耳细声道,“我觉着,他们没准是断袖。”“断袖?”戚如珪一惊,很快否决道:“不可能,我哥不是那种人。”“打赌?”顾行知又看了眼裴云的营,有板有眼地说:“我赢了,你亲我一口,我输了,我亲你一口。赌不?”“……”“赌不赌嘛?”顾行知堵在她身前,不让她走。围场的夜色比蔺都好看,黑茫茫的,照旧压不住戚如珪的艳。她的脸怼在风里,就是一朵怒绽的芍药。顾行知没等她回应,笑着把掌击了上去。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奸污营中灯火昏沉, 李恒景侧卧在榻。他的手里握着两颗黑白东珠,阴阳交杂,亦如他的气质, 正邪难分。刘汝山喏喏入营来,干等了片刻, 孙黎也挑帘进营。李恒景指了指旁边的座,嗤着鼻说, “有些事情, 拖久了可就没意思了。”孙刘二人自知皇帝指的是何事,刘汝山是个胆小的, 听到皇帝发话,忙跪下说:“今日事发突然,凭空多了裴云那档子事。众人都被戚家兄妹迷了去,臣找不到下手的时机呀!”“废物。”李恒景冷冷吐出两字,将目光移到孙黎身上。孙黎见皇帝看着自己, 俯首道:“三日,求陛下再给我们三日时间, 三日内, 我们一定将沈氏的头颅捧到陛下面前。”“等不了。”李恒景一口回绝,他顿首一想, 手中东珠越发滚烫:“你们真以为太后有这么好料理?说杀就杀,说取头颅就取头颅,朕这些年来,明里暗里与她争了多少回, 她还不是毫发未伤地站在那里,连油皮都不曾破过一块。就你们这脑子,还杀她?别被她杀了就该谢天谢地了。”“那……”孙黎略一凝滞,举目眺向刘汝山,“陛下这是要改变主意了吗?”“不是朕要改变主意。”李恒景语气淡漠,不着半分情绪,“是你们不知道,太后那老狐狸已经有所察觉。”见孙刘二人一脸困惑,李恒景放下东珠,正襟道:“朕也是刚刚才知道,太后今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木兰围城,其实早留了后手。她连夜将风念柏从蕃南急召回京,风家军就守在围场五里开外。”“这……”孙刘相看了一眼,面色皆有些惶。李恒景看他们也像是才知道似的,遂安心道:“幸好你们没动手,要不然,这瓮中捉鳖,可说不准是谁捉谁了。”两人纷纷低下头去,在心里松了口气。风念柏的手段孙黎是知道的,虽然这次李恒景召了禁军府与八大营的人,可跟兵力雄厚的风家军一比,皇城守备简直不堪一提。李恒景只要敢动,风念柏就正好来个围场剿杀,最坏的结局不过两败俱伤,而李恒景他输不起。营中灯火轻晃,帐间清影舞动不止。李恒景默了许久,伤感道:“归根结底,还是朕无能,手上可调配的兵力有限。”孙黎与刘汝山听罢,不知该如何接话。恰在此时,连喜跑进营来,说花贵人正被太后扣在身前,现下已被打得浑身是血。李恒景虽多日不曾看望花想容,可一听到这消息,心里还是刺心般的痛。他跟着连喜匆忙往太后那里赶,入营时,花想容气息将绝。屁大点的营房里,百十来根烛照得晃眼。花想容匍匐在地,全身上下无一处是好的。太后远坐在十尺开外的金榻上,旁边的风阁老神色幽微。行刑的宦官见李恒景在此,面儿上挂满难堪。营中陷入岑寂,空气中除了花想容的痛吟声,就只剩下李恒景咬牙龇齿的声音。太后知道李恒景在气什么,她不疾不徐地说:“花贵人生性淫、贱,被人看到与侍卫私通,人证物证俱在。”风阁老大手一扬,宦官将那物什捧到李恒景跟前。他粗看了一眼,是花贵人惯穿的肚兜,上头还沾着未知的白色粘液。“此女枉顾人伦,竟与侍卫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皇帝,这是明摆着让你看人笑话呢……”太后哼哼一笑,旁边的风阁老也跟着笑出了声。李恒景被这样羞辱,哪里还听得见别人的话。他只问地上的花想容,“太后说的,可……可是真的……”“我没有……”花想容泪如潮水,紧抓着李恒景的下摆,仿佛下一刻就要乘云归去。“陛下信我……臣妾没有……没有啊陛下!”李恒景悻悻然踢开她的手,往后缩了缩,跪地道:“太后既已调查清楚,那花贵人,就任凭太后处置好了。”花想容乍然一搐,泪茫茫的眸底闪过一丝绝望。她半扑在李恒景身边,哭喊道:“陛下不可就这样丢下我!陛下!你不可以就这样丢下我!”太后见两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耐心渐有些收不住了。她抠着耳朵,不耐烦道:“你身为后宫妃嫔,却品行不端,妄想登临中宫之位,后又与侍卫私通,放浪形骸,作风下贱,风阁老,你说,哀家该如何处置这个狐媚货色?”“按大辽律法,花贵人僭越朝纲,目无尊长,又暗通侍卫,□□宫闱,论罪,当杀!”风阁老的“杀”字说得郑重,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把花贵人的头砍下来似的。软趴在地的花想容失了反抗的决心,听到这裁决,再看那薄情冷面的李恒景,忽而觉得,一切都有些朦胧。她冷笑了两声,斜眼看着座上高不可攀的老妪。那张满是炸伤的脸上挤出深深凄绝,她哽着嗓子说:“太后不能杀我……”花想容借着最后一点力,晃晃荡荡地从地上站起,她垂着头,头发蓬乱:“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你?”太后横眉紧对,“哀家是太后,这满天下,就没有哀家不能杀的人。你不过就是一个不得宠的小贱婢,连皇帝都懒得维护你,你凭什么说,我们不能杀你?”“凭什么?”花想容惨烈一笑,面容枯倦如雨中百合,她将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骤然提声道:“凭我肚子里已怀有龙胎!!!”“什么?!”太后一脸诧异,连带着李恒景与风阁老都被这话吓得浑身激灵。尤其是李恒景,万万没想到花想容还留着这一张底牌。他努力站住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想容,孩子……孩子……她怎么会有孩子?“花奴,你……你……”李恒景汗流千里。花想容噗嗤一笑,顶着肚子说,“怎么,陛下不高兴吗?”她走近一步,李恒景倒退一步,走到最后,李恒景被逼进了墙角。“你怎么会有孩子……”李恒景将手颤颤巍巍地放在她的肚子上,他有一种微妙的感应,感应到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有婴灵传出的哭喊。花想容凄笑道:“陛下,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这可是你的孩子啊……”李恒景心有余悸地看了太后一眼,别过头去:“你一定是在骗朕,这孩子,这孩子是那侍卫的对不对?一定是那侍卫的……”“陛下何故还要自欺欺人?!”花想容抓住他手,强行按在自己的小腹上,“臣妾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侍卫,太后硬要将通奸之罪插在我头上,便是要臣妾死!陛下你看,这是你的孩子啊,这是你的亲骨肉,难道陛下为了保全自己,连亲骨肉也要舍弃吗?!”“朕没有!”李恒景疾声喊了一嗓,眼眶中的泪,不曾多想便滚了出来,“朕没有孩子!朕不曾有孩子!你在骗朕!你一定在骗朕!”他一把将花想容推到在地,跪着爬到太后跟前,痛哭流涕道:“太后……太后……此事朕毫不知情……求你罚她便是……罚她……罚她……”太后看着李恒景疯疯癫癫的模样,就知他早失了理智。说来也怪,寻常人听到自己有了孩子,高兴都来不及。可李恒景却截然相反,仿佛那孩子是个灾星,一个劲儿地往外撇。太后像抚摸小狗一般,抚了抚李恒景的头,说:“只要你跟怀德一样听话,哀家自然不会太为难你们。”“听话……听话……恒景一定听话!”李恒景头如捣蒜,泪水汹涌,他看不清太后的脸。太后因着那满脸的泪,也看不清李恒景的脸,两人就这样彼此相倚着,仿佛从前的撕咬争斗都成了过往云烟。太后寒声道:“仅凭你一面之词,断不可信。须得太医当庭诊脉,才知你究竟有没有说谎。”话音刚落,外头有人喊,太医院董成瑞求见。他听说花贵人有事,一早候在了外面,就等太后宣召。董太医缓步入营,一一行过礼后,拾起花贵人的手诊断起来。众人屏气等了半会,听董太医说,“花贵人确实有喜。”太后狠狠叹了口气。李恒景脸上的恐惧更深了,他抹着泪说:“虽有喜,可不一定就是朕的。太后刚不还说,花贵人与侍卫私通吗?没准这孩子,是外面不知谁人的野种!”“陛下!”花想容如临深渊,她看李恒景,顿失了从前的爱意。如今她看着他,除了恨,就只有恨,恨他懦弱无能,恨他摇摆善变,恨他装腔作势,也恨他冷血薄情。错付了。一切深情便这样错付了。花想容哀了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紧紧盯着那赤色雕花肚兜,那曾是……那曾她与李恒景之间最隐秘的东西。而当这隐秘被公布于众,羞辱、抛弃随之而来,花想容长抻着腰,将目光递向营外无边的夜。“哪儿来的哭声?叫得好惨。”戚如珪从顾行知怀中惊醒,正要起身,脑后传来一阵隐痛。“你压着我头发了!”戚如珪推了推他强壮如牛的身躯,不曾想他猛地将自己拉下,狠狠压着说:“别人的事,咱们不要管。”“疼……疼……”戚二抬起脚,示意他往里挪。结果那顾三儿毫不听劝,身下坚硬抵得更用力了。“给我。”顾行知说,“阿珪,把你给我。”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凶猛戚如珪翌日醒来, 全身都闹着痛。顾行知趴在她身上,呼噜声打得比雷还响。“起开。”戚如珪点了点他,顾行知惺惺忪忪往里滚。她为他盖好被, 裹衣下了床。戚二随意洗漱了一会儿,提剑在四周瞎逛。正想着公孙惑的病情, 远远地,又见宋子瑜一身白衣飘近。戚如珪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自打上回宋子瑜在早点铺不辞而别后, 她心里对他总有一丝芥蒂。宋子瑜看见戚二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就知她这是在故意躲着自己。不过也罢, 人家对自己向来只是愧疚罢了,只是愧疚,别无其他。宋子瑜暗自伤神了片刻,想起身上还有蔡玉的操琴之约。木兰围场丹枫林立,恰逢红叶漫舞的好季节, 风儿这么一刮,走在其中, 便让人觉出无边寒意。“欢喜?欢喜?”林中传来一阵轻柔女音。宋子瑜不忍驻足, 却见层叠交迭的矮木丛后,风二小姐正领着一列宫婢, 神色焦急。那头的风二顺着矮木丛,一路将目光扫去。两人四目相对,惊恐带着惊恐。“你们……你们先回去吧……”风二扭头对那群宫婢说,“我自己找就行。”“可是太后吩咐了, 围场人多手杂,让我们务必跟好小姐。”领头的白鹭神色卑微,身上穿着的,俨然已是尚宫制服。风二微嗔道:“欢喜怯生,你们一群人跟着,更难找着它。照这样下去,恐怕找一天都找不到。”“可是……”“好了,不要可是了。”风辞雪面露愠色,她甚少生气。白鹭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带着手下人远远看着。风二见人走远,提着裙襦便往宋子瑜身前闯,她太高兴了,从未想着有机会单独见着他。“大人……”风辞雪面色微红,“大人何故在此?”宋子瑜淡淡一笑,温润如玉道:“晨起无事,随处逛逛。”见风二久久不语,他问:“风二小姐是在找那只猫吗?叫喜……喜欢的那只?”“是欢喜啦。”风辞雪甜美一笑,完全将找猫的事抛之脑后,她看着宋子瑜明灿灿的脸说:“大人,其实婉君私下,一直很仰慕大人的才学呢。大人的诗,婉君一直都有拜读,婉君最喜欢大人写的那句“闲是春闺里,伤心满秋闱。”当真是说准了我等世家女子的落寞……”风辞雪言至深处,渐渐勾起些伤心之色。这些年来,太后将她保护得极好,不让她哭,不让她闹,誓必将她打造成这世上最完美的女子。而其中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这保护里被压得喘不过气,她想逃,却不敢逃。她舍不得姑母。宋子瑜听她念及自己的诗,忽而觉得有些害羞。这些不过是他无事的闲笔,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人如此爱惜这些诗词。风二说:“大人是有心事吗?”宋子瑜谦卑道:“论心事,我见风二小姐似乎比我更深。”“谁还没有点心事呢。”风辞雪舒了口气,眸底晕出点点无奈,她转过身,背对着宋子瑜,“大人还不知道吧?太后得了顾老将军的急令,说六郡暴、乱远胜往年。顾家长子已战死蕃南,若再不出兵,不出一月,烽火便可直逼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