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34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8      字数:9744
  “你在说什么?”惊鸿吓得不轻。“我在鬼门关前游荡时,你恐怕还只是个眨星星眼的黄毛丫头。你知道这世上最痛的痛是什么吗?不是爱而不得,是终不得爱。”戚如珪丢开剑,失魂落魄地跄踉了半步。“罢了,杀了你,先生也回不来。”惊鸿瞳孔一聚,眼底的恨逐渐被泪水稀释。“我只是想到了从前,从前的从前。”戚如珪扯出一口气,扭头看向散落一地的纸。满屋的经幡焚在火盆里,一股扑鼻的焦味在不断蔓延。“我从前,”她张口,音色略带凄凉,“从前也以为自己拥有很多爱。我有父亲的疼爱,有哥哥的宠爱,有临泉的关爱,我拥有挥霍不尽的爱。”“而当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沦为罪臣之女,贵姓便成了枷锁,让我比更多站起来的人要难。得不到一个人的心算什么?你可知道那种被所有人遗弃的感觉?就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人爱你,没有……一个也没有。”门被无情吹开,风雪涌进耳房,在两人身间滋出猎猎狂响。“就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先生。他替我卜天命,卦无常,一步步将我推到太后面前,将我送进兵马司。”“那个时候,我感觉我自己,好像……好像也有爱了?”戚如珪发出一声冷不丁的笑,不着脂粉的面庞纵然有伤,也挡不住眉目间的灼灼艳气。她将太阴从地上拾起,指尖游荡在刃间,那些散布刃身的宝石闪出五彩霞光,像一只只悬泪的眼。“你起来吧。”戚如珪对地上的人说,继而拐到了门后。“你不恨我?”惊鸿问,“我杀了人,我是罪人。”“我也是罪人。”她笑了笑,“我也杀过人。”“在这蔺都城里,有几个人的手是真正干净的?又有几个敢真把心掏出来看看,到底黑了几分。先生若还在,一定也不希望我杀你,你若真心悔改,我大可饶你一命。”“什么意思?”“陪我去蕃南。”戚二回过头,太阴顺势归鞘,“跟着我,我们一道去赎罪。”……………………“戚姐姐……”“风二……”戚如珪出了司天监,没走几步,便看见风辞雪托着一位公公的手走了过来。“这是?”“奴才柳春生,参见戚家二小姐。”那公公恭敬服下,这时还能安分循礼的人不多,戚二见了,难免有几分珍视之感。“你就是之前柳穆森身边的小春生?”戚如珪颔首一笑,“我怎么觉得,你跟从前不太一样了?”“人都是会变的。”春生抬起头,眼里满是令人心疼的凉意。“借一步说话?”风二指了指旁边,戚如珪心领神会跟了上去。“我听温嫂嫂说,你要去蕃南?”风二低下声,见春生独自站在假山后,纹丝不动。戚二道:“我总担心风大哥他们出事,想去看看。”“是担心顾行知吧?”风辞雪淡淡一笑,虽眼神比往日多了些尖锐,可在戚二面前,仿佛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小姐。“只是……你想好了吗?”笑容渐渐凝固,风二聚起愁眉。“嗯,想好了。”戚二点了点头,“我还和温嫂嫂说呢,在蔺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性子娇柔,没人在你身边,万一再遇到一个徐祥……”“你就别担心我了。”风二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容和煦:“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风二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再说……”她看向春生,“我如今身边有人,白尚宫也在,阁老虽与我决裂,但为了同姓,也不会多难为我。更何况……”风二面色微红。“更何况有宋子瑜在,是吧?”戚如珪勾起一笑。“你知道了……”“我早就看出你与他心意相连,怀慈帝死前,围场放箭,他拼死相护,说对你没意思,那才是唬人呢。”戚如珪凑进一步,笑嘻嘻说:“喜欢就去啊,你们都这样冷着,万一他真要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戚姐姐惯会笑我……”风二紧抓裙角,“我现在没心思风花雪月,等大局安定之后,再说这些吧。”“说起来,我倒羡慕你。”“羡慕我什么?”“羡慕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哪怕是要穿越火海刀山,见一心上人,也毫不犹豫。你比我勇敢。”“我只是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戚二握紧她的手,一脸动容:“但愿你我,都能早日破除樊笼。”……………………“来年春试的试作,都统一收好放在这里了。”宋子瑜才进了文渊阁,见沈清禄佝偻着背,将一沓厚纸颤颤巍巍地递给底下人。“正好汉卿你来了。”有人叫住他,“来看看这些监生资质如何。”宋子瑜拂了拂袖,随便拿起其中一篇,读了一读。“不可,太过平庸。”他取了笔,划下标注,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旁边一篇诗上。“我本闺阁帘后坐,奈何素手弄风云。脱簪卸袍荣归去,金钗尽作剑与刀。”“好诗。”宋子瑜大赞,“好一句金钗尽作剑与刀。写诗的是哪位监生?我怎的从前没发现,有谁这般奇巧才学。”“祭酒大人说笑了,写诗的不是监生,是风家二小姐。”小文官如实说。“风二?”宋子瑜一怔,“她的诗怎么会在这儿?”“是我拿来的。”沈清禄慈笑着点点头,“前些日子,我在文渊阁翻到一本诗集,里头写满了标注,还有几首未续残诗。多方了解,才知道这是风家小姐的爱书,如此才学,埋没了实在可惜,就又让她,写了些新的,她也愿意学。”“哪位名家的诗集能得二小姐高看?”宋子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想瞻仰瞻仰他的风采。”“名家?”沈清禄放下羊毫笔,眼中越发光亮,“那位名家,可不就站在我面前吗?”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顾修第二轮约战在三天后的百里索道。龙虎军自打水云关一役, 伤的伤,死的死,整百号营里找不出一半完好的人。底下人叫苦连天, 顶头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顾行知、风念柏新伤难愈,莫说三天, 就算给他们三十天的时间,他们都不一定能好。铃木兰倒是个有气概的, 无意落井下石, 在他们最气数将尽的时刻一网打尽。按哨兵的说法,她想赢, 却也要赢得对方心服口服。故而说是三天,便给足三天。比死亡更可怕的,往往是等待死亡。顾行知在营里足足瘫了两天一夜,脑海里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他原以为很多事会朝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好好打仗, 衣锦还乡,加官进爵, 迎娶……戚二。可如今他看着自己满脸血痕, 包括身上,背上, 尽是重重叠叠的伤口,水云关的天有多灰,他的心就有多灰。护膝被磨了个洞。丑巴巴地搭在榻前的木架子上,上面的歪歪扭扭。顾行知顺手取了来, 套在外裤上,目光无神地望着外面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得一阵声响,在熏人的白雾里,他看见戚二捧着一碗桂花甜酪,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你醒啦?”她说。顾行知拍了拍脸,在做梦吗?这梦未免也太真了,好像戚二就在他眼前一样。他猛踹了身前人一脚。“你疯了?!”戚二疼得嗷呜一声,手里的碗险些摔落在地。“是真的吗?!”顾行知满眼不可置信,“我这不是在做梦吗?!你居然会疼……”“我当然会疼,顾行知,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戚二摔下碗,坐在床边,刚刚那一脚来得凶猛,完全在她意料之外。她揭开裤腿,果不其然,顾行知那混蛋把自己给踹紫了。“你真的是阿珪?”顾行知凑近来看,这鼻子,这眼睛,这小嘴,的的确确跟戚二一模一样。就连他暗想了许久的胸脯,也跟戚二一样……一马平川。“你在看什么?!”戚二盯着他热气沉沉的目光,下意识护住心口,“都快死了,一天到晚脑子里还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不该来蕃南,就让你死在这儿好了。”“阿珪……”顾行知满眼动容,一把抱住她,“你真的是阿珪。”“我不是阿珪,我不认识你。”戚二推了推他,不料眼前人没等她把话说完,急哄哄就把嘴凑了上来一顿乱亲。“我不管,你就是……”顾行知小脸蹭蹭,“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戚二摸了摸头上的钗,佯装置气道:“刚刚不还踹我吗?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我的错我的错……”顾行知忙把人往怀里拉,“我以为我在做梦。”“就算是梦,在梦里你也踹我?!”戚二狠狠拧了把他肚子上的肉,顾行知叫了起来。“怎么了?”戚二拉开他的衣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才半个多月没见,顾行知的小腹上,就落满了长短不一的伤。有些已经消肿,有些却是刚添上去,戚二从没在一个人身上见过如此多的伤痕,更别说那个人是顾行知。“痛……”顾行知摸了摸眼角,没有眼泪,也要在某人面前委屈一下下。“不是在信里说一切都好吗?这就是你的一切都好?”戚二轻轻抚摸着那些肿块,眼中又恨又悲。“阿珪不许哭。”顾行知摸了摸她的头,“你哭我也哭了。”“我没有哭,”戚二忍住眼泪,摇头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你来,是我把你推到这儿的,害你……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长晖不怨你,怨只怨自己没用,保护不好自己。”顾行知抱她抱得更紧了。戚二放下衣服,微微仰头,看着他的脸说:“顾老将军还好吗?风大哥呢?温嫂嫂很担心他。”“父亲很好,风大哥……”顾行知面色一惶,“风大哥受了些伤,三日后,我们还得有一场去打。”“你们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打?去送死吗?!”戚二又想到他肚子上那密密麻麻的伤,心中更加撕裂,“我来蕃南的路上,就见到无数尸体就躺在官道上。没人替他们收尸,他们就在那儿化成白骨。我好怕,很怕你是他们其中的一个,我若是再来晚一点,是不是就真的见不到你了?”“瞎说什么?”顾行知亲了亲她,捧着她的脸,柔声道:“不许对我这么没信心。”“长晖……”戚二终究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顾行知身上,“你不许死。”“我不死……”顾行知吻着她的耳朵,“长晖不死。”“那你答应我,我们拉勾。”戚二伸出小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咦……”顾行知一脸嫌弃,“我记得以前在蔺都,跟你拉勾勾,你嫌我幼稚,如今自己要拉勾勾,像个孩子。”“我不管,我就要你拉钩。”戚二掰开他的手,努力催促,“拉钩。”“好好好,跟我的阿珪拉钩。”顾行知勾了勾她的指,宠溺地笑了笑,“我发誓,我不会死,我要是没死,你就嫁给我好不好?”“老将军会允吗?”“你先别管他,你只说你愿不愿意。”“嗯……”戚二含羞低下头,脸上红了一片,不知是哭的还是臊的。“唔唔……”顾行知嘟起嘴,挪了挪身下。“怎么了?”“变大了。”这次轮到他脸红。“……”“有多大?”戚二一个迅雷之速,将手探了进去,“姐姐帮你检查检查。”……………………“三弟呢?他怎么没来。”夜间宴上,顾修想起一事。“回禀顾二将军,三哥儿还在营里。”左靖捂着胸口的伤,望了眼后头。“这一天天的待在里面,搞什么名堂?!”顾修放下酒杯,作势要去找人。左靖刚想拦人,不曾想他走得飞快,转眼便到了顾行知的营前。众将士连带着顾修与左靖,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莺歌燕舞的欢笑声。顾修在外站了许久,等到里面动静渐小,方踏进营中。“二……二哥……”顾行知忙从床上爬了起来,半开的胸襟上,还留着女人的唇印。戚二在他身后,露出半张微红的俏脸,细长狐眼中飘满清光,是一张美人面孔。“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寻欢作乐?!”顾修眉头一紧,满眼尽是失望。“我没有二哥……我……”“别说了!”顾修指着床上的戚二,气愤填膺道:“她就是那个让你拒娶风家二小姐,哭天喊地都要得到的女人吧?果然天生狐媚,竟把你也迷成了这样!”“顾二公子此言差矣。”戚如珪披了袍子,轻飘飘下了床。纵然她的发髻早已松散,甚至称得上一句凌乱,可那副样子依旧勾魂摄魄。“我知道你们顾家人不喜欢我,总觉得是我让顾行知整日沉醉声色。其实沉醉声色有何不好?谁说行军打仗一定要苦大仇深,偶有欢愉,不也是乐事一桩?”“哼,伶牙俐齿,”顾修鄙了眼身前衣衫不整的女人,眼见她踱步回顾行知身边,一下一下爱抚着他的□□胸膛。“难怪先前蔺都传有传言,说戚家女狐媚妖冶,早前在燕北,就和一群将士拉拉扯扯,暧.昧纠缠,看来我这三弟便也是着了你这妖女的魅.惑,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俨然一身落拓。”“落拓?”戚如珪放下手,斜望了顾修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顾行知落拓?世人皆说我祸水,可祸水祸水,有几个真真正正是女人的锅?——”“——唐明皇钟情杨贵妃,唐灭,世人说杨贵妃是祸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国灭,世人说褒姒是祸水。总之错的都是我们女人,你们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而后名垂青史,永享荣光,可一旦失败,国灭也好,战败也罢,就开始把错归结在女人身上。”“我就不信——”戚如珪指了指床上的顾行知,“我就不信多了一个顾行知,蕃南这场仗就一定会赢。哪怕他今天就死在我的裙下,龙虎军依旧打不退铃木兰,而辽,也依旧改变不了被吞灭的命运。”“胡说八道!”顾修一声长喝,起手拔出长剑比上她的胸前。“二哥!”顾行知吓得探出了身。“三弟你看看,这就是你所钟情的女子。”顾修满是愤恨地瞪了她一眼,扭头道:“早知三弟身边有这样一位善蛊人心的妖女,我就该让人杀了你!”“杀我?!”戚如珪一手弹开他的剑,声嘶力竭,“你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以为我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什么勾引什么媚.术?我告诉你,我早就在心里死过无数回了,踩着刀才挺到了今天,你要能杀我,命你拿去就是!”“阿珪!”顾行知将她拉到身后,赶忙护住,“别说傻话。”“狗男女。”顾修啐出一口唾沫,长剑正要刺下,却听营外人道,“且慢。”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春尽众人垂下目光, 纷纷探向被风吹起的帐后。戚如珪只见迎声走近位老者,他被左靖扶着,一脸不怒自威, 虽然不难看出他仍面挂病色,可那份自有的底气, 仍然让人忍不住敬服。“父亲……”“父亲。”顾二顾三前后开口,戚如珪退回到顾行知身后, 恹恹地叫了声“顾老将军”。顾重山看着戚如珪那一脸不得不服的表情, 勾起一笑,道:“戚家算起来, 与我顾家也还有些渊源。犬子冲动,吓到了这位姑娘,还请姑娘不要介意。”“哪里,”戚二听顾老将军这般客气,也无意故作姿态, 她只听得老将军对他那顾修说,“你先出去, 让我跟他们单独谈谈。”左靖领人识趣退下。“长晖, 你跪下。”见人出了营,顾重山二话不说, 一句强令。父亲发话,顾行知又怎敢不从,他颤颤巍巍地把膝盖折了下去,营外飘起了雨。“我只问你一句话, 你到底是真心爱慕她,还是只是随便玩玩,做个排遣?”顾行知想也不想,忙连声道:“儿子做了这么多抗争,自然是真心爱慕!”“那你呢?”顾重山看向戚二,“你对犬子,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若是假意,又怎会以身犯险,不远万里来到蕃南与他相见。”戚如珪撇开下摆,齐身跪到顾行知身边:“顾老将军若不肯成全,这支金钗……”戚二拔下头上的钗,“还请老将军即刻收回。”“阿珪……”顾行知不禁磕头,“父亲,我与她一路走来,实属不易,我们若不是心有彼此,又怎么会在蔺都闹得地覆天翻。孩儿赠她这支钗,便是真真切切把她当成自己人,父亲,还请成全孩儿这一回!”“别说了!”顾重山霍然起座,看着不停颤抖的顾行知,怒其不争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父还没说几句,你就又要掉眼泪。我怎么觉得,你怎么还比不上我的好儿媳,你听她说了这么多,可跟你一样哭哭啼啼?”“儿媳,什么儿媳……风二又不……”顾行知抬起红通通的脸,身前的顾重山一脸慈笑。“父亲同意了?!”顾行知“嗖”地一声跳了起来,“父亲你同意了!你同意我跟戚二在一起了!”旁边的戚如珪收回手,低头一笑,下一刻,整个人便被顾行知紧紧抱住。“阿珪,我没听错吧?!父亲刚刚叫你……叫你儿媳!”“谢老将军成全。”戚二伏身一拜,看着比顾行知冷静,其实她的心里还是喜悦的,只是该有的礼数一点儿不能少。“委屈你了。”顾重山扶起地上一对新人,“这穷山恶水处,给不了你们明镜高堂,红烛帐暖,等打了胜仗,回了蔺都,我一定带这傻儿子给姑娘一个完完整整的大婚。”“阿珪……”顾行知笑得两眼发光,“你听到了吗?我们的努力没有白做。”他顺过戚二手里的钗,小心翼翼地插回到她头上。戚如珪报之一笑,看着身前老将,问:“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但说无妨。”“老将军……为何会答应得这么快呢?”戚如珪抓着顾行知的手紧了几分,神色也不由得凝重:“世人皆知我乃罪臣之后,身酿大错。何况,我一直都不是老将军心目中的最佳人选……我……”“其实哪有什么最佳不最佳呢?你以为风二就是最佳吗?那是因为她是风二。”顾重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戚如珪,又看了眼顾行知,沉默半晌,方才道:“你是比我这儿子,处想问题想得更深一些。”“哎呀,不管怎么说,父亲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就不许反悔!”顾行知上手搂着,全然不顾顾重山就站在他面前。“你看看,就你这个样子,我要是戚二,我得嫌弃死你。”顾重山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头,戚二又道:“长晖贯来如此,只是现在,的确该收敛些孩子气。”“铃木兰实力强劲,早在我来蕃南路上,就听得许多路人对其大夸其口。”戚如珪松开怀中的男人,腰间的太阴剑赫赫发亮。“戚姑娘说得没错,龙虎军里多半伤亡,皆拜她所赐。多日前雁山脚下一会,仅仅是简单几式,就让风大公子和长晖满身落伤,三天后若是再败,水云关怕是真守不住了……”“水云关一旦失守,蔺都便岌岌可危。”顾行知突然换做成熟口吻,之前的稚气一扫全空:“我觉不允许,它就这样被别人占为己有!”“有志气是好。”戚如珪颇为赞许地看了看顾行知,“可为今之计,还是得想想如何治那铃木兰。”“正面蛮打,我们只有输。”戚二闭上眼,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最佳办法,“那就只能智取。”顾行知略有些犯难:“那铃木兰生性狡诈,先前一战便暗中使用金刀偷袭,说明她也不是个只会舞枪弄剑的蛮人。寻常偷袭在她面前完全派不上用场,要想智取,恐怕也是难如登天。”“地形。”顾重山聊作点拨,“别忘了,这次你们是在百里索道。”“什么索道?”戚二恍然一悟。“就是一条,横跨在雁山南北峰之间的索道。三天后我们将在那儿,与铃木兰展开最后厮杀。”“带我去看看。”戚如珪睁开眼,露出一脸大义。“你……”“带我去!”戚二挺身而起。“我想我有办法了。”…………………………蔺都的雪自打入冬就没停。裴云这心思这跟这天气一样,从里到外结了冰。戚如珪去蕃南的事他本不知情,后来无意从别人口里知道了,再想挽留也来不及。傅临春这一头,两人也有十数天不曾说话。他见他每日早出晚归,回府便闷在另一间房里,有意避开自己。这一日,裴云预备着去扣门,不曾想屋里人声儿也没有,过了许久方淡淡道:“睡了。”裴云知道他没睡,又站着等了会,等到后来耳红鼻涕流,只得先回屋。他坐在床边,窸窸窣窣地将好些个衣服拿出来,规整在一起。又命人从小厨房收了些干粮粗饼,一并放进包袱里。做完了这些,他不放心,提笔留了封东西,让人等傅大人醒了,在转交给他。裴云不曾多言,掩了门,草草溶于雪夜里。漫天雪屑抛洒着下,像盐粒籽般割在脸上。裴云牵着马,就着淅沥灯影,缓慢走在出城道上。这是他曾用尽全力也想跨进的蔺都,这也是他现在不得不离开的地方。裴云望着傅宅的方向,长长地吁了口气。他转过身,旋而听见暗处传出一阵哒哒马蹄声。只见一抹黑全速走近,那人下了马,露出斗篷蓑衣下一张白净的脸,这脸裴云看过无数回,每回都能说出许多漂亮的话,只是现下再见,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这是要去哪儿?”那人拿出不告而别的信,摔在他胸前,“你要去哪儿?”裴云站在风里,衣里袖里灌满风。那人上前一步,将他抱住,只温温一句:“不许走。”“我要去呢。”许久他才开口,鼓足了莫大的勇气,“傅大人,我要走了。”“不许走。”傅临春双手锁死,哪怕衣裳被勒出了深深的痕,“你走了,我怎么办?”“她一个人在蕃南,我不放心。”傅临春听得一个“她”字,就知他说的是谁,话到这里,他反有种被分享的感觉。“她一个人不安全,我一个人就安全了吗?”傅临春将人往回拉,风大雪大,他看不清裴云的脸。“回家。”“不必了。”裴云甩开他的手,执意往前走。“你一定要这样?!”身后人歇斯大叫,寂寂冬夜,犹如呜嚎。裴云站定身,身后的马儿刨了刨蹄,雪被踢起一些,乱溅到两人的衣下摆上。两人都顾不得去擦,只冷冷凝望着彼此,四只眼里都堆了霜,寒意比天还冷。“你去吧,你去阁老身边,你不是说,他能护你周全吗?”还是孩子气。“既然有人护你,你又怎么不安全?我妹妹没有大人这般精于盘算的心计,不懂得趋炎附势,里应外承,做哥哥的,只能尽我之力护她。”“你不能走。”他抹了把脸,语气坚决,“你是我买回来的,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傅临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铺平了要给他看。看啊,这白纸黑字的身契,这一方写着傅氏临春,一方写着裴氏云。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主与仆的关系,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分离。“我是戚如海,不是大人的裴云。”男人接过那身契,想也没想,横手一撕。碎纸片像折了翼的雀,在空中坠了几个轮回,跌跌宕宕,埋进了雪里。“感谢大人一路相罩。”戚如海屈身作揖,并不打算让他看见自己将落的泪。眼睛红了,是风吹的。临春是不会有了。春天再也回有了。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百里云雾缭绕的南北峰前, 空无一响。戚如珪踩过一块略有松动的硬石,将手搭在顾行知肩上。前面的顾修扛着剑,见两人在后面浓情蜜意, 不由得嗤之以鼻。纵然顾重山允了二人的婚事,可他这个做二哥的, 心里仍然多有不愿。三人在一处峻崖前停下,崖的对面, 便是雁山南峰。两峰巨大的沟壑处, 被一条长长的索桥连接着。戚如珪扔了块石头过去,众人只听得“叮当”两声, 石子儿卷入桥下,消失在静谧的雾中。“好险。”戚二盯着深不见底的悬崖,一脸深思熟虑道:“你们在这儿,如何打?”“应该还是个上回一样单挑着来。”顾行知不怕死地踩上索道,只见脚下整条道连根着晃了一晃, 他忙又把脚缩了回来。顾修从旁淡淡地说,“三弟的拳脚有目共睹, 连他在铃木兰面前都毫无招架之力, 更别说在这样的险恶地形中。我看下次还是让我去会会她,我与她打了多回, 总归比你要熟悉。”戚如珪别有意味地看了顾行知一眼,顾行知挠了挠头,坐到一旁石头上说:“戚二不是说她有办法吗?先听听她有何办法?”“哼,一个女人, 哪懂派兵遣将之事。”顾修难掩嘲讽,“三弟这般不作为,难不成以后都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吗?”戚如珪听得顾修这样说,心里虽有些不悦,但总归懒得与他多费唇舌。她小心徘徊在崖边,摸了摸那索道一头,只是轻轻一摸,这满手便是铜锈。她问身后人,“这索道应该有些年份了吧?”“怀文帝时建的。”顾行知咩咩两句,“想来也是十多年了。”“办法……我倒是有……就怕某些人不愿服我,且不一定成功,不过就算不成功,没准的赔条人命……”“既然不能成功那就不要说了!”顾修放下剑,坐到顾行知身边,“我就说女人来了就只能误事。她哪里懂打仗,三弟你也太宠她了。”“是是是,二哥说得对,回头我一定好好教训她。”顾行知拍了拍胸膛,正想威风一番,不想戚如珪递来一道冷冽凝视,他吓得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当刚刚的话从来没说过。“顾行知,你过来。”戚如珪勾了勾手。他闷头闷脑地跟着戚二走到一边。“龙虎军里,有没有身量灵活些的?我要一个这样的人。”“要多灵活?”“比你灵活。”戚二望了眼顾修,见他正满眼生厌地望着自己。“你这哥哥这么不喜欢我,他要是再这样,我就真不管了。”“别嘛,”顾行知忙拉起小手,偷偷亲了她一口,“你要什么人,我只管给你找来。只是你真有把握对付那铃木兰?胜算有几分。”“我不知道。”戚二靠在顾行知肩上,随手扯了朵叫不上名儿的野花,“我这一路上听到无数人说她何其凶残何其强悍,虽从没有正面见过,可还是没有底。”“别怕。”顾行知摸了摸她的头,“凡事有我替你兜着,二哥那边……我来劝劝他。”戚如珪刚要接话,身后迅速传来一阵刻意的“呸”声。两人回头一看,见顾修不知何时抱剑站在了他们身后。他照旧一脸猪肝色,看着他们说着说着又抱在了一起,止不住地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