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TXT全集下载_35
作者:江予白      更新:2023-06-22 04:18      字数:9671
  两人自觉松开了彼此。接下来的半天里,戚如珪一直守在营里跟顾行知说着悄悄话。顾修眼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将士走进营去,不到一会儿便两手空空地出来。当然也有进去了就没出来的,他想去一探究竟,却又想到要和戚家女共处一室,难免让三弟夹在中间难做,于是只得站在门口,抓耳挠腮,左摇右摆。“就他们了。”戚如珪放下笔,对着营中五位身量轻盈的将士说,“就你们了。”顾行知拍了拍其中一位肩膀,确认道,“你想好了?不再多看看?”“看什么?龙虎军里如今能用的人本就不多了,这几个还算是不错的,只是五个也用不着,我只要一个。”戚如珪敲了敲桌,对那五人说,“到校场的梅花桩上去,我要看看你们谁才是最厉害的那个。”众人急哄哄地要出营,顾行知看得一头雾水。两人出门口时,顾修还没走,见他们一干人等出来了,便铁着脸道一路“碰巧路过”。这话骗得过顾行知,却骗不了戚如珪。不过她懒得戳破,顾家男人都这般样子,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心底也不坏。三人一道领着将士走到梅花桩前,三十三道木桩错落分布在校场一角,每个梅花桩仅有三寸不到的踩面儿,寻常宽足大脚踏上去,只怕站都站不稳。这不头两个上去还没走出十步,便重重摔了下来,啃得一脸的泥。顾行知看到这儿,心里大概有了点数。敢情戚二托自己找人,是在找那个能跟铃木兰过招的人选呢。她要的是体量轻盈、姿态平衡的人,可不就是为了方便在索道上作战?而与铃木兰这样的人交手,正面对打指定是螳臂当车,戚二肯定还藏着别的心思。顾行知瞟了旁边二哥一眼,哥俩儿走到后头说话。戚二见他们耳语了一阵子,再来时,顾修脸色看上去和蔼不少。““这给你。”顾修把一柄小匕首拿给戚二,“女人留着防身。”戚如珪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何意思,听得旁边顾三儿不停催促道:“快拿着呀!”“谢谢顾二公子。”戚如珪礼貌接下,不明所以地看了顾行知一眼。“二公子二公子,我哪里是做公子的料。”顾修吭哧一声,提了提腰带,“是不是也该改改口了?”戚如珪面色一愣,顾行知走到她身边,笑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叫二哥啊。”“二……二哥……”“嗯。”顾修顿了一顿,狡辩道:“我可不是因为爹爹的缘故才高看你两眼,我是怕三弟难过,万一你真死了,别把我三弟给拖累了。”“二哥言重了。”戚如珪低头一笑,“在下命硬得很,寻常人治不了我。”“你也不必如此逞强。”顾修觑了一眼,又扭头觑了眼顾行知,死乞白赖道:“如今这个混乱世道,女人总归是要保护好自己。”“多谢二哥记挂。”戚如珪行了一揖,暗自对旁边人笑了一笑。头顶的云逐渐散开,原本悒郁的天色,露出些许灿金。顾行知偷偷勾上她的手,相视一笑,好像没有什么是值得惧怕得了。……………………关中,蔺都。宋子瑜在文渊阁待了足足三天,吃睡都在阁里。待处理的一应公文堆成了山,众人见祭酒大人如此宵衣旰食,也都不敢怠慢,一个个只管表了决心,撸起袖子就是干。阁老有时也会亲来,装模作样地鼓舞一番后,便也任由这群儒生玩闹——是的了,他将这群人所做的事统称为玩闹,成不了气候的玩闹。太后如今被囚,边境战火纷飞,文臣武将一锅乱炖,他自得其乐,无意再做清绞。反正迟早都会死的。现在让他真正忧心的,反是那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新帝。托傅临春之手,在晚阳公主回京途中杀死了她,这死死捏住了太后的喉咙,当下唯一对自己造成威胁的,就只有那一位未曾露面的新帝。近日有关他的风声越发地紧,而阁老自然也焦头烂额,无计可施。这一日,他去文渊阁路上,远远见宋子瑜身边跟着一人,两人在六角亭处窃窃私语了一阵,而后那人带着琴童离开。纵然阁老从不对音律鼓弦有何钻研,却也听说过琴圣蔡玉的仙名。就这样一个除了弹琴就是弹琴的人,跟宋子瑜搅在一起,难免让人觉着有丝别有用心。如此想着,待蔡玉走远后,阁老满面春风上前道:“祭酒大人今日好气色。”宋子瑜隔着老远听见人声儿,不用转身,就知道是风阁老。近日他的名声可传遍蔺都,任是从不高看他的,也难免被他震慑。“臣宋子瑜,参见阁老。”宋子瑜依礼行拜,不想阁老笑逐颜开道:“大人如此客气,便是要与我见外了。”“君臣之礼,莫不敢忘。”宋子瑜面如平湖。“哎呀,这话可不能乱说。”风阁老哄笑了声,压低嗓子,近身道:“如今还不是君呢,大人怎得敢说这样的话?别被有心之人听去,说我垂涎九五之位,到时候,我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宋子瑜微微一笑,鞠躬道:“是在下失言了,阁老清心寡欲,跟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无欲无求,又怎会做出令太后寒心的事呢?阁老您说是吧?”这话不用点拨也知道,就是故意说着给自己听的。换做寻常人,只怕早就掀桌撕脸了,可谁让他是阁老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一个忍字。小不忍乱大谋,一个宋子瑜,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付。阁老拂了拂袖子上的云纹,轻轻踱道他跟前。宋子瑜的手极纤细,腕处挂着一串红线铃铛。阁老看着那串铃,笑了笑,说:“你与风二的那点私情,说出去了,可是要一起浸猪笼的。”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绝境“我与风二清清白白, 从无瓜葛。”宋子瑜一听到她的名字,心中下意识一怵。却又因阁老在此处,不得不装出镇定的样子来。“有没有瓜葛我管不着, 只是大人莫忘了,如今这个时局,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得摸个清才行。”阁老上前一步, 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远见着蔡玉背影越来越远, 宋子瑜低下了头。他听出了阁老的弦外之意,这是要让自己别插手新帝的意思。只是一切都快有了眉目, 蔡玉的态度也有了些松动,再谈放弃,实在可惜。雪越下越大。该来的总还是会来。金寇自辰时起由铃木兰带兵,乌压压直冲百里索道。头一日便带病守在这儿的龙虎军们蛰伏多时,戚二跟着他们趴在干草地上, 紧盯着索道另一头的金寇。那铃木兰也不多磨叽,提刀便上了索道。应着战书上说的, 双方须得各派出一位将士出来应战, 铃木兰怕麻烦,头场便要自己上。戚二向顾三儿别了一眼, 对方心领神会,将那从梅花桩处精挑细选出的将士送到了索道口。“这是要做什么?”顾修不解,“连三弟都没办法对付的人,你让一个普通将士去打, 必输无疑。”“赌一把。”戚二嘿嘿一笑,摘了根狗尾巴草塞进嘴里,“二哥哥且看就是。”顾修按住不语,见索道处的铃木兰脸都绿了。估计连她也没想到,辽国磨了这么久,就派出了个看着就没什么气势的凡夫俗子来。顾行知瞥见她眼神中的鄙夷,只笑嘻嘻道:“还请多多指教。”铃木兰听得这样的话,哪里还能忍他?她挑起□□,竭力声嘶道:“你们找个不经打的来与我会战,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对付你,自然用不着上将亲自出马。”顾行知正准备发话,戚二衔着狗尾巴草钻了出来。两人齐身站在云雾里,清风徐来,吹得他们宛如谪仙。“你又是谁?”铃木兰相看一眼,看见了顾行知眼中一闪而过的爱慕,不禁笑道:“原来你就是这毛头小子的相好。”戚二放下狗尾巴草,恬淡无为道:“在下姓戚,敢问姑娘,应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木兰将军吧?”“是你姑奶奶我!”铃木兰扯下头盔,露出一头且算飘逸的长发。她虽生得粗犷,细看几眼,倒还有几分难得的俊气。和戚如珪与生俱来的艳不同,铃木兰带点糙和野,她就像她手里的那柄枪,时时都冒着砭骨的寒光。“我听说你,”铃木兰狂笑,“你就是戚泓的女儿吧?一年前在燕北,你父亲死前的样子,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呢,哈哈哈哈哈……”“父亲?!”戚如珪猛然一怔,顾行知忙握住他手。“你跟我父亲到底是何关系?!”她冲上索道,在摇摆中努力站稳。铃木兰步步逼近,越过那一脸无辜的将士,直走到戚如珪面前。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身前女子,目光玩味道:“等你死了,我就告诉你。”“快回来!”顾行知伸出手,“别上了她的方,她在激你!”“你不想知道当初在燕北你父亲为何突然远撤江东吗?不想知道他为何畏罪自杀,连带着一干亲信手下一同死在燕北?听说戚家如今只剩你一个人了吧?你心里那样多的疑云,难道就不想知道这背后的故事吗?”铃木兰抓住戚二的手,将人扯到索道边。身前即是万丈悬崖,碎石落下,许久都无声响。“你告诉我……”戚如珪强撑着地,散发垂落在地,下一刻,她的半个身子被埋进了索道外的云堆里。眼前是望不见底的黑,偶有几只流萤划过,也只是可有可无的星星之芒。“你放开她!”顾行知提刀冲了上来,锁链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某处在松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伎俩,自以为找个身段灵些的与我交手,趁乱砍断这索道,就可以杀了我吗?”铃木兰将人又压下去几分,面容几近扭曲,“小孩子才玩这种把戏,你是以为我铃木兰是个傻子吗?”“放开她!”顾行知试图荡近,可他每近一步,戚二的身子就被按下去一点。她就像一只被捏住七寸的花蛇,丝毫动弹不得。“啧啧啧,”铃木兰揪着戚二的头发,在痛吟声中发出一串赞叹。她支起身下美人的脸,轻轻一扫,和声道:“素闻辽国多美人,我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所谓的美人。今天见到这位戚家妹子,也算是了却心愿一桩了。”她抹出匕首,比在戚二脸颊上。冰冷的刃徐徐划过肉皮,血珠从中渗出。“美好的东西,就是拿来毁掉的。”铃木兰看着顾行知一脸无可奈何,莫名欢喜:“只要你们肯乖乖投降,下撤兵线,我就放了这小美人,如何?”“铃木兰,你放开她!”顾行知朝前一步,顾修从后拉住了他。“放开?!”铃木兰大手一挥,□□直指身后众人,她的五指随同风声戛然一止,戚如珪抓着锁链边缘,半个身子翻了下去!“放开她,她就真死了。”一双手从背后再次拧住头发,戚如珪在痛中启唇,只涩涩道:“我父亲……父亲……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让他们撤兵!”铃木兰将她拽回身边,匕首就在颈处,寒光熠熠。“二哥……”“不能撤!”顾修捏紧拳,身后众将士皆慌了脸,“不能撤!”“一旦后撤,就意味着我们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线,金寇已经拿下了六郡,这是我们的最后关口!”顾修拔出刀,极力声嘶地索道上的众人说:“挟持算是怎么回事?!有本事我来跟你打?!”铃木兰裹着戚二,原地翻了个身,无情匕首再次划破脸颊,鲜血艳丽灼目。“你们再废话一句,这美人脸上就多一道疤。”铃木兰死死扣着戚如珪的身,同样是女人,她的力气远胜男子,压制住一个同龄女子不再话下。“你说,关于我父亲的事,你都知道多少……”戚二跪倒在地,汗水将发淋了个全。她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胸口那道疤再次作痛。“你父亲啊……”铃木兰渐松开了她,一时一时快,顾行知猛虎似的扑了上去。戚二猛退两步,纤长的索道颤抖剧烈。“回去!”她对那一脸呆滞的无辜将士说,再回头时,一拳正好打在右脸颊上。“你敢打她?!”顾行知如临炼狱,一记悍拳还到铃木兰脸上。顾修见势而来,三人逐力在索道间,两边的将士们急红了眼。“你敢打她?!”他又说,狠狠将人扔到地上。铃木兰哼笑一声,啐去唇间口沫,冷言道:“怎么?心疼你这小娘子?国都要灭了,再心疼你们都得死!”一声长令刺空,金寇似洪水猛兽般涌上索道。不堪负重的铁索“哧啦”一声,但很快隐没在嚎啕的马蹄声里。炽烈的战旗猎猎不止,这场战役,不可避免地被拉响了。“回来!”戚如珪朝索道中的三人喊,他们显然不曾关注那排山倒海涌来的危险。索扣出的铁锈稀松掉落,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整条索道好似一张细长的吊床,戚二看着他们,就像那吊床上微末的蝼蚁。“顾行知!”戚如珪朝上面人吼,“回来!”男人听到呐喊,于万里云雾中瞥见一双焦灼的眼,快雪时晴掠过他微恐的眉间,撕斗间隙里,他只觉得脚底骤而一斜,眼前的山峰乱石突然扭转了方向,以一种近乎倒置的模样映入眼帘。“断了!”他才反应过来,旁边的顾修扔过一条事先备好的绳。“拴住!”他咬紧牙,扒着那栉比的铁阶,瑛红的铜锈落满眉宇,“三弟,你还年轻……”像是临终感言。“瞎说什么!”顾行知与他同悬挂在铁阶上。金兵成批坠落,惨叫声不绝。“她很在乎你啊……”顾修松开一只手,整个身子在风中打出半个转儿,“你活着。”“我不要!”顾行知抓住他的袖,用尽全力向上推,“我不要你们一个个都离开我,我不要!”他的哭声越来越响。男人又变回了男孩。“傻弟弟。”顾修涩涩笑了一笑,在滚落的坠石里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并未成功触碰到终点——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激烈的兵戈在动乱中消解。“铃木兰!你不是人!!!”顾行知攀住绳,借力蹬在一处乱石上。戚如珪重新被扣住,完了,都完了,他想过输的千万种结局,却没想到会输得这样彻底。“要么,”铃木兰将人拖至山崖边,“退兵。”“要么,”戚二哽咽声渐弱,“他们都得死!”风声越来越大。“不许退兵!”戚如珪抬起血泪相织的脸,眼里布满来时的贞毅。顾行知忽而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大风大雪的春水江边,她也是这样一双,永不认输的眼。“不许退!”她说,后脖颈被单手捏住,发声都带着令人颤栗的沙哑,“像个男人,顾行知,求你像个男人……”“我辽国男儿宁死不从!”女声低弱,“你要……你要守住……”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国殇风凛凛地吹, 似有揿翻这昏天晦地的嚣狂。戚如珪被身后人拽着,整头发丝被迫绞在索道的挽手上。索道每晃动一点,她的天灵盖就会牵引出密集的针痛, 就像有无数虫子在血髓中厮咬,空气中浸满硝烟的味道。“不许退……”女孩伸出手, 眼前的少年越来越模糊,“长晖, 听到没?”“阿珪!”有人在喊。“你别睡!”声音越来越弱, 弱到极处成了一阵袅袅的回音。“哥……哥……”戚如珪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云雾中冲出一匹红棕的烈马,马上坐着那个她曾来不及告别的人。“哥哥啊……”她含下眼, 一缕风吹过,发丝纷纷扬扬断了一地。“杀我……”戚如珪看着尽头处的顾行知,她又看见了,那柄熟悉的刀。是叫快雪时晴吗?真好听的名字啊,像诗一样。她回溯起蔺都慵懒的暖日, 她与长晖走在宫人道上。那还是数月之前的情形吧?他们那时还互相忌惮着。戚二调笑着说,借你的刀玩一玩。少年不依, 心疼这好刀。好刀……好刀……如此好刀, 在燕北劈出了他们往后的一切,现在, 就由这好刀,了结这缠绕的恩怨吧。风中掺落起涩涩的雪,阴灰色的云像濡墨般晕染堆叠。戚如珪睁开眼,漫天都是灰。众将士凝在风雪里, 她只看得见一个人。“阿珪,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要天天抱着你。”他说,他站在暗色的尽头说。风猛一刮过,话音颤在呜声里,蔺都的好梦碎一地。“顾行知,杀我!”戚如珪向前挣了一挣身,热泪直往下涌,“杀我!像我们刚认识那样!捅我!”“你不许退啊……”她匍匐在地,整个人如同疯迷,“不许退……”铃木兰见到她失态至此,渐松开了手。雪地里印出一块人形,大小正合戚二。良久的沉默。顾行知稳操起刀,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她跪在那里,合如初见,也是这样腥风血雨的天,她在春水江边,被拖上岸时,就像一条败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戚二凛而一笑,发丝黏连在唇间,除了顾行知之外,没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我记得你,你捅了我一刀,这疤还在,还在。”她摸了摸下腹。“真是轮回啊,哈哈哈哈哈哈……顾行知……这烂命,就是一场盛大的轮回……”戚二咬紧后槽牙,定力一撕,将那狰狞伤疤怼在刀前。“杀了我……铃木兰就威胁不到你们了。”她将身子往刀上抹,“做过的事再做一遍,长晖,你再做一遍……”快雪时晴被她亲自捧上,仿佛在进献一件至宝。顾行知垂首不语,刀光滚烫,险些灼伤在场人的眼。“要么,她死,要么,退兵。”又是一道难题。顾行知缓缓举起刀,刃尖划上那熟悉的柔肌。那肤表仍有醒目的红痕,他与她数度交欢时,也曾热吻过那一道旧日的伤。它们和自己右眼角下的伤疤一样,重演着他们血泪斑驳的过去,——“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凄绝的歌声激荡山谷,是死而后生的悲鸣。众将士在歌声中弃戈,南北峰上天光大破,绚丽云霞投下五彩奇光。“欠你的《定鞍山》……我唱不动了……”她瘫倒在地,半身僵直,双目早辨不出前路。顾行知在哭声中长喝,快雪时晴直砍而下。身下犬闭上眼,静等这至爱的裁决。许久。许久。风声依旧呼呼,空谷尚有浅淡余音。她觉出那铁器独有的冷冽划过耳畔,却并没有往自己身上来。戚如珪在雪絮中拨开溅乱的猩液,见快雪时晴掠身而过,直直插在了铃木兰心口。眼前的少年满脸是血,唯眼中布满灼灼爱焰。“三弟!”“你敢杀我?!”铃木兰挺胸拔刀,一掌将顾行知推出身外。原见魁梧的身形在强大的对手面前,单薄得像是一张油纸。顾行知滚回到戚二身边,血,身边全是血。“狗男女!!!”铃木兰提起□□,发疯似的往戚如珪身上捅。顾行知翻身挡在身前,枪身没入脊背半寸,似有阻碍,铃木兰乍一用力,枪尖穿透筋骨。“长晖!”戚二重拾快雪时晴,趁乱砍向铃木兰。岂料她侧身一退,反一腿将她狠狠踹开。戚二连人带刀滚到崖边,再翻个身,便和那些不知下落的石头一样,坠入深渊。血越流越多。铃木兰越是用武,血便越流越快,她拔出□□,不愿再行纠缠。顾修看准时机,扑身而上,便是活生生用手撕开她的刀口,两人缠斗在泥潭之中。“阿珪……”受伤的弃犬挪进几寸,爪牙挂满血丝,“我不退。”“不退……不退……我就在这儿……”战鼓声隆隆狂响,周身尽是朔雪。戚顾二人紧紧相拥,天与地间,忽然静了。…………………………“战报!战报!蕃南最新战报!!!”跑马的小厮来不及喘气,下马往御林军大门前冲。子夜的更声衬得长街更长,雪簌簌簌铺出一路马蹄状的印。“吵吵吵?你娘坟头冒金子了吵?!”刘汝山从门中探出半个虎脑,眼前人满脸大汗,粗喘声中只听他扬着手中的信说,“战报!是战报!”“给我!”刘汝山一把抢过信,借着光,面色忽而严峻。“是输是赢?!”小厮伸长脖子,不停向纸上探着。“我进趟宫。”刘汝山收起信,正要跨步上马,却听旁边掌着灯的傅临春问:“一切都可还好?”所有人都挂念着。刘汝山面色一暗,只摇了摇头,甩手扬鞭而去。空雪地里,傅临春与那小厮面面一觑,望着这夜似乎更黑了。雪稳稳地下。快马奔在雪中,途径庆阳门前时,众侍卫只见一道令牌倏间投来。马上男子一脸萧索,眉间比雪要冷。“姑母多久不曾用药了?”风二托着底下人的手,掀开雕金描凤的香帐,见到的是一张比往日还要枯瘦的脸。“别说用药了,如今任它什么吃食都咽不下。再这么下去,太后恐怕……”董太医止不住的憾色。“你出去吧,我陪着姑母就行。”风二软软地对董太医说,也是对殿中其他人说。众人得命隐隐退下,风二正要开口,只听得殿外响起一阵错乱的脚步声。“我要面见太后!”是刘汝山。“让我见太后!”“后宫重地,你一个男子,怎能……”“让他进来!”风二起身走出大门,刘汝山忍住急切,举起信说:“臣有要事!要亲见太后!”“刘统领漏夜前来,一定急非常人。既然如此,进来吧。”风二将人速速领到跟前。床上老妪听闻声响,费力地睁开五分眼皮。她的眸色因着病气俨然黯淡无光,仿佛一湾死寂潭水,再不复往日意气风发。“臣刘汝山,叩见太后……”刘汝山跪行向前,并没有等对方的回应,便将手中密函双手捧上。风二得了授意,默不作声地接了那函。还没来得及拆开,便听太后奄奄道:“输还是赢……?”“输了……”刘汝山将头底下,殿外雪势更浓。“呵……”老妪嗟了一声,掩掉眸底最后一丝光芒。她望着四方凄冷的高殿,垂目许久,方道:“哀家就知道……就知道……一切都已无力回天……”“太后糊涂。”刘汝山抬起头,静谧之中,霍然掐出一笑,“是金寇输了,是他们输了。”“你说什么?”太后起了兴致。“姑母,刘统领说得没错,我们赢了!我们赢了!”风二摊开素笺,将战报上的字一一呈在她面前。太后眯眼瞧着,仍不敢相信这白纸黑字,她总觉得有人在唬她,他们只是为了哄自己高兴罢了。“姑母,这是真的!”风二看穿了她的心思,她难得欣喜,却又不敢过分张扬,“那他们如何?我哥哥如何?戚二他们如何?他们都还好吗?什么时候回京?”风二一连串逼出许多的问,却忘了刘汝山也才刚刚得到消息。她将那信翻来覆去地摸着,好啊,太好啊,赢了,果真是赢了。她就知道他们能做到,辽国儿女能做到!风不止吹,如今听着没了咆哮的气势,更像是胜利的呜嚎。刘汝山站起身,端正颜色道:“此次一战艰苦卓绝。虽取了胜,可龙虎军与风家军亦是伤亡惨重。风长使旧伤难合,顾将遍体鳞伤,更别说底下那些将士……回京自然是要回,但应该还得过些日子。”“快入春了。”风二看向窗外,松弛神色莫名凝重,“等雪停了再回也好。姑母,你说这宫里,是不是也该添点喜色了?”“我们办场桃花宴如何?还是梨花宴?总之无论什么宴,总归是好的,升平楼里许久没有歌声了,你说呢?姑母?”“姑母?”床上寂若无响。“姑母……”“姑母?”“姑母!”你看,冬它从未走远。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夺权戚如珪睁开眼, 眼前尽是黑。有温热攀上她的脸,她动了动指头,触到一块熟悉的面料。“你可算醒了。”是惊鸿。来蕃南以后, 戚如珪让她守在营里,龙虎军在前线, 后面的风念柏和老弱残兵必须得有人照看。“他呢?”戚二动了动身子,尚有些虚。待惊鸿拧了帕子走出去, 床上人这才看清营里还站着另外的人。哥哥。戚二心中一叹, 一丝愧意染上心尖。当初来时匆忙,她忘了跟他告别。说是忘了, 其实也是一种圆滑的规避,忘了,怎么会忘呢?她只是不愿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离别着,有时不告而别,比告别本身更加省心也省力。“醒了。”戚如海整了整衣下摆, 端起参汤吹了一口。他将汤水送到戚二嘴边,见她一脸惘然, 便知她心里究竟在想着谁。他只道:“顾行知没事, 你放心。”听了这话,戚如珪才痴痴接过碗。药汤刚出炉, 隔着瓷还是烫的。有雾汽散出来,眼前的一物一什都不怎么真切。她觉得这一年来自己过了好几辈子的人生,从燕北到蔺都,从蔺都到蕃南, 天涯任她去闯。“你也别太高兴,他受了重伤,只怕十天半个月也下不来床。”戚如海小心观察着她的脸色,生怕她又突然慌起来。兄妹二人对望了许久,戚如珪方道:“你来了,傅大人怎么办?”“他自有他的逍遥去处。”这话听着酸,“他现在不得了了呢,上赶着要给乱臣贼子做下手。我与他已情缘尽断,他既然决定,别人能保护得了他,那么我还赖在他那儿做什么。”“你们发生了什么?”戚如珪猜到些什么,但不敢确认,“我出蔺都前,你们还卿卿我我的,怎么短短半个月,说起他来你就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说他了,没意思。”戚如海拉近妹妹的手,怔了一怔,严肃道:“我且问你,我听说铃木兰在开打前,曾透露过一些爹爹的事。听她的口气,似乎当年之事,仍有隐情?”“没错。”戚如珪握紧他的手,神色跟着肃穆了几分,“当初爹爹死得不明不白,我戚家也无名无故被扣上罪臣之后的帽子,纵然你我不愿追究,但这也不会代表着,任由这笔血债稀里糊涂地带过。”“铃木兰一定知道点什么!”戚如珪拧起拳头,骨节出发出咯咯咯的声响。戚如海替他收了药碗,兄弟两望着营外濛濛的雪,又陷入入了莫名所以的沉默。“三百二十一天。”戚如海说,眼里的恨仿佛从未消减,“爹已经走了三百二十一天。这世上作恶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戚家要承受这一切?爹爹当初为何会死?自戕之说是真是假?他为何无端弃兵,仓皇落逃?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反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