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2
作者:Shrimp      更新:2023-06-22 09:46      字数:9804
  然后他们之间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但也很奇怪,彼此都没有挂断电话,李隅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打电话来,阮衿问他在做什么,他也坦坦荡荡就这么说了。细微的咀嚼又沙又糯的水果粒,小口吞咽下糖水,牙齿在塑料勺上的轻微磕碰,轻缓的呼吸,猫叫声,还有那些忽远忽近的粤语,“饮杯红糖水先”“我买碗糖水俾你啊”,还有人在大声唱《我恨我痴心》,混合着十一点半的夜色从电话中输送过来。都是好温柔的声音。阮衿站在阳台上举着电话,感觉迎面来的风都裹缠着糖水的甜,那是从李隅那里飘过来的吗?他感觉李隅身上那些原本格格不入的,坚硬的棱角,其实好像镁粉一样,看上去的质地很硬,但是用手轻轻一捏,就一瞬间全碎掉了。李隅就好像就是一个普通小镇的高中男生,和阮衿一起出生,一起长大,抄过作业打过架,罚过站挨过骂,还迎着晚霞一起骑过自行车。像这样的一天,他穿白t黑裤,打球累了,拧开街边的水龙头直接淋湿脑袋。十一点的夜里睡不着,去街边食几碗糖水来,然后倾身用指尖逗弄脚边打滚的小猫。他身上温柔的那部分,永远和自己记忆中的故乡锦城融为了一体,即使说是完全臆构的,他也愿意沉溺在这种幻想中不走出来。但……为什么,还不挂断电话?只有呼吸像浪潮一样在此起彼伏着,摩挲着彼此的耳朵。李隅还在听吗?阮衿有点不确定了,他犹豫着说,“额,不管怎么说今天的事真的非常……”“要是说‘谢谢’的话那我先挂了。”“诶,别挂!我不是要说这个。”说点什么吧……阮衿想着,他在第十五声猫叫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说了,“于果你明天唔得闲既话,我地一齐出哩玩好唔好?”李隅那边顿了一下,“我听不懂。”陈惠香从房间里跻着拖鞋出来喝水,看着阮衿煲电话粥的样子,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把阳台灯关上,他捧着电话迅速点了点头。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远去了,门也阖上了。一切归咎于隐秘的黑暗中,而有一些呼之欲出的答案,正适合在黑暗中写出来。“细佬仔,我好中意你。”阮衿强装镇定,实则快把那盆看不见的吊兰给揪秃了,“这个,你能听懂么?”豁出去了,他不在乎。“嗯,马马虎虎吧。”李隅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笑了,又忍住了,继续说的话是,“你说吧,明天去哪儿玩?”作者有话说:“于果你明天唔得闲既话,我地一齐出哩玩好唔好?”的意思是“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出来玩好不好?”所以聪明的鲤鱼其实通过只言片语听懂了这句话,他装听不懂。“我好中意你”应该都知道吧,细佬仔是我上一章说过的“弟弟”的意思。(预警:下章还是回忆杀的内容,下下章切回现实)我以为这章有多长呢,然而并没有,全网最尴尬……第59章 去山顶天泛着一种浅淡的靛青,东边稍擦得亮了些,但也仅仅只是蒙蒙很一小块,太阳仍旧裹在薄雾浓云的一团白之中。阮衿仰头看了看不远处,那座低矮的山阴沉沉的,像是钢铁铸就的,又或者只一片是没有明暗层次的剪影。掠过耳廓的风也仍带着几许凉意,轻轻附着在小臂上。如果要去爬山的话,这种天气看着不怎么好,不知道等会儿天会不会晴。阮衿来得比约定时间稍晚了十几分钟,但是李隅好像也还没到,就在站在街边稍等了一会。外面集市上已经有人在摆摊儿,路边两边都是一字排开的红绸灯笼,可能是极力在模仿江南那种多水的旅游小镇,但看着有点不伦不类的喜庆。廊檐下还有几串刻意做得复古的风铃,都在清晨的风中萧瑟地摇晃着,发出窸窣叮当的碎响。听着风铃声,他想起自己昨天夜里的告白,但是感觉依旧非常不切实际,于是躺在床上整宿失眠了。模糊的心照不宣啊……所以应该是他希望的那个意思吧,他有点后悔没有试探清李隅的态度,他一笑,自己就彻底慌了神。说是暗恋并不需要一个答案,但是面对李隅这种,不落到最实处,好像总是捉摸不住他,毕竟他喜欢让别人回答问题,而不是自己去回答别人的。这边卖的都是些拙劣的小工艺品,镀银的镯子,纸扎的小风筝,泡泡水,玉石摆件,还有小孩子喜欢玩儿的那些塑料刀剑空气中袭来一股浓烈的香水味,说是用纯天然花制成,但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花花绿绿的玻璃瓶子,香精闻起来非常呛人。阮衿被熏得一连打了三四个喷嚏,收拢回连忙离得远了一些。忙不迭走到街对面去站着了,又等了一小会儿,他正准备给李隅发消息问他现在到哪儿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吓了一大跳,李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身边了。他好像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走起路来完全没声,阮衿明明一直盯着石板路上,就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浑身上下的衣服虽然跟昨天差不多,但却是连带着鞋都彻底换了一套,应该是新买的。白t顺着风如水波般轻微地鼓动着,整个人看着甚是清爽。阮衿说,“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刚刚没有看到你。”“来了一小会儿。”李隅抬起了手,阮衿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个单反相机,过长的黑色相机带缠了几道挽在手上,“逛了一圈。”他把相机举起来放在右眼前,稍稍躬身拍下阮衿旁边一位婆婆的饰品摊。氧化之后缝隙和纹理里泛着黑的银饰,静静地躺在乌木托盘的红绒布上,纹银手镯,还有写着“囍”字的大戒指,针线筒,梳篦,以及步摇发簪之类的,看上去都是上上个世纪的老银了。那位老人头上裹着蓝布头巾,像是少数民族,并非本地人,一直用热烈殷切的眼神地望向李隅,但也没有出声打扰他的摄影。李隅拍完之后先随意看了,伸出的手又顿了顿,“能碰吗?”老人家只是和蔼地点点头,李隅则低头拿起一只银簪,对阮衿说,“你觉得怎么样?”“挺好看的。”阮衿实话实说了,万字花卉,虽然没有旁边的钗和步摇那么华丽,但看上去簪身素静,古朴温润。不过他不知道李隅为什么要问自己,或许是带回去留作纪念,或是买回去送人吧。他看着李隅结账,然后把簪子递给自己,“送给你了。”“啊?”阮衿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哪里,没有去接,虽然他是omega没错,但毕竟性别男,要这个东西做什么。“你不是说好看么?”李隅继续低头看照相机的屏幕,语气很冷淡,“不要就扔给你妹妹,或者丢了,随便你。”“不是,我也给你买一个吧。”这些几乎都是女性梳妆台上的东西,阮衿也挑不了别的东西。他挑挑拣拣,思索半天给李隅买了一对耳坠,因为上面有象征着“连年有余”的莲花和鲤鱼花纹。“希望你喜欢。”他把礼物递给李隅的时候觉得画面一时显得极其尴尬。虽然李隅买这个簪子可能是因为在婆婆这里取景摄像了,出于礼貌而消费,而这一个几百块的银簪对他来说也从来不算什么东西,但还是为那知道自己的礼尚往来是有点执拗的傻气。“还不错。”李隅接受了这个一辈子也用不上的礼物,然后又说,“我现在想起一个短篇小说,能不能猜到?”“是《麦琪的礼物》。”阮衿很快接上了。圣诞节,男人卖掉怀表给女人送上镶满珠宝的梳子,而女人卖掉长发给男人送上白金表链。互赠对方完全用不上的礼物,别人是阴差阳错,而他俩却是有心如此,傻气值不仅仅只是翻倍,而是彻底爆表了。但是阮衿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好像欧·亨利的结尾那样笑了起来。.在这条并不喧闹繁华的集市上逛过,吃过米线又饮了热茶,最后在下午十分终于出太阳了,他们还是决定去爬山。山门修得算是最大气的了,上面刻着力道遒劲的“嶙峰山”三字。不过纵使名字起得这么霸气,海拔只有六七百米,是群山中最低矮的一座,上去下来统共三个多小时。阮衿买了两张十块钱的门票,水泥的台阶,做得实在是很敷衍,山爬到了三分之一,石阶也消失了,只能沿着人踩出来的小路往上继续走。温度算不得熨烫,而空气也同样宜人,肺腑之间都是草茎初生的清新之味。两旁是鸟雀啁啾的声音,听着人来,各自从枝头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路边长着一些零散的野花,阳光穿透细碎的绿叶,铜钱般的光斑照在一捧捧明丽的黄花上。阮衿和李隅走得很慢,有时候李隅需要拍一下照,他就停下来再等等他。听到有淙淙流水,才发现路边有一潭冷冽深绿的泉水,如碧玉般嵌在落叶中,浸在一层薄水中的岩石表面看上去很光滑,其上停驻着几只敛着翅膀的蝴蝶,青蓝色交错的斑纹在太阳下显得如此华美。溪流拾级而下,而旁边一棵桃树的花正开得热烈,蜂蝶正在其中怡然自得地穿行采撷花粉,诸多纷纷扬扬的粉白花瓣像细雪撒下,正逐水流去。或许因为人烟稀少吧,这里的环境比李隅去过的很多地方要更好些,或许几年之后,这里就会被开发得面目全非。两人坐在青石上短暂地休息喝水。李隅随意把相机搁在手边,也不怕它掉到水里 ,“那山顶上面有什么?”“有一个寺庙,里面的罗汉堂可以数罗汉,听说还说是什么菩萨的道场,我小时候的时候香火很旺,我也不太清楚。”“这不是你家乡么?你不清楚?”李隅的语气轻松中带了些嘲笑的意思。阮衿说:“我小时候胆子小,被家里人说的一些故事吓的,就不太敢来这里玩儿。”李隅又是一声笑,“你还有胆子小的时候啊。”李隅好像对这里的传说感兴趣,开了一罐果酒,“什么故事?”“真的要听吗?”阮衿努力回忆了一下,“不太吉利的那种。”“嗯。”李隅喝的是酒,阮衿喝矿泉水,他喝下去大半,又递给阮衿去尝,算是间接接吻了,但他好像也不觉得是问题。阮衿抿着嘴喝下一小口,觉得好甜,一点酒味儿也没有,是草莓味的。然后看着那潭碧绿的水,然后说,“是一个古时候一个将军的故事……”胡羌来犯,大战在即,而两国实力悬殊。将军为击溃实力强劲的敌国,便同王上在帐中定下了二人密约。他将佯装在战场上给敌军送上秘报,行通敌叛国之卑鄙行径,然后再花上数年打入敌国内部,成为其心腹。未来某日在山中燃烧狼烟烽火,即是攻城信号。因此举必然招致千万人唾骂,出征前夕,他将原本必须保密的计划告诉了他怀胎六月的妻子,说不知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才能归来,倘若妻子守不下去就早早改嫁吧。而妻子则坚贞不移地表示:你尽管去吧,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等你归来的。将军便放心地去了,他被俘时受尽敌人各种羞辱,甚至被弄瘸了一条腿,但因为对家人的念想,得以坚持下去。忍辱负重十年后,终于得以大功告成。敌国灭,将军归。但年迈的王上却已经变得擅嫉多疑,他忌惮将军的实力,唯恐他的声望过大,会撼动太子的地位,便不肯为他洗刷冤屈,只给他银钱盘缠打发他挂印返乡了。将军心中郁结愤懑,但想到自己还有妻儿父母,也就暂且忍了,只匆匆南下。好不容易归乡后,他却得知父母早已百年,而妻子更是在第一年就耐不住寂寞改嫁给了县太爷做妾。他原本顷刻就要崩溃,但因为心中留有一丝留恋,愿意再试探一下妻子。他佯装成蓬头垢面的瘸腿流民,敲门向锦衣华服的妻子索要一碗粥食,却只遭嫌弃轻慢的一眼……“然后这位将军就……”“就把他的妻儿,还有县令都杀了,就在这座山上某处。”李隅顺势接话了。阮衿的眼睛瞬时瞪圆了,又弯起来,“你怎么知道?”李隅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太老套了。”“可能是我小时候胆子太小了吧……”阮衿笑了一下,然后抱着膝盖继续说,“他用剑砍下了妻女,县令的头颅,手足,都扔进了潭水中。最后自己也在潭水边自刎而死,身体化作了一棵向右歪斜的桃树。有时候夜里就会出现一个穿着铠甲的将军,提着滴血的剑在迷雾重重的山里不停转悠,首先要问有伴侣子女否,再问是否朋友亲属等。如果是背信弃义,见财眼开,谎话连篇的人,会被他毫不犹豫地砍掉脑袋。”“那你说的不就是这里么。”李隅听得津津有味,歪着头看了看对面那棵桃树,果然是朝向右倾斜着的。“好像……的确是的。”阮衿也是很迟钝,几乎是后知后觉才发现,他跟李隅好像就置身于传说中的地方,纵然故事本身不恐怖,但一时间之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手臂上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忽然觉得那棵阳光下开满烂漫桃花的树,像饱食人的鲜血才生长得如此壮大,看上去有点无端有点血腥了……“去看看。”李隅站起了身,顺带伸手把阮衿从地上拉起来。拉起来之后,他也并没有松开手,一直牵着阮衿的手走到树下,他的手指微凉且硬,带着一层薄茧,但是握着很舒服。一阵凉风忽然从后背袭来,粉白的花瓣打着转簌簌而落,飘散到他们的头顶。而流动着的行云逐步遮蔽了太阳,灰色的阴翳一寸寸地挪动过来,笼罩住了四周一切风景。好像真的有点灵似的,原本和煦的阳春三月,霎时变得有点诡秘阴冷了,不过这多半只是恰好变了天,迎合了某种心理暗示。看见这种和传说相关的树,人好像总是会忍不住在氛围的趋势下许下心愿,或是长久的诺言。或许这是一种原始而神秘的自然崇拜。阮衿看着这一棵树,脑子里忽然想起来什么,“啊……我忽然想起来了,在我们这边,有时候伴侣之间会说‘敢不敢去将军树下发誓’,说的将军树就是这棵桃花树吧,先背叛感情的那个人会生不如死之类的。”“是吗?”李隅一只手接住了几片花瓣,半开玩笑似的转头问阮衿,“那如果是你的话,敢发誓吗?”敢发誓吗?就对着这一棵他从小就害怕和畏惧的树来发誓。他没有犹豫的“我敢”和李隅的“算了”撞到一起去了。李隅把那些花瓣揉碎在指尖,又甩到溪水里去了,拿粘了桃花汁水的手指轻轻弹阮衿的脖子:“谎话连篇的人,也会被砍脑袋,不是你说的么?”“可是……可是我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撒谎。”阮衿看着李隅这么说,怎么感觉他在李隅心里的形象一直很不堪似的。李隅转过身去:“话先别说那么绝对。”“如果不绝对的话,喜欢一个人,和喜欢其他千千万万个,就没有区别了啊。那不就是说……选哪一个都可以吗?”阮衿想,这就是人们为什么需要一对一的关系,总有一个独一无二的。“那我是你的绝对吗?”李隅忽然之间把话挑明到很直白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阮衿,深邃到有些抓人,正瞄准着人孱弱皮囊后噗通跳动的一颗真心。他觉得自己被盯得脸红发热,快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给摄走灵魂。刚想开口说“当然,你就是”,注意力却被李隅后面的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了。一只从树上溜下来的棕色松鼠正在摆弄他们刚刚喝过的矿泉水瓶子和铝罐,小爪捏得毕剥作响。而那条长尾巴正高高翘着,危险地在单反相机的周围摆动游曳着,相机已经在青石上被碰得往下滑,看上去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落入到潭水里。“别动!”阮衿也知道松鼠不能听懂人话,但情急之下还是先喊了一声震慑住它。李隅也顺势看去,只见那只松鼠呆呆地定在原地,好像真的被吓住了,黑豆豆的眼睛在阮衿和李隅身上打转。但是它在转身飞速逃窜进灌木丛的时候,还是把那个相机扫进了深绿色的潭水里。落进去是几近完全无声的,很闷“咕咚”一下,像是被什么给吞没了一样。“我……去找个棍子之类的看能不能捞上来……”阮衿正手忙脚乱时,李隅说了句“拿好”,把手机,十字架项链之类的东西取下来塞进阮衿手里。他拽着白t的领口一把兜头扯下来,掷在地上,等阮衿再回过神来,李隅人已经下水去了。阮衿自己不会游泳,便只能在岸上守着。潭水碧绿清澈,虽说勉强能够看清池底,但依旧是模糊的,而且李隅一下去阮衿就知道水远比他想象的要更深些,李隅一俯身,像一条矫健的海豚,躬起的脊背全然都隐没在了水面下。“你小心点,要是找不到就算了吧。”他有点紧张地注视着水面。“知道。”李隅应了一声。断断续续过去了几分钟,李隅上来换过气,又重新俯下去,良久才终于呼啦一声浮出了水面。他浑身都彻底湿透了,头发蒙在额上,被他的手掌一齐全捋到脑后去,露出整张俊朗的面庞。他向阮衿伸出了手,阮衿就拉着他上岸了。李隅喘着气蹲着,像只敏捷迅速的豹子,快速把相机的sd卡和电池拆了出来。裤子浸满水之后变得异常沉重,蒙在腿上,勾勒出修长笔直的线条,脚下的草茎很快被不断落下的水濡湿了一片。“还有救吗?”“烧短路了,可能有救,但不想救了。”李隅用纸把sd卡擦干包起来了,“里面卡应该没坏。”他就像猫咪拨弄毛线团一样,掌心向上,五指一勾,就把相机和电池重新拨弄回水里了,咕咚一声,它们再一次无声地沉浸下去了。像供奉给这位砍头将军的祭品一样,不用人头,而用财物,被无声无息的吞噬了。这个潇洒的动作无端让阮衿看得非常之肉痛,昨天才买的相机,今天就扔到潭水里,有得修也不想再要,可以说非常任性。李隅盯着阮衿的脸,显得很不理解,“你这是什么表情?”“没什么,没什么。”人和人之前的悲欢并不相通,这对于李隅来说,可能只是九牛一毛的钱,但是阮衿换了个话题,“拍的东西对你来说都很重要的吗?”“三四百张吧,有几张想留着的。”李隅站起身来,往有太阳的地方挪动,他坐在石头上拧自己不断滴水的裤脚,绷紧的后背在沾水之后皮肤在阳光下越发显得冷白,几乎快到了刺目的地步。这让阮衿想到了一张平整而洁白的鼓面,倘若你敲击它,它就会回馈出声响,如此无暇,这看上去让人产生想要抚摸的欲望。就只为了那几张照片啊……不知道是拍了什么满意的作品,他也挺想看看的。拧完裤脚他又开始低头擦身上其他地方,手臂,小腹,捏着纸巾的指腹在腹肌浅浅的沟壑上摩挲着,虽说这个动作无意,但阮衿莫名就觉得有点非礼勿视了。阮衿拿了纸绕到他背后,帮他擦脖子,肩膀,以及正滴水的发岔,被碰到的时候,李隅的肩脊习惯性向前倾了,或许他不喜欢被别人碰,但对阮衿的触碰也只是闪躲了一下。擦拭了一会,黑头发摸起来很柔软,阮衿便问,“我们待会儿还上山吗?”有些纸屑沾在李隅的脖子上,他用手掸不掉,只能低头吹走。阮衿感觉李隅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按住了他在后颈上动弹的手,浸润过冷水的嗓子显得有点低哑,“别吹。”好像,的确,是很敏感,有点尴尬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说的是“别吹”,但按住的是他的手。“好,我不吹了。”阮衿轻轻咳嗽出一声,李隅这才松开他的手腕。李隅经历了一次卡壳之后也继续说:“不是说还有数罗汉么?为什么不上去。”“但是你这个湿裤子穿着难受吧。”阮衿想了想他刚刚下水脱掉上衣的样子,“还不如干脆把裤子也一并脱了。”李隅笑了一下,“不脱裤子你都不正眼看我,脱了不是连眼珠子都要挖出来了。”他是脑袋后面长眼睛了是吧……阮衿有点狐疑,分明李隅从来没有跟他对视过,却对他的视线了如指掌。阮衿为自己辩解了一下,“我不是‘不正眼’看你,是根本不敢正眼看。”“为什么不敢正眼看?”还能因为什么,阮衿不回答了,但是在心里默默回答了,因为你长得帅,身材好,而且……花钱如流水。陪着大猫坐在石头上晒完太阳,皮肤上残留的水渍也晒干了。裤子再拧不出滴水出来,虽然还是透湿的,沉重地裹在腿上,但总体来说比刚才要好很多。李隅重新套上了白t,他的态度依旧决定往山上走。阮衿也没脾气,只是顺遂了李隅的心意,他们一同去向了山顶。作者有话说:晚点还有一章(我来谢罪了,下一章才结束回忆杀。)这个传说故事是我乱编的,做flag用罢了。第60章 别让雨停下山顶上的那座庙宇比想象中要更破败,虽然仍然是朱门白墙,四角屋檐如鸟翼向上飞拱起,依稀能看出来曾经的鼎盛时期有多么繁华。不过现在的话,人也逐渐没那么迷信,香火便都淡下来了。长久没有修缮,墙根发霉,红漆剥落,呈现出一派衰败之意。钟鼓二楼中间有个池塘,说是用来放生,但里面水都快干透了,浮沫渣滓在阳光下打着转,中间的大石莲上懒懒散散爬了些半死不活的乌龟。和尚难遇到,而游客更是屈指可数,不到特殊节假日,甚至连本地人都不多,这里宛如一个荒废的庙宇。李隅在池子边曲起指节敲了敲乌龟的壳,它也不怕人,继续伸长脖子晒太阳,“我想要不了几年,这里会变一个样子的。”“你是说旅游吗?”“有五百座罗汉的话,会变成旅游胜地的。”正说着,穿着红黄交错袈裟的和尚们成一字排开,手握念珠翩然从洞门而过。李隅在他们身上嗅到了浅淡的香火气息,其中有一个和尚在看到他们之后忽然脱离了队伍。他款款而来,眼神在两个人身上落过之后。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了一片菩提叶,作势递给了阮衿。阮衿双手合十了一下,用手掌接住了那片翠绿而鲜嫩的叶子。它长得薄而规整,是一颗饱满的心的形状。这让他不禁想起了李隅送他的那几个叶脉书签,但菩提叶好像太柔软了,做成书签的难度很大。和尚又看看李隅,把绕在右臂上的银线菩提子佛珠一圈圈取下,要送给他。但李隅很不客气地表示了拒绝,和尚便礼貌颔首,微笑着离去。阮衿刚想说你为什么不要,忽然又想起李隅自己还带着十字架的事,或许同他的信仰相悖,“话说,如果你信基督的话,进寺庙是不是不太好?”“好像因为这个东西,很多人会误解。”李隅把那条十字架项链用食指勾起来,“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自己没有信仰。”“是母亲的遗物?”阮衿的反应竟出奇的平淡,这令李隅觉得古怪。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吃惊不是么? 但是却意外地平淡,他看了看阮衿低垂的脸,只是回答了一个“嗯。”“难怪了。”阮衿看了看李隅,露出了然的表情,“因为她已经在保佑你,其他护身符也不需要了。”李隅眼睛眨了眨,自己是没有料到阮衿是这么想的,他只是因为纯粹的不信任何宗教才不接受这串珠子,顿了顿才说,“这么想也不错的。”李隅从初中三年,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旅行上。对各地那些宗教,神话总是抱有极大的兴趣,失明的吉普赛神婆,柬埔寨能够为他预知灾祸的通灵人,还有那些在非洲马里街头游走的巫医……那时候李胜南一如既往地对他进行放养,李隅则醉心于那些奇怪的东西,水晶球,塔罗牌,甚至还在马里的巫医商店里买过一颗风干的鳄鱼头。他买来厚厚的大部头堆在房间里,去看那些人类语言诞生之前的符号和壁画。周白鸮说他无聊透顶,每天不知道在干什么,将来可能要去研究神秘学变长生不老吧。但李隅不是因为相信才去追寻这些痕迹,相反的,他是为了证明这些不存在。一旦在现实社会的生活中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往往都把那些东西寄托在虚幻之物上。世界各地的神有什么不同吗?亿亿万万被记载或者没被记载着的神明,相遇了不会打起来吗?而作为凡人和神接触了又能如何?在诸般寻寻觅觅之后,好像也并没有多特别。那么自己母亲所坚信不疑的上帝也一样,她终于去见她的主了。现在他稍稍大了一点,思想倒也没有那么偏激,不会再跑遍全世界就为证明神不存在,或是为证明一件事是错的而去钻牛角尖,因为好像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问题都需要一个黑白分明的答案。既然阮衿说她是在保佑自己,那就权当她在那个薛定谔的天堂里生活得很好吧。.进了那罗汉殿,却不如想象中那么大,那五百尊罗汉都是纯黑色的,古朴得有些平淡,全都密匝匝地挤在一个屋子里,让人怪不舒服的。但仔细看,质地里又隐隐闪烁着细碎颗粒状的金,错眼看去,又宛如神迹显灵。一个个姿态,表情各异的尊者栩栩如生,都端坐在玻璃柜中,仿佛在夜里就会活起来谈笑说话。因为那庞大的数量,罗汉塑像便从几米高的天花板延伸到地面。因为从上至下,铺天盖地充盈着眼眶,一直仰头去看,便有种撕裂眼眶的饱胀酸痛感。由于性别缘故,阮衿需要从右开始数,李隅从左开始数。这道狭窄的长廊像是水族馆的玻璃通道,分不清到底是他们在看罗汉,还是那些罗汉在看着他们。两人后背相抵,各看各的,偶尔还会手肘互相磕碰到。阮衿为了不撞到李隅,就把原本屈起另一只手垂下来。他数到第十五尊的时候,李隅不知为何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原本只是试探性的,手指不慎碰到一起。后来又好像是觉得没必要再继续遮遮掩掩,干脆一把握住了,拇指摩挲过虎口,掌心熨烫着贴合在一起,变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阮衿感觉一瞬间血液凝聚到一起去,脑袋霎时抽空了,连罗汉都数不下去了。心跳通过手掌上贯通在一起。在这寂静的罗汉堂中,就好像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做着一些隐秘又大胆的事。李隅的声音倒是冷静:“我数完了。”“我也快了,已经数到第十五个了。”他数完了就拖着阮衿的手一起看,看着阮衿最后数到第十七座是087,瞿沙比丘尊者。而李隅数到的则是093,山顶龙众尊者。最后仍是花二十块钱在通道出口拿了两张金色的小卡片,和尚低头在卡片上下方各自签下了他们两个的名字。一面上绘着金色的罗汉小像,另一面则是卡片描述和诗句。“你的那张写着什么?”阮衿看完自己的,又饶有兴趣地去问李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