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安一隅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0
作者:Shrimp      更新:2023-06-22 09:46      字数:9856
  医生护士都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他,过会儿又懂了,哦,这是市里的消防员。而阮衿一见了父亲就直接扑了过去,吓得直哭,他揉着儿子的头发说“没事的,没事,别怕”。听说冯蔓生了将近三个半小时,催产素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但是孩子就是出不来,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一只小小的手,脑袋还在里面,如果窒息久了,就会变成傻子,瞎子。他要进去陪产,冯蔓也在里面申请让他陪产,可护士说不行,因为他身上太脏了。于是阮清荣就抱着阮衿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外坐着,外面很多普通的beta父亲,只有阮清荣是alpha,但他们都一样紧缩着眉头,焦虑不安地踱步,抽烟,偶尔又抬头等待护士的一声呼唤,到处都是烟雾缭绕的灰色。命运好像正在随机分配好运,来来去去的匆匆脚步,不正常抖动着的手指,门开了又关,节奏从来都不停歇。而万幸的事,阮清荣属于被分配到好运的那个。阮衿多了一个早产儿妹妹,出生时才四斤出头,又瘦又小,皮肤红嫩,好像戳一下就会破掉,眯眼躺在保温箱里。她一切都好得不可思议,没有傻,没有瞎,甚至身体各项指标在几个月后迅速追上了同龄人。但是冯蔓这次生产却糟了大罪,肚子上留下了妊娠纹,剖腹产的刀口,她爱美,娇气,完全受不了身上留下这些疤痕,又气自己给他生孩子的时候阮清荣没能陪在身边,坐月子的时候没有给过忙前忙后的阮清荣一点好脸色看。阮清荣咬牙挤出工资给她买了那些昂贵的祛疤产品,又去做手术,偶尔才能换得一点笑脸。年轻的阮清荣长相英俊,会拉手风琴,吹口琴,骑着自行车从林荫道上穿过的身姿把冯蔓迷得五迷三道。等她义无反顾嫁给这个报纸上的优秀青年,这才发现做一名消防员队长的妻子并不如想象中美好。爱情的洪流已经宣告退潮,而生活逐渐袒露出最贫瘠河床。那上面堆积着鹅卵石,不具有实质尖锐的伤害,但是也异常硌人。她年轻,美丽,因而恃宠而骄,像一棵需要被很多爱浇灌的才能开花的植物,老觉得自己命不该如此,于是就容易蠢蠢欲动。不过尽管有诸多的抱怨,但是因为她还爱着身边这个人,而阮清荣对她的性情拿捏到位,也总是能化险为夷。相比起刚出生起令人觉得惊心动魄的妹妹,阮衿从出生开始就显得那么平庸。顺利地足月被生出来,刚好的体重,没生过大病,普通腼腆的性格,不像爸爸阮清荣情商那么高,讲一万句缱绻的情话都不害臊,可他也不像妈妈冯蔓那么尖锐娇纵。他不是两个人优秀ao基因结合的结晶,他更像是纯粹的普通beta,不给人带来任何麻烦的那种小孩,混在人群中一起笑,一起快活地聊天,因为平庸而容易被彻底淹没在人山人海中。冯蔓是不太满意阮衿的,作业本上总留着几题不会的,就那么空着,要求背下的古诗也总是忘掉了后半句。他注意力很难集中起来,都九岁了,却还那么贪玩,手上抓着笔,眼睛却总是盯着窗外发呆。直到暑假最后一天了,不想补作业,仍然想去抓个鸟,逗个猫,和妹妹阮心做游戏,或者去剥个小零食吃。每次去开家长会,冯蔓听不到老师讲阮衿的名字,批评或赞美,从幼儿园到小学,始终空空如也。她努力竖起耳朵听,听“这段时间表现得特别好的小朋友有张三,李四,王五等同学”,没了,她家的阮衿就在那些省略的“等同学”中了。每次冯蔓冲阮衿发了火,他就可怜巴巴地不说话,或者去扯她的衣角,“妈妈,我知道错了。”但是事实并非如此,阮衿依旧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小孩,让阮清荣教他,学了几个月,手风琴不好好拉,口琴到头来只会吹小星星。omega不应该比那些beta优秀的多吗?他们天然感情丰沛,对美术,文学,音乐的感知力极其强,都是这么说的,网上,报上,医生说,社会说,这都是基因,血液,完全有科学依据的。可为什么阮衿那么平庸呢?冯蔓想不通,也觉得十分头疼。结婚前好歹她还是剧团里的青年舞蹈演员,看过她舞蹈的没有不夸的,婚后选择回归家庭,相夫教子,跟着阮清荣到这个小地方来,也始终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什么后悔的。有一回冯蔓夜里做梦,梦见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孩子站在自己面前,他穿小西装,里面是白衬衣,打整齐的领带,脚上还是一双发亮的圆头皮鞋。那么漂亮,就是她梦寐以求中优秀的小孩,她想伸手去抱抱他,却落得一场空。她看到他的衣服无风自动地敞开,苍白的身体像对开的门一样打开,里面的鲜红颤动的心脏,被肋骨包裹着的肺,全都清晰可见。她看到一根洁白的肋骨,颤颤巍巍,如有生命似的,她伸手把它抽出来。但那根肋骨挣动得很厉害,“砰”地一声带着血掉滚在地上,然后骤然拔地而起,长成了她家那个普普通通的阮衿。难怪阮衿这么平凡无奇,原来他竟是别的孩子身上掉下来的一根肋骨!他不过是别人身上的一根胸肋骨而已。冯蔓被这个诡异非常的梦给惊醒了,她一醒,就开始陷入惶惶不克自己抑的情绪,黑暗中,一种神秘的恐惧将她完全扼住了,窗外蝙蝠飞过投射在窗帘上的影子是巨大,扭曲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可怖。她用力摇醒酣睡中的阮清荣,疑神疑鬼地问,“阮衿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吗?他除了长得有点像我之外,怎么什么都不像呢。”.“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吗?为什么总是故意跟我作对?”这句话李胜南曾多次对李隅提及过,其中伴随着掐脖子的动作。李隅八岁的时候在塘市念三年级,他成绩优异,玩跳棋和扑克,但个头比同龄人要矮许多,看上去才六岁的样子。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同任何人讲一个字,新转学来的同桌一直觉得他是哑巴,直到下学期他说“能帮我捡一下笔吗?”这才真正把人给吓到了。在此之前他甚至连一个“嗯”都不愿意说出口,李胜南曾掰开他的嘴,拿灯亲自去向下照,他恨不得看看他喉咙里到底有些什么,去摸他的牙齿,舌头,喉咙,坚硬的,柔软的,但他很倔强,依旧梗着脖子,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也不怕痒,好像决心做一块石头。“有本事你就一辈子不出声。”李胜南发过几次火之后也不再理会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去了。老宅里总是出没一些陌生人,李隅在妈妈被锁在楼上之前喜欢呆在二楼,后来她死掉了,他就更喜欢一个人躲在桌子底下,再也不上楼。像是在水族馆里,客厅中开那种蓝紫色的灯,干冰在蒸腾着冒出氤氲的白气,音响开的声音好大。他一动不动蹲在餐桌底下,能看到很多赤裸白皙的双腿,他们,她们,就像牛羊一样成排地走动着,绕着圈,是在做什么奇怪的游戏吗?空气中泛着一股怪异的甜,好像每一个运动着分子都被爆满了,溅射向四面八方,这是各色信息素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还有一些咸腥的臭气,包裹在翻涌着的甜味中。李隅面无表情,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他握着的球啪嗒一声落下来了,穿越了那些走动着的赤裸的脚,像是有生命一样,笔直向前滚去了。其实按照他的年龄不应该知道信息素是什么东西的,可是他却知道了,他还知道什么是毒品,而有些糖是不能吃的。他以前去周白鸮家就曾问,“你们家周末也经常有很多人来玩吗?”周白鸮说,“当然,开party啊,院子里的花总是开了,我妈妈就很喜欢请朋友来喝茶。”但是他们会穿着衣服吧?在太阳底下,而不是在关着门的房间里,那些温柔的花香也不会比那些腻到快溢出来的甜味让人感到更不适。李隅紧盯着远处,他准备去捡那个球,刚刚爬到桌子的边缘处,李胜南的脸忽然冒在他眼前,硕大的一张笑脸,就像是雨夜里刹车不及而车玻璃上冒出的鬼影子。于是李隅不动了。李胜南弓着腰,脸上噙着笑,或许想听李隅被他吓出一声尖叫,可是没有,眼前这个孩子让他非常之扫兴。黑色的眼睛,白皙的脸,长而细密的睫毛敛下时看着文静秀致,是聪慧又漂亮的女孩长相,可惜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李胜南的脸,像是在透过他看后面的什么东西。“你想要那个球吗?”李胜南把手里端着的酒杯放下,好像打定主意要感受一下李隅的所知所想,于是也蹲下了身钻了进去,他指着远处滚到酒柜那边的网球,那里站着好几个端着酒杯在攀谈的omega,他们脸上戴着面具,身上却一丝不挂,网球就在他们的脚边停住了。“我不想要了。”这还是李隅长达半年来第一次开口说话,那语气平淡,本来李胜南都做好了他继续一言不发的准备,却没想到来得这么猝不及防。“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讲话吗?”“现在可以了。”“哦,那现在为什么又可以了?”李胜南知道自己脸上浮现出一点志在必得来了,父子没有隔夜仇,总有一天李隅会跟他妥协的,虽然他要显得比其他孩子更倔强些。李隅依旧越过李胜南的肩膀去看向那片虚空,“因为妈妈说可以了。”“什么,妈妈在哪儿?”李胜南是有点狐疑的,是没想到李隅会说这种怪里怪气的话。“就在这里。”李隅指了指他后背,黑眼睛像玻璃球,映照着流转的蓝光,一动不动,“在你背后。”李胜南猛回头去看,除了走来走去漂亮的长腿,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难道里面有一双脚是属于蒋舒柔的吗?可她早就死了,且爱穿白裙子,李隅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他“哈哈”大笑来两声,把李隅从桌子底下一把抱出来,李隅又小又轻,被高高举起来是毫不费力的,灯球把周身连同头发丝都照得蓝盈盈的,“你想吓我啊?你吓得倒我?!哦,是在看的电影里学的吗?可你知道什么叫死人?你又知道什么是鬼?人死掉就是……”.人死掉会让人觉得极度伤心,阮衿生命中第一个失去的人是阮清荣。在阮衿十二岁开始慢慢抽条长高的时候,心智却好像还是小孩子那样,留恋着追逐戏耍,别的小孩已经不在课间时候到操场上玩老鹰抓小鸡那种游戏,他却和低年级的小孩混得很开心。冯蔓对此极度不悦,每次要帮阮衿洗滚过泥塘的球鞋和衬衣,可阮清荣却说,“小孩子就应该是这样自由自在长大的,趁现在多做些想做的,你为什么非要定个型呢?到时候自然就好了的。”“自然就好了?什么叫自然就好了!”她拿刷到一半的脏鞋往阮清荣身上扔,又举起自己泡得褶皱的纤纤玉手,“你看看,我给他从会走路洗衣服洗到现在!都十二岁了,满脑子就知道玩玩玩,作业不写,饭也不吃,还带着心心一起出去鬼混。”阮衿抱着阮心,被指得脖子一缩,不说话,只低头和阮心掰着手指玩儿。他也不想这样,可是写作业有什么意思呢,锦城的天气总是那么好,天暖水暖,山连着山,他喜欢用力奔跑在太阳下的感觉,他带阮心去爬山,摘最低矮的果子,踩泥塘,然后在浅而透明的潭水中洗手洗脚。语文课本里有一篇散文叫《塘市之冬》,听说那是个遥远的北方,作者在国外描写自己回忆中故都的大雪,“铺天盖地,几近要将我彻底掩埋。”他还蛮想去那里看看,毕竟是首都嘛,他想看看那里的雪,是否真的如此壮观。阮衿的脑子里还在盘旋诸多未来的设想,要去多少地方,要去某某地方玩,完全没有顾及父母之间的争吵。冯蔓依旧心有不忿,“我希望他能花点心思在学习上,有错吗?以后上中学了,还能继续这么随心所欲下去?我真是搞不懂,不喜欢读书也行吧,那怎么别的天赋也没有,我真的不能接受……”“怎么能这么早下定论,你要他这么小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可能吗?要我说,阮衿聪明得很,将来他会考大学,做律师,医生,教师,他会比我们活得优秀很多。”“哼,你就护着他吧,现在不管,以后更难说。”反正总是这样,冯蔓还是个满腹牢骚的少女,洗衣做饭总是面露不悦,阮清荣也不恼,就顺着她,他把丢到自己胸口的鞋拿下来,笑着贴过去,帮她一起做事,然后低低地说些咬耳朵的话,不一会儿,嘴唇就贴到一起去了。阮衿遮着阮心的眼睛,慢慢踱步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他有的难过的想,我真的笨吗?不像妹妹一样,聪慧,三岁就能背下上百首诗歌,她还会算数。其实律师医生什么的也没想过,他暂时只想当个自由自在的小鸟罢了。“哥哥这种性格是很好的。”阮清荣晚上带他去屋顶看星星,把他抱在怀里是这么安慰的,“哥哥出生之前我还很担心你会像妈妈一样的性格,不过万幸,你和她不像。”阮衿很犹豫,“那是妈妈的性格不好吗?”“不是不好,但是一个家庭只能有一个公主。”阮清荣把他揽着,手臂上传来温热的触感,“你谁也不像,温吞,顽固,但其实也蛮好的。”阮衿当时不懂什么意思,可是实在太困了,他睡着了,决心下次再问。但是阮清荣死得猝不及防了,阮衿之前是从没想过“死”这件事的。一次煤矿塌方,他进去救人,送出来六个之后煤粉爆炸,二次塌方,他和几个队友就永远留在里面了。阮衿在村里老家的水泥新房仅仅只建了一半,暂且就永远停摆在这里了。他怀里手机上短信里打着一串字,“忽然想起来,我的好运应该都留给心心出生那天了。我许愿她要比那些早产儿都健康,为此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现在老天来收债,其实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微薄的烈士赔偿金还不够还那些建新房的债窟窿,冯蔓在烧纸的火盆旁边哭了很久很久,她骂天骂地,骂命运不公,还骂撒手人寰死去的阮清荣,钱没多少,就只给她留了一堆烂摊子。阮衿去劝她不要伤心,也被一并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等到处理完后事,冯蔓想回剧团工作,可那里也不景气,排了新舞,不再收她。可待在村里做新晋寡妇,一些心怀不轨的男人偶尔上门来出些微妙的条件,一律被她拿着扫把和锅碗瓢盆赶走了。村里的女人本就看不惯冯蔓成天涂脂抹粉倍受老公宠爱的那种矫揉做派,现在变寡妇了,更是关紧家门不准家里人同她来往。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她带着阮衿和阮心去了火车站,坐在行李箱上,看着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她买了包廉价烟,红指甲夹了一根,一边凶狠地抽一边问阮衿,“去哪里?你课本上怎么说,哪里好赚钱?我要赚一大笔回来,用钱抽那些贱人的脸。”阮衿想了一下,脑中浮现了一个冬天下雪的城市。作者有话说:马上还有二更(这次是真的,我已经有三千字了)long play:dv的lp模式,缩录功能,通过降低画质或者降低运行速度的方式来延长一倍的记录时间。我觉得lp模式是能塞下两个人的故事的2333双倍嘛。第75章 long play(中)李隅并不喜欢冬天下雪的塘市,风就像刀子一样刻薄地切割人的脸,那些雪也是,当你走过树下,起风的时候,雪会劈头盖脸地打在帽子上。有一段路他始终不愿意走,总是绕开,主要是蒋舒柔在这里出了车祸。那些雪被堆积在一起,环卫工的大扫把扫成一团,看起来就像隆起来的人形。李隅把她的锁打开了,她转身就跑,李隅去抱住她的小腿,哭着说“别走,别走。”但是没有用,被挣开了,她从二楼跑到一楼,再从一楼跑到花园,然后夺门而出。她好像是刚长出脚的新人类,如此欢欣地适应着一双脚的存在,但跑起来却没有任何的踉跄和迟疑。反倒是跟在后面的李隅摔了好几跤,他那时心中产生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预感,他极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也确实没错,她跑到马路中央忽然一动不动,然后被卷到货车底下碾死的。应该算是自杀才对,但是巧舌如簧如李胜南,他从家境贫寒的货车司机里手里也薅了最后一把羊毛,不放过任何一个敛财机会。他带李隅去生意合作伙伴家里玩的时候,经常乐此不疲地向他们兜售自己的家事,声泪诉下。“我对她还不好吗?我觉得大家应该都有目共睹……”“舍不得送去精神病院,怕她受伤害……”“其实是产后抑郁,这么些年来一直这样。精神病还有抑郁症……伤害孩子……自杀……右佐匹克隆……三盒……她自己要去死,还喂给孩子了足足七粒……他以前其实不嗜甜的,心理阴影……因为那个药……”“实在是万不得已,只能锁在家里面,但还是没想到……”说到这里总是有人递纸巾给李胜南,因为他实在哭得十分真情实感,一个对亡妻饱含深情的男人,无可奈何,令人扼腕叹息。李隅一边听一边吃糖,腮轻微鼓动着,面无表情,只是在迷恋味蕾上传来一丁点甜的味道。任谁看了都觉得这小孩儿实在可怜的不行。右佐匹克隆,蒋舒柔给李隅数了七颗,白色的,他很乖,妈妈说什么就做什么,一颗颗服水全吞了,吃完之后舌苔上反过来的全是浓烈的苦味。李隅在睡梦之中,感觉头十分昏沉,再没尝过比那更苦的。他想喝水,并且有种想把舌头立即割掉的冲动,胃里在痉挛烧灼,头晕目眩,他感觉自己要马上被撑爆了。蒋舒柔自己还没吃,又马上后悔了。药片撒了一地,开始用手扣李隅的喉咙,让他全吐都出来,但却已经叫不醒人了。李胜南进来了,她幡然醒悟,去跪在他脚边磕头求他去救人。“你不是一直说我是个恶魔吗?哎呦,怎么又要求一个恶魔去救人呢?说孩子跟我一起过会长成第二个我,活着不如跟你一起去死,你以为我刚刚都没听到啊?是不是!!”他揪着她的头发一字一顿地说,也不去看旁边躺着的孩子。蒋舒柔眼泪一直流,像是终究放弃什么似的,气若游丝道,“是我做错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全都给你,我去见爸爸,合同也都签,就求你去救救他。”“早这么说就完事了。”他把地上李隅抱出去了。李隅仍在吃糖,还在听李胜南一个接着一个虚假的故事,鳄鱼的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很能唬人。他听李胜南讲话必须吃点甜的,不然会想起满嘴的药味,还有管子**胃里的烧灼感。.关于虚假,阮衿也同样深有体会。塘市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至少不是散文中所写的,他以前没经历过冬天,经历了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喜欢这个季节。低温让手指和脚趾斗被冻得像萝卜一样,到处都在建设施工,街道上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互不关心。他们全家缩在梧桐街棚户区潮湿的出租屋里,这里到处都是一股腻腻的泔水味。冯蔓每天化妆,穿裙子,早出晚归的,有时候赚到钱就买些热乎乎的炒菜回来,没多少钱就是几包速食泡面。阮衿不知道她出去做什么,应该是在打各种零工,不然钱也不会来得这么断断续续。再后来就是阮衿自己在家学着做饭了,总是买着吃实在太贵,他把冯蔓给他的一分钱掰成两半用,去菜市场买些边角料,阮心想吃肉,他也只能咬牙买点最次的。刚来塘市的时候阮衿没有上学,他也不敢跟冯蔓提这件事,他不再喜欢往外跑,因为外面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没有山没有水,有的只是无尽的钢铁森林。他从没心没肺变得单薄,懦弱,胆怯,只能反复看自己的旧课本,偶尔去附近中学学校门口徘徊,摸着那些黑色的铁栅栏,朝里面探看,看他们整齐的蓝白色的校服,看他们意气风发的面孔。他在收废品的老头那里淘书,有一次有很多漂亮的硬壳精装书,说是从最有钱的别墅区那里运来的,有一家的女主人过世了,所以她的房间都被搬空了,这些书都是不要的。阮衿花了几块钱,买到了一本厚厚的圣经。书上带着淡淡的香气,还夹着叶子样的书签。有一回被冯蔓发现了他在偷偷读书,就问他还想不想上学,阮衿没有犹豫,说“我想。”冯蔓就冷笑,“以前有机会不好好学,现在他妈的什么都没了,你又忽然之间开窍了。”骂归骂,没到一个星期,冯蔓给他带来了新书包和校服,说是可以去读书了。起初阮衿还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成的,等到后来某一天,他发现冯蔓矮身进了接管招生的主任的车里,才发现这件事原来是这么办成的。她穿高跟鞋,丝袜,披着假皮草,进门和那些beta或者alpha说不了三句话就开始脱衣服。进入青春期的少年向来都是敏感又自尊心强的,更何况冯蔓对他从来不避讳,她穿得越来越花枝招展,暴露的吊带裙,肩头是雪白的,洗完澡之后头发湿淋淋,胸口和锁骨上覆盖着交错斑驳的红痕。阮衿简直要被她给弄疯了,就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在给我们学校主任当小三?”结果冯蔓否认得很快,“谁?只是睡过几次,让他在学校关照你一下,免得你受欺负,而且他都没给我花过钱,我怎么可能……”她的人生信条是,人往高处睡,水往低处流。这次和中学招生办主任睡觉,那下一次怎么也得是大学教授,这就是她的价值追求所在。她先前不和村子里那些种地的男人睡觉,一是怕他们家里伴侣上门来找麻烦,二来也的确嫌弃这些人,觉得他们配不上自己,可绝不是因为什么贞/操问题。阮衿问她,“你心里还有爸爸吗?”冯蔓那双大得像猫咪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在他后脑勺上猛地扇一巴掌,“要不是心里有他我会带着你和阮心两个拖油瓶一起活?我早就把你丢在塘市的火车站里了,让你们俩捡垃圾去……”她把自己青春美好的肉体当做榨取金钱的工具,阮衿起初只是安慰自己,她只是换男朋友的次数比较频繁,总有一天会安定下来的。但她的确就是和“妓”没有分别,学校里的同学也都那么说。尽管阮衿稍小一些的时候是个小话痨,但在这里他没有一个能讲话的朋友,曾经觉得有趣的话题在这些时髦的北方人眼里都很老土。而且他身无分文,不能和同学们出去各种需要消费的地方玩乐。这些差距把他那些上学的兴奋迅速地浇熄了下去,并且还在那些灰烬上踩了一脚。如果阮清荣还活着的话,可能阮衿的心思依旧不在认真学习上,但是现在好像不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就完全无处可放的了。天下之大,但竟然没有一个容身之处倘若未来的日子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他必须先好好学习。他越发像个怪人,成天穿校服,讲少量带口音的普通话,认真上课,写作业,桌肚里塞一本厚厚的圣经,课余时间会拿出来读,上面还有小孩子的涂鸦。阮衿唯一结识朋友是梁小颂,他是自己的同桌,成绩不算好,头发总是毛扎扎的,就像一盆多刺的仙人掌。他起初对阮衿说的最多的话是“把某某作业给我抄”,“考试的时候把卷子放这边来点,听到没有。”起初阮衿稍有不同意,他就拿“我爸可是警察,你不听我的,我就把你们这种外地人统统赶回老家”之类的话来压他。阮衿其实还挺想回老家的,而且他也不是畏惧梁小颂,就是逐渐变得无所谓起来,已经习惯到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了。他写完一本作业就交给自己的同桌,考试的时候也会帮他作弊,梁小颂觉得他很顺从自己,心里也觉得十分痛快和满足。于是他对外则宣称阮衿是他的小弟,听到有人说他和他家里人的坏话,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帮忙揍人。当然,阮衿还是那副“我其实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就这么过去了许久,期末的前一天梁小颂对他说,“暑假你来我家玩吧,你帮我写作业。”阮衿点了点头说,“好的。”这是他来塘市这么久唯一一个朋友,虽然关系有些许畸形,但是除了梁小颂之外,竟然没有人再同他说话了。真可怕,寂寞才是最为可怕的怪物,它让阮衿对一切的感知都变得古怪起来。他不想回家看到握着笔在他书本上乱涂乱画的阮心,或者在梳妆台前面努力束腰挤出低胸的冯蔓,更也不想面对书本之外的真实世界。阮衿宁可在学校帮一个人作弊,写作业,被一个人时不时恐吓,威胁,取笑,打压,也不想没有人跟他讲话。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跟这个格格不入的城市产生一丝联系,而不是通过那些菜市场的烂菜叶子,发臭的猪肉,还有泔水。梁小颂有当警察的爸爸,拥有把外地人赶出这座城市的权力,他非常羡慕。到暑假的时候,他带着六岁的阮心去到梁小颂家写作业。“啊……你怎么还有个妹妹啊,都没说过……”梁小颂的脑袋躲在门后面。“她很乖,不会吵的。”阮衿也不想带阮心来的,但是她太黏人了,假期里不允许阮衿离开她的视线范围。“不吵不吵哦。”阮心把手捂在嘴巴上面很轻地说,她在重复着哥哥之前对他说的警告的话。梁小颂挠挠自己的脑袋,就放他们俩都进来了。他家并不大,两室一厅,等母亲肚子里那个小的出生了,可能还得再改一间房,但在塘市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已经属实很厉害。梁小颂给他们开汽水,拿冰棍,又给阮心找了些蜡笔画画,自己则坐在软垫上打游戏。一直到傍晚,梁小颂妈妈许阿姨拿钥匙拧门回来了,她的肚子还平着,但是最近在备孕,想怀个二胎,所以手里拎着的都是好菜,鸡鸭鱼肉虾之流。她人也很和气热情,叫阮衿和阮心留下来吃完饭。晚上,梁小颂的父亲梁松也回家来,他好像因为在忙一桩案子而变得很疲惫,吃过饭就匆匆回屋睡觉去了,连澡都没有洗。阮心很久没吃过一顿好饭,她吃得像小猪仔一样,撑得要哭,饭后许阿姨给她吃了消食片,不一会儿就瘫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于是很自然的,阮衿就被留下来过夜了。阮心在外面皮沙发上睡,而梁小颂睡床上,阮衿则打了一层软软的地铺。他的卧室就是那种普通男生的,梁小颂关上了门,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鬼鬼祟祟地打开,他看着阮衿,脸上渐渐浮出笑来,“诶,阮衿,你看过片吗?”“什么?”“那种片,omega和alpha的,你有看过吗?”“没有,不想看。”阮衿从没有看过,他也不想看。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龄,可是现在只想装不懂。他拿薄薄的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听到梁小颂扫兴地呼了一声气,把电脑“啪”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