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闵然      更新:2023-06-23 11:37      字数:4945
  她听不到她哭泣,听不见她在心底对她说了万千句的对不起,最后只汇成了那一句无声的祝福:时懿,往前走,不要回头。前程似锦。*八点半,傅斯恬行尸走肉般地回到宿舍。简鹿和问她怎么回来了,时懿呢?她情绪毫无起伏地回:我和时懿分手了,回来住几天。简鹿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她扭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傅斯恬眼神死水一样静,复述了一次:我和时懿分手了,回来住几天。下一个瞬间,她被简鹿和揪着衣领,抵到铁梯旁,头重重地撞在了梯子上。傅斯恬,你混蛋!是你说的分手,是你说的是不是?她看着简鹿和被气愤烧红的眼,没有否认。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简鹿和怒视着她,气到极致,反而自己先哭了起来。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她为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还怕你内疚不舍得让你知道。可到头来,你根本不值得。她早该知道的,在前两天时懿被醉汉尾随,险些出事后,方阿姨联系不到傅斯恬反而联系她过去陪陪时懿时,她就该知道的。傅斯恬变了!她变了!她从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时懿,她也从来没有那样气过傅斯恬。可时懿却还在为她说话,她说:她应该是家里有事,说话不方便。再不方便能有多不方便?!她那时候不理解,现在突然都懂了。有心,怎么都方便。没有心,怎么都不方便的。她等不到傅斯恬的回应,傅斯恬也不像要给她回应的样子。简鹿和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气又无力。她松开了傅斯恬,反手抓过书桌上摆着的装着傅斯恬和她、时懿、尹繁露的照片的相框砸碎,厌恶地说:傅斯恬,是我看错了你。摔门离开。傅斯恬顺着铁梯滑下,跪在地面上,一点点扫开碎玻璃,抚摸着照片上她们灿烂的笑容,指尖血如泉涌。一直到深夜,简鹿和也没有回来。傅斯恬知道,简鹿和是恶心她,不想看到她。她庆幸,还好明天天亮了,她就要回柠城了,下学期没有课程,以后除非答辩和考试,她不会回来了,不会太影响简鹿和的正常生活。她没有锁门,浑浑噩噩、混混沌沌,一直失眠到半夜。不知道几点钟,宿舍门有了声响。她以为是简鹿和或者那个新搬进来的舍友回来了。可脚步声是沉重的,一步一步,好像是朝着她的床过来的。傅斯恬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也剧烈地痛了起来。她不敢睁开眼睛。黑暗中,她听见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她的床旁,一动不动。骗子。她听见时懿令人心碎的控诉声,卑微的,沙哑的。明明答应过我,不会不喜欢我,会一直一直喜欢着我的啊。她伸手触摸她的脸颊、眉眼,温柔的、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触摸一场易破灭的镜花水月。傅斯恬的心脏绞痛起来,仿佛灵魂都在被她指尖烙下的体温灼伤。可她愣是一动不动,像是完全睡死了一样。时懿收回手,借着月色打量着傅斯恬,安静地站着。傅斯恬始终装睡,没有回应。时懿终于彻底死心了。她低笑起来,嘴唇干裂出血,声音清清冷冷,说:江存曦,你别怕。我来找你许一个圣诞愿望。以后,我再也不喜欢你了。再见。傅斯恬依旧不动。她用尽全力把自己钉在床板上,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着床板,忍哭忍到十指指甲缝里全是开裂的鲜血。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她知道,她失去了什么。终此一生,她的黑夜,再也不会亮起了。*2016年,一声再见过后,她们当真再也不见。那一学期最后的所有考试,时懿都申请了缓考。傅斯恬再也没有见过时懿。一直到毕业。一直到毕业的很多年后。时懿消失在傅斯恬的世界里。傅斯恬,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里。山长水远,那几年的短暂交逢,像大家漫长人生中转瞬即逝的一场幻梦。梦醒了,所有人都继续往前。连陈熙竹都在出国后渐渐放弃了寻找傅斯恬。只有很偶尔的聚会,露天野炊,酒足饭饱,追忆往昔,她们才会想起曾经有几个星辰漫天的盛夏,有一个女孩,也曾和她们一起谈笑风声地度过。可她们谁也不说出口。谁都像忘记了她一样。忘记了时懿曾经很爱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她笑起来,有很温柔很温柔的梨涡。第121章七月盛夏, 午后两点半,阴阴沉沉、淅淅沥沥,海城的天空又飘起了雨。互联网金融中心区融太大厦十三楼总经办办公桌前, 一个身着咖色半袖衬衫、亚麻色阔腿裤、容颜殊丽、眉目清冷的年轻女人正一手轻揉太阳穴,一手快速地审阅着桌上的文件。来到海城已经六年了, 时懿还是不太适应海城这每年湿热漫长的梅雨期。一到这天气她就食欲不振, 精神萎顿,浑身哪里都不舒服。翻阅完助理送来的最后一份文件,她靠在椅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想到晚上还要应酬市文|化部的人, 实在觉得疲倦得厉害,决定回家休息几个小时。按内线电话和助理知会了声, 她提起包出了办公室, 迎接着不时传来的点头问候声, 穿过整片的开放式办公区, 在电梯口遇见了公司副总靳明若。靳明若是这家公司沸点传媒文化有限公司的创始人之一, 是时家世交申城龙头纸业家的小孙女。因为家里关系乱成一团,她见了就心烦,所以高中毕业后就出国留学了,本想就此一去不回的,但没想到, 她的中国胃实在适应不了外国的西餐,只得熬过四年大学, 又灰溜溜地回来了。但申城实在呆了就烦, 她受不了她那几个哥哥嫂嫂三不五时就在她耳边嗡嗡挑拨个不停,于是她干脆忽悠了老爷子一笔创业资金,跑到海城这个最繁华的大都市来潇洒了。彼时恰逢时懿在海城读研, 做兼职时遇见了。他乡遇旧知,靳明若性格外向自来熟,又觉得时懿看上去郁郁寡欢的,闲着无聊时就爱拉时懿出去聚聚散散心,一来二去,两人就很熟了。两年后,时懿硕士毕业,时值新媒体和短视频如火如荼发展时期,她在海城这个一切最前沿的阵地,看到了商机,决定和研究生时期的两个朋友一起创业。由于启动资金不足,贷款后,她尝试邀请了靳明若。没想到靳明若一口答应,提供了她们差的所有资金,并表示她只想做条咸鱼,挂个闲职,年末能赚钱给她分红就好了。时懿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四个人便如此在海城租了个简陋的商住两用房,创立了一个含员工在内只有十人的传媒公司,时懿是牵头人和领导者,负责总体事务和财务,研究生朋友沈庭负责内容和技术、容映负责商务拓展和渠道推广,靳明若负责卖萌和当他们的靠山,找关系,解决一切他们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四年里,他们铆足了劲做事,齐心协力,一步一个脚印,团队从十个人慢慢变成了五十个人、一百个人、两百个人,业务从海城慢慢拓展至全国,经过几轮融资,现在已经是海城业内颇有名气的新星企业了。电梯口,靳明若一看见时懿,就跟看见了及时雨亮起了眼睛,双手合十,掐着矫揉造作的语调问:哟,时总,下班啦,去哪呀?送人家一程怎么样。时懿早已经见怪不怪,瞥她一眼,嗤笑一声,边上电梯边问:你车呢?靳明若跟上,按了负一楼键,啧了一声不满:你真的没有一点在关心我哦。我车被人追尾,都送修两天了。时懿气定神闲,我今天出差刚回来。哦,也对。靳明若瞬间原谅了她。她也不等时懿回复,权当她默许了说:送我到淮北路那一片,顺路吗?时懿回家的路经过那里,她嗯了一声,随口问:去那做什么?签单呀,谈了个客户。时懿这才有点惊讶:大客户?居然亲自出马。靳明若摇头:不算吧。时懿挑眉。靳明若笑眯眯的,露出一脸幸福的笑:是家新开的餐厅,专门做我们南省菜的,特别地道,那味道绝了。对吃货来说,再没有比能吃到合心意的饭菜更幸福的事了。最开始,时懿他们的创业吸引她的就是,他们告诉她,他们以后会做海城吃喝玩乐推广这一块的业务,所以,所有最新鲜、最好玩、最好吃的,他们都会最先接触得到的。时懿问:南原?靳明若吃惊:你怎么知道?就是它!时懿出电梯,漫不经心道:我定过那家的餐。并且,不止一次。从它开到她们这一片送餐区域内后,这两个月,她没出差的话,中饭几乎都让助理订的都是这家店。她是自幼在申城长大的,吃惯了申城偏淡偏甜的菜,来海城这么多年,虽说不上吃不惯海城的菜,但到底还是思念家乡的味道的。这么多年吃过许多家南省餐厅,这一家其实也算不上是最地道的,但莫名的,时懿的味蕾就是对它念念不忘。也许不是莫名的,但是她不想深究为什么。靳明若一副找到同盟的兴奋表情:你也觉得好吃是不是!本来她们联系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小叶说分配一个bd过去,我想着是家南省菜馆,就说我过去试试。没想到出乎意料地合口味。而且,我跟你说,老板是个女人,很年轻,还特别漂亮,就她站在那,我估计一半的男人不用吃饭都饱了。时懿找到车,拉开车门上车,不以为意:是吗?她们自己长得就不丑,这两年,公司转型,拓宽业务,兼做mcn,旗下也签约了不少网红,漂亮女生更是见了不少,对所谓的漂亮,时懿早已经免疫。况且,漂不漂亮关她什么事?她只想回去睡觉。可靳明若不依不饶:你不相信我!她系上安全带:我说真的,我这么多年没见过几个那么天然的漂亮。也不是说漂亮,就是气质,特别地吸引人,又清纯又温柔、又有轻熟女的韵味的那种,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和她交朋友。她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像她对着她每年一选秀就换一次的老公们发花痴的样子。时懿看她一眼,勾了勾唇,不置可否。靳明若瞬间恼羞成怒:啊,时懿,你笑什么!我说真的。我跟你打赌,你绝对也会觉得她漂亮的!时懿没兴趣:好,漂亮。不行!你这也太敷衍了!你这是对我审美的蔑视!你跟我一起去,你跟我去看一眼你就知道了。我不去。不行,你必须去!去看一眼嘛,不一定你还能说动她,签她来个深度合作,给我们当模特,我们绝对不亏的。去嘛去嘛,时懿,时总,时大美女对了,她好像也是申大毕业的,你们不一定以前还擦肩而过过呢。去嘛,多交个朋友也没什么的。靳明若一路撒泼打滚,软磨硬泡,时懿被她吵得头疼,加上也确实有点被靳明若的描述勾起了好奇心,便半推半就地答应她了。她见过靳明若夸人,但还没有见过她这么热烈地夸过一个人。能有多特别?她心里打了个问号。二十分钟后,她们抵达淮北路南原餐厅的地下停车场,乘电梯直上一楼,进入餐厅大堂。不是饭点,大堂里的人并不多。点餐台前的前厅经理显然认识靳明若,一看见她们从电梯出来,就迎了过来,热情招呼:靳姐你来了呀,这位是她看着时懿迟疑。靳明若看时懿一眼,坏笑说:同事。经理迟疑了一秒,但也没再问什么,只是对时懿客气地笑笑,和她们说:我们老板被云水间的老朋友邀去说几句话了。她说你要是到了,让我们先带着你去包厢里坐一会儿,她马上就过来。靳明若随和地应:好好,没事没事。经理带着靳明若往楼上去,时懿安静地走在靳明若的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一切。放眼望去,这是一家装修很古朴雅致的中式餐厅,配色大方高雅,难得地有格调又不显得过分厚重。浅灰色的地板,淡黄色的灯笼,浅胡桃色的木质吊顶屏风桌椅和扶梯,绿色的盆栽,白色的字画,和谐一体,相得益彰,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老板应该是个很有品味的女人。这是时懿的第一感觉。包厢到了,经理先给时懿拉开了椅子,而后给靳明若拉椅子。随后,进来了另外两个服务员端着餐盘进来,送了两包干湿纸巾,两盅冰得刚刚好的红枣炖金耳和几碟小糕点,说是请她们赏脸尝尝鲜,给点意见。靳明若看着湿纸巾笑说:我今天不用了,从电梯上来,鞋子没溅到雨水。经理帮她们把调味奶的盖子撕开,笑答说:多亏靳姐你提醒,我们老板后来雨天在进门放伞处加配了干湿纸巾,方便顾客使用。靳明若不好意思:我那哪算提醒呀。老板应该是个很周到的人。这是时懿的第二感觉。正寒暄间,包厢门再一次被拉开,一道年轻的女声传入室内:不好意思,我来迟了。不疾不徐,柔婉悦耳。时懿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侧头望向声源。声源来自门口那个窈窕纤柔的身影。女人气质柔婉,穿着一身棉麻衬衫和半身裙,棕栗色的长卷发如瀑及腰,肤白胜雪,近乎病态,却有一种别样脆弱到妖冶的美感。四目相对,时懿看清,那是一双她熟悉又陌生的瞳眸。那双瞳眸,和记忆里一样是琥珀色的,清润温和,又比记忆里更深邃幽远、动人心弦。时懿一瞬间连呼吸都要停止了,身体冷得汗毛直竖。那些她本以为早已忘怀的过往,忽然又以不可阻挡之势,冲开了她记忆的大门,吞云卷日,席卷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