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二章 安定是最难以祈求的东西
作者:长夜惊梦      更新:2022-05-05 21:10      字数:2257
  演大戏。

  九方云微闻此轻轻挑了眉梢,抬眸看向风承影的目光满是意味深长:“看来傅氏此举,与阿影你脱不了干系呀……”

  “嘿嘿,算不上,我只是私下给阿岚支了个招——就我们回斩雪峰那次。”风承影转着笔,嬉皮笑脸的应了,“不过傅氏的动作比我预料中的还是慢了一些,看得出他们很是谨慎。”

  “抬嫡可不是小事,自然是要谨慎,尤其他们这种假意抬嫡,又要防范着消息外传,又要让那傅沉央信了他们的鬼话。”九方云微轻声笑笑,伸手擦掉风承影脸侧那滴转笔溅上的墨,“瞧你的脸都花了。”

  “害……花就花吧懒得管了。不过看目前这情况,阿岚很快就要离开渡玄楼了——我只可怜小兔崽子,他好像至今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意。”风承影大咧咧的一摆手,什么墨迹不墨迹的,左不过一个净身诀解决的问题,她才懒得计较。

  她更关心自家孽徒好不容易得来的姻缘能不能继续。

  毕竟这货要是错过傅沉岚,可就真要孤独终老,至死孑然一身了。

  像他这种脑袋完全一根筋的剑修,实在是难搞。

  “唔,你先别着急,傅沉岚离开,也未必不是个机会。”九方云微说了个意有所指,风承影低眉思量片刻,猛地打了个响指:“有道理!”

  像他们那次,不就是险些经历场阴阳两隔吗?此番傅沉岚回家虽算不上什么生离死别,却也的的确确是相隔两地了呀!

  而且到时候阿岚一揭开自己的身份……准保还能给小兔崽子一个史无前例的大惊吓。

  风承影想着坏笑两声,有些人的脑袋木得很,总得短暂的“失去”一次才能明白,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但有时候利用好了,倒也不差。

  “所以那还等什么?狗东西,行动起来,我们赶紧去朝溪峰找阿岚商量商量呀!这会可得辛苦她连着演两出戏啦!”敲定了主意的风承影咋咋呼呼,起身拖着九方云微便想往传送阵的方向走,九方云微看她那一脸的墨点委实忍俊不禁,干脆抬了手,顺势在她脸上左三右三的画了几道小猫胡子,而后摆出铜镜:“你先把脸洗了再说……”

  “啧。”风承影嫌弃万分的撇了嘴,就这老狗最能搞事。

  *

  文幼娇是头七那日出殡的,出殡时文氏的家主和夫人不曾露面,只随意派了个幼时照顾过文幼娇数年的老管家代为前来吊唁。世人皆道她是思女成疾,兼备心怀愧疚,两方相较之下一时失了理智,这才自戕。

  她生前做过的事不太光彩,死的时候也悄无声息,偏生池乐平为做出一副“伉俪情深”之状,特意为她操持出一场风光大葬。

  “……娇娇她虽有大过,却也与老夫相互扶持着度过了数百年的风风雨雨,逝者已逝,我不愿再计较她的过失……毕竟娇娇她是老夫这一生唯一明媒正娶的元配妻子。”台上主持着出殡仪式的池乐平说话间几度哽咽难言,泪珠子断了线似的一串串洒了满襟,台下的池枫晚冷眼抬头看着他,唇角的笑意透骨薄凉。

  不知道的人,怕是要当真以为他池乐平对文幼娇这个夫人有多么情根深种呢!

  唯一明媒正娶的元配妻子?

  是,文幼娇的确是他唯一的妻子,但他又可曾查数过自己究竟纳过几房小妾?只不过那些小妾都死绝了罢了。

  只不过是他有过那么多女人,能存得下尸骨的,唯有文幼娇这位文氏幼女罢了。

  真虚伪。

  虚伪到令人作呕。

  池枫晚收回目光,阴沉的天突然飘起了细而密的连绵小雨,雨丝不大,却能轻易湿透他身上的衣襟。

  这是天道都看不过池乐平的假面孔了吧?

  池枫晚遏制不住的嗤笑一声,耳畔却传来道被刻意压低了的男声:“池枫晚,你老实回答我,娘亲她是你下手杀的吗?”

  池枫蠡。

  “怎么会?”池枫晚应声回眸,狭长的眸中噙了笑,“蠡二哥何故这样问我?大夫人她是明明是自杀的,不是吗?”

  “是吗?”池枫蠡微微蹙眉,一双黑瞳是他歆羡不已的澄澈干净,“可我总觉得……”

  “蠡二哥,怀疑是要拿出证据的。”池枫晚眯眼,眸底漾起大片的涟漪,他盯着池枫蠡,尤其那双眼——

  真干净啊。

  是他这种深陷泥潭之人,最向往又最不可能得到的干净。

  镜池山庄这种污浊不堪的地方,怎么就养出池枫蠡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正常人呢?

  池乐平是骗子,池枫朔是酒色奴役,池枫盈又蠢又狠,文幼娇倨傲偏执,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样的池氏,怎么就养出来一个正直到天真的池枫蠡了呢?

  池枫晚垂眸,那日他曾拿着他这位二哥的命去威胁文幼娇,实则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要伤害到他。

  他是疯魔入了骨的人,一条命注定的不会长久,他虽恨着池乐平也恨着池氏,却终究没想过要让如此庞大的世家一夜消失。

  在这世上,安定是最难以祈求的东西,他不想见到好不容易得来数千年安定的仙界一朝回到万年之前。

  他想,他不是个好人,但好似也没坏到彻底。

  如果可以……罢了,没有如果,更没有可以。

  池枫晚自嘲不已的勾了唇角,池枫蠡蹙着眉头看了他许久,到底缓缓别过了头。

  娘亲当年做过的事他略略知晓一二。

  是以即便她真的死在池枫晚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他是人子,池枫晚又何尝不是?他没法原谅他,也没法就此将之憎恨入骨。

  世间没那么多非黑即白,非对即错——

  池枫蠡轻轻叹气,高台上的池乐平终于主持完了最后的典仪,厚重的木棺被他指挥着葬入陵寝,石板放下,关于文幼娇的种种,便只剩下了那块立在坟地之外的五尺石碑。

  细雨浸润了碑上涂了新漆、还未干透的字,墨色顺着石板淌下,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