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碎的星子洒满黑色的天幕，如梦境深处明灭闪烁的光。小姑娘看着天上的星星，“这星星多好看啊，好想伸手捞一把在手中。我以前总以为爬得越高就会离天越近，就会离星星越近。所以很喜欢偷偷爬到这里来，想近一点，不知是否就可以捞到星星。可是后来发现无论我怎么爬，无论我到了多高的地方。天还是离我那么远，星星还是离我那么远。”

  “就像夜里人无论怎么往前走，月亮总是在你的前方。”少年赞同地附和道。

  “所以这个世上会不会有我永远都做不了的事，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永远都理解不了的事情。”

  “比如什么事？”

  短暂的沉默后，沈玉茗开口道，“我知道师尊平常很疼爱我，凡事都顺着我。玲珑嬷嬷说过我是真正的公主，师尊给了我最好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可能连周皇族的公主都比不上。可是独独在让我念书练武时师尊会变得很严厉。文才武功、琴棋书画、医卜星相，他的十八般武艺我统统都要学。我学得好累啊。我实在不明白，为何别人家的小孩不用这么辛苦，偏偏逼着我学，我又不用考状元。有时敷衍了事还不成，功课做不好还要受罚。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觉得师尊根本不爱我。”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身边这个万分委屈的小姑娘。“有的人想要至亲在身边，却得不到。有的人可以享受亲人的关爱，却仍然烦恼。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看得出来他很爱你。”

  篝火跳动，光影闪烁，她的睫毛纤长微微上翘如蝶翼，一颦一笑间微微震颤轻盈灵动。那语态嫣然的样子，将自己的心事娓娓道来，听来让人内心柔软。

  她又学大人一样老成地叹了口气，“其实大家总对我说，师尊这样做是为了我好，我当然明白。他这么疼爱我，让我学这学那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每每看他逼我学习的样子，我就是很生气，尤其是被他训斥时，我好难过，为何我不喜欢的事他要逼着我做。”

  接着她看向他，“大人们的想法是不是都很难懂。就像你的父母和你的兄长。”

  “是吧。”

  “你觉得他们真的不爱你吗？”

  秋虫唧唧，低低吟唱。玉盘高悬，月光柔软，满地疏影横斜。他回想起幼时的种种，父皇的慈爱，母后的温柔，还有皇兄的暗中相助，他们其实并非不爱他。

  “我想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明明知道你父母是爱你的，你哥哥不愿见你肯定有他的苦衷和原因。你却选择了恨他们，不愿意去相信他们其实很疼爱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不知为何，少年听完她的一席话一瞬间突然有如释重负之感。母后若非不得已是不会抛下他去太庙修行，皇兄不愿回京或许是因为也不能回京。他的亲人应当希望看到他独自坚强地面对他需要面对的一切。这些都是他作为皇子，作为他们最小的儿子要面对的问题和责任。

  良久，“跟你一起聊天很开心！”少年轻松地长呼一口气。

  “那你要怎么谢我！”黑暗中少女盈盈一笑。

  少年向后仰，双手交叠枕在头后，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看着天上众星拱月。“本来是想安慰你的，不曾想却反而被你安慰。”

  小姑娘也学他倒在草地上，高高地翘着腿，得意地抖抖腿回答到，“本公主可是堂堂逍遥王的徒弟，岂能容人小觑。”

  “那这样说来，你明明知道你师尊不是真的不要你，却躲到这里来。是为了让他亲自来找你，以证明在他心目中你是很重要的，这样下次他就不敢罚你罚得太重了。”

  “难道不应该吗？”小姑娘撅撅嘴。

  “你觉得你能想到，你师尊这么聪明，他就想不到吗？所以他更不会来找你了。”

  “为什么？难道不是他想到了，就更应该来找我么？”小姑娘不服气地问道。

  李泽渊笑了，心想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呀。“就如你所说，他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如果他来找了你，今后如何再立威信，如何再督促你念书学武。”

  “与其回去每天被他逼着学功课，还不如不回去呢，反正他不来我就不回去。”

  李泽渊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玉露初临，金风未凛。桂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月至中天，山谷染上银霜，天地万物静好，思无崖上传来少年和少女的欢声笑语。今夜团圆夜，没有热闹如白昼的花灯，没有陈酿香醇的桂花酒，没有琳琅满目的赏月瓜果，没有高朋满座亲友欢聚，但对于少年来说，思无崖上的这个中秋是圆满的。

  第二天一早，沈玉茗始终不愿随他下山，但是母后的病不能耽搁，他最终只得独自下了山去见王兄。

  见到皇兄时，皇兄手里正拿着从长安传来母后垂危的书信。

  时隔多年再见到皇兄，他面容未改，只是眼中更多了几分苍凉。

  他说他有不能回京的缘由，让他赶回长安代他向母后请罪。

  他似乎早已知晓这个结果，并没有太多的失望，能见到长兄他已心满意足。

  皇兄本就是孤傲少言之人，情伤之后性情更加冷淡，兄弟见面短暂的两句话后，陷入冷场。

  他想既已见面，了却心愿，就此辞行吧。突然，皇兄竟意外地开口提点，希望他回京后要韬光养晦，以待将来辅佐皇上之用。

  离开惘然谷，他手中多了一个信物。那是皇兄从前曾暗中训练过一支护卫的调遣领，皇兄将这支护卫交给他，让他以此为基础发展自己的实力。

  当时的这些对于他来说比千言万语更加珍贵。自此以后，他彻底解开心结，在暗潮汹涌的长安城暗自筹谋，积蓄实力。

  可那之后他始终不能忘记那个曾经让他解开心结的小人，那任性又可爱的性情，娇俏又灵动的身影，让他魂牵梦萦至今。那她若有心结，他又何尝不想为她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