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渐渐走近，只见两边山上下来的清溪在屋前汇聚又向谷外流去。小溪交汇处前方有一个小牌坊，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惘然山庄”四个字。

  山庄被两条清溪东西环绕，远望去就像一座湖中小筑，山庄四周种满绿竹，竹林掩映下山庄若隐若现，白墙黑瓦的房屋隐约可见。牌坊后面驾着一座木桥跨过清溪，连着清溪另一头的竹林，直通向山庄里。此刻山庄的管家已经领着几个奴仆站在牌坊口等候沈玉茗，因为还在李泽沛的丧期，管家和奴仆都穿着麻衣。

  管家见公主下马，立刻迎上前恭敬地说道，“公主，收到信说公主和客人今日要回来，我已在此等候多时，恭迎公主回来。房间都已安排妥当，一应事务也都备齐。公主和客人稍事歇息休整后可到西厅用饭。”

  沈玉茗点点头，“有劳总管。”

  逍遥王是个不问世事之人，惘然山庄的何管家是跟随逍遥王多年的得力助手，是长安城王府何管家的胞弟，他一直帮他打理王府一应事物，包括管理惘然山庄。

  其人看起来精瘦文雅，神情肃穆稳重，穿着打扮低调朴素。他曾替逍遥王来过长安城办事，李泽渊跟他打过几次交到，对这个皇兄的得力家仆印象颇佳，觉得他说话做事利落高效，对人情世故熟稔却不油滑，是个练达通透之人。

  竹林环绕，龙吟细细，凤尾森森，将整个山庄包裹住，看不见内中乾坤。总管领着众人过了小桥踏入竹林，在林中短短一小段折行小路，就走出竹林，映入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大理石照壁。

  照壁无任何多余的装饰，被打磨得莹润明亮，大理石天然的黄白纹路形成一幅云雾缭绕的蓬莱仙山图。

  绕过照壁正面是大厅，左右两边各一排厢房，大厅分左中右三间，应当是平时会客的地方。厢房里看得见下人忙碌的身影，应是王府处理事务的地方。

  管家带着他们穿过厅旁的长廊往里走，往里一进院落，正面一间五开间的大厅，应当是惘然山庄的正厅了。

  正厅东面，长廊右侧连着一处小院，有一排三开间耳房。沈玉茗说这里是山庄的书房，也是幼时师尊给他们授课的地方。

  绕过正厅天井就是后院，一入后院才看到这里别有洞天，园子很大，布局紧凑精巧，曲径通幽一步一景，亭台水榭错落雅致。长安八俊被安排在了园中各处小院。

  午后，李泽渊在园中闲庭信步，但见小庭深院，画廊池馆，清幽别致，幼年玉茗在这里穿梭的身影渐渐映入脑海。他默默地走过她曾走过地方，分花拂柳间，正遇上迎面走来的沈玉茗。

  “这么巧？”

  二人相视一笑，便肩并着肩一起游园。一直无声地走了好久，李泽渊低头见她一脸怀念的神色，便知她内心所想。

  “这里是皇兄给你筑起的小天地。”

  沈玉茗点点头。

  “人总是要长大，离开原来的地方，去创建属于自己的天地。”

  沈玉茗朝他嫣然一笑，那一笑天地便生出灿烂光华，令人心头柔软。

  “放心，有我在。”

  “谢谢你，你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第二日一早，沈玉茗独自一人出了门。走到山庄门口，却看见李泽渊正站在小桥上临溪看鱼，姿态娴雅，手中一如既往地摇着一把折扇。沈玉茗先是一愣，心想哪会这么巧。

  李泽渊转过头来看着她得意地一笑，“公主早啊！”

  这些时日的相处，两人已十分相熟。沈玉茗也嫣然一笑，“早！”说完，便径直往前走。

  “公主可是要上山？”

  沈玉茗有些惊诧，心想这家伙怎么一下就猜中自己要上山。

  “嗯，是呀。小皇叔是早起锻炼身体？”

  “哦，本王在此等候公主，准备与公主一起上山祭拜王兄和沈将军及沈将军夫人。”

  沈玉茗杏眼圆瞪，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她要上山做什么连柔桑她们几个都没说，只是说有要事要出去，丫头们既然知道她在惘然谷中活动，这惘然谷秘密颇多，也没有多问。这个家伙怎么知道自己要去作甚，况且惘然谷有父母的衣冠冢这件事是极少人知道的。

  “你。。。你。。。你怎么知道？”

  李泽渊走到沈玉茗身边，俯身靠近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嘘！公主切勿张扬，本王知道公主许多秘密呢。”

  沈玉茗仍是不信，“怕不是你猜的吧，我知道你很聪明，你看我背着个包袱，又知道我这次回惘然谷有是要做，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惘然谷的秘密，所以猜测我是要来祭拜父母和师尊。”

  听到小姑娘夸他聪明，李泽渊无不得意，“谢公主夸奖！公主既知我能神机妙算，为何就不信我，我知道公主要去的地方在西边山峰上，那里有一棵泪雨花树，树下埋着沈将军和将军夫人的衣冠冢。”

  刹那间，脑海中灵光一闪，尘封的记忆被唤醒，那念头有些不可思议，“我小的时候，你是不是见过我？”

  李泽渊眼含笑意，调侃道，“是的，你刚出生的时候，这么大的时候，我就见过你。”说着两手比划，做出一个小婴儿的长度。

  沈玉茗以为他开玩笑，白眼一翻，“我刚出生的时候你才七岁，怎么可能。”

  说罢，两人吵吵闹闹地向山上走去。

  沈玉茗已记不得上次到这里是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年初，又或者是去年的时候。从前，师尊很爱来这里，而那时她还不喜。

  幼时，她总觉得，这小小的断崖上，除了一座茅屋，什么也没有，哪有山中其他地方好玩。一株泪雨花立在断崖边常年飘飘洒洒，开了谢，谢了开，会把人看腻。而如今，这映入眼帘的泪雨花却格外凄美，那淡粉色的泪珠洋洋洒洒，飘散不尽，像对亲人的思念，缠缠绵绵，如泣如诉。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师尊为何最爱来这里了。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原来，这落不尽的泪雨才是最无声的思念。

  李泽渊走到花树下抬起头，看向那冠盖般的树冠。谷风习习，泪雨婆娑，飞花在空中旋转起舞，轻扬缠绕，如梦如幻，绕着树下的两人轻舞。刹那间，他忽然感受到这颗泪雨花树定是阴阳二界的连接处，他们仿佛透过这无穷无尽飘洒的泪雨看到了已不在人世的亲人，包括他的父皇和母后。两人伫立花海中久久不语，回想着遥远的亲人。

  花瓣轻抚着眼角，一滴思念的眼泪夺眶而出。半晌，李泽渊转过头来看她，才发现沈玉茗也正在无声地流泪。此时此刻，两人心有灵犀，念及她所思所想，他心中一痛，下意识地揽她入怀，而她没有反抗。

  “想他们了？”

  “嗯。”

  “你知道吗？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会在天上永远守护你。你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所以，每到晚上你就能看到他们。”

  她抬起头，噙满泪水的眼睛发亮，“真的是你，我小时候在这里遇见的那个大哥哥是你？”

  他伸手拨开她脸上被泪水黏住的碎发，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宠溺地笑道，“小姑娘终于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没有忘，我还要封你做本公主的御厨，给我炖斑鸠吃。”

  他的胸口发出一阵闷笑。“吃货！”

  沈玉茗拿出逍遥王的玉笏板埋在了泪雨花树的旁边。花瓣飘落堆积，很快在上面覆盖出一座小丘。她跪在花冢前祭拜，洒酒。

  “师尊，茗儿带您回来了。茗儿知道你最喜欢这里，希望你能在这里和父亲母亲相会，茗儿相信，他们从未责怪过你。”

  随后她又说道，“父亲、母亲，茗儿要离开去云梦山去外面学艺。你们放心，茗儿会保护好自己，替你们洗刷冤屈，帮助外婆和舅舅夺回蒙氏王权，我都会努力做到。”

  沈玉茗祭拜完，站起来看向谷中。太阳已升入中天，天空湛蓝无云好似一块蓝色的绸布，谷中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蓝布前。这里是她从小生长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她再熟悉不过。

  惘然山庄精巧雅致，亭台楼阁错落棋布。她能一眼看到东苑书房，幼时几乎每日上午都会在那里聆听师尊教诲；还能看见自己住的归卧居，那房间中精美华贵的陈设都承载着师尊对她的万般疼爱；还能找到师兄居住的跃渊阁，关于那里能想起的都是师兄的包容和爱护。

  西边的山上有很多头上长树枝的小鹿，东边的树林中在雨后会冒出无数奇形怪状的蘑菇，湾里一汪池塘中住着一条浑身雪白的大鱼，清溪流到山脚处会冲下来极多五彩透亮的水晶。春花烂漫，夏蝉唧唧，秋实累累，冬雪皑皑。

  这些都是她年少时最明媚的记忆和时光，是她心中最开心快乐的天地。如今她就要走出这里，离开这座世外桃源，走到外面的世界中去，就此与过去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告别，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真正天地。